第461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十七

    在场几人都没想到里面会有这样的内情。

    昨天这三人入住时就在房门口吵了一架, 为的……好像就是一个男人养了外室,似乎外室还有了孩子,且此事被正室发现。

    当时几人吵架, 话说得模棱两可,众人都只是猜测。此时一群人在看向地上的芳儿时,眼神都不太对了。

    这几个人都是从偏远的乡下而来,而那个男人娶的却是城里的姑娘。

    一般低嫁的姑娘在婆家都比较硬气, 非要让男人把女人赶走也在情理之中。男人为了讨得正室欢心,让外室改嫁也正常。

    这……谁要是摊上了这个女人,不光要娶一个和有妇之夫纠缠的水性杨花之人, 还得养着她的两个孩子。

    面前这年轻人长相不错, 气质不俗,确实不应该被这种女人缠上。

    地上的芳儿儿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睫毛颤动, 她很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奈何她如今是昏迷着的。

    鱼儿没想到自己冤枉了人, 但她不想认错, 尤其不想承认表姐是对的而她错了, 当即叉着腰:“那你也不能任由她摔倒呀,万一一尸两命,你赔得起吗?”

    顾秋实反问:“凭什么要我赔?她这么大的肚子带着孩子确实很可怜, 但她的可怜也不是我造成的,你可真有意思,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愿意照顾是你的事, 不要强迫别人。”

    他进屋收拾行李,“我还是走吧, 你们这客栈的东家脑子不清楚,人家摔倒在我面前就是我要害人,我可不敢继续住了。”

    这话要传出去,会影响了客栈的名声。

    东家顿时就急了。

    客栈不大,赚不了多少银子。房子也是自家的,位置不太好,全靠价廉吸引客人,如果名声坏了,再接待不了客人,一家子喝西北风么?

    再说,客人和这个女人那样的关系,不扶也正常,女儿确实有点多管闲事。

    “不不不,这位客人,我们没有这个意思。我女儿年纪小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要不然这样好了,我只收一半房费。”

    顾秋实本来是要走的,但看到了心上人在这里,瞄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的鱼儿,冷哼一声:“我不缺这点房钱,你们不用免房费。我就一个条件,明天早上离开之前我都不想看见这位鱼儿姑娘了。”

    苗鱼儿气得够呛。

    “我也不想看见你。”说完后,转身就跑。

    东家夫人伸手去拉,抓了个空,她怕女儿做傻事,冲着顾秋实笑了笑后飞快追了上去。

    东家又道歉:“对不住,客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们一定尽力办到。”

    顾秋实眼神在余玉宜身上扫过:“我想要点吃的,你们铺子里什么菜色最拿手?”

    东家眼睛一亮:“卤味,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方子,凡是来我家的客人吃过卤味小凉菜的都赞不绝口,对了,内城的福满楼里面的卤味,买的就是我们家的方子。”

    顾秋实点点头:“那就来点卤味,再配两个热菜,还要一壶酒。再准备点热水,吃完饭后我想洗漱。”

    东家侧身看向外甥和外甥女:“快点去准备。”

    然后,他看了一眼悠悠转醒的芳儿:“这位小嫂子,你有没有大碍,要不要请个大夫?”

    芳儿本来就是故意假摔,她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小命和孩子来开玩笑,如果请了大夫来,那就露馅儿了。她虚弱地摇摇头:“不要紧。”

    她缓缓起身,幽怨地看了一眼顾秋实,带着孩子走了。

    顾秋实回到房中,忙碌了一天,他白天太忙了,吃饭都是凑合,一刻钟后,有人上楼,紧接着门口出现了一抹纤细的身影。

    敲门声响起:“客人,方便进来吗?”

    听声音,外头送菜来的是余玉宜。

    顾秋实眼神森然,很快恢复如常,含笑上前开门。

    余玉宜不敢看他,硬着头皮踏进屋中,然后将一盘凉菜和两盘热菜放在桌上,此外还有一壶酒。

    “客人慢用。”

    顾秋实看着她忐忑的眉眼,心下有些愤怒,刚才他就发现,姐弟俩的这个舅舅不怎么靠谱,在众人离开时他故意将目光落在余玉宜身上,又暗示性的要了酒。结果,真的是余玉宜送了来。

    一看余玉宜这模样,分明就不愿意跑这一趟,并且她还有话要说。不然,应该放下饭菜就溜了才对。

    “你想说什么?”

    余玉宜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凡是有客人给了赏钱点名要她送东西,舅舅都会让她上来。

    客人虽说不动真格,但言语上的调戏少不了,有些胆子大的还想抱她。

    知道送饭菜会发生什么,她就对送菜特别抵触,可……她长得好,又正值妙龄,免不了还是有这样的客人。

    如果她不愿意上来,姐弟俩都会被骂,并且,还会挨一顿打,挨开打之后还会没饭吃。这么多年,余玉宜也学乖了,她和弟弟换了活计,那些又脏又累的由她在后院干,接待客人都有弟弟来。

    如此,客人看不见她,自然就不会点名要她伺候。

    对于此,舅舅很不高兴,后来那张余家传下来的卤肉方子换了一笔银子,夫妻俩才对她不到前面干活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如果有客人点名要她送菜,她还是得来。

    这种事情多了,她也麻木了,并且学了一套躲人的法子,可是今儿……面对面前这人时,她就觉得特别屈辱。

    对上他的眼神,她不知不觉间就泪流满面,好像受了无限委屈。

    “客人,你能不能不要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出去?求你。”

    她眼神中满是哀求,顾秋实颔首,又问:“有人为难你?”

    余玉宜看到他点头,松了一口气:“没!客人慢用,有什么吩咐直接站在楼梯上喊就成。”

    说着,落荒而逃。

    翌日早上,天还没有亮,顾秋实就已经起身。送热水来的人是余玉华。

    余玉华知道这个年轻男人昨天盯了姐姐好久,舅舅为了让他消气,还特意让姐姐来送饭菜,他心里很是不爽,却又不敢得罪了客人。

    人跟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比如苗鱼儿,她闯了祸,不会挨打受骂,还有人帮忙善后。但他们姐弟不行,心里有再多的不高兴,在客人面前也不敢表露分毫。

    他不敢发脾气,但也不想笑,放下东西,转身就走。

    顾秋实看着他的背影,道:“如果你们姐弟想要离开这里,我可以帮忙。”

    余玉华嗤笑,在这两年中,姐姐长开了,也有客人提出会带他们姐弟离开,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舅舅舅母狮子大开口,要二百两银子。

    城里买一个丫鬟也就七八两银子,买个壮劳力不过十两,二百两……人家能买二十个人了。

    顾秋实听到他的笑声,问:“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而是我觉得……”余玉华回头上下打量他,“你想要带我们离开的心思可能没有那么强烈,一会儿你问了价,就会放弃了。”

    顾秋实扬眉:“去找能主事的来。”

    余玉华不太愿意。

    这会儿舅舅舅母还没起,两人脾气都不太好。把人折腾起来,若是事情谈不成,到时候他们姐弟又要挨一顿打骂。

    顾秋实看着他倔强又愤怒的眉眼,道:“你再信我一回。”

    余玉华回头,烛火中,他眉眼冷冽,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但看过来的目光却是热的。他忽然想起最近那个胖子……就是住在这条街上杂货铺子里的东家,今年都三十六岁,儿子都已经成亲了,他经常过来找舅舅喝酒,每次一来要酒,要菜,要卤味,各种折腾,想方设法让姐姐出来见人。

    听说,他舍不得二百两,只愿意给二十。

    二十两的聘礼也不少了。他感觉舅舅对那胖子越来越温和,俨然有答应的迹象。

    “你……如果你能帮我们姐弟离开这里,以后我当牛做马偿还你的恩情,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顾秋实失笑:“不必如此。”

    余玉华听到这一声轻笑,莫名就觉得他可以信任,想了想道:“我舅舅原先要二百两银子才肯放人,你确定要叫他来?”

    “去吧。”顾秋实手头的银子本来也不止几百两,今天买了那半船货,给各处送了之后,货一到里立马收钱。

    二百两银子很多,但他拿得出来。

    倒也不是不能慢慢和余玉宜培养感情,但在知道了她的处境之后,顾秋实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没多久,睡眼惺忪的苗东家就来了,进门时他还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听说客人找我?”

    顾秋实颔首,他固然有其他的法子可以让面前的中年男人主动放弃二百两银子,但他急着回镇上,也急着带人走,于是开门见山:“我想要带他们姐弟离开,不知要付出什么代价?”

    苗东家一乐,上下打量顾秋实一番:“看不出来,公子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

    这话说出口,忽然想起来了昨夜几人起的争执,归根结底就是这位不愿意扶一把有孕的妇人。

    “我那外甥女可真厉害,不过一面,就让公子上了心。”苗东家说到这里,看到面前的人已经有些不耐烦,急忙伸出两根手指:“二百两!”

    顾秋实从袖子里掏出两张银票递了过去:“现在我就要带人走,你让他们回去收拾行李。”

    苗东家愣住。

    他这间二层小楼包括后面的院子加起来,大概也只能卖到六七十两。

    二百两银子真的很多,他已经做好了被对方还价的准备,没想到此人这般爽快。他取过银票,确认无误后,顿时就乐了。

    这是哪里来的冤大头?

    “好啊,我现在就让他们准备。”

    顾秋实伸出手:“给一份契书,以后姐弟二人不管是死是活,贫穷还是富裕,你们都不许再找上门!”

    “这个好说。”苗东家本来就识字,他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的银票,飞快下楼,很快写了一张契书上来,就按顾秋实所言那样写的。

    “我这些年养育他们姐弟二人花费了不少,要不然也不会要这么多,以后客人可要对他们姐弟好点。”

    一副好舅舅的模样。

    顾秋实眼皮都不抬,仔细看过了契书确认无误后:“我要走了,他们人呢?”

    二百两银子对于苗东角而言就跟天上掉馅饼似的,这馅饼都落下来了,他无论如何也要伸嘴接住,乐呵呵道:“刚才我已经让他们收拾行李,人肯定已经在底下等着了。”

    顾秋实右边住着父子二人,左边住着芳儿母子,此时两边都有了动静,他收拾了自己的包袱,缓步下楼。

    此时姐弟二人一人拿着一个小包袱,小可怜似的站在楼梯口,看向他的眼神中满是忐忑。

    顾秋实乐了:“走吧。”

    看到他的笑容,姐弟俩都放松了些。

    三人准备出门,楼上一行人下来,赵老头忙喊道:“志东,等等我们。”

    顾秋实侧头:“这会儿咱们去城门口,大门应该还没开,我在那里等。如果赶不到,咱们就各走各的。”

    赵老头张了张口。

    他们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买,最多就是买点早饭和路上吃的干粮,花费不了多少时间,然后就可以坐着马车直奔城门。

    就这点儿时间赵志东都不愿意等?

    赵继强低声嘀咕:“白眼狼!”

    顾秋实带着姐弟二人出门,外面还黑漆漆一片,只有卖早饭的店铺和摊子有亮光。顾秋实侧头笑问:“这附近的早饭,哪一家的味道好点?”

    姐弟俩就发现,此人对同行的人堪称冷漠,而对他们就特别温和。

    余玉宜心里有点慌,她知道这个男人看上了自己,她……也不抵触嫁给他。

    可真能嫁么?

    “你……我听说你姓赵,赵公子,你家里可有妻室?”

    顾秋实眼神里满是笑意:“你想嫁给我?”

    “啊?”余玉宜顿时羞得面红耳赤,难道她自作多情会错意了?

    她特别尴尬:“公子大恩,我们姐弟一定会报。”

    顾秋实抬步往前:“我没娶妻。”

    余玉宜的耳根红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告诫自己要矜持。如何公子没有提娶,她绝对不能厚着脸皮嫁。

    真要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那不是报恩,而是报仇!

    三人在面摊上吃了一顿早饭,这家的卤牛肉味道不错,据摊主说也不是天天有,毕竟牛肉不好买,他卤得更多的是猪肉。

    顾秋实要了四斤,让摊主切了片再包,临走时递给了余玉华:“这一路要走大半天,一会儿在路上当零嘴吃。”

    余玉华:“……”

    牛肉当零嘴吃?

    第462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十八

    到了城门口, 车队已经等着了,此外,不远处还有不少空马车一大早到这里来等客。

    顾秋实挑了两架, 他和余玉宜如今还什么关系都没有,不能坐在一个车厢里。

    刚刚安顿好,赵老头一行就到了,没多久, 城门口有了动静,他们是最先出城的。

    刚出城的时候,后面跟着一大串, 顾秋实的车队一路不停, 在一个多时辰后,路上已经只剩下了他们一行人。

    这一次车队的人多,杂事也多, 有人要解决三急,马车便停了下来。

    余家姐弟不想给他们添乱, 早在出城时就早早上过茅房, 此时没过多久, 不太想上,但还是结伴去了林子里。

    其实赵家父子早就发现了车队里多了一架拉人的马车,本以为是顺路插进来的, 没想到里面下来的姐弟二人居然是客栈里的人,还和赵志东相熟。

    既然认识,父子俩又有了其他的主意。

    这要从他们带着的芳儿母子开始说起。

    因为赵志东不帮他们准备马车,他们得自己租, 而要跟着车队,也不好跟太多的人结伴同租, 毕竟,人一多了,个人有个人的想法,有些人想歇会儿,有些人想走走。

    父子俩是打算从头到尾跟着车队一起走的,一大早的也没地方去找人来凑,干脆咬牙自己租了一架……他们这一次带来的银子都给了赵志鹏,也因为此,孔红儿才会轻易原谅了赵志鹏私底下养女人的事。

    家里刚卖了地,手头的银子不多,父子俩想着,能省就省一点。于是也不管芳儿母子高不高兴,直接将她们塞到了一个车厢里。

    男女有别,何况芳儿和他们不熟。传了出去,可能会有闲言碎语。

    父子俩手头银子少,顾不上名声。可如果能挽回名声而不花银子,他们自然是不遗余力。

    那架马车里就坐了一男一女,让芳儿带着孩子过去,再让那个小子过来跟他们一起,大家都不挤,也没有闲话传出。

    父子两人碰头商量过后,由赵继强出面去找侄子。

    顾秋实坐在最前面的马车外,看到赵继强过来,皱了皱眉:“要启程了。”

    赵继强看了一眼他身后帘子遮得严实的马车:“那两人跟你什么关系?”

    “是我的客人。”顾秋实不想让人胡乱猜测毁了余玉宜的名声,“他们是姐弟。”

    亲姐弟同处一车厢,不会有人乱说。

    赵继强看出来了二人的关系,毕竟,容貌挺相似的,说没有血缘外人也不会信。

    “芳儿带着孩子跟我们两个大男人住,我觉得不太合适,志东,要不让那小子跟芳儿母子换一换?”

    顾秋实摆摆手:“不太好。”

    余玉华之前有帮着父子二人端茶送水,真和他们住在一起,不被他们使唤才怪。

    再说,姐弟俩过去那些年你一直过得不安稳,如今离开了熟悉的地方,若是强行将二人分开,他们心里肯定会担忧忐忑。

    如果避免不了分开就算了,姐弟俩明明可以互相陪伴,凭什么要为了外人平添不安?

    赵继强一脸不高兴:“也就是大半天的事,你小子别太小气了。”

    顾秋实似笑非笑:“别逼我把你们的马车赶出去,那才叫小气。滚回去坐好!”

    赵继强愕然:“我是你大伯。”

    “那又如何?”顾秋实一脸冷淡,“看不惯我,就主动离我远一点啊。”

    赵继强:“……”

    眼看谈不拢,还要把人惹火,他只能往后退。

    “那是志鹏的女人和孩子,说起来也是你嫂嫂,你照顾一下又能怎地?”

    顾秋实手里拿着赶马车的鞭子把玩饶有兴致地道:“赵志鹏是我什么人?我照顾他已经够多了,而他呢?除了给我添乱,还是给我添乱,如今我不想照顾,反而还错了,我记得你是读书人呀,不都说读书懂理吗?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此话一出,赵继强彻底崩不住了。

    “不帮就算了,话说得这么难听,赵志东,你最好这一辈子都别求人。”

    顾秋实毫不客气:“我哪怕求人,也不会求到你头上。”他侧头,看向了因为二人说话而主动避开的车夫,“你去后面安排一下,将他们的马车放在最后,跟得上就跟,跟不上就不管了。”

    赵继强他们在出城的时候挤到了车队的中间,如果有人打劫,中间是最安全的。顾秋实始终认为,人比货重要,真要是有劫匪,实在打不过,把货一丢,人跑了就行。因此,看见了赵家父子的小动作,他懒得阻止。

    既然赵继强如此拎不清,即便只是顺手的小事,他也绝不纵容。

    赵继强哑然。

    跟在后面也没什么,这条路上很少有劫道的,挤在中间不过是风险更小而已。但是,赵志东明明白白说了这话,分明就是把他的脸皮揭下来踩,也表明了他不在乎赵家人。

    车夫很快跑了一趟,回来后请示是否启程。

    顾秋实不再看赵继强,挥挥手:“走吧。”

    这一路上又停了几次,终于赶在天黑之前进了镇上。

    这么多的货物,自然得有人看着,顾秋实在镇上的客栈开了三间房。

    镇上不会有黑店,姑娘家独住一个屋子也不会有危险。余玉宜刚住下不久,就有女伙计敲门。

    “我是对面布庄的人,这是你们家人给你买的衣裙,托我送过来的,姑娘试一试,如果哪里不合适,可以过来让我们改。”

    余玉宜心里一暖。

    今天早上走的时候跟逃命似的,姐弟俩收拾包袱,舅母一直在门口盯着,生怕他们多拿了东西……最后也只让她拿了一套早就不穿了的满是补丁的衣裳。

    赶了一天的路,她整个人灰头土脸……她不太想用这副模样出现在赵志东的家人面前。

    没想到他这样贴心。

    余玉宜心里又暖了几分,也更担忧了。她一个孤女,万一赵志东的家人不喜欢她怎么办?

    换了衣裙,整个人神清气爽,都说人靠衣装,这话一点都不假,第二天早上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余玉宜不说换了个人,也是真的大变了样,光是肌肤就白了不少。

    余玉宜有些羞涩,对上面前两个年轻男人诧异的目光,她解释:“白了惹人眼,我……我就涂黑了。”

    即便是涂黑了,很少出现在外面大堂,也还是有不少人生出龌龊心思。

    顾秋实点点头:“过来吃早饭,一会儿我先把那些货处理一下,中午的时候带你们回村。”

    镇上来了这么一大堆料子,顾秋实还没有出去询问,已经有布庄来打听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卖掉了一半。

    顾秋实本以为要开间铺子慢慢卖,结果半个时辰后,所有的料子就已被分完。

    看来,他低估了镇上百姓的荷包。

    回村照旧坐的是牛车,顾秋实和以前一样买了不少吃的,赵三姐的婚期要到了,他每次在城里都会帮她准备一些嫁妆,跟两位便宜姐夫来往过后,顾秋实准备的嫁妆就变成了三份。

    原先的赵志东手头银子不多,还要留着做本钱,两个姐姐出嫁时,他想大方也大方不起来。如今补上,也算弥补了他的遗憾。

    赵家父子昨天带回来了一个年轻媳妇和孩子,因为他们到家时天色已晚,这件事情在早上时才传开。

    与此同时,赵志东带了一双姐弟回镇上的消息,也传了出去。

    赵继发对这姐弟俩的身份猜了又猜,他认为二人多半是儿子发善心顺便带人一程……但他又希望那个姐姐和儿子之间发生点什么。

    这些年,他和儿子很少在一起说话,父子之间都生疏了。但他对儿子的疼爱并未减少分毫,这么懂事的儿子,他欣慰之余,越想越心疼。

    儿子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因为他们过继之后要建两个宅院,而赵继发子女中还没有定亲且适龄的只有赵志东,最近不少人都生出了心思,借着各种理由套近乎。

    赵继发在村里过了大半辈子,村里的姑娘什么样,他都看着眼里。说实话,不是他自视甚高,他真心觉得那些姑娘配不上儿子。

    村里的姑娘勤劳简朴,但是都……不怎么敢应付陌生的富人,这样的姑娘可以将他们夫妻伺候得很好,但是帮不上儿子。

    夫妻两人说不到一起去,这日子虽然能过,但其实两人都委屈。

    顾秋实找的是牛车,三人坐在车架上,一路就有说有笑。

    余玉华还有些放不开,其实姐弟俩都很紧张,都怕赵志东的家人不好相处。

    顾秋实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的那边地基已经在动工了。他还在往那边瞅呢,大门打开,顾氏迎来了出来,当看见牛车上的一大堆东西时,心里直叹气,却也知道,自己说了也没有用。

    赵三姐也探出头来,她知道弟弟每次都会买许多的东西,本是出来帮忙,想看看那对姐弟,他看见穿着粉色衣裙的妙龄女子时,赵三姐呆了呆,然后掐了一把母亲的胳膊。

    顾氏瞪了女儿一眼:“没大没小的,掐我作甚?”

    “好看啊,这长得跟仙女似的,志东真的能不动心么?”赵三姐眼睛亮亮。

    其实赵家的姐妹都长得不差,但她们在村里风风吹日晒,平时还要干活,肌肤都粗糙了,也不如每天都关着后院里干活呢余玉宜白皙。

    顾氏跟女儿想到了一块,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磋磨儿媳妇……说实话,她嫁入赵家,算是嫁得不错,原先还没分家的时候,妯娌二人一起照顾家里人的吃喝拉撒,农忙的时候需要下地,但她不是在怀孩子,就是在带孩子,因为她能生,婆婆即便不喜欢她,也没有刻意虐待她。

    后来分家了,她要带孩子要种地,反而还更辛苦一些,总的来说,她没有被婆婆刻意刁难过。

    当然了,也跟她心大有关,隔壁婆媳阴阳怪气,她就当没听见。

    看见这么一个大美人被儿子带回来,顾氏心里飘飘然,动作比脑子更快,笑盈盈上前去握住了这疑似未来儿媳妇的手。

    “姑娘,一路辛苦了吧?日头这么大,快进屋。”

    余玉宜羞涩不已,转身想要拿东西。顾氏不许,拉着她往里走:“家里这么多人,用不上你。”

    赵三姐:“……”

    没几个人好么?

    她能理解母亲的心情,每一个姐姐出嫁,母亲都要哭好几天,这即将轮到她了,母亲只要一和她单独相处,没说几句眼泪就往下掉……如今好不容易能接一个姑娘回家,母亲不高兴才怪。

    顾秋实看着顾氏轻快的脚步,心下好笑,在当下人的眼中,要将生自己的老人送走,再把自己生的孩子养大安了家,这才能说养老的事。

    对于赵继发夫妻而言,解决一个孩子的婚事,他们压在心头的大事就能少一桩。

    余玉宜想过自己被赵志东的家人嫌弃,也想过他们好好对自己,但也没想到一家人这样热情。

    她刚刚坐下,瓜子点心红枣茶水就摆了一桌。

    顾氏是个周全的人,不光招呼未来儿媳妇,也没忘了边上站着的半大小子。

    她这样的热情,也让姐弟二人放松了下来。

    这会儿小五小六还在镇上学堂,对面的宅子在动工,顾氏本来是要帮着村长媳妇一起做饭的,一家人这些天都是跟着那些干活的人一起吃。但今儿不同,她另找了个人给我去帮忙,自己拉着女儿进了厨房,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儿子十一岁离家,还是第一回带客人回来,这位又是娇客,必须要好好招待。

    赵三姐陪客人,顾秋实被顾氏使唤着抱柴火,他知道这是有话要问,也乖乖拖了柴火进厨房,一进门就被亲娘揪住衣领。

    “实话说,那姑娘跟你什么关系?”

    顾秋实眨眨眼:“就是你想的那样。不过,我们刚认识没几天,她不知道我的心意,且我们俩认识之前她过得苦,回头你别吓着人家。”

    顾氏秒懂,就是那姑娘还不知道儿子已经对她有了心思。

    “长得那样好,多半不愿意嫁给你。小子,放心吧,我会帮你的。不过,你可不许欺负人家。”

    顾秋实没有隐瞒,低声把姐弟俩之前的处境说了。

    顾氏眉头紧皱:“她那亲戚也太不是东西了。”

    关于余玉宜之前的处境,顾秋实不会多想,但其他人不一样,即便只是给客人端茶送水,被人开几句玩笑或者摸摸小手,在旁人眼中,她名声都已不清白,有些人家宁愿娶个丑的也不会娶她。

    顾秋实记忆中,顾氏是个豁达之人,所以才合盘托出。他也想过要瞒着,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还有知道姐弟俩身份的赵继强二人。

    万一那两人说出去,让一家人从别处听说,还不如顾秋实自己说呢。

    “娘,她是个好姑娘,我这辈子肯定是要娶她的。”

    顾氏看一眼儿子,乐了:“以前我还以为你这辈子要打光棍呢,尤其是最近那么多的姑娘在村里跟你偶遇,你那眼睛压根看不见人家,我都怕……”你喜欢男人。

    “原来你不是不喜欢姑娘,是喜欢好看的小姑娘。行了,回头要是有人敢说她的闲话,我把那种人骂回去,你爹那边我也会说清楚。”

    说到这里,她收回了揪着儿子衣领的手,瞅了一眼儿子后,看儿子心情不错,一脸兴致勃勃地问:“那个叫芳儿的跟志鹏什么关系?”

    她眼睛亮亮,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顾秋实笑着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啧啧。”顾氏摇头,“让他读书,他又是赌又是养女人,比他爹还出息。老头老太太要是知道,怕是要气死。”

    气死倒不至于,赵老头奔波了一路,又被两个不孝孙气了一场,回来就倒下了。

    周氏自然不可能跑去照顾公公,还得赵老婆子亲自来,可她年纪大了,也只是给男人端茶倒水,看到院子里的芳儿母子,两位老人对坐着发愁。

    “有重孙子是好,可……怎么弄成这样?要是让城里的人知道,志鹏还能有前程吗?”

    赵老头摆摆手:“再过两三个月,等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了,给她找个人嫁出去,到时我们只养两个孩子……时间久了,外人也不会知道两个孩子到底是谁生的。”

    他从窗户看见芳儿正在跟儿媳妇轻言细语地说话,强调:“告诉志鹏他娘,千万不能心软。芳儿一定要走,这是我们和孔家商量好的。”

    第463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十九

    芳儿确实想要留在村子里。

    她跟赵志鹏纠缠几年, 并不想再嫁。

    赵家虽然住在村里,但家境还算殷实,从昨天到现在, 吃的和城里的人家差不多。

    周氏早就想抱孙子了,奈何儿媳妇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还有,她心里有个遗憾,自己都是当婆婆了的人, 却没有得儿媳妇伺候,甚至在儿媳妇面前说不了太硬气的话。

    “红儿脾气不好,你受委屈了吧?”

    芳儿摇头:“就是我的不对, 姐姐生气也正常。伯母, 我不想改嫁,从我跟了志鹏的那一天,我就已经暗自发誓, 这一辈子,我生是他的人, 死是他的鬼。如果你们非要让我改嫁……我宁愿去死。死了能让姐姐彻底放心, 也能保住清白身子。”

    说到这里, 她眼泪汪汪。

    周氏就觉得,事情弄成现在这样,芳儿是没有错的, 只怪自己儿子混账。

    “你让我想想。”

    芳儿知道她心软了,心下微微放松。

    “之前志鹏跟我说,让我去找志东,如果能让志东娶了我……我没答应这么荒唐的事。”

    周氏讶然, 突然觉得这个法子可以。

    赵志东手头的银子多,每次回来都会带不少的东西。现在赵大方那个院子的厨房里到处都挂满了肉, 吃都吃不完。芳儿一心挂在儿子身上,如果跟了赵志东,肯定也会悄悄拿银子回来接济。

    “可是我听你爹说,赵志东这一次带了一个美人回来?”

    芳儿颔首:“所以呀,我觉得这件事情不成。即便是我能过心里的那个坎,志东也不会答应。”

    周氏若有所思。

    顾秋实跑了一趟城里,有点累,再说余家姐弟刚到地方,他也不可能把人撂在这里不管。

    值得一提的是,赵大方的新宅子已经建好了,早在众人动工时,他就已经去镇上买了一套家具。今儿桌椅板凳拉了五六车,顾秋实也留在家里帮忙。

    余玉华是个很勤快的孩子,之前在客栈做事,苗家夫妻的苛刻让他学会了眉高眼低,他干活又快又好。

    家具摆到了新宅子里,看着特别气派。赵继发很高兴。

    赵大方眼摸着胡子傻乐,回头看向顾秋实,道:“当时我订的是两套家具,你那边的院子跟我的一样大,家具也是一样的,这个就当是爷爷送你的乔迁礼物。”

    他哈哈大笑:“我是个很开明的人,没有非要把儿孙绑在身边的想法,儿孙有能力搬走,这是好事。以后你记得多回来就行。”

    两家隔壁住着,抬脚就能到,有什么回不回的?

    余玉宜在知道赵志东有自己的院子时,更觉惊喜。

    不说在乡下,就算是在城里也没几个刚成亲就能搬出去单独住的小年轻。

    这两天,她已经能感觉到男人对自己的感情,她本就无路可退,心下愈发庆幸,端了一碗茶送了过去。

    “志东,我感觉自己是个很幸运的人。”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命运不能改变时,忽然峰回路转。出现了一个样样都合她心意的男人。

    顾秋实认真:“我也觉得我很幸运。”

    两人互许了心意,如今余玉宜还住在了赵家。这种时候,定亲越快越好。

    一转头,顾氏就找了媒人提亲。

    赵志东有了未婚妻的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

    顾秋实家里歇了四五天,正准备再次进城时,赵志鹏又从城里回来了。

    这一次,他带了孔红儿一起。

    孔红儿不愿意回这犄角旮旯,但她又怕男人和芳儿搅和在一起,所以跟了来。

    看到村头两栋气派的大宅子,在看赵家的那个院子时,就感觉后者又小又旧。

    她从来都不愿意认输,孔家只是小富,跟孔家差不多,人家出身的姑娘都嫁给了门当户对的人家。但孔红儿不满意,她要赌。

    她想要做秀才娘子,想要做官夫人,甚至是……诰命夫人。

    不说孔红儿回来之后我跟芳儿吵了几架,惹得村里众人议论纷纷,赵志鹏在回家的第二天就带着礼物登了门。

    伸手不打笑脸人,赵志鹏口口声声说他登门是为了感谢赵志东两次带他的长辈进城。

    带来的礼物是几封点心和红枣,算起来是比村里各家走动时的礼物要贵重几分。

    其实赵继发不缺侄子的孝敬,他如今日子过得好,别看天天忙着建宅子,整个人不觉疲惫,精神头十足,连头发都黑了一些。

    往日里向来看不起人的侄子如今笑脸迎人,赵继发没有那种春风得意之感,心下没有高兴,反而愈发戒备。

    “志鹏,同村住着,你来就来了,不要带这些东西,一会儿拿回去。”

    赵志鹏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屋檐下的堂弟,还看了一眼堂屋里正在跟婶娘说笑的余玉宜:“我听说志东定亲了?”

    赵继发也是男人,看到侄子的眼神,顿时皱眉:“是定亲了,玉宜是个好姑娘,好不容易碰上,志东不想错过。”

    说话间,起身换了个位置,刚好挡住了紫紫的目光。

    赵志鹏感慨:“志东都有福气。”

    赵继发明白他这是羡慕儿子抱的美人归,心下愈发不满,语气也有点冲:“志东福气再好也不如你,你可有二房,看看咱们村里的后生,谁有你厉害?”

    赵志鹏感觉到自己被叔叔讥讽了,摸了摸鼻子:“志东,坐过来,我们兄弟说说话。”

    顾秋实看也不看他:“有话直说,我耳朵没聋。”

    赵志鹏也不计较他的态度,兴致勃勃道:“我难得回来一趟,在村里有些无聊,感觉同龄人都说不到一起。最近山上有不少野蘑菇,你有没有空,要不明天我们一起上山采蘑菇去?”

    采蘑菇?

    赵志东就是采蘑菇的时候被他给砸死的。

    如果说有区别,就是赵志东上辈子的银子被抢后出事。而顾秋实来了之后特别小心,从来不让自己落单,这一次从城里运货,甚至还请了镖师,浩浩荡荡那么多人,所以,他迄今为止,银子还没丢过。

    不过,赵志鹏这一次有家里给他送去的三十两,也不用打劫他。

    凭心而论,顾秋实并不想去山上采什么蘑菇,但是,赵志东上辈子死在山上,还被伪装成意外,这得走一趟。

    赵志鹏要是敢使坏,顾秋实绝不会放过他。

    “好啊!”顾秋实故作一脸兴奋,“玉宜,你要去附近山上走走吗?明天早上我要去采蘑菇。”

    见余玉宜点头,顾秋实又看向余玉华,“玉华,你也一起。”

    余玉华不好意思在家白吃白住,各种找活干,听到姐夫相邀,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

    赵志鹏脸色有些难看,依他的想法,是兄弟俩单独一起进山。

    顾秋实像是没发觉他的不自在,好奇问:“大嫂去吗?”

    赵志鹏心下有些疲惫,赵志东如今不缺吃穿,进山采蘑菇不过是想出去玩,既然是去玩,那也不可能天天去。带着的人多了,他下不了手,那不等于白跑一趟?

    “她在城里长大,连泥路都不会走,肯定不去。其实余姑娘也一样,就我们兄弟俩去吧,不要折腾他们了。”

    “我想去看看。”余玉宜也发现了,这对堂兄弟之间根本就不合,志东都让她去,外人凭什么不准?

    “那就一起。”顾秋实还约时间,“不要太早了,早上起不来,山上还有露水,吃过早饭再去。能捡就捡几个,捡不了就算了。真想吃,去镇上买也是一样的。”

    他不搭理赵志鹏,兴致勃勃跟未婚妻解释,“各个村都有人专门采蘑菇去镇上卖,也是一个进项,有那厉害的,每年光是采蘑菇就能卖二三两银子。”

    余玉宜手头没银子,客栈的房费不高,苗家夫妻只管他们的吃住,从来没有发过工钱。她前面的十几年都在客栈里打转,自然知道二三两银子不少,惊讶道:“真的?那岂不是光采蘑菇就富起来了?”

    顾秋实接话:“这种厉害人物,一个镇上也只有一两个。就在前年,有人为了采蘑菇还打的头破血流。”

    赵志鹏听着他们闲聊,心下有些无奈,只能起身告辞。

    他没有时间了。

    必须要尽快拿到银子。

    翌日中午,顾秋实不光带上了姐弟俩,还带上了小五小六,甚至连村口这边的邻居也带了两对夫妻。

    都是年轻人,一路上叽叽喳喳,到了赵志鹏家门外,看见脸色不太好的赵继强手里拎着篮子跟儿子一起出门。

    顾秋实满脸意外:“大伯也去?”

    赵继强可不是个勤快人,从来没有听说他去采过什么蘑菇。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村尾走,路上碰上相熟的一打招呼,得知他们要采蘑菇,在顾秋实的盛情相邀之下,又多了三个年轻人。

    三个年轻人要回去拿刀和篮子,刀是为了看东西或开路,篮子就是为了装东西了。跑这一趟,即便采不到蘑菇,野菜总能挖到一些。

    等待三人的间歇,顾秋实有注意到赵家父子正在交换眼色。

    出村后,众人往西山上爬。

    除了余家姐弟,都是在山上爬惯了的人,而姐弟俩也不是养尊处优的公子闺秀,一行人速度不慢,很快就进了半山腰的林子。

    三个年轻人和小五小六经常在这附近的林子里蹿,知道哪里有蘑菇,五人一马当先,跑得飞快。

    于余玉华也想跑,但他放心不下姐姐……那个赵志鹏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让他唐突了姐姐,姐姐的婚事怕是要生变故。

    倒不是他知道赵志鹏不是好东西还跟着一起出门,其实他不认为赵志鹏有这个胆子,但他觉得如果天时地利人和,这种事情有一定的几率会发生。

    虽说可能性不大,但万一呢?

    反正,在这样的林子里,他不打算离姐姐太远。

    赵志鹏看到一群人跑走,心下微送,可是余家姐弟还在……他眼神在周围搜寻,就想找机会。忽然他眼睛一亮:“玉华,那边有条河,你去看看有没有鱼,顺便让你姐姐洗洗脸,再打点水回来。”

    这林子里到处都挺脏,余玉宜确实想洗脸,便跟着弟弟过去了。

    顾秋实没有追上去,侧头看赵志鹏:“那是我未婚妻,你在干什么?”

    赵志鹏一脸冤枉:“那是我未来弟妹啊,我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对她照顾有加。”说到这里,他往另一边的方向随意一指,“爹说那边有蘑菇,我们去看看吧。”

    按理说,这么拙劣的借口不能带走人,顾秋实还是答应了。

    “我娘最喜欢吃蘑菇酱,快点吧!”

    他跑在前头,父子俩不擅长在林子里走动,一时间颇为狼狈,还追不上人。

    “志东,等一等。”

    顾秋实站在一处山涧旁边,赵志鹏追过来时,眼神一闪,像是刹不住身子一般,整个人直直撞了过去。

    听到身后风声,顾秋实侧身一让。

    他侧身的动作特别自然,像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才转身。

    而这一侧身,赵志鹏就扑了个空,他身子收不住,一头就扎了下去。

    底下传来砰砰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

    赵继强惊呆了。

    这和父子俩原先的打算不一样。

    他看了一眼侄子,然后狂奔到山涧旁,蹲下身去喊底下的人。

    “志鹏……志鹏……你能听见吗?”

    底下的人没有回答,只发出哎呦哎呦的惨叫声。

    赵继强的脸都白了。

    这一处足有几丈高,底下又是大大小小的乱石,这么高摔下去,摔死人都有可能。儿子还能叫唤已经是运气好。

    但是,儿子是读书人呀!

    这要是断了手或者断了脚,前程也就断了。

    反应过来后,赵继强抖着身子大喊:“快……快……快过来救人!小五,小六,山子……”

    听到那边有人应声后,赵继强哆哆嗦嗦想要下去救儿子,奈何山涧太高,他这会儿又浑身发软。压根不敢下。

    小五,小六和余家姐弟包括跑走的三个年轻人都回来了,听到底下赵志鹏的惨叫声,几人面色都挺慎重。

    “这么高,林子里走得又不快。他怎么会摔下去?”

    顾秋实摇摇头:“不知道,我听见他喊我,回头一瞧,他整个人就扑下去了。可能……不想活了?”

    赵继强这会儿不想解释原因,催促:“小五,你回去喊人顺便带绳子来,你们几个再去附近看看有哪里可以下去……赶紧救人啊!都呆着作甚?我儿子要是出了事,你们谁赔得起?”

    大家同住一村,互相帮忙本就是应该,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不遇上难事。

    可这话……又不是欠了他们父子。

    其中有一个泼辣的年轻妇人不高兴地道:“叔,他自己摔下去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第464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二十

    站在这里的都是年轻人, 其中年纪最大的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同住一个村,算起来, 赵继强是他们的长辈。

    年轻妇人话音刚落,就被身旁的男人扯了一把:“现在救人要紧,别说这些废话。”

    妇人很不满意,不过男人的话也有道理, 大家都是邻居,赵家还有读书人,没必要为了言语上的几句不合翻脸。

    众人忙忙碌碌, 顾秋实并没有站在最前面, 反而还往后退。对此,其他人也没有不满,以为他是吓坏了。

    再有, 赵志东很少在村里干活,农忙的时候也回来帮忙, 但在众人眼里, 他绝对没有村里的年轻人厉害。

    消息传回村中, 来了不少人。

    浩浩荡荡一大群挤叫了山涧旁边,更不用顾秋实帮忙了。

    孔红儿也来了,她满脸都是泪水, 脸色苍白,到了地方后眼看下不去,哭得特别伤心。

    她是城里的姑娘,做了赵家妇后没有回来过几次, 和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不熟。看她那么伤心,大部分人都没有凑上前, 只有少数两个心地善良又胆子大的妇人前去安慰。

    此时的孔红儿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呜呜哭了好久,忽然抬起头来,怨毒的目光落在了顾秋实身上:“都怪你!赵志东,你这个害人精,怎么摔的不是你?老天无眼,该你落下去,直接把脖子摔断……”

    听说赵志鹏出了事,赵继发夫妻二人都赶了来,帮忙的人太多了,夫妻俩有些插不上手,但却一直担忧的看着山涧中的情形。顾氏听到侄媳妇的话,整个人都气炸了:“大哥,我们这都没有对不住你们家的地方吧?这女人怎么能这么狠?相约来山上采蘑菇还是志鹏先提的,摔下山是个意外,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她张口就把事情怪到志东身上,城里的姑娘就可以随意污蔑人吗?不管了,还管个屁。”

    她一把扯住自家男人,一把扯住儿子:“走走走,好心没好报,我们家都已经过继了,管他是死是活。”

    孔红儿霍然起身,伸手指着顾秋实,满脸愤然:“赵志东,你把话说清楚。”

    顾秋实心下了然,看来赵志鹏又把脏水往他身上泼了。

    “我一点都不清楚,麻烦你说清楚一点!”

    赵继强暗道不好,打断孔红儿的话:“志鹏还在山下,不管有什么话,都先把人救上来再说。红儿,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

    “爹!”孔红儿在自家爹娘面前都为所欲为,面对这个乡下公公,她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客气,跺着脚道:“你们知不知道赵志东干了什么?他借了志鹏二百多两银子,追债的人都打上门了……”

    说到后来,已然泣不成声。

    顾秋实似笑非笑,看了一眼被众人快要拖上来了的赵志鹏:“你的意思是,我问他借银子了?”

    孔红儿仰着下巴,愤然道:“你这一次拉了几十车货回来,就是问他借的本钱。你的日子倒是好过了,可有想过我们,昨天他上门问你还钱,你不愿意,还要约他上山采蘑菇……可怜他一个读书人,还要上山采蘑菇卖钱。赵志东,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恰在此时,赵志鹏已经被抬上来了。

    赵志东目光落在他身上:“赵志鹏,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我身上泼,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孔红儿怒火冲天:“今天你必须要把这笔债还上。还有,志鹏身上的伤也得你请大夫来治!”

    住在村里有一点好,一家有难,满村的人都会出手帮忙,此时村里有大半的壮劳力都已经站在这里,山脚下还有源源不断的人赶来。

    众人听到了孔红儿这番话,神色各异。

    顾秋实最近确实有些高调,不说建两个大宅,他从城里拉了几十车料子回来也不是秘密。

    相比起常年在外头倒腾生意的赵志东,他们下意识里当然认为读书的赵志鹏更有出息。

    并且,如果赵志东真的没有拿夫妻俩的钱财,孔红儿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叫嚣。

    赵继发相信自己儿子,顾氏是知道赵志鹏在城里有多荒唐的,因此,夫妻俩都笃定赵志鹏这又不知道把银子花到哪里去了然后和上次一样赖给儿子。

    “大哥,这可是二百多两银子,志东拿了就是拿了,没拿就是没拿。”他看向顾秋实,“你借了吗?”

    顾秋实嗤笑:“我问他借?赵志鹏干了多少荒唐事,他们家又不是不知道。”

    他看向孔红儿,“既然你说是我借的银子,有证据吗?这么大一笔钱财,总要写张借据吧?”

    赵志鹏痛得直吸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孔红儿毫不迟疑:“你们是亲兄弟,他相信你,没有写这种东西。难道你真要赖账?”

    她越说越怒,“果然穷山恶水出刁民,我早就说过让他跟你断绝关系,他偏不信,非说你们多年兄弟感情深厚……我不管,那些追债的人都打上门了,你必须要把这银子给我们。”

    “我没有借过银子,自然谈不上还。”顾秋实面色淡淡,“赵志鹏最近这段时间在你面前撒了多少谎,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如果你非要信他,非认为是我借了银子,那就拿出我借银子的证据。拿不出来,我就去衙门告状!”

    赵志鹏痛得厉害,他没想到妻子会当着众人的面就嚷嚷开了。方才他就想要阻止,奈何伤处实在太痛,他没什么力气说话。

    “红儿,这些事情我们回去再说。”

    孔红儿不干。

    顾秋实也不愿意:“别回去说啊,就在这里说。赵志鹏,你拿得出借据吗?拿不出,现在我就往城里跑一趟,请大人为我做主!”

    赵继强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儿媳妇,今日上山之前,他已经知道了真相。

    儿子欠的不止是三十两,而是几百两,即便是把家里的房子和地全部卖掉,也还是凑不齐。

    他知道儿子办的事风险很大,那他又能怎么办呢?

    为了保住儿子,他只能按照儿子说的做。

    “志东,这其中可能有误会,咱们回去说清楚就行。”

    “用不着回去,赵志鹏,拿出借据来!”顾秋实态度强硬,“此时天色还早,我今天还能赶到城里……我可背负不起,欠债不还把你逼死,逼得你们夫妻过不下去的名声。”

    顾秋实必须要在村里人面前维护赵志东的名声,一脸严肃道:“我确实有些银子,但那是我自己赚的,而不是给你借的。”

    赵志鹏满脸苍白,只用手捂着胸大口大口喘息。

    顾秋实不耐烦了,转身就走:“玉宜,下山回城,我们必须要请大人来还我一个清白,要不然,这盆脏水我就说不清楚了。”

    他说走就走。

    赵志鹏又哪里敢把事情闹大?

    如果只是在村里众人面前辩解,他们各有各的理,回头他私底下找赵志东道个歉,请他帮个忙瞒着,事情还能过去。

    可如果闹到了城里,甚至闹到了公堂上,他名声尽毁,岳家会生气,也再参加不了科举。如果孔红儿因此和他分开,那他只能灰溜溜回村种地。

    赵志鹏没有在村里长大,但他也知道种地有多辛苦。他不想回村!

    眼看未婚夫妻往山下跑,赵志鹏慌了,忙喊道:“志东!你等一等。”

    他一开口就扯着了伤,胸口痛得厉害,脸色都扭曲了。

    奈何那两人没听见,赵志鹏一把握住父亲的手:“爹,拦住他们,不能去城里告状。”

    赵继强也知道事情闹大后会有多严重的后果,一颗心直直往下沉,却也不得不为侄子澄清:“志东,志鹏说了,你没有从他那里借银子。”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再次看向赵志鹏的目光都有些微妙。

    这混账,不老实啊!

    瞒着妻子借了这么多的债,还说是借给了赵志东……问题是,这些银子他花哪儿去了?

    二百多两,可不是二两银子,有了这些,在城里买房买铺都够了。若是在村里,祖孙三代躺着不干活都花不完。

    孔红儿惊呆了。

    “爹,你不要怕丢脸,赵志东借钱不还,事情闹大了丢脸的是他!你们顾及亲情,人家可没拿你们当一回事!”

    赵继强苦笑:“红儿,这些事情我们回家去说,志鹏会给你一个交代。”

    听到这话,孔红儿站都站不住,直接跌落在了林子里的枯枝败叶上。

    “这……赵志鹏……你混账!你又骗我了是不是?”

    她又气又恼,眼泪滚滚而落。

    赵志鹏苦笑,解释道:“那些银子我有用处,之所以这么跟你说,就是怕你生气,红儿,只怪我太在乎你,你……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可是孔红儿已经接连原谅他几次了。

    三十两银子那次不算……毕竟那银子不用还。可芳儿这事,孔红儿真的特别伤心,就连家里人都想要让她改嫁,是她不想承认自己看走了眼,想证明赵志鹏是个好的夫君,所以执意给了他一次机会。

    为这,家里的爹娘都伤心了,还扬言说以后再也不管她。

    她为了这个年龄连自己的爹娘都不顾,可他是怎么对她的?

    此时真相大白,所有人都明白,是赵志鹏自己欠了钱,又怕妻子生气,所以撒谎说把这银子借给赵志东了。

    赵志鹏察觉到了村里人的目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反正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晕了也正常,干脆眼睛一闭,不闻不问。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承受疼痛的能力,这里是半山腰的林子中,众人找了门板将他抬下山……根本就不可能保持平衡,尤其不知道谁带的头,还让他头走前面。

    下山时,前面要比后面矮啊!

    他头低脚高,愈发难受,脸色涨得通红。加上山路不好走,再怎么小心也会碰到他的伤。他不想叫痛,可是根本忍不住。

    于是,还没有走几步路,他就痛叫出声。

    周围这么多人,有些开路,有些帮着抬人,有些善后。他一有动静,众人立刻就发现了。

    大家都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来他是装晕?

    而顾秋实一行人早已下山,回去的路上,小五小六满脸愤然,他们年纪还小,却也知道二百两银子很多,赵志鹏张口就来,这哪里是亲戚,分明就是仇人。

    赵继发对侄子本就失望,今儿又发生了这事,一路面沉如水。

    顾氏不想在外头说旁人的闲话,却还是忍不住:“他爹,以后我们和那边断亲了吧,这么大一盆水泼到儿子身上,要不是儿子说要报官,赵志鹏都不愿意澄清。万一说不清楚,咱们家可就欠上那么多债了,全家老小都搭进去,几辈子都还不完。”

    “断亲断亲,以后不要来往了。”赵继发心里烦躁,真心觉得侄子烂泥扶不上墙。

    余玉华手里拎着篮子,他已经踩到了一些蘑菇,听到夫妻俩这话,暗自松了一口气。

    余玉宜也放松了几分。

    这种拎不清的亲戚,若继续来往,自家肯定要吃亏。

    顾秋实轻咳一声,快走几步到了夫妻俩身边,用仅有三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其实是赵志鹏想要把我推下去,我察觉到后及时避开,他用了很大力气,自己收不住势,这才摔了下去。”

    顾氏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怎么敢?”

    赵继发气得手抖,他没有怀疑儿子的话,顺着这思路一想,顿时明白了赵志鹏的算计。

    “他想要死无对证!”

    那么高的山涧,摔下去有七成的可能会死。如果儿子死了,赵志鹏有时候他借了银子给儿子,到时儿子又不能为自己辩解……说不得他们夫妻还要想法子凑银子还这笔债。

    顾氏脱口而出:“他怎么能这样恶毒?你是他的亲堂弟呀!”

    听顾氏最后一句,顾秋实就知道,即便是过继了,即便是两家不怎么往来,在夫妻俩的心里,那边也是亲人。

    至少,他们和赵继强一家人的关系,比他们和村里的其他人要亲近一些。

    “以后不要开门,不要让他们进来了。”赵继发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侄子出手害儿子,这件事情只有他们二人清楚,可能还要添上一个赵继强。

    如今出事的人是赵志鹏,如果他们跑去告状,赵志鹏肯定不承认,说不定还倒打一耙说他们诬告。

    只是再追究下去也不能为自家讨公道,不过是浪费精力罢了。

    “志东,你要多个心眼,以后不要再与赵志鹏单独相处了。如果长辈来找,你只管往我身上推。”

    顾秋实心知这话的分量。

    即便今日事情闹得这么大,赵志鹏都去了半条命,可他欠下的那些债还在,不管他是生是死,这银子都得想法子还上。

    而如今,他们认识的所有人都能还得起这笔银子的,只有赵志东和孔家。

    孔家对赵志鹏很失望,如果能从那边要到银子,赵志鹏不会想方设法诓骗孔红儿了。

    也就是说,赵家父子早晚要找上门。

    过来的人是赵老头,赵继发身为儿子拒绝得太过强硬,会被人指责不孝。

    赵继发见儿子不说话,叹息一声:“我没本事,不能让你们姐弟过上好日子,但我绝对不允许有人欺负你们。志东,你不要有任何负担,回头只管把麻烦推过来。”

    人多力量大,村里那么多人帮忙,小半个时辰后,赵志鹏已经回到家,并且有大夫帮忙正骨了。

    他这一次受伤挺重,右手和右腿骨头断了不止一处,胸口的肋骨也断了两根,更别提还有其他的擦伤。

    大夫到了,先正骨。

    赵家人很害怕赵志鹏从此以后再也进不了考场,周氏只觉得自家特别倒霉,眼睛都哭肿了……她是在所有人都回来之后,才知道儿子不是单纯地去山上采蘑菇。

    “志鹏啊,你千万不要有事,大夫,麻烦你费点心,一定把我儿子的骨头接好,就算不能恢复得如同常人,也要让人看不出他断过骨。”

    大夫忙得满头大汗,本来也不常接骨,这会儿带着徒弟正手忙脚乱,听到这话,丢下手里煮干净晒干的布:“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可不敢答应。你们另请高明吧。”

    说着,吩咐徒弟收拾东西就要走。

    镇上只有两三位大夫,面前这位是公认的医术最佳,相比之下,夫妻俩更不放心把儿子交给另外两位。

    周氏僵住:“大夫的意思是,我儿要变成瘸子?”

    大夫一脸严肃:“如果骨头没完全断开,那我可以保证不太看得出来。可你看到没有,这骨头都完全断开了,只剩下肉连在一起,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还想痊愈……大夫是人,不是神仙。你要是想许愿,去猪儿山上的庙里。”

    身为大夫,可不敢夸大其词,万一没能达到病人的预期,那不是给自己惹麻烦吗?

    赵继强急忙上前安抚:“大夫,我儿伤得这么重,您来都来了,救救他吧,求您了。”

    眼看大夫不为所动,年轻的小童还在继续收东西,赵继强一咬牙:“大夫,您尽力就行,不管治成什么样,那都是我儿的命,我们家绝不找您的麻烦。”

    大夫来都来了,也知道在这镇上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其他人能救伤者,当即看向众人:“麻烦大家帮我作个证。”

    此时屋内屋外站着不少人,这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众人纷纷点头答应。

    也是他们觉得做人不能太无赖,大夫救人尽力就行,要是嫌大夫治得不好,那完全可以现在换人嘛。

    床上的赵志鹏痛得死去活来,感觉到大夫的磨蹭,恨不能立刻死过去。

    “快点!”

    第465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二十一

    眼看赵志鹏痛得不行了, 夫妻俩不再多话。

    大夫让徒弟上前帮忙,断掉了的骨头需要拉直回正,赵志鹏痛得死去活来, 惨叫声几乎传遍了半个村子,比杀猪的动静还大。

    身为大夫,就要下得狠手,不管赵志鹏如何喊叫, 大夫的手始终都很稳,下半个时辰之后,大夫抹掉了额头上的汗。

    “好好养着吧, 平时不要挪动, 万一骨头又错开了,可不是玩笑。”

    赵家人连连答应。

    赵老婆子用手捂着胸口,心疼得不敢多看。这是她最疼爱的大孙子呀, 怎么会伤成这样?

    “没事上山采什么蘑菇?好生待在家里,哪里会出这种倒霉事?”

    这话不止一个人说。

    但事情已经出了, 只能想法子解决。

    赵继强心里还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他知道这家今天丢了人, 可现在顾不得脸面,最要紧的是有两件事,一是想法子还儿子的债, 二来,不能让儿媳妇寒心离去。

    儿媳要是铁了心改嫁,儿子就再也回不去城里了。

    因此赵继强在送走了大夫之后,立刻冲着来帮忙的众人道谢。虽说没有直接开口撵人, 看语气和神情都表示不想再接待外人。

    送走了村里人,院子门关上。赵继强身子一软, 险些没摔在地上。

    儿媳妇从山上回来之后就关在自己的屋子里一直没露面,周氏很不满,跑过去敲了几次门,奈何里面没有动静。

    周氏认为,儿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儿媳连看都不来看,实在太过凉薄。夫妻之间该互相照顾,这儿子要是在城里受了伤,儿媳还是这副模样,那日子还怎么过?

    还有他们夫妻早晚都会死,儿子以后都得靠儿媳妇照顾……这城里来的姑娘也太傲了。

    周氏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赵继强满心疲惫:“志鹏呢?”

    “睡着了。”周氏满眼心疼,“你也是,带着儿子做什么不好,非得上山采蘑菇。对了,刚才那些人说话不太好听,说是赵子东借钱什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咱们儿子虽然没有去林子里转悠过,但也不至于往山下摔,当时他身边都有谁,是不是被人推的?”

    赵启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妻子解释。

    周氏很不满意:“村里这么多的年轻人,只有志鹏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肯定是有人嫉妒他。我早就说过,让他不要和村里的年轻人走得太近,省得被那些人使坏,你不相信……”

    “不要再说了。”赵继强想着反正也瞒不住,把妻子拉到了厨房里,压低声音把事情说了一遍。

    周氏惊呆了。

    那是二百两银子啊!

    村里所有人的积蓄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多,他们家上哪儿去拿这么多银子来还债?

    “志鹏到底在城里做什么?他吃吃喝喝,也花不了这么多呀,再说,我们平时也不是没给银子。”

    “我问了。”赵继强今年头发白得很快,看起来都有了几分老相,“他说是拿来吃一种药……那药吃了就戒不掉,价钱特别贵,三两银子一瓶,一瓶只有两粒,且还不好买,买不到就加钱买。他的银子,都花在这上头了。”

    周氏手指尖都是麻的。

    “平白无故的,他吃什么药啊?”

    赵继强面色复杂:“有人告诉他,那个药可以增强记忆,吃了后背书会很容易。还能强身健体,有许多的益处。”

    “这……”周氏迟疑,“有用吗?”

    赵继强也想问这话。

    他摇摇头:“这些债红儿不知道,债主都上门了,红儿才得知志鹏欠了二百多两。志鹏无奈,就骗他说这银子是借给志东的,今天我们约志东上山采蘑菇,本来是想找个机会……灭口,没想到志东避开了。”

    周氏面色惨白,想到儿媳妇到现在也不出门,一副不管儿子死活的模样,她颤声道:“那……红儿知道银子是志鹏欠的了?”

    赵继强苦笑:“他娘,我们夫妻可能没有做秀才公爹娘的命了。志鹏伤成这样,养好了伤,已经过了明年的县试,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恢复如常,如果不能,以后他就考不了科举了。孔家本来就是看他读书的天分才结亲,摆明了想要一个秀才女婿。事到如今,红儿可能会改嫁。”

    夫妻俩相视一眼,满心发苦。

    “城里的债必须要还,光凭我们家,肯定是还不上的得把红儿留下。”赵继强很快就有了决断,“你去劝一劝。”

    孔红儿一个人关在屋中,恨自己太蠢。

    赵志鹏满口谎言,她却一次次相他。

    这日子不能过了!

    听到敲门声,孔红儿心里很是烦躁,不过还是开了门,她想要知道赵志鹏到底变成了什么样。

    周氏见儿媳妇不说话,心里一沉:“红儿,这一次的事情是志鹏错了,他也是太在乎你,不敢让你知道真相,所以才撒谎。咱们是一家人……”

    “赵志鹏怎么样了?”孔红儿开门见山。

    如果他还能参加科举,那么,她愿意和赵家人一起把银子还上,等开春之后他考完了再说。

    如果赵志鹏伤得很重,那没什么好说的,她一定要收拾行李回城。以后和赵家人桥归桥,路归路。

    周氏面色一喜:“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姑娘,能体谅志鹏的苦心。他……伤得有点重,要养上几个月,这男女有别,即便我是亲娘,也不好伺候他吃喝拉撒。以后志鹏就劳你多费心……”

    看到儿媳妇脸色不对,她急忙道:“我做饭洗衣,你只要陪着他,偶尔帮他擦洗一下身上,帮他递恭桶,帮他……”

    孔红儿在家里也是娇养长大的姑娘,孔家人忙碌的时候会找厨娘回来做饭,她自认为嫁人之后已经很贤惠,亲自伺候赵志鹏衣食住行。

    结果,他们居然得寸进尺,还要让她递恭桶?

    做梦!

    “我要回城,其他的事,都等他养好了伤再说。”

    周氏心头咯噔一声,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红儿,我们是夫妻,你不能丢下他不管呀。”

    孔红儿伸手一指院子里的芳儿:“那有个贤惠的,你让她去伺候吧。”

    芳儿肚子那么大,这些轻便的事情还行,伺候一个男人怕是不能。

    周氏勉强笑道:“她和志鹏没关系了,等这个孩子落地,我就会给她找个婆家!红儿,我只认你。”

    “不稀罕!”孔红儿转身进屋,噼里啪啦地开始给自己收拾行李。

    周氏看她包袱皮都拿出来了,心下大惊,如果没有孔红儿倾力相助,自家是绝对凑不出来二百多两银子的。

    如果是几两或是十几两银子 ,城里的人可能不会追到村里来,但二百多两,那些人早晚会来。

    到时,赵家人在村里还有什么脸面?

    往日周氏出门,知道她有一个出息的儿子,众人都很羡慕他,村里的人也从来不敢对赵家人说粗话。可要是儿子读书不成还断手断脚,又欠一大堆债,那比村里的混混还要会败家,到那时,赵家肯定会沦为村里所有人口中的笑话。

    周氏越想越急,恶从胆边生,忽然抬手将门给关上,然后扭头看向赵继强:“他爹,你来帮忙。”

    赵继强一愣:“做什么?”

    周氏跺脚:“你傻呀,如果放走了她,那她就彻底飞了。”

    夫妻多年,赵继强立刻就明白了妻子的意思,先把人留下,再谈其他。

    他飞快上前将门拉住,周氏跑回房,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箱子上的锁,然后将那锁头取下。

    不过,眨眼之间,夫妻俩已经将门给锁上。

    然后,周氏又去了窗户旁,而赵继强动作也快,跑进柴房拿了几根小点的柴火,摸了锤子和铁钉,砰砰砰开始钉窗户。

    孔红儿气急了,收拾行李时听到外头夫妻俩似乎在说话,她也没当一回事。等到钉窗户的动静传来,她才恍然回神……夫妻俩想要把她锁在这个屋中!

    想到此处,她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也顾不得行李了,立刻跑去开门口,无论她怎么拉,门都纹丝不动。再看窗户那边,已经钉上了三根木条子。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放我出去。姓赵的,强行留人是犯法的。”

    周氏扶着柴火,看着窗户钉好的木棒越来越多,她慌乱的心渐渐放松:“红儿,你别闹了,我们只是想要管教一下自己的儿媳妇,你如果不说跑,我们也不会关着你。志鹏对你一片痴心,为了你两年才回两次家,你不能辜负他呀!”

    孔红儿听到她这倒打一耙的话,险些没被气死。

    “他不回来是他嫌弃赵家偏远,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快把我放出去,不然,我爹娘和大哥不会放过你们。”

    听着里面噼里啪啦的动静,赵继强收回了锤子,叹口气:“先饿她两天,我去跟爹商量一下。”

    他找到了赵老头,将儿子干的那些事合盘托出。

    赵老头还在担忧孙子手脚都摔断了以后能不能科举,听到儿子的话,吓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玩意?他外头还欠一大堆债?”

    赵继强从小就得到了双亲的偏爱,下意识认为爹娘一定会拼尽全力帮助自己和儿子。他没有发现赵老头神情上的变化,叹了口气,将方才对妻子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赵老头越听,脸色越难看。

    “混账东西!”

    赵继强无所谓,儿子确实不像话,挨顿骂本就是应该的。

    “爹,红儿城里的那个院子能值几十两银子,咱们家的地全部卖掉,大概有一百两左右,剩下的那些只能去借!如果跟村里人借,我们家地都没有了,他们肯定不愿意……我的意思是,志东生意做得不错,他肯定拿得出来。”

    赵老头面色明明灭灭。

    赵继强自顾自继续道:“但是,志东之前生我的气,我上门肯定会被撅回来。还有,我只是他的大伯,又远了一成……爹,这次得您出面,您是亲爷爷,他不会不管你。”

    赵老头面色复杂:“往日我们老两口偏心,志东已经很不满,他可能也不会给我这个老头子面子,即便是我豁出去,可能也拿不到多少。继强,咱们家拼尽全力,包括去志东那里借,可能还是凑不齐二百两。志鹏到底欠多少?”

    赵继强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二百八十三两。”

    赵老头脸都黑了,他霍然起身,直接出门。

    赵继强看着父亲的背影,松了口气,只要亲爹出面,那边即便是过继了,也不可能不管他们的死活。

    确说赵老头一路溜溜达达,路上碰到的人都神情微妙,他脸色愈发不好,到了村口,直接敲门。

    “继发,开门,我有事要对你说。”

    赵继发坐在原地没动:“爹,你说吧,我听得见。”

    赵老头过来本也不是为了借钱,看到小儿子这样的态度,更不打算将借钱的话说出口,他继续敲门:“那我不进来,你出来吧。”

    赵继发心下烦躁:“我有事!”

    赵老头:“……”

    他只后悔自己以前做得太绝,跟这个儿子离了心。

    “志鹏闯了大祸,继强想让我把家里的田地卖掉给他填窟窿,我不打算这么干。那些地,得留给赵家的儿孙,志鹏眼高手低,已经废了,我来跟你商量,把地留给小五或者小六。”

    赵继发满脸意外,然后乐了。

    侄子可是老两口的心头宝,原先两家隔壁住着,他的儿女可从来不被老人家放在眼里。

    后来老两口为了不耽搁侄子科举,还把他给撵出了门,本以为不管赵志鹏做什么,老两口都会兜底,原来不是这样吗?

    第466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三合一

    要说赵继发没有嫉妒过自己的亲大哥得双亲疼爱, 那是假话。

    一瞬间他想起身出门把亲爹迎进来,然后把那些地夺过来放在自己儿子名下,不要白不要嘛, 还能给老大添堵。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赵家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

    赵志鹏之所以要杀儿子,说到底是为了把那些债往儿子身上一推,这钱不是他欠的,他不是败家子, 只是运气不好错信了人。那么,孔家和赵家就会帮忙还上。

    混账玩意儿为了还这些账连杀人的事情都敢干,可见那些人逼得有多紧。他这会儿冒出来把那些地取了, 那跟要赵志鹏的命也没什么区别。

    赵志鹏为了达成目的, 连无辜的人都敢杀。他跳出来取了家里都地,还不得把那混账逼疯?

    赵继发活了这把年纪,虽没有挨过饿, 但夫妻俩带着孩子种十亩地其实很辛苦,尤其家里年纪大点儿的三个孩子都是闺女。闺女再勤快, 也不能跟小子一样当成牛使唤, 只能做一些轻省的活儿。

    如今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过, 大儿子做了生意,两个小儿子也读了书,并且三个女婿也要跟着儿子学做生意。即便他看不见以后, 也知道家里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既然孩子们过得好,赵志鹏疯癫起来杀了他,他也无所谓,反正都这把年纪, 死了就死了。问题是赵志鹏万一对其他的孩子动手……比如小五小六,比如两个女儿即将生下来的孩子。

    但凡伤着一个, 他都会后悔。

    脑子里想了许多,实际时间才过去一瞬,赵继发很快就做出了决断,他虽然不知道儿子这段时间倒腾了多少银子,但只看儿子做生意的动静和买东西回家的大手笔,三四百两银子应该是有的。

    既然家里日子都这么好过了,又何必冒这些风险?

    赵继发到底还是打开了门。

    赵老头听到门后有了动静,心下一喜,他就知道没有人会舍得将二十多亩地往外推。

    “进去说!”

    “叔,我们出去说。”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赵老头皱了皱眉,他都愿意把所有的地送给小儿子了,小儿子却还不让他进门,这有点不合适吧?

    难道以后夫妻俩老得动不了了,小儿子也不把他接过来奉养?

    要真是这样,他就要考虑一下这地要不要给小儿子了。

    父子俩站到了村头,此处空旷,附近有没有人一目了然,也不怕人偷听到。

    “其实家里的日子还能过,我不需要赵家的那些地,再说我都已经过继出来了,你现在把地给我,大哥能愿意吗?”

    赵老头冷笑一声:“我管他愿不愿意,地还是我的,老子一天没死,那些东西就属于我。志鹏那个混账,花了我赵家那么多的银子,什么都没有拿回来,现在连媳妇都不跟他了,居然还想让我把所有的地和房子卖了给他填窟窿,做梦。”

    赵继发摇头:“道理是这么说,东西属于你,想送给谁都行,但事实上,他们父子已经将那些地视为自己兜里的东西。我若是拿了,他们会与我拼命。我现在日子过得不错,不愿意冒这个风险,所以……叔回去吧。”

    赵老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世上居然真的有人能把二十多亩地当做粪土一样抛弃。

    他满面惊愕,脱口问道:“你不要地?”

    “不要。”赵继发摆摆手,说完就走了。

    赵老头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他想到什么,往前追了两步:“要不然这样,你也可怜可怜你大哥,他只有志鹏一个孩子,志鹏又是个败家子,以后肯定是指望不上的,你把小五或者小六过继给他,回头接收咱们赵家的地也顺理成章。”

    “不!”赵继发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眼看老头子又要纠缠,他直言道:“你们家不会教孩子,会把我儿子教坏,还有,家里的日子还能过,我还没到把儿子送到别人家讨饭的地步。”

    这话很难听,赵老头面色青白交加。

    父子俩最后不欢而散。

    赵老头就觉得,小儿子是故意给自己添堵,他越想越生气,有一瞬间都想把家里的地全部卖掉给赵志鹏还债算了。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念头,他很快就清醒了。

    夫妻俩年纪已经大了,这时候把地卖掉,过了一辈子好日子的夫妻二人搞不好老了还要吃点苦头。赵老头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心情不好,赵老头回家后面色沉沉,也不跟谁说话,回房砰一声把门关上,兀自生闷气。

    气着气着就睡着了。

    等他一定要睡醒,外面天已经黑透,隔壁还有孙子痛苦的叫唤声。

    断骨之痛,常人都难以忍受,更何况赵志鹏自小养尊处优,没吃过什么苦。他感觉自己真的比死了还难受。

    而另一间房中,饿了大半天的孔红儿肚子都有点痛了,她砰砰砰拍着门。外面有说话声,走动声,但就是没有人来搭理她。

    周氏听着儿媳妇闹腾出来的动静,眉头紧皱:“他爹,红儿这样,会不会出事?”

    一是怕孔红儿情绪太过激动做出傻事,万一她气急了一头撞死,赵家很难跟孔家交代。二来,也是怕这么大的动静被外人听了去,万一传到了孔家人的耳中,赵家同样没法交代。

    赵继强老神在在:“不用管她,也就是今天还有点力气,明儿再饿上一天,看她还能不能折腾得动。”

    周氏拧眉,其实她不愿意将婆媳之间的关系闹得这么僵。

    但是,孔红儿脾气很大,闹着要和离改嫁,真要是把人放出来,孔家绝对不会帮儿子的忙。

    孔家不帮忙,儿子这一次很难脱身。

    此时夫妻俩已经不指望赵志鹏能靠自己多年学识考取功名了,只希望将城里的那些债还清楚之后,留他在家里好好过日子。

    芳儿还在院子里,她现在要帮着家里做饭洗衣打扫,还要带孩子。

    她带回来的孩子很得一家人喜欢,但也只是喜欢而已,没有人愿意帮孩子洗漱换衣喂饭。

    其实,芳儿在娘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她是家中的老三,前面两个姐姐,底下三个妹妹,母亲年纪轻轻就已经变得特别苍老,好不容易生下来了宝贝儿子,恨不能将其当祖宗供起来。她们姐妹几人连了地里的野草都不如。

    芳儿如果不为自己争取,就会像大姐和二姐一样,要么给老鳏夫做媳妇,要么被卖到大山里。

    赵志鹏是住在隔壁的邻居,一身长衫,文质彬彬,看着很有学识,长相又好。他算是芳儿有限的十几年里见到的最优秀的男子之一。

    芳儿也知道城里有许多的富家公子,但那些公子绝对看不上她,赵志鹏虽然是乡下人,但绝对是乡下的富户。她嫁给他之后,很可能会被弄回乡下伺候公公婆婆。

    但那又如何?

    她是城里的姑娘没错,但是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肚子都填不饱。她不指望自己能像赵志鹏那样穿绫罗绸缎,只希望自己能吃饱穿暖。

    于是,她偶遇了赵志鹏几次。

    一来二去的,赵志鹏果然撑不住亲近了她。

    她以为自己怀了身孕之后,赵志鹏就会娶她……如果成亲之后能住在城里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能,那也无所谓。离娘家远一点,不是什么坏事。

    但她没想到,赵志鹏这会儿还在床上搂着她叫她娇娇,转头就能去讨好孔红儿。

    那边很快定下了婚事,芳儿发现自己有孕,刚好家里又给她定了亲,她不敢赌。

    将心比心,如果她是赵志鹏,两个女人摆在面前,她也绝对会去选孔家的女儿。

    于是,她从赵志鹏那里要了一笔银子之后逃了。

    孩子生下来之后,芳儿在乡下养好了身子,这才带着孩子回去,看到孔红儿还没生孩子,她觉得这是自己的运气。

    跟赵志鹏暗地里来往的那一年多 ,是她这辈子过的最安逸的时候,不需要讨好谁,也不需要伺候谁。即便是被送回了乡下,芳儿也毫无怨言。

    但是,芳儿不想改嫁。她想留在赵家。

    这两天赵家发生的事情,芳儿都看着眼里。她这两年花了赵志鹏不少银子,加起来可能有十几两,她以为很多了,没想到赵志鹏居然还在外头欠了那么多债。

    赵家根本还不起。

    芳儿坐在院子里,双手麻木地喂着孩子吃饭,脑中一片茫然。

    她这几年的算计就像是一场笑话。

    噼里啪啦的声音再次传来,孔红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闹腾。

    赵老头连晚饭都没吃,翻了个身继续睡,等他再次睡醒,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

    他肚子饿了,于是出门找吃的。

    赵继强几乎一宿没睡,早上没什么胃口,看到父亲吃饭,他也有点儿饿,便盛了一碗粥坐在父亲的对面。

    赵老头喝完了一碗粥,看到儿子魂不守舍,叹口气道:“还在为志鹏欠下的债发愁?”

    赵继强:“……”

    多新鲜呐。

    他只有这一个儿子,能不发愁吗?

    赵老头看了一眼带着孩子在屋檐下缝补衣裳的芳儿,低声道:“志鹏如今受了那么重的伤,科举是不可能了,如果咱们把那些债还上,不光家里所有的财物要搭进去,甚至还要欠一大堆债,那些债你这一辈子都还不清,我们是老了,死就死,你还年轻,得为自己打算,还有……那女人生的两个孩子可是你的孙子,你不怕吃苦,难道也不为他们考虑?”

    赵继强也不愿意把家里的财物送出去,听父亲这话意有所指,他好奇问:“爹想说什么?”

    “没什么。”赵老头并不愿意直白地表示自己要放弃孙子,收回目光淡淡道:“就是舍不得祖宗积攒下来的这片家业,要是败完了,我百年之后都没脸见列祖列宗。”

    赵继强心中一惊:“爹,事情已经这样了,咱们只有把地卖掉才能保住志鹏。”

    “但这家不是志鹏一个人的,我们也是人呀。”赵老头拍着桌子,一脸的痛心疾首,“老子不怕死,你就真的忍心送老子去死吗?”

    赵继强眼圈微红:“儿子不孝。”

    赵老头摆摆手:“这也不怪你,志鹏也不想败家,只是被人骗了而已。你……我不怕死,但我舍不得你吃苦,还有那两个小重孙……继强,你真的舍得将家里都地卖掉?志鹏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在家里住过,你们都已经习惯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赵继强终于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忍不住脱口问:“您的意思是不管志鹏死活?”

    他满脸的愤怒,明显接受不了此事。

    赵老头看了他一眼:“你这一辈子没有下过地,没有出去做过工,欠一堆债拿什么来还?”

    赵继强:“……”

    以往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听了这话,真心感觉自己一无是处。

    赵老头摆摆手:“咱们不是没有管过志鹏,之前为了给他还债,都卖了几亩地了。再说,你怎么能保证他这是最后一次?等你倾家荡产欠一大堆债把他护住了,回头他又给你欠上五百两……你打算怎么办?”

    赵继强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儿子一开始说欠的是三十两,家里咬咬牙就还上了。还债时,他们父子对儿子耳提面命,让他以后一定好好读书,不要再跑去赌。

    当时儿子满口答应,看着也像是知错了的样子。

    结果,一回头又是一个炸雷。

    听到儿子说欠了二百多两银子请他帮忙时,赵继强才知道,三十两银子是儿子跟那边儿商量好的利钱,二百多两的本金,半年利钱是三十两。本金不还,利钱绝对要给,要不然……那些人下手狠辣,没有人敢赖他们的账。

    本来三十两银子补上,接下来的半年里不会有事,奈何儿子运气不好,那银子……丢了。

    因为这利钱刚好管六个月,赵志鹏想要期限的最后一天再去还,结果银子丢了,他又没找到,那边以为他要赖账,便不打算赊欠银子给他,让他半个月之内将银子凑来还上。

    赵继强听完了儿子的坦白,觉得一切还算合情合理,便一心想着帮忙还债。但是,儿子满口谎言,上一次说的是还赌债,这一次说的是嗑药磕出来的债,他也不知道儿子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父亲说的这种事,真的很可能发生。

    “可……志鹏是我唯一的儿子呀,他出事了,以后谁给我养老?”

    赵老头上下打量了一眼儿子,满眼鄙视:“你还这么年轻,好生把两个孙子带大,让他们养老也一样。你要知道,如果家里的地没有了,以后你带着这两个孩子可过不上好日子。保住了地,孩子也能好好长大,回头你还能攒银子送他们读书。”

    赵继强很难不心动。

    芳儿坐在屋檐下,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向父子二人,没有人知道的是,她从小耳朵就灵,因为此,她才能偷听到父亲打算把她嫁人后及时跑掉。

    她起身进了屋。

    赵志鹏受伤了,周氏不愿意去伺候,孔红儿更是不愿踏进这间房,就都是芳儿的事。

    “志鹏,出事了。”

    赵志鹏痛得满脸狰狞,闻言抬头看她。

    芳儿压低声音把自己听到的话说了出来。

    “我看你爹那样子,好像被说动了,他们打算放弃你。”

    赵志鹏满面惊骇。

    从小到大,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双亲对他很是纵容。虽说爷爷奶奶有两个孙子,但最疼的还是他,即便后来的双胞胎出生,也无损他在长辈心中的地位。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放弃。

    “那怎么办?”

    芳儿垂下眼眸:“姐姐闹得很厉害,说是要回家告状,娘她关在隔壁饿了两天了,就是想让姐姐说动家里帮你还债。但姐姐很不愿意,你应该也听到了隔壁的动静。”

    赵志鹏一抬手,握住了芳儿的手:“我就知道,在这个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芳儿,等我过了这个坎,你就是我唯一的妻子,我赵志鹏要是敢对你不好,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芳儿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别这么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好好的,即便你负了我,我……我也不怪你。”

    这番柔情似水,赵志鹏顿觉感动不已,如果不是身上有伤,他真要起身将人狠狠抱一抱。

    “志鹏,如今最要紧的是别让他们放弃你。”

    道理谁都懂,可赵志鹏一时间心乱如麻,实在想不出来要怎么做。

    芳儿提醒:“让娘帮你!虽说他们看着你已经有了两个儿子的份上不愿意救你,但对娘而言,孙子是孙子,她之所以疼爱小宝,是因为那是你的儿子,爱屋及乌而已。只有你,才是娘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心头肉!”

    赵志鹏觉得这话有道理,上下打量一眼芳儿:“其实我有个更好的法子。”

    芳儿疑惑。

    赵志鹏提议:“他们如今都没有看管你,你带着两个孩子离开,等没了孙子,他们自然就会救我。”

    芳儿在说出父子俩的密谈时,就猜到了赵志鹏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如三年多前他放弃她跑去娶孔红儿一般,如今他为了自己,又要放弃她们母子了。

    “我……我肚子这么大,又带着个孩子,离开之后怎么活呀?志鹏,我不怕死,可孩子是无辜的,他们是你的血脉,我希望他们能平安长大。”

    赵志鹏抬手帮她擦泪:“困难只是暂时的,等我过了这个坎,我一定会想法子弥补你们。”

    芳儿不觉得赵志鹏在还了二三百两的债之后还能让母子几人过上好日子,尤其,周氏虽然疼儿子,但她是个女人,她不当家。当家的两个男人都打算放弃他了,即便家里的财物全部卖掉也还有很大的缺口。这债……多半是还不上的。

    她只恨自己看走了眼。

    事已至此,必须得赶紧脱离此处。

    当初她愿意回乡下给赵志鹏伺候长辈,是因为他在读书,一看赵家就很富裕。

    能够住在城里,谁又愿意住在乡下?

    如果在乡下也要过苦日子,那她还不如在城里吃苦呢。

    芳儿心里已经剩了跑路的想法,面上一片哀戚:“我……凡是对你有好处的事情我都愿意做,你说让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一会儿你悄悄去村里,沿着大路去镇上,然后坐马车回城,回城之后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你直接住到郊外的村里去。”

    芳儿含着泪道:“我这么大的肚子带个孩子……”特么的你是真不怕我出事。

    由此也可以看出,不管这个男人嘴上说得有多好听,心里都不怎么在乎他们母子。

    想到此 ,芳儿心中最后一丝歉疚也没了。

    赵志鹏抬手帮她擦泪,安慰道:“不会有事的,我经常坐车来往于城里,你找我们镇上的车夫,就一定能平安回到城里。芳儿,委屈你了。”

    芳儿低下头:“可不管是我回城,还是找地方落脚,接下来要生孩子,这些都要花银子,还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先前你还说帮我买院子,那时候我拒绝了,现在想来,如果有了落脚处,我也不至于带着这么大的肚子奔波……”

    赵志鹏在情浓之际确实说过类似的话,芳儿跟了这个男人几年,知道他有多少家底,也知道他平时喜欢大手大脚。一听这话就知道不靠谱,当时就拒绝了。也顺便表明了她不贪慕虚荣和自己是为情付出。

    “给我点时间,今天晚上我会给你一笔银子,你明儿天亮之后吃了早饭悄悄带着孩子走。”

    芳儿不想走,又哭了一场。

    赵志鹏也很舍不得,两人依依惜别,大半天都关在屋中腻歪。

    而外面的赵继强也终于下定决心放弃儿子。

    赵老头垂下眼眸,相比起芳儿生的孩子,他还是更愿意将地交给其他的孙子。

    这么说吧,赵志东兄弟三人那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生的,他们的娘怀孩子时就在隔壁的院子里。这绝对是赵家的种。

    而芳儿……孙子偶尔去一趟,谁知道她有没有养野男人?

    尤其那个长大了的小宝,可是芳儿在还没有想怀的时候就离开了孙子,再回来时孩子都两岁了。太不靠谱,万一不是赵家血脉,家业落到小宝手里,还不如直接卖了给赵志鹏还债呢。

    不过,赵老头也知道让儿子接受过继有点难,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先把面前的难关过了再说。

    翌日早上,饿了两天孔红儿已经没有力气再动弹,她怀疑自己会被赵家人饿死在这里,在独自在待着的这两日之中,她回想了许多从前的事,感觉自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似的,城里那么多的男人嫁谁不好,即便是找一个下苦力的穷男人,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地步。

    她越想越后悔,一后悔就哭,这两天已经不知道流了多少泪。

    芳儿和前几天一样,收拾好了孩子,就帮着周氏做早饭,做好了早饭又表示要帮着公公婆婆收拾屋子。

    周氏这两天为了儿子的事情心力交瘁,夜里也睡不好,本来就不愿意干活的她更不愿意干活,屋子确实点乱。听到芳儿的话,摆摆手道:“去吧,把那些脏的衣服拿出来,干净的给我叠了放在柜子里,拿点水把桌子和床擦一擦,再把地扫了。”

    芳儿一点没反驳,随口就答应了下来。

    她动作利落,端着一盆水将屋子弄干净,前后不到两刻钟,而失魂落魄的周氏没发现,她床角那处的砖已经严丝合缝。

    墙上的砖抠松了之后往里面藏了东西,那砖再怎么往里塞,也会突出来一块。

    芳儿手里挎着个箩筐,一只手拿着刀,说是要出去挖点野菜。她从三天前就开始出门,一家人都没怀疑,周氏还吩咐她不要往山上去,就在路边挖一点。

    恰在此时,小宝发现了亲娘要出门,非要撵着一起。无论芳儿怎么劝,小宝都不愿意单独留下,无奈之下,她只得将孩子带上。

    *

    顾秋实又想要进城了。

    他那边的房子都修好了一半,婚期定在一个月后,这一次进城,他要带上三位姐夫,进货的同时,还要准备一些成亲用的物件。

    首先,他想要为余玉宜准备一件独一无二的嫁衣。

    既然要买嫁衣,那就得带上姐弟二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今儿顾秋实准备租两架马车,让三个姐夫和玉华一起,他带着未婚妻一起。

    几人在镇上吃了早饭,准备好干粮,坐上马车要启程时,看到了身怀六甲带着孩子要准备坐马车去城里的芳儿。

    此时的芳儿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紧张地四处观望,似乎怕有人追来。

    余玉宜有些意外:“她怎么会来?这么大的肚子上路,一路颠簸,会不会出事?”

    顾秋实乐了:“她这是看赵志鹏倒霉了准备跑路。管她呢,不关我们的事。”

    芳儿也看到了他们一行人,吓得面色僵住,眼看几人不搭理她,她才放松下来,本来她还打算省一点银子跟人合住,这会儿也打消了念头,确定了边上等着拉客的那个马车是镇上的车夫后,立刻将孩子送上去。

    “走!”

    三驾马车几乎是同时出了镇子。

    顾秋实前头三个姐夫,除了三姐夫来过一次城里,其余的两位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都挺兴奋。

    他们没在路上多耽搁,芳儿也怕出事 ,赶在天黑之前,一行人进了城门。

    进了城就不急了,反正有地方住。

    围坐了太久,几人的脚都有点麻,于是站在原地歇了一会儿,看着镇上的马车离开。芳儿挎着一个小包袱带着孩子走到了顾秋实面前。

    “志东,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一般像这种开头的,都是有求于人。顾秋实立即打断她:“我们不相熟。”

    芳儿苦笑:“你也知道志鹏要完了,我不怕死,但我不想让孩子跟他一起吃苦。所以……实不相瞒,我是逃出来的。我过来就是希望你不要主动说我的行踪。”

    这也不算强人所难。

    不主动说就行。也就是说,等赵家人问过来了,顾秋实还是可以说实话。

    “行。”

    芳儿见他答应,弯腰一礼:“多谢。”

    余玉宜看她带着孩子消失在人群里,面色复杂:“她也是个命苦的。”

    顾秋实摇头失笑:“她都说了赵家会找,你猜她拿了多少银子离开?”

    余玉宜沉默,半晌道:“也对。”

    三位姐夫第一次来城里,手头又没有多少本钱,顾秋实希望他们从无到有,并不打算一下子将他们喂成一个胖子。授人以余不如授人以鱼,他准备教他们一点真本事,以后让他们自己干。

    于是,顾秋实带着他们去了那些小客栈。

    没有去苗家客栈,但就在那一条街。

    苗家夫妻从别人那里得知外甥和外甥女又回来了,一时间面面相觑。

    实话说,在姐弟俩走了的这几天,夫妻两人过得很不好。

    需要姐弟俩从早忙到晚的差事突然没人干,他们夫妻带着女儿忙得脚不沾地……至于儿子,一来年纪还小,二来人跑去读书了,他们不舍得使唤。

    因为忙不过来,客人住得不舒适,生意是越来越差。

    余玉宜告诉过顾秋实,那间小楼本来是她娘做生意攒下来的,只是她爹娘走得早,舅舅又在她娘临终之前承诺会照顾好他们姐弟,于是姐弟二人之间有了约定。

    余母委托弟弟将两个孩子养大,在余玉宜十五岁那一年,小楼的房契可以落到他名下。苗东家接收小楼的另一个条件就是不得给余玉宜定乱七八糟的婚事。

    结果,苗东家也算是做到承诺的那样。

    他确实把姐弟二人养大了,但却是把他们当长工使唤,也确实没有给外甥女定乱七八糟的婚事,却让她去接待各种各样的男人。

    余玉宜眼圈通红:“我娘多半也没想到,亲生的弟弟会这般恶毒。”

    是啊,谁能想到当年还是很淳朴的苗东家在接收了酒楼之后会得寸进尺呢?

    “我帮你打他一顿。”顾秋实说干就干,当天晚上潜入酒楼之中,直接将苗母打晕,然后狠狠教训了苗东家一顿。

    余家祖传的卤肉方子被他卖了二百两银子,这应该是属于姐弟俩的。还有,他已经娶了养育姐弟俩的酬劳,凭什么将姐弟俩卖二百两银子?

    顾秋实把人打得半死,苗东家看面前的黑衣人人下手这么狠,主动表示愿意拿钱免灾。

    他所有的积蓄只有三百两,愣是拿不出四百两,当年卖方子的银子,已经被他花掉了一半。

    顾秋实把所有的银子取走,后来又让他拿出了地契。

    地契上是苗东家的名字,且是在衙门存了底的。夫妻俩早就想将这间客栈放在自己名下,几乎是掰着手指头算日子,余玉宜一满十五,他立刻拿着当年姐弟二人的契书去了衙门改名。

    这有点不好办,想要把小楼还到姐弟俩的名下,必须得苗东家自己出面去衙门改。

    顾秋实狠狠掐住他的脖子:“不义之财不可取。你活了半辈子了,连自己的妻儿都养不活,简直就是个废物。废物不配活在世上,如果你不把东西物归原主,明晚上我来掐死你。老子说到做到,不信你就试一试。”

    说完后,矫健的身影从窗户翻出,很快就消失在了院子里。

    苗东家欲哭无泪。

    他怀疑这是赵志东花钱请的亡命之徒……这人一张嘴就讲他将客栈还给姐弟二人,应该是姐弟俩的意思。

    如果姐弟俩原先就认识这人,也不会在被人接走之后才这么干。

    他不想死。

    如今除了把客栈还回去,真想不到其他的解决之法。他知道这件事情让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知道后要生出许多事端,于是,一大早就拿着契书出门。

    昨天夜里他就已经知道了姐弟俩的落脚处,到了地方后得知二人还没起,他坐在大堂里等待的时间里想了许多,准备试探一下那人和姐弟二人有没有关系……也在试图回想自己认不认识的那些亡命之徒。

    如果能够找到一个人,让姐弟二人乖乖把东西还回来,那他除了挨一顿打,也没什么损失。

    可惜,过去许多年,他生意做得不大,并不认识类似的人。

    姐弟二人听说舅舅在楼下等,余玉华第一个反应就是舅舅又来惹麻烦,想到那封断绝关系的契书还放在乡下的赵家,他定了定神,努力仰着头下楼。

    “舅舅,我们之间已经没关系了,你不要再来找我们。”

    苗东家看他这模样,认为他是装的,道:“当初你爹娘临走时将客栈交给我,说是送给了我,但我是你娘的亲弟弟,又怎么会要你们的东西?今日我来,是想趁着你们回城,把这契书过到你们姐弟名下。”

    余玉华愕然。

    余玉宜知道昨天晚上赵志东跑去教训了舅舅,也没想到会有这种好事,闻言也是一脸惊讶。

    姐弟两人脸上的惊愕不似作假,苗东家看着两人长大,两人有没有撒谎,他一眼就知道。

    看这样子,好像不是姐弟二人干的。

    难道真的有绿林好汉路见不平?

    苗东家恍恍惚惚,不敢有多余的想法,带着姐弟俩进了衙门,将契书过给了余玉华。

    他本来还想在姐弟二人之间挑拨一番,就不信有人能将这价值几十两的酒楼视为粪土,如果姐弟俩为酒楼打起来,他说不定还能浑水摸鱼。没想到……余玉宜想也不想就给了弟弟。

    走出衙门时,苗东家比霜打了的茄子还要蔫儿。本来只是身上的伤痛,这会儿是心肝脾肺肾都痛。

    第467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二十三 三合一

    除了痛之外, 苗东家还满心都是对未来的迷茫。

    过去那些年,夫妻俩带着一双儿女住在客栈,客栈生意一般, 但养家糊口足够,之所以攒下来的银子越花越少,是他悄悄跑去赌了,好在看见情形不对后及时收手, 这才没把所有的银子输光。

    以前他是怎么对姐弟二人的,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了。

    两家说是亲戚,其实跟仇人差不多。玉华肯定不会再让他们一家继续住在客栈……可问题是, 他带着妻儿往哪儿搬呢?

    他最开始赌输的时候, 不愿意动用家里的存银,就将他那久不住的又租不了几个子儿的院子给卖了。

    那时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可能会无家可归。

    姐姐临终之前早就说好了的,只要他将姐弟二人养大, 就会将客栈送给他。他早已将客栈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就没想过要还。

    看着姐弟二人有说有笑离开, 苗东家心生不满, 忍不住出声:“玉宜, 你们如今住在哪儿?要我说,你们俩也不会做生意。做生不如做熟,要不然这样好了, 你们把客栈租给我,我每月付租金,按年付也行。”

    “不用了!”余玉宜一口回绝。

    苗东家心里一堵:“客栈不是你的,得看玉华怎么说。”

    余玉华对他的厌恶几乎是毫不掩饰:“限你们两日之内收拾东西搬走, 如果你们敢在那房子里乱来,或者是敢把房子弄坏。我一定追究到底。”

    他冷言冷语, 苗东家受不了在自己手底下的小可怜如此嚣张,冷笑道:“小白眼狼,要不是老子,你们俩早就饿死了。”

    余玉华冷冷看着他:“周围那一片的邻居都知道我们姐弟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随便你怎么说。”

    姐弟俩很快上了马车扬长而去,苗东家站在原地,又是气闷又是愤恨。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找了马车气急败坏往回走,他已经打算好了,先收拾行李搬走,回头找个人以牙还牙,将那姐弟俩狠揍一顿。这客栈是怎么给出去的,就让他们怎么还回来。

    苗东家回到家里,天已经过午,一早上母子三人忙的脚不沾地,苗母看到男人回来,瞬间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知道回来,怎么不死在外头呢?一把年纪的人了,分不清轻重缓急,昨天那些客人全部都丢给我……本来最近生意就不太好了,我们忙不过来,到时客人会更少。眼瞅着两个孩子就要议亲,到处都要花钱,身为孩子的爹,你愣是不知道着急,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遇上了你这么个不理事的……”

    她张口就骂,不给苗东家说话的机会。

    苗东家没有像往日那样吼回去,等她念叨够了,才道:“不用管那些客人了,以后我们也不会在这里做生意,名声没了就没了吧。你去收拾行李,最迟明天我们就要搬走。”

    苗母一愣。

    “搬?搬去哪儿?”

    她和苗东家一样,早已把客栈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也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甚至还在规划着将一楼剩下的几间房全部打通给儿子做新房。

    “我把客栈还给玉华了。”苗东家摆摆手,“今天早上过的契书。”

    苗母想要从他脸上找出开玩笑的痕迹,无果后瞬间气得满脸通红:“姓苗的,你什么意思?”

    苗东家皱了皱眉:“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放屁!”苗母破口大骂,“你能有什么苦衷?那姐弟俩都已经离开城里,即便回来,也不过住两三天,他们的长辈都已经死绝了,难道还有人逼你不成?你别把老娘当傻子,真有苦衷,也是你自己龌龊!旁人外甥女跟舅舅乱来都会被人戳脊梁骨,你也想沦为那样的笑话?那小丫头片子长得好,一副狐狸精模样,不过第一回见面就勾得人家愿意花二百两银子……”

    此时的苗母已经气疯了,太过生气,她开始口不择言,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东西。

    “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看那狐狸精的眼神……我呸!你根本就是个畜生!连自己的外甥女都……”

    “闭嘴!”苗东家恶狠狠瞪着她,“不许胡说!”

    他确实有点龌龊心思,但到底不敢挑战人伦,他以为这心思藏得很好,没想到被妻子看在眼中,甚至还被妻子大剌剌吼了出来,此时他又恼又怒,更怕昨天晚上为姐弟二人打抱不平之人再来找自己麻烦。

    苗母本就是个不讲道理的性子,被男人骂了后,愈发口不择言:“让我说中了吧?我呸,你必须去把客栈给我拿回来,要不然,这日子就不过了。反正我不走,要走你走!想让我给小娼妇腾地儿,你做梦!”

    苗东家忍无可忍,狠狠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一声,苗母愈发愤怒,刚才是张牙舞爪的骂人,这会儿尖利的指甲直接朝着男人脸上招呼。

    “你敢打我,我挠死你……”

    苗东家身上有伤,一时间有些应付不来,眼看这女人不依不饶,他怒火到达了顶峰,一脚直接将人踹飞了出去。

    “贱人!让你搬你就搬,说那么多做什么?再多说一个字,老子弄死你。”

    苗母摔倒在地,看到男人满脸凶狠,向自己的目光是前未有过的愤怒和恼怒,她不敢再还手,趴在地上大喊大叫。

    “我们能搬去哪儿?睡大街吗?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家,原先契书上都说好了的,凭什么要还?要还你还,我的那一半留着……”

    她又开始不讲道理地胡搅蛮缠,最后却在男人恶狠狠的目光中闭了嘴。

    再不闭嘴,又要挨打了。

    *

    不说苗家夫妻闹得有多凶,余玉华回外城的一路上整个人都恍恍惚惚。

    “姐姐,你说舅舅怎么会主动还房子?”

    余玉宜前面十几年做梦都想要有人将自己带离泥潭,却始终都等不到。渐渐地,她就明白了,在这个世上,谁都靠不住。

    唯一一个靠得住的人就是赵志东。

    舅舅提出还房契……搞不好和他有关。

    “可能是他良心发现,玉华,他还了你就收着,回头你把生意接过来做,想想办法,做好一点。养家糊口是足够了的。”

    余玉华点头:“好!姐姐,本来这房子应该我们一人一半,以后你和姐夫想住就住,回头我找人给修整一番,给你做一间闺房。”

    姐弟二人相视一笑,心情都不错。

    回到客栈里,姐弟二人才得知赵志东已经带着几位姐夫走了。

    顾秋实带着他们去了码头上,三位姐夫手头的银子不多,加起来也不少,他们要了料子,可以装三车。

    一开始几人是打算跟顾秋实合伙,顾秋实说买料子去卖,稳赚不赔,还提议让他们将料子送到隔壁的镇上,绝对一下子就能卖完。

    有他打保票,几人也想单独试一试,如果成了,他们以后也敢自己干,反正都要有第一次嘛。

    他们要了料子,顾秋实直接包了半船货物,跟另一个东家一起分了整船的东西,料子瓷器胭脂水粉包括药材都有,转手就能卖钱。

    但是,东西弄回来是已经是中午,当天能处理完,却搬不完,连夜弄好后,最快要第二天才能回家。

    三位姐夫碰头一商量,决定先回去。

    顾秋实将他们送走了,然后跑去了内城谈价钱,谈妥后又找人送货,忙得脚不沾地,直到夕阳西下,货物才送进了城。路上肯定有损耗,他打算第二天结账时再与各东家细算。

    半船货物,各种东家加起来有四十多人,所以船东家才会舍得让利。

    虽说少赚了一点,但不用多费心思,船一靠岸,价钱谈好就不用操心,东西卸完,转头又可以启程。

    顾秋实回到客栈,天已经黑了。一上楼就看见了余玉宜。

    “还顺利吧?”

    顾秋实颔首,简略地把白天做的事说了一遍。他声音低且温和,很快就让余玉宜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等到说完,余玉宜已经全人没有了方才站在楼梯口时的紧张和担忧。

    余玉华坐在对面,看着二人相处,心下有些庆幸。他早就知道姐夫是个好人,这几日的相处,他更是发现,姐夫只对姐姐一个人耐心十足,面对旁人时,虽然也温和有理,但总让人疏离,不敢与之多说。

    他悄悄走了。

    余玉宜看到了弟弟的小动作,没有出声阻止,因为有话要和未婚夫单独说。

    “今天早上我们都走得急,我想知道……舅舅把小楼还给我们,是不是和你有关。”

    顾秋实扬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余玉宜抿了抿唇:“今天我看见舅舅走路不太自然,还看到了他手腕和胸口的伤,昨晚上……我有听见你窗户有动静,你肯定有偷偷溜出去。”

    顾秋实乐了,敲了一下她额头:“小机灵鬼。”

    余玉宜听到他默认,心下复杂:“你不用如此,我怕你出事。反正……你也不会不管我们姐弟,小楼拿不回来就算了。”

    顾秋实不置可否,问:“他还了吗?”

    余玉宜点点头:“房契是改了,想要让他们搬出去怕是有点难。”

    “花点钱,找外人去撵。”顾秋实解释,“这世上总有一些自以为是的好心人,认为这天下无不是的长辈,如果你们姐弟逼迫太过,他们会说你们的不是。”

    余玉宜皱了皱眉:“好!”

    顾秋实笑了:“不过,最好的办法是像我昨天晚上那样直接打到他怕,他不敢不搬。”

    他侧头,眼神波光潋滟。

    那副模样,仿佛再说赶紧请我帮忙。余玉宜呆了呆,认真道:“志东,会不会太危险?”

    “你不信我?”顾秋实一脸控诉。

    余玉宜一乐:“那么,麻烦志东了。”她眨眨眼,“回头我有谢礼相送。”

    她变得越来越鲜活,顾秋实心中一动:“谢礼我要自己讨。”

    余玉宜对上他的眼,脸瞬间爆红。

    *

    深夜,顾秋实又跑了一趟。

    彼时苗家夫妻都没睡着 ,两人正在吵架,一个害怕挨打说什么都要搬走,另一个想倚老卖老,口口声声说她是长辈,姐弟俩不可能出手撵她,说什么也不肯搬。

    顾秋实还听到苗母满口污言秽语,当即冲了进去将二人锤了一顿。

    收拾这两人,简单粗暴,都不用迂回婉转,临走时,顾秋实用暗哑的嗓子放话:“你们最好明天白天就搬走,不搬也行,夜里我还会来,就看你们能撑住几日了!”

    夫妻二人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纠缠?

    翌日一大早,他们连客栈里的客人都不管了,也不敢对房子做什么,慌慌张张收拾了行李落荒而逃,这让两个孩子很不满。

    他们一大早起来就搬家,还没来得及找落脚地,苗母早就想好了,先回娘家住两天,再找地方住不迟。

    出了门后,苗母就在为以后打算,想到什么,她紧张地抓着男人的袖子:“那些银票……”

    苗东家叹气:“头一天晚上那人来的时候就全部拿走了。”

    苗母惊了,确定男人不是开玩笑,她急得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

    这边顾秋实又在城里耽搁了两天,看着余玉华接手了客栈,还帮他出了一些主意,卤味和热菜要卖,不光招待留宿的客人,还要招待食客。

    余玉华在这个客栈长大,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他找了一个特别擅长炒菜的大厨,还找了个做点心的厨娘。

    前后不过五天,客栈重新开张,顾秋实还出主意,说住一晚送一晚。开张后房钱比周围的客栈要高两成,但可以住两个晚上,不过,得下次入住才能兑现。

    此处有码头,苗东家做生意不上心,还能把客栈开这么多年,就是因为此处的位置。

    客栈位置偏僻,但这一片的客栈都物美价廉,来的客人不少。

    顾秋实又去郊外转了转,他准备在城里开个染坊,此处有码头,可将染好的料子送往全国各处,当下想要染出鲜艳料子工序繁多,需要的原料也难寻,但凡带颜色的料子都特别贵。

    他买下了一片山头,花费了半天画出图纸,然后找来了城内有名的建房师傅,两天后就敲定了此事。

    等到收拾了赵志鹏,他会搬到城里来住,以后再把一家人都接来。

    之所以在村里建房,是当下人有落叶归根的想法,不管活着的时候飘到了哪里,死了也要回家乡安葬。

    这房子,本就是借给赵继发夫妻养老的。而建这么大,纯粹是为了以后能住得下。

    他启程回去时,姐弟俩这边也忙得脚不沾地。余玉宜想要在城里帮弟弟,也因为二人还不是夫妻,长期在同一屋檐下,容易惹人闲话……之前是没办法,如今有了住处,余玉宜还是希望自己能在娘家待嫁,成亲后再去夫家住。

    顾秋实没有勉强她,再回到村里,距离他出门已经有十天了。

    这一次顾秋实又带了不少脂粉,不过,他只收了一成利,全部交给了三位姐夫,让他们去隔壁的镇上脱手。

    三人之前一人赚了十多两银子,已经很满足,看见脂粉,除了还没有试过的三姐夫心存顾虑,另外二人都欣然接受。

    顾氏没有看见未来儿媳妇,还满心担忧,以为儿子进城一趟把人给弄丢了。

    得知姐弟二人是抢回了属于自家的客栈,顿时放下心来。以前儿媳妇一无所有她都没有嫌弃,如今得知儿媳妇娘家有客栈,她更是欢喜不已。

    儿子不在村里,有些闲话听不见。但她都知道,志东和志鹏算是村里挺最能干的两人,村里人难免拿他们来比较。

    赵志鹏娶的城里姑娘,拥有自己的院子,还有大把嫁妆。而玉宜……只是一个孤女。好多人都说,儿子不会选人,明明会做生意,娶媳妇该找一个对自己有帮助的,他却只看脸娶了一个好看的,肤浅!

    儿媳妇娘家是生意人,儿子总不肤浅了吧?

    顾氏越想越欢喜,想到什么,道:“对了,你们走了的那天,芳儿不见了。她带着孩子一起,偷了你大伯母的银子,坐了镇上人的马车回城了,一家子还说要去找,跑去城里也没找到人。你有看见吗?”

    当时周氏还想把这件事情赖在儿子身上,非说是儿子把他们家媳妇诓走了,顾氏当场就骂了回去。以前不跟周氏计较,是因为她养了三个女儿,若是她太过泼辣厉害,会影响女儿议亲 。如今闺女已经嫁人,儿子还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能干,两人也不再是妯娌,顾氏再不愿意退让。

    帮着寻找芳儿的村里人到镇上打听了一下,得知芳儿独自坐了马车离开,当时她想和儿子一起,被拒绝了。

    顾氏得知此事,更是欢喜,有理更要声高,她得理不饶人,狠狠把周氏羞辱了一顿。

    顾秋实顿时乐了。

    周氏因为有个会读书的儿子,在村里人面前还装一装温婉,在顾氏面前从来都特别霸道。

    “她没生气?”

    “她气她的,气死了更好。”顾氏一边说话,一边去厨房做饭。

    饭还没好,忽然听到有马车的动静从外面路过,此时大门还开着,顾秋实随意瞄了一眼,刚好看见有人掀开帘子。

    那人看见他,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也不进门,就站在门口问:“敢问这位小哥,你知不知道赵志鹏家住在哪儿?”

    顾秋实对这一行人的身份有了些猜测,他们应该是来追债的。他心情不错,朝着村中的方向一指,“往那边走,到时你再问一问。”

    那人道谢,利落地跳上马车。两架马车很快离去。

    顾氏瞅见,好奇问:“这些难道是志鹏在城里的同窗?”

    “我看不像,里面全是大男人,个个凶神恶煞。”

    顾秋实眼神意味深长,“我感觉他们是来追债的。”

    顾氏一惊:“那他们会不会找村里人的麻烦?会不会看在我们两家的关系上跑来问我们要钱?”

    “娘放心,这天底下是讲王法的。”顾秋实起身就走,“我看看去。”

    不光是顾秋实一个人看见了两架马车,这一路过去,好多人都看到了陌生人来村里,只是他们不知道那两架马车是为何而来,看见顾秋实,立即打招呼询问:“志东,你看见那两架马车了吗?”

    顾秋实颔首:“他们还跟我问路,说是找赵志鹏。”

    关于赵志鹏欠了债不还,却跑去将已经过继出去的堂弟往山下推的事,村里人几乎都已经听说了。

    村里人除了干活之外,平时没什么消遣,眼看有热闹瞧,众人都兴致勃勃往那边奔。

    相比起对顾秋实的温和有礼,一群人到了赵继强的院子里后,那是不讲理凶神恶煞。进门先就把放在门口已经坏了一半的水缸给敲成了碎片。

    “还钱,还钱,什么人呐,借银的时候话说得好听,结果到了还债的日子个人影都不见,还跑到了几百离开外的乡下躲着。你以为躲得掉吗?”一群人都很凶,手里拿着棍棒大刀,“欠了这么多的债,即便是躲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会找到你。”

    赵继强脸都吓白了,他也看到了门外越来越多的村里人,但此时已经顾不上丢脸,这群人一看就来者不善,万一下狠手,一家子扛不住啊。

    “上门就是客,几位快屋里坐,不管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喝着茶慢慢聊。”

    为首一人取出一张借据:“二百八十两银子,姓赵的自己亲自画的押,让他出来说话。”

    赵继强心里一沉:“我……我们没有要赖账的意思。”

    此时他想起了父亲的话,真的想把这混账交出去,实在是家里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子来,哪怕是把所有的地和房子卖掉,也只能凑足一半。

    “那就让他出来。”

    赵老头看到这架势,吓得有些腿软,见儿子进了孙子的屋子,急忙也跟了进去:“老大,你可不要犯蠢,咱们家还不起债。别到时把所有的房地都拉进去了也还是救不会志鹏。”

    此时的赵志鹏也很害怕,听到外头的动静,他根本不敢出门去面对,又听到爷爷的话,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爹,你救我呀,救我一回,以后我绝对不乱来,我天天在家守着你,再不去城里了……”

    赵志鹏痛心疾首,赵老头恨铁不成钢,赵继强满腹纠结,想扔儿子又舍不得。

    院子里的周氏在找回了力气后,悄悄打开了隔壁的房门。

    孔红儿被关了好多天,三天之后她就叫唤不动了,但她不愿意卖掉自己的院子和回娘家要钱帮赵志鹏还债,无论周氏怎么问,她都装死。

    周氏不敢真的把儿媳妇饿死,一家子可承受不起孔家的怒火,于是,即便儿媳妇不松口,她也送了半碗稀粥。

    每天小半碗粥,反正饿不死人,但也让孔红儿提不起半分力气来逃跑。

    孔红儿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后,心下大喜,如果说原先她对赵志鹏还有几分感情,有些舍不得离开他的话,在这十多天的关押之中,这点感情早已经消失殆尽,此时她对赵家人只余满腔的怨恨。

    她不想被关在这乡下,从小到大她都没有饿过肚子,这十多天她吃尽了前面二十年从来没有吃过的苦头。

    天天饿得昏昏沉沉,但凡有点清醒,孔红儿都在想自救之法。

    这村里经常去城里的只有赵志东,最近还有他的三个姐夫。但是,孔红儿跟其他的人不熟,她只认识赵志东,唯一能求助的人也只有他,可问题是,赵志东本不来这个院子里,她想要请人帮忙,得自己跑出去……比较棘手的是,她和赵志东之间有些恩怨,很害怕好不容易逃出去却被赵志东拒绝帮忙,那就完了。

    听到外面那群人凶巴巴的声音,孔红儿断绝自己的机会来了。

    说到底,这些人跑这么远是为了银子,孔红儿认为可以掏出一份说服他们将自己带回城里的酬劳。

    大不了,把自己的院子搭进去。

    因此,孔红儿看到门一开,想也不想就往外逃。

    周氏是来问儿媳妇要银子的,见她要跑,下意识伸手去抓。

    孔红儿窝了十多天,做梦都想要跑出这间房门,动作特别利落,但因为手软脚软,刚跑两步就被周氏给抓住。

    她不甘心,冲着那群追债的打手大喊:“我是城里的姑娘,家里是做生意的,我爹有两间铺子,你们我回去,我一定可以付出让你们满意的酬劳。求你们帮帮我,帮帮我啊……”

    为首之人满脸兴味:“你愿意给多少银子?”

    孔红儿大喜:“二十两!”

    这确实不少了,不过,没有人嫌银子多。那人摇头:“你是赵家的儿媳妇,我们把你带走,那是跟他们抢人,要是被赵家告了,我们还会惹上官司。民不与官斗,我们可是清清白白老百姓,这点银子,不值得让我冒险。”

    孔红儿原本可以几两几两往上加,但她太想要离开赵家,一咬牙道:“五十两!”

    这一下,为首之人特别满意,看了一眼边上的两个壮汉。

    壮汉飞快上前,直接抢人。

    周氏不想给人,可她也拦不住啊。

    再说,这两个人的胳膊都要有她的腿粗了,万一生气了给她一下子……她哪里受得住?

    周氏手中的儿媳妇被拖走,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拍地哭着喊:“红儿,我们赵家没有亏待你呀!有那五十两银子,拿来给志鹏还债不好么?你是志鹏的妻子,他好了你才能好啊……”

    孔红儿不这么认为,她乖乖站在了一群男人之中,低声道:“我还有行李,里面有三两银子,我想去拿。”

    不光要把银子拿回来,带回来的换洗衣物她也绝不会留下便宜赵家。

    其中一个壮汉带着她进门去取。

    这期间,赵老头从孙子的屋中奔出来,却不敢上前去将儿媳妇抢回。

    实在是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揍。

    孔红儿收拾行李很顺利,从屋中出来时看了一眼隔壁床上躺着的赵志鹏,夫妻俩已经接近半个月没有见面,上一次分别时,二人还不欢而散。

    赵志鹏看到了妻子,他躺在屋中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做梦也没想到这时候孔红儿愿意把银子白给那些人,也不愿拿出来帮他还债。

    “红儿……”

    孔红儿呸了一口,吐了口水骂道:“赵志鹏,老娘简直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才遇上你,咱们夫妻缘分已尽,以后你那些破事再不要拿到我面前来说,城里的院子也没你的份。以后你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出现一次,我打你一次。”

    她不能把面前的这个男人碎尸万段,但实在是没有力气,这些日子的遭遇已经让她对这个男人死了心,如今只剩下满腹恨意。但她也明白,自己在这个男人身上所有的付出都已经不可能收回半分。如今能做的只有及时止损。

    “赵志鹏,好自为之。”

    孔红儿说完,看向身侧帮自己拎着行李的壮汉:“你们有没有吃的,我都要饿死了。”

    这么多人从城里来,不可能停下来去镇子里大鱼大肉,本来就是带了干粮的。

    壮汉拿了干粮,将孔红儿送到马车上坐着吃。

    孔红儿就知道这些借债的人还算讲道理,只要乖乖还钱,他们就不会乱来。

    周氏看到儿媳妇出了院子的门,心知自家再不可能辖制她,儿子的债也再指望不上她,气得破口大骂:“孔红儿,你个不要脸的贱妇,那是一群大男人的马车,你一个人和他们挤,跟花楼里的娼妇有什么区别?快给我下来!”

    孔红儿当她放屁,饿了太久,这干馒头她不敢吃太快,小口小口抿着,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欢喜。

    院子里的赵继强终于下定决心,他也舍不得把所有的田地卖掉还欠一堆债让自己老无所养,于是咬牙道:“这是赵志鹏欠的,你们把他带走吧。”

    为首之人冷笑连连:“父债子还,子债父还,那玩意儿还不起,你们就得想法子。兄弟们,都找个地方坐下歇着,东家可说了,拿不到银子,我们回去了都会被责罚。”

    一群人壮汉各自找了凳子坐,没凳子就坐桌上,桌上也坐不下,干脆坐在了屋檐下。

    “嫂子,我们这么远来,肚子早就饿了,麻烦你帮哥几个做点能饱肚子的饭菜。就当是……利钱。”

    周氏面色发白。

    说好听点是利钱,说难听点,就是白吃白住。

    但这一群人凶神恶煞的,感觉随时会动手打人,她也不敢不听呀。

    因为欠着人家的银子,他们甚至不敢去告状,只能任由这群人为所欲为。

    赵继强看着满院子的大汉欲哭无泪,再一看院子外的村里人,恍惚间想起自己原先在村里人面前的高高在上,只感觉自己脸颊发烫,再也无颜见人。

    “做吧做吧。”

    他拉了赵老头进边上的屋子去商量对策。

    赵老头又能有什么办法?

    本以为直接把孙子甩给这些人就能不还债,谁知他们根本不要人,只要银子。

    “爹,说话呀,这银子咱们要是不还,他们一直在这儿住,像什么样子?”

    赵老头抹了一把脸,整个人在这一瞬间再次苍老了十岁不止:“原先我让你去城里看看志鹏,嘱咐一下让他别乱来,非说他是个好的,非说他有分寸……”

    “爹,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后悔了行了吧?”赵继强催促,“到底怎么办?您拿个章程呀。”

    “还能怎么办?先把家里的地卖了。再把隔壁……”赵老头才发现孙子科举无望后,满心满眼都想把老三认回来,即便老三不回,隔壁的那个院子也要给他留着。

    如今看来,留不住了。

    “隔壁那院子也卖了吧!”

    赵继强一脸焦急:“可这也还差一大截呀。爹,您想想办法。”

    赵老头哪里不明白儿子的意思?

    这混账是想让他出面去问志东要银子。

    凭着这些日子以来两家的来往,赵老头心里很清楚,自己跑去跟儿孙开口,不过是又被拒绝一次罢了。赵志东的银子,没那么好拿。

    “我出去借一借吧。”

    赵继强见状,急忙嘱咐:“爹,要债的人都已经堵到了我们家的院子里,你如果跑去找村里人借,他们可能不会帮忙,你还是去找志东吧。志东只要愿意帮忙,肯定能凑齐剩下的。”

    赵老头皱了皱眉,他其实明白大儿子的意思,问村里的其他人借钱,不管关系有多亲近,那是绝对要还的。

    而问赵志东借……他是亲爷爷,就算不还,赵志东也不能把他如何?

    这混账,从小到大没干过活,吃的所有东西都全用来长心眼子了。

    “老大,如果志东拿了银子,你必须要还!”赵老头说了这话,心里有些后悔。老大分明是要赖账,即便是答应了,之后死活不还,谁也拿他没辙。

    赵继强想也不想就点头:“以后我有银子,一定会还上。”

    知子莫若父,赵老头立刻就听出了儿子话里的漏洞。

    有银子了会还,没银子就不还了。

    赵老头一拂袖,他就多余说这些废话。当即出门,在人群里看到了小儿子父子二人,见他们满脸的兴致勃勃,赵老头心里顿时堵得厉害。

    他没指望小儿子真的倾家荡产帮大儿子还债,可是大儿子都倒了霉,小儿子身为亲兄弟却在这儿幸灾乐祸,这……哪有半分兄弟情?

    “继发,你来。”

    赵继发不来,他不止不上前,反而往人群里躲。

    第468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完)三合一

    赵继发心知, 这种时候凑上去,那就是送银子的。他这辈子没有赚到什么钱,没能让孩子过上优渥的日子, 两个小的儿子读书都靠大儿子供养。他这个当爹的已经很拖儿子后腿,绝不能再做个老败家子。

    亲爹求上门,三五两银子,他咬牙就给了。可这是三五十两, 他给不起。

    这门亲戚认不得。

    此时他还有点庆幸自己被过继出去,要不然,赵志鹏欠了债, 他这个亲叔叔要是一点都不给, 那一定会被村里人戳脊梁骨。

    很明显的事,赵家想要还债,就得凑够这么多的银子, 他不给,赵家就得从村里其他的人家去借。而在赵家缺这么多银子的情形下, 借银子给他们, 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但是, 赵继强开了口,又不可能一点都不给……最后绝对都会怪到他的头上。

    “爹,您是不是想让我帮大哥?”赵继发直接把事情摆到面上来说, “我帮不了,不是我当家呀。”

    赵老头并不想轻易放弃,一扭头就将目光放在了孙子身上。

    顾秋实扬眉:“我做生意呢,本钱都不够……”

    说实话, 赵老头并不想为了赵志鹏欠太多债。

    这些钱最后都是要还的。

    他一把年纪了还不动,真要是借太多, 怕是死了都要被人是不是提起来骂一顿。但他也没想到父子俩当着村里人的面拒绝,这真的是一点脸都不要。

    比起欠债,他更怕欠人情债。眼瞅着赵子鹏是指望不上了,为了给他还债,家里的东西一样都留不住,也就是说,指望老大养老,即便夫妻俩有心,也无力让他们老两口过好日子。

    这样的情形下,他并不愿意往死里得罪孝顺的小儿子。

    “志东,我……你先过来嘛。”

    顾秋实上一次就知道赵老头没那么想救赵志鹏,这会儿一拉赵继发,三人凑到了一起。

    赵老头带着他们走了一段,眼看四下无人,叹口气道:“志鹏欠太多了,家里根本还不上,我也没指望让你们倾家荡产帮他还……老大一辈子就那个样,他到死都还不起志鹏欠的这堆烂账。志东,带着你爹你爷爷去城里吧,直接躲开算了。要不然,你们一点都不拿,不说村里人怎么看,那些打手也不会放过你们家。”

    赵继发面色复杂。

    “行。”

    赵老头说出了自己认为的最好的安排,但听到小儿子一口就答应下来,他心里又有点堵。

    “走吧走吧,这事儿不解决,你们就别回。我就不信那些人还能在家里住一辈子。”

    那边父子俩转身要走,赵老头一下子坐倒在地上,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悲愤地指责道:“我也知道志鹏不像话,可你们……你们这是见死不救啊。哪怕志鹏要把志东推下山,但你们到底是兄弟呀!志东,你今天要是不拿银子,以后就别认我这个长辈。老子再也不会管你的死活,你休想占我家的便宜!”

    顾秋实:“……”

    这说的都是什么?

    赵老头居然把赵志鹏要推他下山的事都喊了出来。

    出了这种事,顾秋实一个子儿不出,村里人也能理解了。

    赵继发叹了口气,一把抓起儿子胳膊快步跑了。

    “别以为你爷爷是为了你,他纯粹是为了自己。这是想留后路,想让我养他老。”

    顾秋实点头:“我知道。”

    赵继发心里暗恨:“这臭老头,忒聪明了,他要是逼着我还银子,我也能心安理得的再也不管他……算了,反正我不会拿太多东西给他,等他实在没吃没喝再说。”

    顾秋实扭头看他:“爹,我在城里买了一片山头,那边要修建染坊,你……到时候我多修几个院子,你跟娘一起搬过去住吧。”

    父子俩不借钱给赵志鹏还债,这个大家都可以理解,除了少部分脑子有包的,都不会出言指责赵继发。

    但是,如果赵继强因为这笔债不能给双亲养老,老头夫妻二人老年过得凄苦,而赵继发日子又还不错的情况下他还不管爹娘的话,是一定会被人指责的。

    即便是管了,按照村里那些分家的儿子每个月送二十斤粮食二斤肉,一年两套新衣。在赵继发几乎天天吃肉时,肯定也会有人说他给得少。

    管不管都要挨说,那还不如避开呢。

    说到底,赵继发已经过继了,不再是赵老头的儿子。他去了外地,逢年过节回来时给老头带点东西,那谁也说不着他。

    至于赵老头过得不好他身为儿子没让人送东西回来……他可以不知道嘛。离得这么远,口信带丢了是很正常的事。

    赵继发叹口气:“志东,爹这一辈子,什么都没干,光给你添麻烦了。”

    顾秋实摇头失笑:“没有,反正我也要建不少院子,您是我亲爹,我建的房子旁人可以住,难道您就住不得?”

    赵继发想了想:“行!我们搬过去住,其他的事情我帮不了你,帮你守个门扫个地搬个杂物,我还是能的。”

    儿子开铺子做生意,他们夫妻就可以去帮忙搬货打扫了。

    说实话,儿子这些年在外头忙碌,赵继发怀疑儿子多半饥一顿饱一顿。有妻子在,起码一日三餐是安排了的。

    顾秋实没有多说,回家后我就跟家里人商量搬家的事。

    赵大方面色格外复杂,当初过继时,他一直以为这孙子在外头做生意是小打小闹,从一开始想的就是自己拿银子贴补这一家子,他们得了他的恩,回头帮他养老。

    可现在看来,好像是他占了这一家子的便宜。

    当然了,事已至此,他不可能将到手的儿孙往外推,这一家子都是厚道人。

    顾氏有些不太情愿,她感觉一家人搬进城里是给儿子添麻烦。

    此时她还不知道赵家人的厉害,顾秋实也没有多说,只道:“小五小六这么聪明,如今是在启蒙,镇上的那个夫子足够,但以后他们肯定要去城里读书。兄弟俩年纪这么小,我又那么忙,顾不上他们。”

    “我去照顾,顺便照顾你。”顾氏急切道。

    顾秋实不置可否。

    他不打算成亲后跟长辈一个屋檐下,个人有个人的想法,住久了多多少少会有点矛盾,谁受委屈他都舍不得。

    还是分开住的好,房子可以建得近一点。

    顾秋实的院子已经建好,家具也已摆好,只等选良辰吉日暖房。

    暖房定在三天后,一家子除了准备暖房宴之外,已经在考虑两个月之后搬去城里的事。

    一时间,家里众人都挺忙,压根顾不上看赵志鹏的笑话。

    *

    赵老头跑遍了村子里,借到了几十个铜板。

    这是别人施舍给他不需要还的。

    其实这也是赵老头想要的结果。

    没有借就不用还,至于那些人拿不到银子会如何……大不了就是吃吃喝喝,还不要他来煮。最后,多半要让孙子自己想法子补上这个空缺。

    借了利钱还不上债,断手断脚很正常。

    不过,在赵老头看来,即便家里不帮忙还债,他也已经对得起孙子。

    赵志鹏自己闯下天大的祸,把人惹来家里让他丢脸,他都懒得计较了,其他的,实在无能为力,反正孙子已经不可能参加科举,别说被人断手断脚,就算被人断了脑袋,那也是他活该。

    当然了,家里的那些地是留不住的。

    二十多亩地的契书当天就被拿到镇上卖了银子,当时是由四个大汉“送”赵继强去的,价钱还行,得了一百二十两,只是,赵继强刚刚抬手,就被身后的人抢了先。

    那银票,他连边边都没挨着。

    拿到了银票,这些人也怕出事,第二天就有四个人回城,而孔红儿做梦都想要离开村里,提出要先回去。

    把她送回孔家,银子就能到手,为首之人欣然答应,看在五十两银子的份上,还没让她跟几个大男人挤,而是专门给她腾了一架马车。

    孔红儿临走之前,站在马车上手指着赵家的大门破口大骂:“赵志鹏,你个黑心烂肺的混账东西,老娘简直是瞎了眼。你活该断子绝孙,芳儿生的那孩子多半不是你的种,是你的种也会被她带着改嫁改姓。本姑娘等着看你的下场。老天不收你,本姑娘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她一脸愤然,情绪激动不已。

    如果不是赵志鹏已经惹上了大麻烦,她不能跑回娘家后,花点银子找一群混混来将赵志鹏收拾一顿。

    “去死去死去死!”

    周氏这些日子特别绝望,吃饭的人很多,这些人还不是随便就可以糊弄的。饭菜做得不好,他们直接就掀了桌子让重新做,一直做到让他们满意为止。死老太婆说自己这里痛那里痛,反正是干不了活儿,将这十几个大男人都丢给她一个人伺候。

    更气人的是,她原本想找机会跟他儿媳妇讨饶,可儿媳妇死活不进院子,吃饭也不进来,让那些男人给她送到马车上。

    此时看到儿媳妇要走,周氏真的特别恨,她奔出院子:“孔红儿,你有五十两银子给他们,为何不拿来给志鹏还债?加上你的五十两,这就还了一大半了。”

    孔红儿翻了个白眼,谁都会算账,她心里也有一本账,出五十两银子确实可以尽快帮赵志鹏把债务还上,可凭什么?

    且不说帮了赵志鹏,他们就还是夫妻,那些追债的人不会放过她,还要让她给更多……谁又能保证赵志鹏这是最后一次?

    这个男人满口谎言,骗孔家不是一次两次,孔红儿又不是脑子有病,怎么可能还要和他继续纠缠?

    最重要的是,赵志鹏手脚都断了,不可能再参加科举,没有了读书人的名头,他就是一个偏远山村的乡下汉子,甚至还不如村里的庄稼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自己都养不活。

    孔红儿个城里的姑娘,拿着还算丰厚的嫁妆,她要做的是秀才娘子,可不是嫁往乡下种地养鸡喂猪做饭伺候一大家子。

    “赵志鹏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烂货,这一次你帮他还上了,肯定还有下一次。你们家早晚被他拖垮!不信等着瞧!”

    这笃定的语气和类似于诅咒的话让周氏气得发疯。

    “你个嫌贫爱富的势利眼,以为底下的婆婆都跟我一样和善?你改嫁后绝对遇恶婆婆,绝对给人做后娘,老娘等着看你的下场。”

    两人互相对骂,各种难听的诅咒张口就来。最后谁也没赢。

    孔红儿是哭着走的。

    银子送回去了,剩下的这些人打算在院子里长住,第二天就买来了不少被褥,没有床睡,他们就在屋中打地铺。但是吃食上一点也不能委屈。

    赵家别说还债,每天供这些人吃喝都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赵继强想不到解决之法,再次催促父亲去找赵志东借银子。

    “爹,你不帮志鹏,他就要完了。”

    赵老头不这么认为,即便是听说那一家子准备搬去城里住,他也一点不慌。赵志东银子越多越好,等赵志东变成了豪富,手指缝里漏一点,一年给个几两,就够他们老两口在乡下嚼用了。

    而想要从赵志东手里拿到银子,这会儿绝对不能上去添堵。

    “我帮了啊。老头子我就差把这把骨头也拆给他了,继强,你说这话可没良心,之前我又不是没去。要怪就怪你们闹着要过继,把继发给推远了。”赵老头叹了口气,“早知道志鹏这么混账,当初就不过继,我们两家隔壁住着……”他也不怕老无所依了。

    赵启强听到父亲这话,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他哪里不明白,父亲这是在两个儿子都选择了另一个。一时间,他一颗心像是泡进了黄连里,呼吸间都是苦味。

    原先他会读书,儿子会读书,父亲就特别疼他们父子,那时他们父子受到了长辈的偏爱,他知道二弟心里不高兴,但却一直没有放在心上。到了此时,他总算是明白了二弟的心情。

    “爹,你是不是不管我们了?”

    赵老头气急败坏,跳起来大骂:“赵继强,你这话可没良心,还要老子怎么管?长辈传到我手里的地全部都已经搭了进去,我拿什么管?我这一身血肉卖了行不行?”

    赵继强看到父亲这样激动,急忙安抚,一转眼看向老两口住的正房。

    就他知道的,老两口手头有十来两银子,兴许还要更多一点。但是,一群混混住在家里追债,老两口却始终都没有把那些银子拿出来。

    既然父亲不肯松口,那他就去求亲娘。

    母亲从小到大也很疼他的。

    稍晚一些的时候,趁着赵老头不在,赵继强跑去找了亲娘。

    “娘,你帮帮儿子……”

    赵老婆子确实很疼自己的大儿子和大孙子,她也很烦院子里的这些混混,男人还好,她和儿媳妇可是女人。虽说她一把年纪了,可跟这么一群男人住着……好说不好听啊,她可不想晚节不保。

    但她仔细想过了,大孙子闯的祸太大,家里根本扛不住。老头子也不止一次劝说,不能把他们俩承担那点儿底子拿出来,更不能跑到继发面前那里去借银子……小儿子是夫妻俩唯一的退路。

    赵老婆子有点想让小儿子帮忙,又觉得老头子的话有道理,志东确实可以帮忙还债,但是凭什么呢?

    换一个思路,志东帮忙还的一百多两银子拿过来给他们夫妻养老,足以让他们过得很滋润。还有,小儿子有一句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赵志鹏一次闯了这么大的祸,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万一这次帮他摆平了,他又胆子大到再来一次,一家子怕是把骨头敲了都不够。

    赵老婆子眼泪汪汪:“我也想帮啊,可我拿什么帮,这银子又不可能凭空变出来。继强,我跟你爹都这把年纪了,你就不要为难我们了。”

    母子两人抱头痛哭,赵继强又是无功而返,他忽然就觉得很累,这么一大家子,只有他一个人为儿子的事情到处奔波。

    他也不想管了。

    他努力过,可就是凑不到银子,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赵继强不再执着于凑银子,院子里的那群人很快就发现了,于是这一天中午,其中一个打手进屋后不顾赵志鹏大喊大叫,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将人拖到院子里狠狠一扔。

    可怜赵志鹏手上脚上都绑着木板,被这么一扔,痛得他惨叫不止,半个村子的人都听到了他那尖锐的喊声。

    周氏想要护着儿子,却被人抓住。

    一群人扑上前,避开了赵志鹏的要害,狠狠将人打了一顿,正好的骨头再次错开。

    赵志鹏痛到恨不得晕过去,偏偏又晕不了。

    为首之人恶狠狠道:“子债父偿,如果你们不赶紧帮他还债,回头……咱们府城有码头直通矿山,无论男女,只要能干活,就能换十两银子。”

    赵继强面色大变。

    周氏吓得哭都不敢哭了。

    为首之人却还嫌不够,冷笑一声道:“城里美貌的大丫鬟也才七八两银子,你们一把年纪还能换十两,不是因为你们要值钱些,而是因为……去了矿山就没有活着回来的,只要不死就得干活,干到死为止!”

    夫妻俩吓得瑟瑟发抖。

    老两口也心有戚戚。

    可是他们连一半的债都没还上,想要把所有银子补齐,简直是白日做梦。

    好在这些人没有折腾他们老两口的意思。

    赵继强再次出门,这一次跟人借银子时,语气和态度都诚恳了许多,饶是如此,也只拿到了一两多的银子,就和上次借到的几十个铜板一样,这银子借出来,那些人就没想过赵家能还。

    回家时,赵继强都哭了。

    为首之人特别烦躁,他们来前就打听过关于赵志鹏身上的事,赵家只剩下院子和二十多亩地。唯一一个把银子补齐的可能就是赵志东出手相助。

    可看这样子,赵志东那边根本不打算出钱,甚至还要带着一家人到城里躲开赵家。

    这样的情形下,为首之人不想在村里浪费时间了。

    “这么点儿东西,你打发要饭的呢?”为首之人拿过那一两银子,狠狠摔在地上,“哥几个喝茶都不够,把你们家地契拿来,然后收拾几件衣裳,咱这就走吧。”

    赵继强吓得魂飞魄散。

    虽然早就猜到凑不足银子可能会被这些人送去挖矿,刚听到他们让准备行李时,夫妻俩还是接受不了。

    周氏瘫软在地上,抖着嘴唇,连求情的话都说不出来。她眼眶中满是泪水,哀求地看着赵继强。

    赵继强很怕:“你们再给我两天时间,我……我这两天之内一定把银子凑足了……我这就去凑……”

    说着,他就跑出了门。

    他下意识就想去找侄子。

    如今村里最富裕的人绝对是赵志东没有之一,听说他在城里的郊外都买了一片山头,如果他愿意帮忙,那就是抬抬手的事。

    赵继强都打算好了,今天就算是跪在侄子面前,也一定要逼得他帮自己还债。

    “志东,开门!”

    此时顾秋实暖房宴已经办过,没有请赵家的人。这会儿一家子正在院子里清点行李,他明天会回城,下一次回来是在两个月之后,到时会把家里所有的人都带走。

    顾秋实打开门,看到失魂落魄的赵继强,一脸惊讶:“你这是怎么了?”

    赵继强不管不顾,直接就跪,赵继发眼疾手快,上前将儿子推开。

    “大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赵继发满脸怒气。

    长辈跪晚辈,不说受不受得住的事,如果让旁人看见,他们会怎么想志东?

    会说志东无情无义,大伯都下跪了还不肯帮忙。

    赵继发一想到儿子会被逼到那种地步,整个人都要疯了,他气急败坏大骂:“赵继强,我这个当弟弟的可没有对不起你。你说让我过继,我就乖乖走了,走的时候院子和地什么都没有要。你是不是想把我逼死?你还不滚,我死给你看!我就不信,咱们两家之间夹杂了一条人命后,你还好意思来求志东。”

    他说着,就要去厨房拿菜刀。

    顾秋实感动于赵继发的这份维护之情,上前一把揪住赵继强的衣领,将人推到了院子之外。

    “养不教父之过,你宝贝儿子闯的祸,你自己好好受着,不要想托旁人下水!”顾秋实一字一句地道:“我警告你,不要再打我们家的主意!”

    赵继强摔倒在地。

    这些日子,顾秋实也看出来了,赵继强从小就受宠,比起赵志鹏欠了债之后想方设法害人性命,赵继强是连害人都不敢。

    这些天顾秋实也没去,就是防着赵继强动手,结果,就看他窝窝囊囊到处借钱,要不然就站在村里的小路上发呆。

    看这样子,多半是不敢动手,所以顾秋实才打算收拾行李回城。

    赵继强摔倒在地,身上有点痛,但不至于起不来身,但起来做什么呢?

    起来了只能回去,与其回去面对那些混混,还不如躺在这儿呢。

    可躺在这儿也不是长久之计呀。

    他到底还是慢悠悠起身,失魂落魄回家了。

    顾秋实说不帮就不帮,赵家人真就找不到凑够那些银子。两日后,老两口被撵出了院子,而赵志鹏和赵继强夫妻俩被那群混混带走。

    走的时候,一家三口哭天抢地,仿佛死了爹娘似的。

    村里人都不敢上前,一是怕那些混混,二来也是怕他们开口借银子。

    顾秋实站在门口,一脸漠然地的看着他们被拉走。

    赵志鹏看过来的目光中满是愤恨。

    顾秋实嗤笑一声:“你可要多活一段时间,看着我过好日子。”

    赵志鹏:“……”

    他越想越恨,却又无能为力。这些人没有绑他,因为他浑身是伤,根本就逃不掉。

    他不想死。

    赵继发心情挺复杂的,读过书一向高高在上的大哥落到了这种境地,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事。

    “志东,别看了。”

    顾秋实颔首。

    这些人走了,他也能放心离开,于是拿着行李起身:“这一次去城里,我会准备马车,两个月之后,我用自家的马克来接你们。”

    顾氏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住到城里……即便是在城外的山上,离府城也就一刻钟的车程。

    “不急,如果实在不行,不用勉强,我住惯了乡下,去城里可能会不习惯。”

    顾秋实笑着摆摆手,坐上了村里人的牛车,到了镇上后,又换了马车继续走。

    因为家里给他准备了干粮,他没在镇上耽搁。又因为马车里只坐了他一个人,算是轻车简行,马车跑得特别快,很快就追上了赵志鹏等人。

    镇上去城里的官道一开始很窄,遇上马车错车,就得停下来找一个宽敞的地方。顾秋实跟在两架马车身后,一时间越不了。

    车夫心里着急,也不敢多说。

    前面那群人一看就不好惹。

    忽然,顾秋实听到了外面不同寻常的动静,他前面一架马车马儿突然发疯,不管不顾往最前面的马车上撞了上去。

    前面的车厢受不住力,直接就倒了,又因为另一篇比较高,车厢滚啊滚的往下掉,不过眨眼之间,已经滚到了半山腰。

    发疯的那匹马儿也因为跑不动,被车厢一档,收势不住,也跟着往下滚。

    拉着顾秋实的车夫吓得魂飞魄散,看着两家马车先后滚落,他脸色惨白,好半晌回不过神来。好在控马多年,还记得将惊着了的马儿拉住。

    顾秋实掀开帘子跳下去,看到底下的两个车厢已经摔成了大大小小的木头块,摔下去的人乍一看到处都有,有些还在动,大部分没动,到处都是血。

    “怎么会这样?”

    他下意识问了一句。

    坐在车辕上的车夫听到他的问话,总算回过了神,咽了咽口水道:“我……我好像看见那个女人拿针扎马屁股了。”

    顾秋实一看惊讶。

    这属实没想到。

    不过,倒也能理解。周氏往日里最疼自己唯一的儿子,她不可能像老两口那样放着赵志鹏不管。

    而顾秋实不知道的是,那一群打手为了逼迫赵家还债,平时没少吓唬赵家人,说到了矿山后,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并且因为矿山上男多女少,一个女人要伺候好多男人。

    周氏吓得连做了两晚上的噩梦,结果却被这些人绑了带上马车,她不愿意让自己落到那样的境地,也心知儿子还不上债后下场一定不会好。

    到了镇上,一群人还将他们夫妻分开,那些男人对她动手动脚,她又哭又求,拼了命的往外爬。可身后的人又在抓她,她吓得不轻,一个冲动之下,就拿针扎了马屁股。

    看到前面的马车翻倒,周氏就后悔了,但已经

    来不及。

    顾秋实看了一眼半山腰的人和马,回头看向车夫:“这里有十几个人,你驾着马车回去报个信吧,我在这儿看着。”

    车夫惊魂未定,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驾着马车到前面宽敞的地方掉头,然后直奔镇上。

    此处离镇上坐马车都要小半个时辰,顾秋实找了一条下山的小路,一路找了过去。

    赵继强已经没命。

    赵志鹏命挺大的,本来胸口肋骨有伤,右手右脚都断了,从这么高的地方囫囵滚下来,居然还有一口气。

    他看向顾秋实靠近,情绪激动不已:“救……救……救我……”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还想杀我呢,我没那么善良,最多就是帮你包扎一下伤口。话说,你那些银子真的是吃药欠的吗?”

    赵继强痛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他确实吃了药,但药没有那么贵,那药吃了后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赌场里输了二十多两,后来他想要翻本,就越借越多。

    他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样的地步,从村里人人称赞的翩翩书生,变成了这种人口中的笑话。

    “都怪你不帮我!”他眼神里满是愤恨之意,“如果你帮忙,我……我不会……噗……”

    他胸口已经长好的肋骨再次错开,本来没有扎着要害,这一说话一激动,肋骨扎进了内脏,先前是痛得呼吸都困难。这会儿是不能呼吸了。

    他不想死,想求面前的人救自己,结果一张嘴,就吐出了满口的血沫沫。

    血沫越吐越多,他眼睛越瞪越大。

    顾秋实冷冷道:“我故意的。因为我知道你想杀我,所以……在我死和你死之间,还是你去死吧。”

    赵志鹏眼睛越瞪越大,然后渐渐无神。

    马车是哪些打手自己带来的,车夫也是他们自己人,除了回去的八个人,他们本身还有九人,再加上赵家三口,总共十二个人落下山崖。一半的人都没了命。

    他们口口声声说是周氏发疯扎了马儿,以至马儿发疯,绝口不提马车中发生的事。

    但是,周氏没有死。

    她落下山崖晕了,被救醒过来之后,立即就说了马车里发生的事。

    不过,这件事情没有闹上公堂,因为周氏在得知男人和儿子因为自己没命之后,当场就疯了。

    因为出了人命,追债的事不了了之。周氏被镇上的大夫送回了村里。

    赵家老两口无处可去,只能在村里其他的人家借住,前前后后住了大半年,被所有的亲戚和可怜他们的人嫌弃,二人再一次露宿街头。

    这时候,已经搬到城里的赵继发出面,买下了他当初辛辛苦苦建的那个小崽子,让夫妻俩住了进去。

    但也仅此而已,他知道夫妻俩有银子,此后一文钱都没给。

    赵老头很会为自己打算,眼看小儿子靠不住,又去村里过继了一个年轻人,不需要改族谱跟着他姓,只给他送终就行。

    知道赵老头的做法后,赵继发面色复杂,又觉得挺好,老头子有了人送终,他也不需要过问了。

    值得一提的是,周氏什么都不记得,见人就打,见人就骂。

    赵老婆子从来就不会照顾别人,看见这样的周氏,直接把她送回了娘家。

    周氏回了娘家也没能长住,没多久,就不见了。

    *

    两个月后,顾秋实在小西山上的新院子里娶了余玉宜。

    婚事办得特别用心,余玉华哭得稀里哗啦,还冲着顾秋实放了不少狠话。

    而苗家夫妻想要凑上来,不管是在客栈那边,还是在郊外的顾秋实的新院子,他们都没能进门。

    夫妻俩这些日子没少找姐弟俩道歉,但姐弟俩不为所动,后来顾秋实又悄悄把人打了一顿,他们才老实。

    苗东家看着不远处热闹喧天的院子,心里只剩下了后悔。

    记得当初姐姐走的时候,他心里也很伤心很难受,在姐姐临终之前发誓要将姐弟俩好好养大,帮他们成家。后来是什么时候变的,他都不记得了。

    可能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就有了私心……也可能是客栈的事情太多,而他又不想干,刚好姐弟俩人勤快,他就心安理得地把事情推给了他们。还有可能是妻子泼辣,他想嫁夹在妻子和两个孩子之间左右为难,妻子受了委屈会跟他闹,而孩子受了委屈却不会,久而久之,这心就偏了。

    他后悔了,可已经迟了。

    *

    赵家染坊刚开始修建时,泼冷水的人不少,都觉得一个乡下小子不太可能染出比市面上更好的颜色。

    可后来,各种红,各种紫,各种绿,各种蓝,只有想不到的,没有染不出的。

    不过短短半年,赵家染房的料子就已被选为贡品,引得全国各地都富商疯抢。又有衙门特别扶持,两年间,附近四个山头都建成了染坊,成为了全国第一大染坊。

    第469章 鳏夫 一

    小五小六一人考中进士, 一人考中举人。

    即便如此,小六也在顾秋实的推举下做了京官。至此,顾家算是彻底改换门庭。

    站在角落里的赵志东满头满脸的血, 五官早已移位,顾秋实倒是不怕,就是觉得他死得过于惨烈了。

    当然,赵志鹏也没好到哪儿去。肋骨戳破内脏的死法特别难受, 那混账几乎是带着浑身的伤窒息而亡。

    “多谢您。”赵志东对于娶妻没什么想法,就是想让自己的家人过上好日子,他从小就很羡慕赵志鹏读书, 也有想过送两个弟弟读书。

    读书人说到底也没什么了不起, 只要自家有人读书,赵志鹏就没道理高高在上鄙视他。

    只是,赵志东还没来得及送两个弟弟读书, 甚至没来得及跟爹娘提这件事,就被有心的赵志鹏给害死了。

    看着赵志东带着释然的笑消失, 顾秋实重新闭上眼。

    *

    “白大哥, 这是午饭, 你尝尝,若是觉得哪里不合适,千万要告诉我, 下一次我及时调整味道。”

    顾秋实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了一抹温柔的嗓音,声音柔得似水。

    他发现自己坐在台阶上,身着黑红相间的衣裳, 脚上一双靴子,印着个大大的“差”字。腰上还有一把大刀, 有些硌人。

    而旁边坐着一位穿着浅粉色衣裙的女子,看年纪大概二十七八,五官不是绝美,但气质温婉,肌肤白皙,是那种越看越耐看的长相。

    女子一边说话,一边打开放在台阶上的竹篾篮子,篮子里装着一双筷子,还有两个大海碗,又用两个小一点的碗翻过来盖在碗上。她先翻开一个,那是一碗用粗粮碴子混着的干饭,饭多粗粮少。她双手捧起送到顾秋实面前,眼神温柔缱绻。

    顾秋实自己的手上有不少茧子,肌肤粗糙黝黑,但骨架很大,看年纪也不年轻了。

    这把年纪,有个同样不年轻的女人在边上喊“白大哥”,又是这样一副作派,也不知道原身成亲了没有。

    这要是有妻子,那里那位能忍?

    顾秋实还在想着要不要接这碗饭边上跟他穿着差不多的衙差已经乐呵呵打趣道:“妹子,今天又给你的白大哥做了什么菜?”

    女子笑容收敛了些,变得一本正经:“最近也没什么菜吃,只有白菜。”

    “妹子手艺好,白菜也能做出好滋味,还是我白哥有福气,居然能雇到一位手艺这么好的厨神。”

    顾秋实心中一动,原来是雇来的。可女子这副作派,未免太亲密了些。既然付了账,顾秋实也不客气,将大海碗接了过来。

    他的迟疑只是一瞬,女子没发觉他的异常,笑着打开了另一个碗。

    碗里确实是白菜杆子,不过,白白的杆子里有不少肥肉片,女子笑眯了眼:“白大哥,你快吃吧,明儿我给你做红烧肉块。”

    顾秋实肚子饿得咕咕叫,他刚才已经看到不远处似乎是审案子的大堂,周围台阶上坐着二十来位和他打扮一样的男人,年纪最大不过四十来岁,年轻的十几岁,此时都在捧着碗吃饭。

    这会儿不吃,反而惹人怀疑。

    值得一提的是,大部分都有人送饭,好些是将饭菜送到之后就走了,因此,各人身边都有大大小小的篮子。

    顾秋实眼睛一扫,已经看出区别,众人大多都是咸菜或是白菜,真的是白菜。有人吃的全是粗粮饭,还有的饭里加了豆子。

    得知原身饭食好些,顾秋实就不好多看了,让人察觉,还以为他在炫耀。他垂下眼眸飞快干饭,想赶紧吃完了把这人送走,吃饱了肚子去茅房或是找个地方休息也算是情理之中,不会惹人怀疑。

    人家送了饭就走,这位三十岁了还在穿粉色衣裙的女子就坐在旁边笑盈盈看着他,似乎对于自己的手艺很是满意。

    “白大哥,味道可好?”

    顾秋实吃惯了山珍海味,这饭菜只能说能下嘴,要说多好吃,就看跟什么比了。若是和那些大厨传人做出的饭菜比,就差远了。但和酒楼比,勉强算是差不多。

    这女子的粉色衣裙料子不算最好,头上只有一根木钗,家境应该不算太好,那么,普通人家的妇人有这手艺,也算难得。

    顾秋实含含糊糊点头,原身平常胃口就大,没多久,饭菜都见了底,顾秋实见女子没有异样,姜菜汤也倒进碗里,和着最后一点饭吃完了。

    他把碗筷放进篮子,女子眉眼弯弯帮忙收拾:“那白大哥,我先走了,一会儿我把洗好的衣衫叠好送回去。”

    顾秋实没有答,他已经起身。

    边上那位又开口:“白哥有艳福啊……”

    女子没有开口说拒绝的话,羞红了脸,动作更快了些。

    顾秋实瞅一眼就收回视线,假装有急事,没有回答这话,急匆匆跑了。

    方才已经有人吃完了往一个方向去,应该是休息的地方。

    果然,过堂后就看见了一处长廊,众人或坐或躺,正靠着墙。顾秋实摸过去选了个没人的地方靠着。

    刚坐下不久,他旁边吃饭的那位就来了。

    “白哥,说真的,你有没有打算娶人家?”

    顾秋实上哪儿知道?

    不过,那女子眼中的温柔分明就是伪装出来的,对原身并不是真心,或者说,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真心真意。

    他已经闭上眼睛,懒得回答,便装着睡着了一般。

    原身白文武,出生在怀城郊外的村里,本来白家几代单传,到了白父这里,头上已经有一个哥哥。

    兄弟俩打破了白家单传的规矩,白大伯生了二子一女,白父同样儿子一女,兄弟姐妹一多,祖上传下来的那点地就不够吃。

    白父早早为儿孙求谋,看见次子白文武十岁出头的年纪,长得人高马大,比同龄人都要高壮,便托了大舅子的关系,将儿子送到城里拜一个屠户为师。

    是的,别看屠户动作粗狂,看似噼里啪啦就将一头猪宰杀成块,其实里面也有许多技巧,也需要拜师才能学到真正的手艺。

    白文武没有辜负父亲的期待,学得很认真,而那位师父年纪大了,教得还算真心,不过短短六年,白文武十七岁那一年就可以独自杀猪,他……还娶了师父唯一的女儿,算是在城里安了家。

    成亲后不久,夫妻俩生了一子一女。杀猪很累人,杀一辈子做的老屠户年纪不过四十就已经浑身病痛,临终前,要女婿保证一辈子不给已经跟他姓的孙子改回白姓。

    白文武娶妻,当初是按照嫁娶办的婚事,只是聘礼给得极少,就是个意思,妻子嫁妆还丰厚,且岳父还留他在家里住。在许多人的眼里,白文武这是入赘,他知道外头的传言却没放在心上,纯粹是感念师父恩情,加上妻子又有要求,唯一的儿子便跟了师傅姓朱。

    岳父对他算是恩重如山,不光教他手艺,还帮他牵线搭桥,将其送进了衙门做衙差,虽说衙差地位不高,但一脚踏进衙门,走出去得人尊重,还能有一份旱涝保收的工钱……因为白家已经没有他的位置,当初家里送他出来学手艺,也是白父早早打算好了要把家里的地和房子交给长子。

    白文武答应了。

    并且,他一直认为自己不能长期住在岳家,那时候已经在准备买院子,他承诺自己以后会搬出去,将这院子留给儿子。朱家的院子,最后还是朱家的人住。

    朱老屠户临终之前,连孙子的婚事都是定好了的,得了女婿保证,他总算含笑而去。

    之后的几年, 白文武买了自己的院子,只是朱氏在儿子十二岁那年得了急症。白文武都还没赶到见她最后一面,人就已经去了。

    又过几年,白文武给儿子成了亲,让小夫妻俩住回了朱家院子,他自己则带着女儿住在了自己买的院子里。

    女儿比儿子小三岁,白文武一个鳏夫,在儿子没成亲时,让儿子帮忙洗衣,儿子成亲后,他不好意思让已经十四岁的女儿帮自己洗衣……但他平时很忙。衙门的衙差是有几个班,他上的是中午到晚上,如此,早上能杀完了猪再去上工,也好在衙差是两天上一个工,上工的那一天会累一点,不上工的那天就可以多睡一会儿,还算应付得来。但如此一来,两个活计占用了他所有的时间,他再也做不了其他的杂事。

    而闺女如婉又学了绣花,工钱还不错,手粗了会刮毛绣线,影响绣品,因此,之前家里的各种杂事都是大哥朱平在干,来不及做饭就在外头买来吃……在朱平成亲后,白文武感觉到了种种不便,就想找个人洗衣做饭。

    但他是鳏夫,把人请到家里来难免惹人误会,且男人不愿意做类似的活儿,女人不愿意帮他干活,就怕影响了自己的名声。

    这个时候,白文武对面的邻居赵梅娘主动登门。

    赵梅娘搬过来已经有半年,她自称是个寡妇,早年嫁到了外地,守寡后被夫家撵了出来,只能带着儿子灰溜溜回乡,平时两家没什么来往。白文武想着,自己就是请人洗衣裳,饭也是做好了送过来……且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听邻居说过,赵梅娘做饭的手艺不错。

    既然都花了银子,那肯定要吃好啊。

    于是,白文武一个月花二钱银子,雇了赵梅娘帮忙干活。他还约定好,赵梅娘每隔一日就要登门帮他打扫家里。

    反正白文武平时很忙,在家的时间很少,家里只剩下一个女儿,赵梅娘登门也不会有人说闲话。

    但是,两人一个是鳏夫,一个是寡妇,本身就容易招惹流言,即便白文武再三避讳,还是有人开两人的玩笑。

    白文武心里坦荡荡,他自觉朱家对自己恩重如山,且他这个年纪再娶,会让父子三人之间简单的相处变得复杂起来,他不愿意和儿女生分,早已打定主意不再娶妻,为朱氏守一辈子。

    每次听到旁人玩笑,他都会义正言辞解释,久而久之,没有人说到他面前。

    “白哥,你听说了吗?总督大人要来咱们府城,从明儿起,咱们就得天天上衙,盯着百姓打扫各处街道。”

    大概是到了快要上工的时辰,顾秋实还闭着眼睛呢,就被边上的人推了一把。

    推他的这一位是白文武在衙门里最好的兄弟张四冬。

    顾秋实睁开眼睛,心知这是白文武的死劫要到了。

    “虽说有工钱吧,可这容易出事呀,万一咱们没盯好,或者是扫干净了又被人弄脏,那算谁的?”张四冬压低声音,“你说这巡抚大人也是,都二品大员了,能直达天听,还到处转悠什么呀?也不嫌辛苦。”

    顾秋实颇为无语:“你小点声。让人听去,谁也救不了你。”

    “我这不就是跟白哥你念叨几句么。”张四冬抹一把脸,有些懊恼,“还有十天就是我女儿婚期,本来我就舍不得,结果还天天回不去。”

    顾秋实顿时乐了,白文武之所以和张四冬来往密切,就是因为两人都比较疼女儿。

    比起其他那些或是重男轻女,或是从来不提及儿女的衙差,二人之间比较有话说。

    张四冬看到他的笑,哼哼道:“等你嫁闺女的时候就知道我的心情了,话说,婉儿都快十五,这婚事还是要相看起来,不是舍不舍得的问题,你不抓紧,好后生被别人给薅去了。到时你不愿意让婉儿将就,就得给婉儿找一个年纪比她小的,吃亏的是她。”

    如果不是二人关系亲近,张四冬也不会这样苦口婆心。

    顾秋实点头:“有道理,回头我就去找媒人。”

    张四冬见他听进去了,笑容更深:“那你看我家二小子……”

    “去!”顾秋实打断他,原先张四冬也玩笑一般提起过,白文武无一例外都是拒绝。

    他可不愿意让女儿嫁兄弟太多的人家,张四冬生了儿女四个,出嫁的是唯一的女儿,送走了闺女,家里还有三个儿子,何况还没分家,张四冬上头三个哥哥,都各自有儿女,全部挤在一个院子里,没成亲的堂兄弟全部挤一个屋,现在住着就挺挤,且他的工钱还得交给家里的长辈……一大家子挤着,平日里的矛盾就不少。吃肉更是要逢年过节才有一顿,还不能放开了吃。

    白文武在十岁出头就离开家寄人篱下,朱屠户喜欢他,可不是因为他的徒弟,而是因为白文武这个徒弟懂得眉高眼低,说话知道进退,处事也让人找不出毛病。

    但每个孩子都不是生下来就懂事,是不得不懂事罢了。白文武吃够了穷的苦,又怎么可能让女儿继续吃苦?

    他嫁女儿,女婿的家境不能太差,家中兄弟姐妹不能太多,之后再谈其他。反正,他绝对不允许女儿出嫁之后没日没夜的绣花养活全家……真要是那样,还不如把女儿放在身边养一辈子呢。

    不是他势利,在女儿的婚事上,他绝对不会退让。

    张四冬也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抱着一点点希望,被拒绝了也不恼:“是我家那二小子没福气。”一句话,如果他放下了此事,笑吟吟问:“白哥,不开玩笑,我真觉得梅娘对你有意思。等你将闺女送出阁,到时将人娶进门,也不会有矛盾。”

    顾秋实摆摆手:“我没想过再娶,她就是收了工钱帮我做饭洗衣而已。你哪只眼睛看见她对我有意思了?”

    张四冬一副神秘兮兮模样:“她对你那么温柔,怎么可能没意思?白哥你要对自己有信心,看你也算年轻有为,还有自己的院子,家里又简单,关键是能赚钱啊,她有什么理由不动心?”

    如今赵梅娘帮忙做饭已经有半年了,往日里有人开玩笑,白文武都义正言辞说两人没关系,自己配不上人家。

    他这也是为了帮赵梅娘维护名声,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独居,就得让人尊重,不然,什么脏的臭的都会往他身上泼。人家帮白文武做饭洗衣,他不能帮着毁人家……再说,他不说自己配不上,难道说人家配不上他吗?

    赵梅娘长相不错,性子温柔,但白文武实实在在是个粗人,平时里忙得脚不沾地,身边也没个女人打理,看着就比较……潦草粗狂。

    两人确实不太相配,真成了亲,确实是白文武高攀了一丢丢。

    “别说了,干活儿去吧。”顾秋实起身,扶着大刀就要走。

    张四冬连滚带爬跟上,压低声音:“白哥,你要是不好意思,兄弟我去帮你说。”

    第470章 鳏夫 二

    这倒也不能怪张四冬烂好心。

    白文武和张四冬也算是多年交情了, 知道他没什么坏心眼,是真切替他考虑。

    毕竟,白文武不愿意让女儿帮自己洗衣裳是事实, 没有时间打理家里也是事实。何况他很快就会嫁女儿,儿子又不在身边,一个人实在太孤单了,这种时候确实需要娶妻。

    白文武今年也才三十有五, 那么年轻,妻子已经去了六年,再娶也对得起朱家, 真要是孤寡一辈子, 未免太可怜。

    再说了,白文武一人干两份活,又不是养不起家。他们这衙差的活计工钱虽不高, 但平时的油水不少,只这一份活计每年就能赚十来两。

    “不了。”顾秋实再次回绝, “你管好自己的事吧, 少操闲心。”

    这话说得有点重, 张四冬当场就变了脸色。

    “白哥,我……”

    顾秋实不搭理他,转身走了。

    两人排做一班, 今儿是巡视粮仓。到了地方时,已经有不少人在将仓里的粮食扛出来……明儿巡抚大人要来监察,谁也不知道他来查什么,万一兴致来了查粮仓, 而粮食又不太好,那大人可要倒大霉。

    粮食这个东西, 收进去的时候是优等粮,放一段时间品相就没那么好,如果大人不查,遇上灾年或是有令调走,那一点问题都没有。可万一有人较真,随便就能给知府大人安一个罪名,比如中饱私囊,比如以次充好,最轻也是看管不利。罪名一经确认,十年之内都别想升迁。

    这会儿有不少找来的短工进进出出,倒是不需要顾秋实他们动手帮忙,但是,需要他们一路看管,不能让这些扛粮食短工的动了手脚。

    顾秋实冷着一张脸。

    张四冬也有点儿生气,认为自己一腔好意被辜负,于是也懒得再凑过去。

    顾秋实运气不太好,来的第一天就不能按时下工,本来是晚上亥时前回家,今儿得守到把粮食换完为止。瞧这架势,得干天亮了。

    算算时间,下工之后还得赶过去杀猪。

    白文武十几年如一日的这么干,就因为身康体健很少生病,几乎没有告过假,偶尔身子不适,也是在衙门里休息。

    是的,在衙门里做衙差,算是比较轻松的活计,实在困得受不了,找相熟的人帮忙盯着,还能跑去眯一会儿。

    白文武这么能干,顾秋实是有点服气的。而这样勤劳肯干的人最后没能得善终,只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就倒了霉,也难怪人家满腹怨气。

    前半夜大家还能兴致勃勃,后半夜个个都没了精神,一开始是左脚换右脚的扭着,看大人不在,大家都找地方靠,胆子大的更是坐了下来。

    要说衙差这活计,胆子小的人就比较累,坐也不敢坐。胆大的舒适,往那儿一坐,兴许还能眯会儿,其实也不会被抓住。

    顾秋实就眯了。

    天蒙蒙亮,粮仓终于翻完,顾秋实一下工就跑去了屠宰场。

    二十多年前,城里闹过灾,那时候衙门里的大人就专门找了一个地方让城里的屠户宰杀牲畜,每天杀了多少,有多少斤肉,全部都有人记录在册,这习惯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当然了,胆子大的屠户也可以在外头杀,这就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真告到了大人面前,遇上大人心情不好,那绝对要倒霉。

    白文武在屠宰场有一个杀猪的位置,顾秋实到的时候,那群摁猪的已经在等着了,今天要杀三头,他自己卖一头。

    不说白文武杀了二十多年的□□惯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就是顾秋实干这个活儿也是信手拈来,杀猪后拔毛开腹,取出内脏了将猪肉各处卸下来,一番动作行云流水,除了有些血腥,看着还挺赏心悦目。

    白文武在衙门的这个活计让他认识了不少人,他需要和其他的屠户一样拿着猪肉去摆摊,一头猪卸完后,顾秋实分了七八个筐,又找了个板车将筐放上推走,他需要在回家的路上绕点路,将这些筐送到酒楼或者是工坊之中,肉就卖完了。

    当然了,他自己吃的除出来了。

    当下的人喜欢吃荤食,不喜欢吃瘦肉,杀猪是个很费力气的活,白文武每次都会给自己留不少肥肉。昨天赵梅娘给他送饭,说是今儿做红烧肉,那话的意思就是让白文武准备一块合适的肉。

    顾秋实熟门熟路,将肉交给了各处,还顺便结了昨天的账,同样的,今儿的账等明天送肉的时候收。

    回去前,顾秋实去先去了另一条街的朱家。

    白文武的儿子朱平刚成亲半年,这门婚事是老屠户早年就定下的,朱平十岁前后就知道那个姑娘是自己的未婚妻,两人算是青梅竹马,对方和朱家门当户对,也算是疼女儿。

    顾秋实敲开门,就看到了儿媳妇翠英。

    翠英看到他,也不意外,伸手接肉的同时侧开身子:“爹,我熬了粥,进来喝点。”

    顾秋实看了一眼她的肚子,两个月前,翠英发现怀了身孕,白文武真的很高兴,以前是两三天送一次肉,发觉儿媳有孕后他几乎每天都来,也不是每天都拿肉,偶尔会买些鱼和鸡。

    “不喝了,我这一身味道很重,昨天晚上值夜,得回去歇着。”

    翠英哑然:“那……爹买点包子来吃,不要亏了身子。”

    顾秋实点点头。

    翠英娘家有两个弟弟,那边的长辈不说重男轻女,只能做到不拿女儿的东西补贴儿子。这生孩子,肯定不能指望那边的人来帮忙。其实,白文武也不愿意让儿媳妇跟娘家太过密切,就像是他自己,因为住在岳家,回家的次数很少,关键是得妥协。

    白文武感激自己的岳父岳母,但偶尔也会觉得委屈。他自己吃过的苦,不想让儿子再来一遍。因此,他早已经表明了态度,儿子儿媳妇单独住,他不来打扰,但也绝对不允许儿媳妇的娘家人住到这院子里来。

    “你凡事小心一些,回头我找个厨娘来照顾你。”

    翠英欲言又止,迟疑了下,还是鼓起勇气问:“爹,是不是赵姨?”

    白文武也是后来才知道,他自认为与赵梅娘之间清清白白,但其实外面的传言很离谱,都以为他会很快娶了赵梅娘。

    他直到倒霉的时候都还觉得离谱。

    “你怎么会这么问?”

    连自己的人都这么想,外头的人怕是更以为两人之间有什么。

    翠英吞吞吐吐:“外头都说,你可能会很快娶赵姨过门……昨天赵姨还做了饭送过来,说是让我们尝尝他的手艺。”

    顾秋实眼神一厉:“外面的人乱说的,我没有要再娶的意思,至于赵梅娘……回头我就辞了她!”

    翠英心里特别纠结,从她自己的立场来说,没有婆婆当然最好,如果有一个亲婆婆也行,毕竟是自己男人的亲娘,不行也得行啊。但要是来一位继婆婆,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事来。

    但是,公公还这么年轻,要是一直不再娶,也显得太可怜了点。

    她犹犹豫豫:“爹,你要是实在喜欢赵姨,也可以考虑……”

    “不考虑!”顾秋实一脸严肃,“我即便是再娶,也不可能娶她。回去吧,下次开门的时候,听听外头的声音再开。”

    顾秋实这才转身回自己的院子。

    原先他买院子的时候就打算过让儿子住在朱家院子里,便也不想离儿子太远。两家只隔了一条街,顾秋实进自家院子门时,扭头看了一眼对面。

    赵梅娘所住的院子空荡荡的,不知道是人没起还是已经出门了。

    推开院子门,顾秋实拿着一块肉回家,中午他又要上工,确实没有时间做饭,他初到此处,有许多的事情要忙,本来想告假两日,可这个当口,衙门人手不够,大人昨天就已经放下话,这个时候有天大的事都放一边,敢不去,回头也不用干了。

    小院是三间房,原先是父子三人一人一间,朱平搬走后,空了一间出来。这会儿属于婉儿的屋子传出来了女子的说笑声。

    “婉儿,我回来了。”

    朱婉儿打开门,笑吟吟道:“爹,我已经烧好了热水,您快去洗漱吧。”

    顾秋实不赞同:“这些事我自己来就行,你不要去抱柴火。”

    朱婉儿摆摆手:“赵姨帮忙了。”

    其实顾秋实进门的时候就听到了赵梅娘的声音,此时愈发不满:“这么早,她来做什么?”

    赵梅娘探出头来,脸上笑容僵住,不过眨眼之间,她满脸都是被辜负了的伤心,双眼通红,泪水将落未落。

    白文武其实很怕她哭,朱婉儿见状,也慌乱起来:“赵姨,你别哭啊。”她看向顾秋实,“爹,快道歉。”

    顾秋实冷着一张脸:“我说的是事实,也不会道歉。你不守规矩,以后我也不再需要你做饭,麻烦你以后与我保持距离。”

    这番话说的很不客气,朱婉儿惊呆了。

    赵梅娘满脸不可置信,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帮这个男人做饭已经有半年,知道他看起来高壮粗狂,但其实很心软,也不会下人面子,她以为自己主动一点,就能和他扯上亲密关系。

    顾秋实还觉得不够,催促:“我跟我闺女有话说,麻烦你出去。对了,这个月的工钱给你。”

    说着,他掏出了一把铜板,“我买的米油酱醋就不要了,当是谢礼。从今儿起,就不麻烦你了。”

    赵梅娘眼泪汪汪:“我……我就是知道你昨晚上没回来,感觉你太辛苦,所以特意一大早过来帮你烧水……”

    “你很没有分寸。”顾秋实一脸严肃,“我是个鳏夫,你是个寡妇。你跑来帮我烧水,像什么样子?”

    朱婉儿缩在小角落,她本来就很怕父亲,这会儿更是一声都不敢吭。她以为父亲会娶赵姨,所以不觉得这事儿不对。但如果父亲真的没有这个意思,赵姨……这做法确实不合适。

    赵梅娘再也受不住:“白文武,你个不解风情的混账!”

    骂完之后,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哭着就跑走了。

    朱婉儿试探着出声:“爹,您为何这样生气?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放赵姨进来。”

    “不关你事。”顾秋实放缓了声音。

    白文武知道外头的传言,但他已经尽力制止,并且他清楚,只要他一日是鳏夫,除非再也不和这天底下的女人来往,否则,身上的流言都不会少。

    原先他以为清者自清,外面的人传几句不要紧,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因此而倒霉,甚至还牵连了儿女。

    顾秋实抹了一把脸:“婉儿,去帮爹买点早饭行么?”

    朱婉儿点头,飞快跑了。

    顾秋实打了烧好的热水洗漱,一刻钟后再次出来,已经浑身清爽,他接过朱婉儿递过来的包子,道:“一会儿我重新请个大娘来做饭,找一个年纪大点的,以后在家里做饭,还能陪你,接下来几天我很忙,夜里放你一个人过夜我不放心,回头让大娘陪你一起住。”

    他想了想,“你觉得周大娘怎么样?”

    周大娘今年五十岁,因为过得辛苦,特别显老。她也住在这条街上,一辈子没有生孩子,夫妻俩三十多岁的时候,过继了夫家堂兄弟的孩子……这亲生的儿女都不一定靠得住,过继来的真的要担很大风险。周大娘的儿子就没能养熟,那儿子成亲过后,直接在院子里砌了一堵墙,给她留了一间柴房,连个厨房都没有。周大娘年纪也大了,只能接一些帮人洗漱的活儿干,勉强能够糊口。

    当初白文武不选她帮忙,是因为周大娘穿得破破烂烂,看着挺脏。他自己不干净,就想要找一个干净点的人帮自己做饭洗衣,还有,他懂得言传身教,生怕闺女也学得脏兮兮。

    他也没时间探究周大娘是为什么不干净,更没心情扶持弱小,万一被周家的儿女沾上,又是一通麻烦。

    但在顾秋实看来,周大娘身上的麻烦比一赵梅娘的麻烦小多了。

    前者即便是找上门来也只是破财,后者可是会要命的。

    说干就干,顾秋实啃着包子去找了周大娘,在周大娘惊喜的目光中,约定好今天下午就让她搬过来住。

    然后,顾秋实又去找了这条街上最会帮人牵线的媒人,说了自己要再娶的事,请媒人多留意。

    两个消息接连放出,听到的人都觉得奇怪。

    赵梅娘这些日子可是一副好事将近的模样,怎么白文武还请了媒人要相看?

    顾秋实并不是真的想娶妻,去找媒人,是因为这是唯一一个最快澄清他和赵梅娘之间清白的法子。

    第471章 鳏夫 三

    顾秋实为了让自己想要再娶这件事情传扬开来, 还立了许多条件。

    他说自己忙,没时间经常相看,所以, 他先把条件说了,都合适了再看。

    一是女方之前不能有孩子,之后也不能有,最好是不能生, 如果是寡妇带男孩,那提都不要提。二是女方以后要照顾儿媳妇月子,还要帮忙带孙子, 当然了, 他会付工钱。三是要长得好,不能太胖也不能太瘦,不能太过美貌也不能太丑。并且, 他没有聘礼给,但对方必须要带嫁妆, 还有最重要的, 成亲后夫妻俩要一起养家。

    媒人撮合的夫妻没有上千也有大几百, 这么不要脸的男人她还是第一回见。听完就惊呆了,深觉自己没那个本事赚这份媒人钱。

    一转头,就把这些奇葩的条件说了出去。

    顾秋实没管这么多, 如果媒人门路宽广,帮他传远一点,他还更高兴。

    他去了周大娘的家里。

    周大娘的家是院子里劈出来的一个小地方,一眼就看了个全, 不大的地方上摆了三四个大盆,将所有的地方占得满满当当, 而盆里都是各种衣衫。

    此时的周大娘头发凌乱,特别狼狈,一双手泡得发白。看向顾秋实的目光中有些忐忑:“白衙役,有什么事吗?”

    此时周大娘的心里很慌,努力回想自己这些天有没有有没有卷入不好的事。

    顾秋实心下叹口气:“大娘,我家里缺人打扫做饭,你能帮忙么?一个月包吃包住二钱银子。”

    周大娘眼睛一亮:“真的?”

    顾秋实颔首:“我这中午的饭都没着落,你要是愿意的话,现在就收拾一下过去做饭。对了,我需要你搬到我家里去住,夜里陪着我女儿。 ”

    周大娘怎么会不愿意?

    她一个人住在这院子里,吃不好睡不好,被子都是用了许多年的,又破又旧。头顶也有大洞,冬天不防寒,夏天不防晒,外面下大雨,屋中也下大雨。

    她做梦都想多赚点钱,把房顶补一补,买床新被子,要不然,她很怕自己熬不过这个冬天。

    “我这就去。”周大娘起身,将手在衣裳上擦干,忐忑地问:“我这些衣裳是别人的,要洗完了送回去,一会儿我中午饭做完了回来干完搬过去行不行?”

    顾秋实颔首:“走吧。”

    周大娘战战兢兢跟着一起,顾秋实离开的时候就烧了大半锅水,进门后直言:“大娘,你先去洗漱一下,一会儿我让婉儿给你送衣裳。”

    闻言,周大娘满脸无措,她知道自己脏……平时太忙了,再说,洗澡很容易生病,她只有一个人,如果病了,真的只能听天由命。

    “好!”

    周大娘吃得不好,整个人瘦得皮包骨。朱婉儿快十五岁,现在穿的衣裳给周大娘都显得大,她又找了去年和前年的,一下子拿了两身送到浴房。

    别看白文武看着粗狂,对女儿却很用心,家里的茅房分男女,浴房也分了男女。

    熬了一宿,顾秋实有点儿困,直接倒头就睡。

    朱婉儿觉得今天的父亲像变了一个人,正想着哪里不一样,就听到了敲门声。一问之下,得知是粮铺送东西过来。

    不光买了白面和米,还有油盐酱醋,厨房里原先就有碗筷,这就能做饭了。

    周大娘再次出来时,浑身轻松。她擦干了头发后,看了看天色,急忙动手做饭。

    她做饭的手艺一般,已经尽力做到最好。

    眼瞅着要到白文武上工的时辰,朱婉儿去敲父亲的门。

    顾秋实没有睡熟,睡着了还在想着接下来的应对。赵梅娘之所以巴着他不放,为的是即将到来的巡抚大人。

    赵梅娘名叫媚娘,原先是画舫上的清倌人,被一个富商买下来后送给了巡抚大人。

    巡抚大人要了她,富商又将她赎身出来放在一个院子里。巡抚大人那两年经常过去找她,还让她生下了孩子。不过,官员养外室若是被人发现,巡抚大人要倒大霉,到时,赵梅娘也要完蛋。

    所以赵梅娘在拿到巡抚夫人一笔银子之后,带着孩子辗转各处,她知道了巡抚夫人的狠辣,不太愿意跟巡抚大人回去,甚至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回府。

    或者说,在她眼里,现在不是儿子回去的时候。

    听到敲门声,顾秋实睁开了眼睛。

    院子里的桌上已经摆了两菜一汤,一大盆红烧肉,此外还有一盘青菜,汤是鸡蛋煮的。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菜色已经很好。

    朱婉儿挺喜欢,之前因为饭菜是赵梅娘做好了送过来,汤汤水水不太好送,赵梅娘不知道做没做,反正大部分的菜都是蒸菜或者炒菜。

    “爹,快吃!”

    顾秋实坐下后,没看到周大娘,问:“大娘人呢?”

    刚才朱婉儿已经喊过,周大娘说她是来帮忙做饭的,不好与东家一起吃。

    白文武长得人高马大,又凶神恶煞,看起来就很不好惹。顾秋实也不为难大娘了,娶了一个空碗,给装了一半的肉和一半的菜。

    “这些给大娘留着。你跟她说,以后做好了饭菜,留出一份她自己吃的。但切记,不能带走。”

    万一周大娘跑去接济那白眼狼儿子,顾秋实可不允许。

    朱婉儿答应下来,将那碗菜捧到厨房,又拿了碗,盛了一碗汤送进去。

    这边顾秋实时间要来不及,也没等朱婉儿一起吃,接连吃了四碗饭,这才起身离开。

    周大娘正看着那油汪汪的半碗红烧肉热泪盈眶,上次吃肉还是过年的时候,她回娘家时弟弟帮她夹了一块。

    但只一块,弟弟招呼她多吃,她却不好意思再去夹,弟媳妇的脸色已经不太好,她自己的日子已经一地鸡毛,可不能再拖累了弟弟。

    周大娘是一边吃一边哭,听到白文武出门的动静,她有心出去说两句,但这会儿情绪正浓,根本发不出声音。

    *

    顾秋实出门后就往衙门赶,还没走几步,却被人拦住。

    他时间有点来不及,所以说在衙门干了多年,去迟一点也能解释得过去,但他不愿意为了无关紧要的人给自己添麻烦,看着面前的半大少年,他没什么好脸色。

    “有话快说。”

    “你……你不要我娘做饭了?”陈怀明面色复杂地看着他,“我娘在家哭了半天了,你去给她道个歉吧。”

    顾秋实气笑了:“老子可不欠你们母子!滚!”

    陈怀明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母亲说过,他受委屈只是暂时的,只要他好好读书,考中进士之后就会一片坦途,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

    他往日里就很不喜欢母亲为一个粗人洗手做羹汤,此时听到白文武自称老子,他气得脸色涨红:“你是谁的老子?说话注意一点。”

    顾秋实烦透了他,一巴掌摁在他头上,狠狠把人拨开:“老子忙得很,没空跟你说话。再强调一次,你娘只是帮我做饭洗衣,还是她自己主动找上门来干的,这半年你们娘俩吃我的粮食和肉,今早上我还多付了她工钱。怎么算,老子都够对得起你们。滚远一点,做人不要得寸进尺!”

    这话险些把陈怀明气死,他今年十六岁,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天天去学堂读书,几乎每日都会和外人相处,自然也知道关于母亲身上的那些流言,从来他就觉得白文武这个粗人配不上自己的母亲,如今白文武还敢嫌弃……这混账哪里来的脸?

    “莫欺少年穷!”

    顾秋实呵呵,瞅了陈怀明一眼,不屑地道:“就凭你?”

    陈怀明对上他满眼都鄙视,险些要气死了,险些就说出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他可是二品官员的亲生儿子,并且,这二品和二品是不同的,虽说他父亲不是京官,但却是一方封疆大吏,要管着四个府城。不管走到哪儿,别人都不敢不尊重,即便是京城那些陪在皇上跟前的红人,跟他父亲说话也得客客气气。

    正想放几句狠话,却见那人已经急匆匆走了。

    顾秋实跑到衙门时,已经到换班的时辰,前头急着下工,但大家共事多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会儿也没有发脾气,还开玩笑来着:“白哥,听说你要再娶?要我说,你对孩子可真好,连再娶都顾及着他们,当真是重情重义。您是这个!”

    他拇指翘起,满眼叹服。

    对于他这样的反应,顾秋实不觉得奇怪。虽说他说的那些条件奇葩了些,对未来的妻子过于苛刻,但却最大限度地保全了一双儿女的利益。

    白文武原先只是村里的穷小子,能够走到这一步,全靠岳父扶持,他投桃报李本就应该。

    道理谁都懂,但……大部分人都自认为自己做不到。

    顾秋实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一边把巡逻需要用的东西往身上挂,一边笑问:“连你也听说了?”

    “你娶妻的条件那么多,外面早就传疯了。”那人拆下了身上所有的东西,临走时用肩膀拐了一下顾秋实,哥俩好一般问:“那个姓赵的小寡妇长相不错,年纪刚好合适,看她也不像是对你没意思,你就真舍得?”

    顾秋实一本正经:“她有儿子,第一条就不符合!我赚的所有银子,都是留给儿女的,可不想养野种!原先我岳父说过,人得有自知之明,有多大的能力办多大的事,我的本事只能养好自己的孩子,没那本事帮别人养儿子!原先我只是贪图她做饭的手艺,为了吃得好,每月不光给了足够的工钱,连她们母子吃的粮食和肉都是我买的……说起来也是她不厚道,当初谈好的明明是帮我们父女做饭。她却暗自截留,后来更过分,在我面前都不装了,直接留一份出来母子俩吃,两个月前我就看不惯了,就是太忙了没来得及找人换她,没想到她愈发得寸进尺,还在外头放各种流言败坏我名声。”

    这会儿所有的人都在屋子里换班,里里外外有三四十人。

    顾秋实故作愤怒,“你们都不知道她有多过分,今儿早上给我儿子送肉,连我儿媳妇都问我是不是要娶她?特么的,老子要娶媳妇了,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众人哄堂大笑。

    “还不是怪你不知道避嫌,还让人送饭。”

    顾秋实叹气:“怪我命苦,早早丧妻,日子不好过啊!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我这鳏夫,同样是非也多,一个不小心就毁了名声!”

    他一脸严肃,“大家以后别再把我和她绑在一起玩笑,不然,别怪我翻脸!”

    看他认真了,其他的人也不再笑,反而道:“其实你对朱家可以了,你当初又不是入赘,主动让儿子姓了朱,还让儿子回朱家院子里顶门立户。你还这么年轻呢,那些条件摆出来,哪里还能娶到合适的?”

    说话的是管他们这一班的衙长林大海,今年四十岁左右,挺稳重的一个人。这些兄弟但凡有人求上门,他能通融都会通融。

    顾秋实敬重他的秉性,也没有冷着脸,只道:“每个人坚持的底线不一样,我这辈子,绝对不会让朱氏生的儿女受委屈。再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我不敢保证自己能一直维持现在的想法不变。要是我亏待了兄妹俩,百年之后我还怎么去见他们的娘?”

    众人哑然。

    心下都觉得白文武很重感情,是个值得让人敬重的人。

    今儿干的活不一样,除了少数几个留在衙门里巡视,其他的人都得上街去盯着打扫,务必保证这几天街上干干净净。

    顾秋实还是和张四冬结伴。

    张四冬昨天热心地表示帮他提亲,结果被撅了回去,他当时有点不高兴,过一晚上已经好了,今儿再听了这样的一番话,深觉自己多管了闲事。

    到了二人要巡视的那条街,张四冬买了两个烙饼,递了一个过来:“白哥,昨天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以后我再不胡乱撮合了。”

    顾秋实看他一眼,知道他没坏心,就是好心办了坏事。

    上辈子他也提了,当时被白文武严词拒绝,气氛没有昨天那么僵硬,但张四冬也听进去了,没有跑去找赵梅娘。昨天顾秋实那么大反应,就是怕他自作主张!

    眼看张四冬脸上带着讨好的笑,顾秋实接过烙饼:“行了,以后别再提这件事,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再娶。”

    “我再不提了。”张四冬啃着烙饼,心里有点疼。

    顾秋实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一个饼子对于白文武而言,只看想不想吃。但对张四冬不同,他每个月所有的工钱都得交给长辈,自己手里只剩下十几个铜板。

    扫大街的人有四五位,扫完就走了,接下来就需要二人从头到尾转悠,看到有谁弄脏了地,就让人赶紧打扫干净,要是没看见谁弄的,就得两人亲自去扫。

    好在昨天大人已经让人拿着锣从头到尾敲了几遍,当下的百姓很怕官家,都还算守规矩。

    于是,转了两圈后,两人就找了个地方坐下。

    坐坐走走,天黑了交班各自回家。

    顾秋实回去时,还买了一些卤菜和半斤酒,准备请了朱平过来,主要是嘱咐一些事。

    他先去了朱家,把儿子叫出来后,父子两人一起往回走。

    结果就在白文武的院子之外,父子俩被人堵住了。顾秋实看着站在面前的赵梅娘,侧头吩咐朱平先走。

    赵梅娘泫然欲泣,可惜月色中看不看她的泪。

    “白大哥,我哪里做得不好,你直说呀。”

    顾秋实嗤笑一声:“赵氏,你看中了我哪,我改还不行吗?”

    赵梅娘:“……”

    第472章 鳏夫 四

    赵梅娘也没想到, 白文武这般看不上自己。

    原先他不是这样的。

    即便对她没有多余的想法,人前人后还是会给她留面子。就比如做饭时留下来的饭菜……每天拿回来的肉本来是父女俩吃,但她想要做成四个人吃的, 那就只能往里多加菜。

    白文武看见了,却从来不戳穿。

    他是个好人。

    白文武确实是个好人,没想过跟赵梅娘有什么,但他觉得孤儿寡母一定艰难, 否则,也不会干这种事。再加上他贪图赵梅娘的手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那他也不知道赵梅娘外头有个抬手就能让他家翻天覆地的姘头啊。

    他只以为清者自清, 这些人一开始传得热闹, 日子久了,习惯了就不会再说了。

    “白大哥……”

    顾秋实皱眉,这大晚上, 孤男寡女单独相处,传出去还得了?

    他伸手, 一把推开了她, 直接把人推倒在地, 然后飞快进了门,砰一声将门关上。

    赵梅娘:“……”

    顾秋实进了自己的屋子,朱平已经坐着了, 周大娘正在摆盘。

    当下的人为了省灯油,都是早睡早起。顾秋实颇有些意外:“大娘还没睡?”

    周大娘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道:“睡了,我听到动静又起来的。”

    顾秋实摆摆手:“你不用管我们, 早点回去睡吧,明天早上还做早饭呢。”

    周大娘很怕失去这份活计, 也怕自己被人嫌弃。在这儿过了大半天,她发现父子俩都是很好说话的人,包括这个没有住在院子里的年轻人,同样不会刻意为难她。

    “好,我这就去,你们吃完了不用管,摆在这儿就行。明儿我顺手就收拾了。”

    等人走了,只剩下父子二人。顾秋实提议:“要是周大娘还行,等你媳妇月份大了,我就让她到你们那院子里帮忙。”

    朱平也没闲着,他读过书,但没什么天分,反而喜欢算账。如今在衙门的厨房帮着采买,这是白文武想法子给儿子找的活儿,还打算找机会将儿子塞到前头做师爷。

    “都听爹的。”此时的朱平有点纠结,到底还是问出了口,“刚才门口那人是赵姨吧?”

    顾秋实面色严肃了几分:“我找你来就是为了此事,那个女人以前都愿意与我划清界限,最近这几天很不安分……”

    朱平好奇:“难道不是她看上了你?”

    顾秋实嗤笑:“小子,你爹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那样的女人才看不上我。故意与我亲近,故意误导众人,都是在算计。”

    朱平一脸疑惑:“算计什么?”

    “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反正你记住,离她越远越好,最好是看到她就跑。”顾秋实语气加重,“儿子,我不跟你开玩笑,被那女人缠上,咱们全家都要不得好死。”

    他一脸严肃,语气无比郑重。朱平讶然:“她有那本事?”

    顾秋实嘱咐:“永远不要小瞧了女人,尤其是长相美貌的女子。这么跟你说吧,赵氏原先是画舫之上精心教养出来的清倌人,伺候过二品大官,你明白了吗?”

    朱平愕然。

    “那她为何要缠上您?”

    顾秋实嗤笑:“不知。总之那女人有毒,靠近了会死。你想想你妹妹,想想你媳妇……”

    朱平立即表态:“我绝对不再理会她。”说完后,又疑惑问:“爹,你怎么知道她来找我了?”

    顾秋实只是猜的,今天没找,明儿也会找上门。

    “我知道她在算计我……你回去吧,今晚上我说的这些你心里有数就行,千万不要告诉旁人,记得嘱咐你媳妇!”

    一人二两酒,本来也就几口,朱平知道父亲天不亮还要去杀猪,也不多耽搁,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回家。

    出门碰上了赵梅娘,朱平吓一跳,转身往另外的方向跑……反正这条街两头都可以回家。

    赵梅娘还没出声,就看见朱平跟见了鬼似的落荒而逃,气得直跺脚。

    *

    天不亮,顾秋实去了屠宰场,忙活了一个时辰,然后又和昨天一样把肉送到了各家,也没忘了给朱平院子里送一块。

    这肥肉吃不完可以炼油,稍微放一段时间也不会坏。

    要说白文武衙门的活计干一天歇一天的时候也累,但顾秋实来了更累。

    这就没有歇的,每天都要去上工。

    他喝了周大娘熬的粥,睡到中午起身,吃过午饭又去接班。

    值得一提的是,周大娘的手艺确实不如赵梅娘多矣,只能算是勉强的入口。

    事赶事发展到如今,顾秋实也没有挑剔的余地,等把这段时间过了再说。

    周大娘大概也知道自己的手艺一般,很是不好意思。她暗暗打定主意,白天得空的时候回娘家去跟侄媳妇讨教一番。侄媳妇在酒楼里干了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应该知道怎么做菜。

    顾秋实赶到衙门时,林大海已经在催促了,说是巡抚大人的车架就快到城门之外,让这一班的所有人都去迎接。

    大人可以坐马车,而他们这些衙差……只能腿儿着去。

    府城很大,衙门走到城门外,即便所有百姓都将路让出来,也要走一个时辰。好在白文武没少做这些事,顾秋实走着也不累。

    这一路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也不能跟平时巡逻似的饿了买点东西垫肚子,甚至连茅房都不可以去。

    一个时辰之后,总算到了城门外,终于可以歇会儿。林大海又过来低声吩咐:“要上茅房赶紧去。快去快回,不许在别的地方磨蹭。要保证巡抚来了你们立刻能回,否则,谁也保不住你们!”

    顾秋实和张四冬结伴跑了一趟。

    就跟上辈子的白文武一样没心没肺,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即将大祸临头。

    这一等,又是一个时辰,天边夕阳西下,总算看到了巡抚大人的车架,一路由四五十人护送,看着挺威风。

    顾秋实已经书信一封,打算这两天就交给镖局,请他们把信送进京城去。

    想要给这二人添堵,还得巡抚夫人出面。

    知府大人满脸堆笑,拱手上前请礼,还让顾秋实一行人跪下见礼。

    顾秋实随大流,跟着跪下又起,听着前面两位大人寒暄。

    知府大人已经在城内最好的酒楼摆了一桌给陈大人接风。

    而顾秋实一行人,只需要把人送到酒楼,大部分的人就可以回家。白文武这些年来只求无过,从来不会为自己争取,林大海也没指望他能留下。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白文武还有一份活计,两边的时间都挺紧,如果这边让他干到半夜,他当天就没法睡觉。

    再能干的人也不能不睡觉啊,林大海安排人留下时,就没将顾秋实算上。

    顾秋实眼神一转:“林哥,今儿我留下吧。”

    林大海有些意外:“行,我怀疑这一次咱们要多忙几天,大家伙轮流着来。”

    言下之意,今晚上让顾秋实多值夜,明儿就不用了。

    顾秋实不置可否,算上他和林大海,一起留下来的有四个人,值得一提的是,巡抚带来的那一群人已经住进了驿站,陈大人身边还有八位衙差护送。

    这已经是精简过了的结果,饶是如此,整个三楼都被他们挤得没什么空闲了。

    不过,知府大人早有安排,这一层楼都不接客,只有这一间房有客。

    两位大人带着各自亲近的手下在雅间里推杯换盏,没多久,衙门里的师爷和几位脸生的大人出门离开。里面只剩下了两位大人。

    门口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没多久,顾秋实就看到一抹粉色身影,头上戴着长长的帷帽,悄悄从后门处被人接上了楼,一路上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那女子走动肩腰姿款摆,没有露出容貌,也让人一瞧就知是个美人。

    美人刚进去不久,大人就探出头来叫了林大海,低声吩咐了几句。

    林大海回来,吩咐:“白文武,你和江子回去。”

    顾秋实留都留了,不想走:“我还可以撑会儿。”

    另一个叫大虎的沉不住气:“头儿,今儿我肚子疼,有点熬不住了。”

    林大海一瞧就知,大虎这是想偷懒。那肤色红润的模样根本不像是生病。不过,有人愿意顶着,他也懒得拆穿:“去吧去吧,回去好好歇着。这几天可不能告假,别偷懒!再懒也不差这几天,听到了没有?”

    最后一句,就是敲打了。

    也不知道大虎听没听进去,他捂着肚子连连点头,和旁边那个兄弟一起跑了。

    林大海看得直摇头:“太喜欢偷懒,万一被大人发现,会倒大霉的。”

    此时屋中传来一声女子的娇笑,顾秋实瞅了一眼。林大海拉了他一把。

    他们俩站的位置距离其他的衙差要远一点,并且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又走了几位,只剩下门口的两人了。

    “回去以后,就当没有看见今日发生的事,听见了没有。”

    顾秋实颔首。

    林大海有些不放心,嘱咐道:“其实大人也不愿意如此,但陈大人就好这一口,不让陈大人满意,咱们衙门上上下下都要倒霉。大人如此,也是为了我们。”

    顾秋实也不是那什么都不懂的莽夫,点头道:“我明白,今天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大人贪杯多喝了点,我在这儿守了大人半宿。”

    林大海终于满意。

    女子的娇呼时不时传来,没多久,知府大人昏昏沉沉出门,出门后就站不稳,靠着那门口的两位仁兄身上,请他们把自己扶走。

    三人离开时,知府大人也没忘了用眼神暗示林大海。

    意思是让林大海注意着点,别让人伤害了陈大人。

    留下林大海,其实也是个震慑,陈大人受用了他的女人,就不能再为难知府,否则,大家一拍两扇,陈大人绝对讨不了好。

    屋中女子的娇呼渐渐低了下去,然后变成了浅浅的低吟,林大海已经是做了祖父的人,哪里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他有点尴尬,又不敢发出声音,只瞪了顾秋实一眼,意思是让他装聋。

    顾秋实一脸木然。

    他留在这儿,就是为了守到最后,让陈大人知道,自己也是知道他把柄的人之一。

    这种时候,如果他出了事,就会让知府大人认为陈大人想要灭口……官员之间,许多事情不会说的那么明白,都会从对方的一举一动之间来判断其用意。

    顾秋实一出事,两位大人之间绝对要生出误会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女子出门,路过顾秋实二人时,带起阵阵香风。又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了陈大人的声音:“来人。”

    林大海立刻进门,拱手行礼:“请大人吩咐。”

    陈大人懒洋洋起身:“本官不胜酒力,扶本官回去。”

    顾秋实也上前帮忙,此时的陈大人满脸都是餍足之色,脸上和胸口上还有几个唇印,可见方才之激烈。

    两人拖着陈大人下楼,走的是后门,路上一个人都没碰见,很顺利地将陈大人送到了马车上。然后将其送回驿站。

    此时也是深夜,算起来,顾秋实也就比平时多干了一个时辰。他和林大海在驿站门口分开,各回各家。

    顾秋实回家倒头就睡,天亮时继续去杀猪,他打算过了这段时间,就把杀猪的这个活儿辞了。

    又脏又臭又累,关键是耽搁瞌睡。

    今晚上没碰见人,顾秋实还有点儿不习惯,却也只是想一想,他现在是每天杀完猪回来再洗漱,这会儿进屋倒头就睡。

    等到第二天顾秋实再去衙门上工,立刻就被众人围住,所有人都想知道陈大人最后干了什么。

    男人嘛,都有点好奇那些风花雪月之事,顾秋实还没答,林大海进来一通训斥:“真是不知死活,什么都想打听。”

    众人就觉得林大海有点大惊小怪,他们只是问一问,又不会往外说。

    昨天顾秋实熬到深夜,今天林大海让他早点下工,天还没黑呢,他就回家了。还没有到自家院子门口,他就看见自家对面停着一架熟悉的马车。

    陈大人果然来找赵梅娘了!

    除了马车,还有四个人守在大门之外,昨天他们和顾秋实已经有了一面之缘,看见他出现,还有跟他点头算是打招呼。

    顾秋实凑了过去:“几位可要喝茶?或者,我让人做点饭菜请你们喝酒?”

    几人连连拒绝,大人在里面他们可不敢离开,万一大人有了闪失,他们可要倒大霉。

    “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哥儿几个在当职,实在是走不开。”

    顾秋实点点头,随口道:“那就改日,改日我到酒楼席开一桌,大家不醉不归。”

    众人这才答应下来。顾秋实又一脸好奇:“这位是我邻居,搬来大半年了。大人和他们认识?”

    几人已经猜到了里面那个女人的身份,其中有两位跟大人最久的,还知道得更清楚点。

    顾秋实这话一出,几人的笑容收敛,其中一人还板起脸道:“我劝你不要有那么多的好奇心。”

    “啊?”顾秋实疑惑,“原先我和赵娘子也算相识,之前我想找人做饭,赵娘子听说后主动找上门,当时她还做了几样小菜带着一起,我觉得她手艺不错,让她给我做了半年的饭……她是惹事了还是和陈大人相识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是后者,那我这是闯祸了啊……大哥,你就说我需不需要备一份礼物登门道歉吧。”

    几人面面相觑。

    为首之人面色复杂:“你可真是不怕死。”

    顾秋实急忙打蛇随棍上:“大哥这话从何说起?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只是觉得赵娘子手艺不错……说起来,除了工钱之外,她还占了我不少便宜,从帮我做饭起,家里没有买过米粮和肉蛋菜了。 ”

    解释还是要解释的,至少要让外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到时陈大人再发疯,顾秋实还击也有理有据。

    第473章 鳏夫 五

    见几人不开口解释, 顾秋实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铜板塞过去。

    他就是要做出一副憨直的模样,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算计了。

    都说在宰相门前七品官,跟在巡抚大人身边的人, 不是不收好处,但这几个铜板……侮辱谁呢?

    “哎呀!你不要这样,我们大人最是正直,不允许我们私底下收好处, 你这是在害我。”

    顾秋实立刻将铜板收了回来:“那……方才大哥那话是什么意思啊?”

    几人都不想跟这个蠢货多说,为首之人看他实在转不过弯,强调道:“反正, 离好看的女人远一点, 省得自己倒霉还牵连家人。”

    顾秋实哑然,他也不走,就那么赖在门口, 跟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乱聊。

    没多久,门后有了动静。

    有人打开了门, 陈大人一身常服, 冷着脸从你走出, 出门后看见站在路中间的顾秋实。

    此时顾秋实刚刚下工,身上穿的还是衙差的衣衫,陈大人也认出来他是昨晚上送自己的人之一, 他扭头看向自己的属下:“他怎么会在这里?”

    顾秋实立刻蹦跳上前,伸手一指对面自家大门:“回大人的话,小人就住在对面,大人和赵娘子是旧相识吗?之前赵娘子过得很是拮据, 他要供儿子读书,她还在外头找活干呢, 只是最近外头有人编排我们的闲话,我是想请也不敢再请她帮忙了。”

    陈大人脸色沉沉:“你是白文武?”

    顾秋实颔首,一副与有荣焉又天降大喜的模样:“对对对,大人记得我?”

    陈大人上下打量他:“方才你说,你请赵娘子做饭?”

    “是啊是啊,我孩子他娘走了好几年,家里没人照顾,我只能请人,赵娘子穿得干净,手艺又好,帮我做了半年饭……不过,为了避嫌,她两三天才会去我家里打扫一下,平时都在自家做饭洗衣。”顾秋实一脸兴致勃勃,“陈大人,我这也算是帮了赵娘子的忙了。他们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难啊,我这个人长相不好,但心地善良,赵娘子自从帮我做饭,从来也不用自己买菜买粮了,就连那个小子,最近这半年都拔高了半头……”

    如果是个机灵一点的人,早已经从几位衙差的神情和语气间看出了端倪。顾秋实并非看不出来他是故意装傻,故意将自己做的好人好事说出来。

    白文武确确实实没有再娶的意思,也没有占赵梅娘便宜的想法,之前让母子俩占便宜,真的是他觉得母子俩日子艰难。

    读书那就是个烧钱的事,赵梅娘一个寡妇带着儿子,虽说平时穿得像模像样,但读书人本来就讲究,白文武是真心以为母子俩日子不好过……不然,赵梅娘一个长相美貌的寡妇何至于低声下气帮他做饭?

    陈大人若有所思:“你上来,我有话跟你说。”

    顾秋实一副欢喜无限的模样爬进了车厢之中:“大人有何吩咐?您只管说,小的一定尽力。”

    陈大人斜靠在马车中的软榻上,半晌才开口问:“赵娘子平时除了跟你来往之外,身边还有其他男人吗?”

    顾秋实摇头:“不知。陈大人,小的实在太忙了,跟赵娘子之间的交集就是她将下午那顿饭送到衙门,中午的那顿都是送到我家,但我一个人干两份活,每天睡到中午快要上工了才起,起来吃了饭就走。并且,以防惹闲话,我还跟赵娘子约定好等我上工了她再去我家打扫,所以,别看赵娘子帮我做饭,其实也就是她两天给我送一次饭时能见上一面。平时说话的次数很少,我太忙了,自家的事情都顾不过来,也没注意他们这院子的情形。不过,我是衙门的人,最喜惩恶扬善,别说赵娘子给我做饭与我有交集,哪怕是这条街,也绝对没有欺男霸女偷鸡摸狗的事发生!”

    他不愿意时常伏小做低,对着这分青红皂白下手又毒辣的官员就更不愿意委屈自己,因此,一开始说了两个小的,后来就都是自称我。

    反正……小地方的人没规矩嘛。

    陈夫人若有所思:“你没有想娶赵娘子的?”

    顾秋实故作一脸惊讶,像是发呆半晌才反应过来:“娶?没有啊!”

    他连连摇头:“我绝对没有过这种想法。大人可能不知道我身上的事,我是郊外村里的穷小子,机缘巧合之下拜了我岳父为师,这才有了一份手艺,岳父又将女儿嫁给我,又让我在城里安家,还帮我找了衙门的活计,才有了现在的我。可以说,岳父一家对我恩重如山,我绝对不会委屈了妻子留下来的孩子。以前我一直没想再娶,可是最近开我玩笑的人太多了,我知道鳏夫容易惹人闲话,也试着相看……反正,女方有孩子或者是还打算生孩子,我绝对不会考虑,看都不用看。赵娘子带着个儿子呢,我和她不合适,我不舍得将自己的银子拿来给她养儿子。”

    陈大人脸色不太好:“你不觉得赵娘子长得美貌?”

    “女人嘛,灭了烛火都是一样的。 ”顾秋实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那女人改嫁图的也是有个人帮衬自己,我帮衬不了,所以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娶赵娘子。”

    陈大人对于灭了烛火女人都一样这话嗤之以鼻,不过,白文武这种粗人,能娶到媳妇就不错了,定然分不出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妙处。

    “以后你离赵娘子远一点。”

    顾秋实像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话,立即点头:“小的记下了,以后也会多关注这边院子,只要有人敢欺负赵娘子,小的一定全力护着。”

    陈大人听着这话,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用不着你护。”

    顾秋实连连点头:“我懂,我懂。”

    他真的懂了。

    从陈大人这话里,顾秋实听出来了属于男人对自己女人的霸道。

    这么说吧,对于身居高位手头不缺银子的男人来说,多养几个女人,就跟家里多养两条狗几只鸡是一样的,不怕养不起。但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便他不要了,宁愿自己砸坏,也绝不允许旁人染指半分。

    顾秋实从一开始面对陈大人到现在,就一脸坦荡荡,没有表露出对赵娘子母子除了可怜之外其他的感情。瞧这样子,陈大人对他应该没有什么恶感了。

    “天不早了,本官还有事。”

    顾秋实立刻告辞,从马车上滚了下来站好。

    很快,赵大人的车架消失在街口。

    对面院子里的朱婉儿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只是不敢露面。看大人走了,她急忙开门招手。

    顾秋实准备回家,却听到身后的门再次打开,露出了赵梅娘姣好的容颜。

    “白大哥,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跟你之间没什么话讲。”顾秋实头也不回。

    此时周大娘已经做好了晚饭,这两天不用送饭,两人已经准备吃饭,就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爹,那位大人是谁?看起来好凶。”

    顾秋实压低声音:“那是赵梅娘的姘头,也是陈怀明的亲爹。”

    朱婉儿吓得用手捂住嘴:“他爹是大官?”

    因为白文武在衙门里做事的缘故,朱家兄妹早就已经分清楚了自家父亲和那些官员的区别,简单来说,就是天和地,云和泥。

    “我是知道得太迟了,要早知道赵梅娘有这样的身份,当初就是不吃饭,也绝对不会请她帮忙。”顾秋实一脸严肃,“婉儿,离他们母子远一点,不管他们说什么,都别搭理。我们小老百姓,掺和不起那些贵人的事。”

    朱婉儿有些纠结,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顾秋实特别擅长观察人的微表情,白文武平时很忙,跟闺女之间有时候三五天也说不上一句话,顾秋实要细心些,问:“陈怀明找过你?”

    朱婉儿脸瞬间就红了:“就……之前他说……他说心悦我。”

    顾秋实脸都黑了,这又是白文武不知道的事。

    “什么时候说的?你们暗地里来往多久了?”

    朱婉儿摇头:“没有来往。就是一个多月前,有他过来送饭,想送一支钗给我,我……我觉得他长相好,气质也好,但还是拒绝了,让他来找您商量婚事。”

    顾秋实胸腔中又升起了一团怒火。

    原先白文武请赵梅娘做饭时,就已经强调过,除了赵梅娘自己过来送饭,打扫院子之外,不许带任何人来。

    当时白文武指的就是陈怀明。大男大女的,朱婉儿从小到大很少出门,说句不好听的,她压根没见过几个男人,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好。白文武就怕女儿被人诓骗了去。

    说实话,白文武喜欢赵梅娘的手艺,却实实在在看不上陈怀明那个小子。

    十六七岁的人了,除了会读书之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家里的杂事从不伸手。不是大家公子,却一副大家公子的做派,平时还看不起人。

    白文武都看在眼里,这混账玩意儿端他的碗,却每次都不拿正眼看他,他宁愿养女儿一辈子,也绝对不会将女儿许给这种眼高手低之人。

    赵梅娘这是不守规矩!

    “婉儿,那不是个好东西,不说他脾气秉性,只你们俩之间身份相差太多,这婚事就不成。”顾秋实叹息一声,“听话啊,回头爹给你找个好的,保证让你下半辈子不受委屈。”

    他这么年轻,即便朱婉儿以后的男人不像样子,顾秋实也能打到他疼媳妇,等他不行了,朱婉儿的孩子也已经长大,应该能护住母亲了。

    当然,想要让朱婉儿得到真心,还是得选一个合适的人。

    朱婉儿面色复杂:“我也没想到他居然是二品官员的儿子,以为他只有一个寡妇亲娘来着。”

    顾秋实补充:“是二品官员的外室子,你当他们母子为何不留在陈大人身边?可不是他们不留,而是陈夫人容不下,你看着吧,回头他们母子绝对有麻烦!”

    听了这话,朱婉儿打了个寒颤。

    “爹,我们快吃饭吧。”

    朱婉儿在这个院子里长大很少出门转悠,她总感觉那些官员府邸中住着的人离自己很遥远,得知自己选一些一脚踏进去,只觉满心后怕。

    周大娘进了厨房后,看到父女二人在外头低声说话,就没有不识趣地跑出来摆饭。看到父女二人都在桌前坐下了,才端着饭菜出门。

    吃饭时,父女俩都没开口。

    往日里父女俩相处时多是沉默,互相都不怎么说话。顾秋实眼神一转,问:“婉儿,你想过以后做什么吗?”

    朱婉儿愕然。

    之前陈怀明找上门,说是要照顾她一辈子。那时她就想过嫁给他之后要怎么过……最多就是从家里绣花搬到对面的院子里绣花。

    “我……我都快十五了,以后要嫁人了。”

    顾秋实叹气:“你如果不想嫁,咱就再等一等。”

    朱婉儿大喜:“真的?”

    上辈子陈大人来了之后,也去了对面的院子。紧接着白文武就被衙门里拿下,库房中的粮食莫名其妙就少了两万斤,又有人证又有物证,连搬粮食的人都找到了。说是白文武监守自盗。

    官员也好,普通百姓也罢,只要敢对官粮动手,都会从重处罚。白文武没法为自己辩驳,当场就被抓到菜市场问斩,一双儿女包括怀了身孕的儿媳妇都被抓起来发配到北地。

    白文武真的感觉莫名其妙,不明白这种祸事怎么会落到自己头上,他要是真干了还好,偏偏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白文武说自己没有动过,但申诉无门,还是林大海找了张四冬守着,悄悄告诉了他实情。

    说陈大人是为了给赵梅娘母子出气。

    白文武听了这话,愈发疑惑,出什么气?

    不说他过去半年里接济母子二人多少粮食和肉菜,他请了赵梅娘做饭,也等于是帮母子二人的忙啊。

    要知道,整个府城里人多活少,一家子十几口只有两三个人上工的事比比皆是。

    赵梅娘一个寡妇,如果不是他……她上哪儿去找这种在家里就能把钱赚了的活计?

    再说,他仔仔细细回想自己,从头到尾就没有欺负过赵梅娘……如果说拒绝赵梅娘那些故意亲近就是欺负的话,那他确实不冤枉。

    白文武头被砍下来时,满脑子都是赵梅娘是个灾星,他太倒霉了!

    顾秋实不想再跑去杀猪,于是当天晚上干活时,就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别人。

    这城里的屠户很多,但只有进了屠宰场,才能稳定地每天杀两到三头猪,把猪肉拿出去一卖,又是一笔进项。顾秋实一说不干,立刻就有人顶上,为此,还给了他二十两银子。

    白文武就是靠着这些事,才在城里为自己买了宅子站稳脚跟。

    值得一提的是,朱婉儿在户籍上叫白如婉,当初朱家要求有一个儿子姓朱,白文武答应了,他对于孩子姓什么没有执念,后来两个孩子放在一起养,一个姓朱一个姓白显得太奇怪。又不能让姓朱的孩子都姓白,于是便都姓朱。

    天亮后,顾秋实把肉送了,说了自己以后再也不送,不过,他已经找好了接手的人,明儿那人会来收今天的肉钱,然后给他送到家里去。

    顾秋实回去后吃了早饭又睡一觉,起来时已经是中午,大概是少了一份活,他浑身都挺轻松,吃饭时,婉儿还过来提醒他:“爹,后天是爷爷生辰,你记得把时间腾出来。”

    上辈子白文武没能给父亲过这个生辰。

    顾秋实颔首:“那一会儿你跟大娘一起去朱家说一声,让你大哥也回。你大嫂就算了,她肚子里有孩子,还是少折腾。”

    朱婉儿害怕父亲为了给爷爷做面子非要带大嫂一起,闻言立即答应了下来。

    大概是白文武上工的时辰太固定,顾秋实掐着点出门,又一次被堵住。

    看着站在面前的赵梅娘,顾秋实心下只觉得奇怪,要说白文武和她之间真的没什么恩怨,真有恩,那也是母子俩欠了白文武的。

    瞧这架势,不害死他不罢休啊!

    如今的问题是,如果陈大人要取他性命,抬抬手就行,但如果陈大人不愿意害他,赵梅娘所有的打算都只能是想一想。

    “赵娘子,昨儿我跟陈大人见面,陈大人对我好像有些误会,他说我欺负了你们母子,这话从何说起?”

    顾秋实一脸不高兴,“我自认没有伤害过你们,还对你们多加照顾,也不求你报答,但你不要这么害我呀!昨天我不搭理你就算了,你还跑到这路上来堵我……”

    赵梅娘泫然欲泣,哭着打断他:“白大哥,你能不能娶我?”

    顾秋实不客气地质问:“你就这么缺男人?”

    赵梅娘:“……”

    “不是缺,而是我现在急需一个人帮忙,请你帮帮我们母子吧,要不然,我们会倒大霉的。”

    顾秋实一脸无所谓:“是你倒大霉,跟我有什么关系?过去半年我没少照顾你们母子,如今你这样,分明就是恩将仇报!赶紧站远一点,我还要急着上工。”

    赵梅娘也发现,想要见白文武越来越难,她哪里肯让?眼圈通红地道:“白大哥,我知道你不愿意再去是怕旁人分薄了一双儿女的好处,我保证最不占你的便宜,回头再给你一点好处。”她咬了咬牙,“给你五十两银子做酬劳,只需要你娶我过门……做假夫妻!”

    顾秋实嗤笑一声:“你有五十两?”他一脸不信,“若你有这么多的银子,你还会帮我做饭,还会帮我洗臭衣裳?女人就是狡诈,滚开!好狗不挡道”

    第474章 鳏夫 六

    赵梅娘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了白文武的无情。

    真的是说翻脸就翻脸, 一言不合竟然开始骂人。

    不过,她知道自己开价五十两银子确实像是在骗人,因为白文武说他的衣裳臭, 那是真的一点不夸张。

    本来男人就爱出汗,普通人家的汉子遇上天热的时候还能少穿点,光个膀子露个腿,但衙差不行。

    衙差可以吊儿郎当不好好上工, 至少衣裳要穿好。加上白文武还要杀猪,那衣裳真不是一般的味儿。

    “白大哥,你先别急着走, 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实话告诉你吧, 我被一个无赖缠上了,他非要娶我过门,我现在只能赶紧嫁人避开他。您是衙门里的人, 要是你娶了我,他再多的念头都只能打消。我……我也不是真的想嫁给你, 只是暂时找个由头把那人挡回去而已。白大哥, 你就帮帮我吧。”

    顾秋实知道, 她说的差不多是实话,只不过那个盯上她的无赖是陈大人而已。

    “你嫁不嫁,要嫁给谁, 以后可不可怜,都跟我没有关系。这天底下那么多的男人,我帮不上你的忙,多的是人愿意帮, 你找别人去吧。”

    赵梅娘想要追,奈何腿不够长, 脚也不够大,只能看着那人风一般掠走。

    顾秋实到了衙门,得知陈大人要去府城辖下几处地方巡视,知府大人也要陪同。

    不光是知府大人,衙门里几乎所有的公职都要跟着一起。当然了,也不可能全部离开,总要留几个人值守。

    顾秋实不愿意去,主动跟林大海商量说自己要在家里照顾女儿。

    他不愿意去,但愿意去的人很多。比如张四冬,就如巡抚大人到了地方上,地方上的官员会想尽办法让其满意一般,此次跟着巡抚和知府大人出门,不管走到哪儿,他们这些同行之人都不会被怠慢,真的是吃不完兜着走。

    也就是说,跟着知府大人跑这一趟,辛苦归辛苦,但实实在在是个肥差。

    林大海再三确认他不去之后,便也准了。

    因为衙差要抽调走大半,剩下来的这些同样需要天天上工。顾秋实如今已经不再杀猪,中午到衙门,天黑时回家,还算是空闲。

    那天顾秋实严词拒绝之后,赵梅娘母子再也没有来找过他,最近赵梅娘又选了一位住在这附近的鳏夫。

    那位比起白文武就差远了,家里不够富裕,生了三个儿女都没有成亲,院子也不大。据说两人成亲之后,那个姓吴的要搬过来跟母子俩一起住。

    真是不怕死。

    顾秋实今儿特意起了个早,他告了假,得去准备送给老父亲的礼物,买好后就带着一双儿女回村。

    其实白家给白文武的感觉并不好。

    在白文武小时候,一家子就特别喜欢他的大哥。当然了,双亲对他只是不如大哥,也没有真的苛刻他。不然,也不会想方设法给白文武找出路了。

    只是,后来兄弟姐妹们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他们都想为自己的儿女寻一条出路,想要请白文武帮忙。

    白文武也不是不愿意拉拔,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他愿意帮一下侄子。但……不管是大哥也好,隔壁的堂哥们也好,只是说让他帮忙,从来不表示。

    不是白文武贪图他们的好处,而是这天底下所有的好活计从来都不会无端端落到谁头上,想要争取,就得拿出实实在在的好处……就比如顾秋实让出来的那个杀猪的位置,二十两银子拿来,当天就能上工。

    白文武不好明说,但那些人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客气,这种事情提一两次人家不接茬,指定就是不成,偏偏他们每次都提,让白文武每次回去都疲于应付。

    这些年白文武日子过得不错,念着亲情,加上大家一年到头也不怎么相处,他都是能应付就应付,不能应付就假装听不见。若太过分了,老头子也会出声阻止。

    饶是如此,每次想到回家,他都觉得头皮发麻。并且,他喜欢拉着儿女一起,要是实在被人逼到了绝处,就开始谈儿女平时发生的趣事。之前翠英还没有过门时,都被他带回去了两趟。

    翠音一出现,大家都会找翠英聊,他还能把亲家扯出来说几句,说亲家疼女儿,也疼女婿。反正就说各种废话。

    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家中的长辈,不知不觉就偏心了。

    想当初白家夫妻在家里日子艰难的时候还借了一笔债将儿子送进城里学艺,虽说那时候就有把家业留给长子,让小儿子自己在外打拼的想法。但这份慈父慈母之心是真的。

    如果不是为儿子打算,他们也不用费这么多神,反正儿子留在村里也不会饿死。

    白文武走到现如今,跟他自己的努力和圆滑离不开关系,但一开始,是白家夫妻帮他搭好了进城的梯子。

    所以,在准备礼物时,顾秋实就没有像以前的白文武那样买一大堆吃的用的,而是只给老两口各买了两套衣衫,从头到脚都有。此外,又买一块肉带回去吃,这就行了。

    别看东西少,村里的人两三年也做不上一身新衣,他一出手就是四套,谁见了不夸一声孝顺?

    父子三人找了一架马车直奔村里,赶在中午之前进了白家的门。

    白家兄弟早已分家,但……两家人都还没有修各自的房子,这房子原先是五间大房,中间堂屋,两边各有两间房。但现在这里面住了白父两兄弟,还有白文义兄弟三人和他们的孩子。

    白父和白大伯各有一个厨房,但底下的孩子都没有分家。

    白大伯比白父年长两岁,看着要显老得多。归根结底,是白大伯比较操心,他两个儿子都在身边,全部在地里刨食,各自成亲后,都有了孩子,孩子也长大了,这两年在议亲……可家里这般情形,谁敢把姑娘往里嫁?

    别看白文武是堂兄弟四人中年纪最小的,他却是最快接儿媳妇进门,眼瞅着就是最快抱孙子的人。

    马车一停下,一群孩子围拢过来,都喊顾秋实为舅舅。

    白文武一个堂姐一个妹妹,早就成亲,堂姐前两年做了祖母,此时院子里黑压压的一片人,和白文武同辈的人,顾秋实都能认出来,但下一辈他愣是分不清哪个是哪家的人。

    那些年,白文武有时候过年都不回,每年也就回来个一两次,回来也不一定见得着这些晚辈,不认识也正常。

    顾秋实下了马车,手里抱着那块十来斤的肉,身边一双儿女抱着为长辈准备的衣衫鞋袜,头发花白的白母飞快迎了出来。

    “我猜你们也要到了。”白母满脸都是笑容,上下打量着顾秋实,“文武,最近还好着吗?”

    顾秋实心情有点复杂,上辈子白文武已经出事了。他点点头:“好着呢。娘,我不知道给你们买什么,就给你和爹做了两身衣裳,回头你们记得穿。穿坏了我再买。”

    省啊省的,最后又落到其他人手中了。

    这时候白大伯也挤了过来,身边跟着一串大大小小的孩子,白文武大堂哥的儿子已经二十有二,看着歪歪倒倒,跟个混混似的,一看就不像是个好人……若不是这副模样,家里即便穷点,也不至于哄不着一个媳妇。

    顾秋实头晕脑胀,分不清谁是谁,跟着众人一起进院子,则拉着白母和白父的手说话。

    白文武原先带儿女回来没有衣锦还乡的兴奋,只有满心的忧愁。

    这不,顾秋实坐下不久,大堂嫂就开始问他平时上工在做什么。

    这些事,白文武几乎每次回来都要被人问,他也不止说过一次。

    顾秋实含笑:“就巡逻啊,看着旁人打扫街上,最近来了一位巡抚大人,我们不能歇着,天天都要上工。今天还是告假来的,一会儿还得早点回,明儿还得去衙门。”

    “知道你忙。”白母看向儿媳妇,“赶紧做饭去。”

    大嫂何氏,脸上随时都带着几分忧愁之感,飞快进了厨房,今早上割了几斤肉,本来想留一点晚上吃……万一小姑子中午没走,晚上还得招待一顿。

    现在又多了一大块肉,那早上割的肉就可以全部做了,大块留着晚上吃一点,回头腌上。

    白文义坐在顾秋实旁边,压低声音:“文武,上次你说会留意,这都大半年过去了,可有消息?”

    顾秋实扭头看他,快四十岁的汉子,脸上几分小心翼翼。

    白文武觉得家里的兄弟提钱伤感情,又觉得大哥和堂哥不至于不懂得人情世故,不主动提酬劳,就是想白占便宜。

    他要是点明了,可能兄弟都没得做。

    但这份亲情在顾秋实心里没有那么重的分量,把话直接摆开来,如果白大哥需要,那就拿银子,如果嫌贵或者是觉得他这个做弟弟的不够尽心,那断亲了也无妨。

    他压低声音:“大哥,这个我们一会儿再说。”

    白文义秒懂,眼神里有些兴奋,却努力压抑住了。到了他们的下一辈,他自己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大堂哥一子二女,二堂哥二子二女。这些孩子全部都在那几年出生,相差不过七八岁,都在等着找活干。

    家里的那点地……只能勉强够糊口,想要靠着这地娶媳妇养一家子,勒紧了裤腰带也不一定够。

    白文义很想立刻把此事敲定下来,送走一个儿子,就如当年的父亲一样,他只用管剩下来的那个就行,瞬间轻松一半儿。

    他眼神一转,就有了个主意:“二弟,你难得回来一趟,跟我去看看祖坟吧。”

    当下的规矩,家里有了出息的孩子,就要祭祖告诉祖宗。

    白文武算是这一代里飞出去的凤凰,因为他的存在,村里人对白家都客气了不少。

    顾秋实起身:“那走吧!”

    白文义看到其他的侄子要跟着,忙道:“我跟二弟说说话,你们就别跟来了。人太多,祖宗也烦。”

    这是什么混账话?

    饶是白父知道兄弟俩有事要谈,也还是踹了大儿子一脚。

    兄弟俩出门往山里走,一路上遇到不少村里人,顾秋实都会热情地打招呼。

    入山之后,几乎就没什么人了。

    “大哥,青山今年都十九了,我也不瞒你,你如果想让他去城里打杂,那随时都能……”

    白文义舍不得把孩子放出去让人训斥,忙道:“我的意思是像你一样……如果现在没位置,咱们可以等。毕竟你在衙门,缺不缺人你最先知道。二弟,从我第一次托付你到现在已经有五六年了,我就不信衙门里这五六年没有进过人。”

    其实在孩子们小的时候,白文武有提议过让孩子去城里做学徒,当初他自己就是学杀猪的啊。不管是学做大夫还是学木匠,即便是最好学的砖瓦匠也行,孩子有一技之长,总能找到一碗饭吃。

    不过,他那是又说自己没时间带孩子,自己的孩子都是交给朱家。这也是事实,他在城里根基薄弱,想要让妻儿过得好,就必须拼尽全力忙活几份活计。

    白家人怕孩子受委屈,便不想送……前两年村里有户人家将孩子送到城里学厨,结果不知怎地,孩子没去多久就没了。

    家人去收尸的时候,那孩子浑身是伤。据说是被师傅其他的徒弟排挤,一开始就被废了手。

    有这件事情在,加上白文武连自己的孩子都顾不上,他们哪里敢送?

    “这不光是等的事。”顾秋实直言,“你还得做好准备。不然,天底下那么多的好后生,人家凭什么选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文义终于明白了,脸色变得慎重起来。

    第475章 鳏夫 七

    见白文义不说话, 顾秋实又道:“其实我这活儿没多好,让人呼来喝去的,还很容易染上事儿。这两天我就差点栽进去了。”

    白文义心里沉甸甸的, 随口问:“为什么?”

    “有人盯上我了,上头的大人要整我,如果不是我机灵,现在我已经被关入了大牢。”顾秋实叹口气, “人家有钱有势,人证物证都有,我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白文义吓一跳:“那你有没有事?”

    “说不清。”顾秋实摆摆手, “大哥, 其实在乡下种地挺好的,就是穷点苦点,想要有地位和银子, 就得担上许多事。”

    白家人确实想要把孩子弄去城里上工,但也没那么想。确切的说, 是他们不愿意付出太多的代价。如果白文武什么也不要, 直接就能让孩子得到活计和好处, 那一家子肯定当仁不让。可现在,想要达成目的得付出不少银子,去了还不一定干得久, 这就不太划算了。

    白文义带着他朝祖坟的方向吭哧吭哧往上爬,到底还是有点不甘心,问:“要多少银子?”

    “不知。”顾秋实想了想,“我杀猪的那个活儿没干了, 腾出了一个位置。早上放出话,半个时辰后就有人来接手, 给了我二十两银子。”

    白文义张了张口。

    连杀猪都要抢?

    “行,我知道你尽力了。”白文义叹口气,“孩子生在我们这种人家,都是他们的命。这样吧,以后你看着有那种工钱比较高,也不是很累的活儿帮忙牵一下线……二弟啊,不是我心狠,正如当年爹娘把你送出去一样,如果我不给孩子想个出路,全部窝在家里,不说住不住得下,粮食肯定不够吃。我总得给孩子找一条活路。”

    顾秋实颔首:“要只是找普通的伙计,今天就可以收拾东西跟我走。那时我说让你们送孩子去学手艺,你们非不愿意……”

    “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白文义摆了摆手。他早就后悔了,孩子小的时候在家吃得不多,他也舍不得那么小的孩子去看人脸色度日。

    只知道如今这么难,当初该咬牙送走的。

    兄弟二人从山上下来,白文义肉眼可见地蔫了不少。出门的时候他可不是这副模样,有小心思的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瞬间明白,那好事多半是不成了。

    若连白文武的亲哥哥都没好处拿,旁人就别想了。

    稍晚一些的时候,白文义的大儿子白青山开始收拾行李,说是要跟叔叔一起离开。

    这消息一出,整个院子里都炸了。

    “文武,有这好事儿别忘了我呀。”扑上来的这位是白文武的亲妹妹,嫁人后生了二子一女。

    顾秋实颇有些无语:“我带青山进城找活干,你要是舍得让孩子出去吃苦,也让他们收拾行李,刚好有马车,一会儿一起走。”

    “那你得给我一个保证呀。”白文静张口就来,“这孩子一月能赚多少,会不会出事,你都要跟我说一说,不然,我这做长辈的哪里能放心。”

    “不放心就把孩子留家里。”顾秋实面色淡淡,“城里的铺子也不是我开的,大概二钱银子一个月,我在城里多年,能帮他们找到包吃包住的活,其他的……我帮不上忙。”

    二钱银子也不少了。

    但孩子这一去,逢年过节都不一定得空回来。就像是白文武,比那嫁出去的闺女还要忙。

    接下来,众人就开始讨论要不要送孩子去。

    而白青山这一辈人中,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有些嫌弃家里压抑,想去城里干活。但也有人怕吃苦,认为在家里有吃有穿,没必要冒险。

    最后,顾秋实往回走时,带了五个年轻人。

    这可不少了,占同辈的一半多。

    几人去城里的时候满脸兴奋,一路上拉着朱平叽叽喳喳。

    朱平年纪轻轻已经是衙门里的人,虽说活儿不怎么正经,但实实在在的衙门的人,在同龄人眼中,他就特别能干。

    平时朱平很少和这些兄弟相处,他从小学了父亲和爷爷的谨慎,答得言简意赅。

    回到城里,顾秋实一刻不停,带着几人去他知根知底的几处地方。

    屠宰场里要两个年轻人,必须要体格好,力气大,还要起得早。当然了,在这里干活下工也早,天亮后就可以回家睡觉,勤快的话,还能再找一份活计。

    白青山主动表示要留下,另一个是白文武堂姐的儿子张六。

    屠宰场住的地方不太好,要和许多人一起睡大同步,兄弟俩站在门口看到那间屋子时,脸色都变了,不过还是咬牙走了进去。

    剩下的三人,顾秋实塞到了相熟的酒楼里。

    不管是在屠宰场还是在酒楼,先不提工钱多少,这两处地方都不会少了油水,绝对能吃得饱。

    再次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顾秋实进门时,看到对面的院子门打开,赵梅娘正眉开眼笑地送一个中年男人出门。

    那男人相貌堂堂,此时似乎很是愉悦,临走时还握着赵梅娘的手不舍得松开。

    真是不怕死!

    消息灵通一点的人,大概都已经听说陈大人在赵梅娘院子里逗留的事。得知此事后,关于白文武和赵梅娘之间二三事瞬间烟消云散。

    众人可不是瞎,看到过陈怀明和陈大人,就知道这父子二人长相有些相似了。

    接下来两天,顾秋实照常去衙门点卯。

    大人不在,他们没什么活干,就是要在两位大人回来之前将城里收拾干净。

    关于打扫街面,大人走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他们至少也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回来,在这段时间内城里可以稍微脏一点,在巡抚大人回来的前一天再收拾不迟。

    这么一来,衙差们虽然天天要去上工,但都是坐在一起闲磕牙。

    张四冬走了,顾秋实跟谁都能说上两句,但也跟谁都没那么亲近。下工就回家。

    值得一提的是,周大娘这两天的手艺好了不少,还特意问顾秋实咸淡。

    顾秋实随意指点几句,她都会牢牢记住。朱婉儿知道最近多事之秋,平时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这日,顾秋实再去上工时,偶遇上了赵梅娘。

    赵梅娘笑吟吟道:“白大哥,多谢你之前半年的照顾,我要成亲了,婚期就在下个月,到时你可一定要来啊!”

    顾秋实猜到这门婚事多半不成,即便是成了,赵梅娘该也不会跟那个姓吴的做真夫妻。

    她只是暂时不想跟着陈大人回府而已,可不是真的就此放弃了陈大人。

    “还是不要了吧。我跟你之间清清白白,但外头也有那么多的传言。要是我再来贺你嫁人,到时又会掀起新一轮的谈资,你不要名声,我还要脸呢。”顾秋实煞有介事,“我早就打定主意要替孩子他娘守着,结果这名声传得不堪,也是对不起她!恭喜恭喜呀,那天我就不来了。祝愿你二人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他张口就来,这话一点没过心。

    赵梅娘脸都黑了。

    她自认容貌不错,否则陈大人也不会要了她,还让她生下孩子,且在她离开后又对她念念不忘。

    二品大员对她尚且如此用心,白文武就一个粗人而已,居然还拒绝她。

    她认为,自己改嫁后,白文武一定会后悔。结果这男人还是一副对她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这让她不得不怀疑,白文武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顾秋实绕开她就走了:“赵娘子,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偶遇了,万一让你的未婚夫多想,又成了我的不是。特么的我也太冤枉,明明什么都没干呢,结果四处树敌,求你看在我过去接济了你们母子半年的份上,饶过我行不行?”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已经跑远了。

    *

    接下来的一个月,顾秋实日子过得简单,对面却很热闹,今天买了一身红嫁衣,明天又买了京城来的盖头,还说那姓吴的亲娘找来给未来儿媳妇做饭……反正,天天都有新传言。

    落在旁人眼里,就是赵梅娘与未婚夫互相珍视。

    这日,顾秋实就是天黑之前下工。

    他不在屠宰场干了,也懒得每天起那么早,三天两头才去买菜。但是,白青山还在呀,他和表弟一开始很不习惯,刚开始几天累得腰酸背痛,但习惯下来就觉得还好,一个月二钱半,不说每顿都有肉,至少是每天都能吃上荤腥,这比在家的日子可好过多了。

    投桃报李,白青山想起临出门前父亲的嘱咐,得了二叔的好,就找机会拉近彼此关系。

    于是,这日顾秋实回到家时,得知白青山中午送了一块七八斤的肉,还拿来了一些下水和猪血。

    白文武在屠宰场里干了多年,肉需要买,但是比在外头买要便宜得多,还能先把好的挑了。猪下水和猪血屠宰场拿去卖钱,但如果是里面干活的人想要,那可以分一些直接带走。

    最近天比较热,东西放不住,周大娘全部卤了。

    顾秋实特意跑了一趟朱家,准备让朱平夫妻俩过来吃饭。

    他懒得从大路绕,就想走小道,这会儿天也还没黑,他跑得飞快,就没注意前面有动静。刚刚转进小巷,惊飞了一双野鸳鸯。

    抱在一起的两人飞速分开,确切的说是那个纤弱的女子狠狠将男人推开,尤其两人还衣衫不整。

    顾秋实:“……”特么的,要长针眼了。

    他飞快转身就怕,饶是如此,眼力超群的他已经认出来了那二人是谁。

    居然是赵梅娘和吴迟。

    明明有家,却要在外头搂搂抱抱,他懒得猜这两人为何要如此,跑出去从大路接朱平二人。

    翠英原本有在外头干活,成亲前辞了活计,本打算成亲之后找活干的,结果就发现有了身孕,她在家没什么事,一天就给朱平做饭。

    晚饭已经做好了,但公公难得来叫一趟,夫妻俩不可能不赏脸,听说有卤味,朱平还将炒好的两盘菜放进了竹篮拎着。

    三人一路闲聊着往回走,顾秋实在自家门口不远处又看到了赵梅娘。

    这女人邪性,顾秋实不搭理她,假装没听见她的唤声,自顾自开门回了家,然后将门紧紧关上。

    朱平看到父亲的动作,忍不住低声道:“不是说要成亲了吗?怎么还找你呢?”

    顾秋实摇头:“方才我想抄小路,结果撞破了她和吴迟的好事,两人在那小巷子里…… ”

    朱平面色一言难尽:“还没成亲呢,至于么?便是真的忍不住,吴家腾不出屋子,她那院子白天都没人,非要跑到外头……还好是被你看见,要是被大嘴娘看见,不出半天,就能传遍这附近。”

    大嘴是这附近的一个年轻人,他娘出了名的大嘴巴。

    “刚才找我,多半是想让我闭嘴!”

    朱平赞同这话:“您不见面,她没准还要来找。你出去跟她说清楚吧。”

    恰在此时,有敲门声传来,顾秋实心下冷笑一声,一把将门拉开。

    门开得迅速,让提起手还要敲门的赵梅娘满脸尴尬:“白大哥,刚才那不是我自愿的,是那个姓吴的欺负我……”

    顾秋实面色淡淡:“这跟我没有关系。不过,你们是未婚夫妻,忍不住也正常。只是我希望下次不要在外头,影响不好。还有,我不会把这件事情往外说,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

    赵梅娘就是怕他乱传,所以才在门口锲而不舍,就是想得一句准话。但听到了他的承诺后,心里还是很不安:“白大哥,其实我最想嫁的人是你,你真的不能考虑一下我么?”

    顾秋实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这会儿周大娘已经摆好了饭菜,兄妹俩在边上帮忙……说到底,这也是为了避嫌,不能让他和赵梅娘单独相处。

    “我说你要不要脸?”顾秋实不打算再客气,“赵娘子,其实我知道你的打算,你自己想躲着陈大人是你的事,但不要牵连了旁人。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论起来我还对你有点儿恩,你别这么害我啊!我可没那本事抢巡抚大人的女人,更不敢让巡抚大人的儿子叫我做爹。”

    此话一出,赵梅娘的脸色瞬间惨白:“你……你……”

    顾秋实打断她:“不要再来找我。否则,稍后我就书信一封让人带往京城,让陈夫人来教教你规矩!”

    赵梅娘往后退了一步:“你胡说!我和陈大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我说了算。”顾秋实一脸认真,“你再找我一次,我就送信了。这绝不是跟你开玩笑,滚!”

    赵梅娘只觉得心底直冒寒气,她想不通白文武从哪里得知的真相。

    她是半年之前搬到城里的,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以前,也因为那些过往好说不好听。

    养尊处优的日子谁不想过?

    跟了陈大人,能吃好穿好住好,儿子也能请大儒教导,但是,陈夫人容不下她,他们母子现在回去,绝对是死路一条。

    不!

    不行!

    赵梅娘回到自家院子里,看向了刚刚回来的儿子:“怀明,给你父亲写信,就说白文武想要欺辱我……今儿愈发得寸进尺,将我堵在了巷子里。”

    陈怀明一脸不高兴:“娘,你能不能不要做这种事?儿子也是男人,能理解男人的想法,即便是你说的这些事情没存在父亲的心里,你也已经不够清白了。”

    赵梅娘摇头:“他知道了!白文武绝对不能留!他要给夫人写信,要害我们!”

    她满脸惊慌,陈怀明被她的情绪感染,也有点儿紧张。

    “不会的,他一个小小衙役,出身下九流,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只会讨好,绝不敢和我们这对。陈夫人对他而言,那就跟天上仙一般遥远,他没那个胆子去打扰。”

    但赵梅娘经决定了的事,并不会因为儿子的三言两语而改变。她在画舫上长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然也识字,心烦意乱地打发了儿子之后,深夜里悄悄摸进儿子书房写了一封信让人送走。

    一转眼,巡抚大人和知府大人出门已经有二十多天了,衙门里正在排班,让人打扫大街,先打扫几遍,等陈大人回来的那天,再仔仔细细扫一遍就行了。

    这边正忙着,就看见陈大人车架到了。

    顾秋实手扶着大刀,站着离衙门不远的街上,看到马车过来,微微欠身行礼。本以为马车会直接离开,不成想居然停下了。

    陈大人掀开了帘子,语带深意:“白衙役,你可真是好样的。”他放下帘子,阴沉的声音透过帘子传出。

    “来人,白衙役坚守自盗,偷取官粮中饱私囊,罪证确凿。将其关入大牢,稍后好好审问!”

    顾秋实知道是赵梅娘告了状,就是说……两辈子了,陈大人用的居然是同一个罪名。他早就算好了时间,陈夫人即便是还没到,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因此,丝毫不慌。

    众人面面相觑,张四冬飞快上前一步做出要押送的模样。

    旁人动手,肯定得吃点骨头。他亲自上,手上轻一点,也没人知道。

    “白哥,怎么回事啊?”

    顾秋实看向围观百姓:“我没有做过……”

    恰在此时,街头有玫红色的马车过来,顾秋实眼睛一亮,开始“奋力”挣扎:“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偷盗官粮,今年我都没有去过粮仓几次,每次都有兄弟同行!还请大人明查。”

    他喊的大人,自然是知府张大人。

    张大人面色复杂。

    玫红色的马车停下,走出来了一个满脸严肃的婆子,然后是一身华贵的陈夫人,她面如圆盘,身形丰腴,微微蹙眉:“这是在闹什么?”

    陈大人惊呆了。

    “夫人,你怎么来了?”

    第476章 鳏夫 八

    “”陈大人问出这话, 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家夫人从京城来了,再也没有了高高在上的威严,有些狼狈地从马车上下来伸手扶人。

    陈夫人任由他扶着, 再次问道:“这位犯了什么罪?既是衙役,那也算衙门中人,该关起门来处置,缘何要在大街上发作?”

    顾秋实飞快拱手一礼:“衙役白文武见过夫人。”

    陈大人眼皮跳了跳, 总觉得事情有些跳出自己的控制,他无端端有些紧张:“夫人不在京城,跑这么远来做什么?这一路辛苦, 还是回去歇会儿吧。”

    陈夫人眼神一闪:“不急!说说是为了什么?”

    此时的陈大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万一白文武乱说,他可就要完了,当即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顾秋实, 道:“就是一点儿小事,多半是个误会。白衙役, 你去找张大人交代一下前两日的行踪, 若是没疑问, 你就回去吧。”

    顾秋实一点都没闹,乖乖答应了下来。

    看他这样乖巧,陈大人松了口气。

    顾秋实当然乖巧, 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早已在信上说明了,还强调自己为赵梅娘算计了的事。并且,他也在信中表明, 之所以大着胆子告密,就是想为自己求得一条生路, 让陈夫人帮他一帮。

    他不认为陈夫人会觉得为难。因为白文武确确实实什么都没干,那些罪名都是被旁人污蔑。污蔑他的主使正是陈大人……此事要是成了,即便白文武只是一个小小衙役,那也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陈大人便也落下了把柄。

    不说有告密之事,只白文武真是清白的,陈夫人就不可能袖手旁观。夫妻之间,一荣俱荣。陈大人不干好事,他日倒了大霉,陈夫人也要受牵连。

    见状,陈夫人吩咐:“张大人,那就交给你了。身为一方父母官,不可以放过坏人,也不能冤枉了好人。此事可要好好查问清楚,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记住了吗?”

    张大人也不想收拾自己手底下的人,可要是陈大人铁了心,他也拦不住啊!这会儿陈夫人出面要保白文武,他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这种栽赃陷害的事情,还是不做为好!

    “下官记住了。”张大人转而又道:“夫人先回去歇会儿,稍后下官在酒楼席开一桌,为夫人接风。夫人可千万要赏脸。”

    陈夫人有些心不在焉,转身上了马车。

    陈大人一路小心翼翼护送,人都在马车里坐好了,他才往上爬。

    不管是谁来看,陈大人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没有了往日的自信和肆意。

    “好险啊!”张四冬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白哥,陈大人这是为什么要针对你啊?好在陈夫人拦住了,要不然,偷盗官粮可不是小罪名。”

    顾秋实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淡淡道:“罪名小了,就不能置我于死地。人家是算计好了的。”

    张四冬大惊,又看了一眼陈大人马车消失的方向。

    “你哪里得罪他了?”

    那边的张大人也没催促,早在陈夫人开口说话时,白文武就已经没罪了。

    不过,为了给陈大人面子,还是得走一个过场。张四冬抓着顾秋实的胳膊,就算是押送了。

    顾秋实前后左右都有人,但还是压低声音:“你真想知道真相?”

    张四冬点头。

    顾秋实轻哼:“之前你那么热心撮合我和赵梅娘,好在我不想再娶,否则,会死得更早。陈夫人要是没出现,没有人阻止他,你也只能为我收尸了。”

    张四冬面色微变。

    赵梅娘容貌清丽,很有气质,反正,让人一看就觉得她和普通女子之间大不相同。

    若不是赵梅娘自己巴巴跑来为白文武送饭,张四冬也不敢生出撮合的念头。只看外貌,二人实在不配。

    进了衙门,没有去大堂里正经审问,张大人将顾秋实带进了自己的书房,面色复杂地问:“为了什么?”

    “赵梅娘那个疯子!”顾秋实一点隐瞒的意思都没有,“一个多月以前,她突然对我特别热情,并且关于我们二人的传言突然就冒出来了,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严辞拒绝了她想要亲近的意思,还特意跑到媒人那里说自己要相看。第一条就是绝对不帮人养孩子,也绝不生孩子,这指向性够强了吧?后来我看到陈大人出现在他的院子里,想着我都这么明显地拒绝了,应该不会再有我的事。结果还是没逃过。”

    他叹口气,“天地良心,是真的没打算再娶,赵梅娘早上本来要和我做假夫妻,并且还愿意给我酬劳。我怀疑她想躲着陈大人,可能是不想跟陈大人回去。今儿看见了陈夫人出现,我总算明白了其中关窍。”

    张大人能够做到一州知府,本身就是个很聪明的人。听了这些话,瞬间就明白了赵梅娘的用意,叹口气道:“红颜祸水啊!”

    他瞅一眼面前的憨厚汉子,真心觉得其倒霉,道:“其实陈大人的父亲只是京城一个七品小官,他本身聪明,当年皇上钦点为探花,然后做了辅国公的乘龙快婿。他能有今日,陈夫人功不可没。所以,我认为你的猜测是对的,姓赵的那个女人不想带着儿子回府……这些年,陈大人府中只有三子一女,全都是嫡出。”

    陈夫人能一年生下四个孩子,证明陈老爷是个正常男人,但他除了陈夫人之外还有那么多的女人,却没有孩子出生。不管是陈夫人私底下将那些孩子收拾了,还是陈老爷不允许孩子出生,都足以证明陈夫人的手段。

    这种时候,冒出一个庶子,陈夫人容得下才怪。

    “回去吧,这些天你先不要出现,在家里歇上一段时间。”张大人说到这里,面色愈发复杂,“我不希望你出事。但如果陈大人执意,我是拦不住的。”

    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外人跟陈大人作对。

    任何人都有个亲疏远近,顾秋实能够理解。他也想歇一段时间,道了谢后就往外走。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所有人看他的脸色都变了。往日里大家一起上工,即便和他不亲近,也不会与他交恶,见面了会打招呼。

    但顾秋实一路走到衙门之外,碰上了十来个人,却只有一两个人朝他点头,其余的人完全当不认识他。

    不管是谁,卷入了陈家夫妻之间,很可能倒大霉,最后全身而退已经是运气好了。

    张四冬在拐角处等着顾秋实,看见他后,立即迎了上来:“白哥,大人怎么说?”

    顾秋实实话实说:“大人让我先回去歇一段时间。”

    这话至少两种意思,就看人怎么理解了。

    最差,就是以后都再也回不来。

    张四冬面色大变:“这么严重?”

    顾秋实颔首:“你回去吧,以后少来找我,来往多了,对你没好处。”

    张四冬有些纠结:“白哥,我相信你没有做错事。如果……如果你还愿意结亲的话,我去帮你求情。”

    其实,顾秋实早就发现了张四冬对于结亲之事的热衷。

    至于原因嘛,多半是看在白文武的那个院子。

    院子不大,但小夫妻俩住却足够宽敞,至少,比张家那腌咸菜坛子一样的院子要宽敞多了。

    为了儿女打算无可厚非,张四冬也只是提,并没有强迫,顾秋实对他没什么恶感,道:“结亲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我早就说过,婚事上不会委屈了婉儿,如果她想要低嫁,我这个当爹的第一个不答应。”

    张四冬不止一次听这种话,但只有这一次当了真,这会儿白文武倒霉了,所有人都不愿意靠近他,此时有人帮忙求情很难得。但他还是拒绝,可见是真的看不上张家。

    “白哥,我……你就那么看不上我吗?”

    顾秋实一脸认真:“我真的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但是,我们哥俩好是一回事,儿女的婚事又是一回事。”

    张四冬心里一沉,其实他早有预感这婚事不成,一时间有些可怜巴巴:“那……那你保重。”

    顾秋实自顾自回了家,进门不久,就听到外头有动静,他开门出去看热闹不太好……二品官员家里的热闹可不是那么好瞧的。他眼神一转,跑到杂物房将梯子搬了出来靠在院墙上,然后爬上梯子,只露出一个头。

    正看见陈夫人下马车,又听到旁边有动静,扭头一瞧,见朱婉儿也搬了梯子过来。

    顾秋实:“……”

    行吧,父女两人躲在院墙上瞧,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朱婉儿压低声音:“那位就是陈夫人吗?”

    顾秋实颔首:“赵梅娘告状了,就在方才,陈大人还想将我押入大牢,好在陈夫人及时赶到。要不然,你就没有爹了。”

    他语气诙谐,朱婉儿吓一跳,她记忆中的父亲从来不会夸大其词,从来不会开玩笑。

    也就是说,这是真的。

    朱婉儿气急了:“不要脸!我们又没有惹她,她何要这样害我们呢?”

    顾秋实想了想:“多半是怕我将她和吴迟之前的那点事儿告诉陈大人。”

    朱婉儿颇为无语:“改嫁是她自己决定的,一开始还想嫁给你呢。”

    顾秋实接话:“她只是想假装嫁人,避开陈大人带她回府而已。不是真嫁,吴迟多半是强迫了她。”他冷笑一声,“这世上可没有那么多的君子,吴迟家里那么穷,好不容易捞着一个媳妇儿,岂会放过?反正,他们真夫妻也好,假夫妻也罢,如果我死了,还不是只凭他们两张嘴说了算?”

    “这是想灭口啊。”朱婉儿扒在墙上,忽然觉得这事很棘手。

    赵梅娘想要弄死爹,陈大人也一样。大概只有陈夫人会帮忙……可是陈夫人和陈大人是夫妻啊!

    将心比心,在枕边人和外人之间,那肯定都会选择护着枕边人。

    “爹,我们怎么办啊?”

    看着办!

    想要他乖乖赴死,做梦!

    就陈大人的这副作派,私底下肯定没少干坏事,只是不知道他的那些账本放在哪儿……顾秋实之前已经找机会翻了陈大人在此处落脚的住处,没有任何发现。那些账本要么被他带在身上,要么还在京城。

    看着陈家夫妻进了对面的院子,顾秋实从梯子上下来,然后将两把梯子搬回杂物房。

    “吃饭!”

    朱婉儿看到父亲这模样,沉甸甸的心情放松了几分,还吃得下饭,应该是已经找到了解决之法。

    一顿饭还没吃完,有人敲门,顾秋实心有所感,抢在周大娘之前跑去开,门口站着的是陈夫人身边那个婆子,此时她还是一脸严肃。

    “白衙役是吧?夫人有请。”

    顾秋实颔首:“容我整理一下。”

    婆子皱了皱眉:“能快点么?大人和夫人都等着呢。”

    所以说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霸道嘛,明明白文武什么都没有干,陈夫人是请他去问话的。结果,恨不能让他立刻飞过去。

    “那走吧。”

    白文武以前没少到赵梅娘院子,但都只在门口送东西,进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完。

    这边院子和白文武那个布局差不多,不过,白文武院子里光秃秃的,只有一套石桌,而这边院子种了树,还有各种花草,看着挺雅致。

    顾秋实进门,欠身一礼:“见过陈大人,见过夫人。不知二位找小的有什么事?”

    此时的赵梅娘面色苍白,她人是跪坐在地上的:“白大哥,夫人想问你是不是真的要娶我。”

    “什么真的假的,我从来也没想娶过。”顾秋实装出一副耿直的模样,“你和吴迟都在巷子里抱成一团了,怎么还在问我这话?”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赵梅娘脸色瞬间惨白。

    第477章 鳏夫 九

    “不不不, 没有,你不要乱说!”

    赵梅娘今日算是被逼到了绝处。

    陈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他们母子在此落脚的消息,直接杀上了门来。

    当初赵梅娘和陈大人之间是被陈夫人抓了正着的, 并且,赵梅娘会带着孩子远走,也是陈夫人手段太过很辣,他们母子几次死里逃生。她不愿意太过被动, 所以才带着孩子逃离京城。

    想到都跑到千里开外了,还是被陈夫人给找着了。

    找到就找到吧,她早在得知陈大人要过来巡视时, 就已经开始找“下”家, 最好是不要成亲,但两人已经有了成亲的打算。

    等陈大人一出面,她刚好可以退亲。

    至于陈大人要怎么对待敢和他抢女人的男人, 那就不是赵梅娘操心的事了。

    她一开始选中的是白文武,这人看着粗狂, 但心地善良, 手头也松。两人之间没什么, 白文武都对他们母子不错,如果真的有了点儿暧昧,她肯定能从中得到不少好处。在她的刻意作为下, 所有人都默认了白文武要娶她……她也不想成亲了,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嘛。

    如此作为,也是想给陈大人一些紧迫感。她可是很抢手的,有花堪折直须折, 成大人不折她这一朵花,多的是男人等着。

    结果没想到白文武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 也可能是真的想为亡妻守节,愣是离她八丈远,还刻意澄清两人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赵梅娘只得直接找上门去,表明了想请他帮忙做一双有名无实的夫妻。又被拒绝过后,赵梅娘无奈之下,只能去找了姓吴的。

    她一开始说得就是做假夫妻,吴迟明明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却在与她单独相处时强要了她。

    当时她努力挣扎反抗,却因为男女天生力气悬殊巨大,让吴的得了逞。她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也不敢大叫,完事后只当被狗啃了一口。

    但是这件事情绝对不能传入陈大人的耳中,她只敢说自己有未婚夫,却不敢让吴迟出来见陈大人。

    今儿陈夫人找上门,又不给赵梅娘反应的机会,直接请了白文武过来。赵梅娘无奈,只能奢望于这个男人帮自己圆一下谎。

    干脆不提姓吴的,就说她即将嫁人,只要白文武愿意帮忙,应该不会有事。

    顾秋实猜到了她的打算,这女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说实话,画舫上的女子一颦一笑都是由专人教导过的,如果真的是个没见过美色的莽夫,在赵梅娘连续几次请他帮忙做假夫妻的情形下,说不定还真就稀里糊涂应了此事。

    不管是白文武还是顾秋实,都不愿意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顾秋实看向陈大人和陈夫人,“我没有要娶她,与她的交集就是之前她帮我做了半年饭,我付了工钱的。他们母子还仗着脸皮厚占我不少便宜,故意吃我的粮食扣我的菜。我忍无可忍,宁愿吃得差些,宁愿请手艺一般的老大娘帮忙……”

    话里话外,就差直接说赵梅娘贪便宜的小人了,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这个女人的嫌弃。

    赵梅娘也算是又一次见识了白文武对她都疏离何厌恶。

    “白大哥,我也没有这样不堪吧?我吃你的粮食,明明是你自己默认的。你不能因为现在出事了,就一下子把我撇开啊!”

    顾秋实皱眉:“夫人,自从妻子离世之后,我早就说过不再娶妻,即便要娶,也要娶本身没有孩子且嫁给我之后也不生孩子的女人。我才不会帮别人养儿子呢。”

    陈大人有点心梗。

    他的儿子和其他人的儿子能一样?

    陈夫人心情糟透了,任谁知道自家男人早就消失了的女人再次冒了出来,都不会高兴。不过,看到白文武这模样,她心情莫名好了点儿。

    “刚才你说的那个吴迟,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秋实张口就来:“他们两人是未婚夫妻,婚期还有四五天,这事满大街的人都知道。”

    赵梅娘低下头:“我……我总要嫁人啊。一个女子带着孩子度日,家里没有个男人,会受许多委屈,过去大半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哭得悲戚,让人闻者伤心。

    顾秋实立即道:“我就住你对门,咱们城内张大人对于偷鸡摸狗欺男霸女之事管得很严,附近这一片都有人巡逻。再说,你还帮我做饭,哪个不长眼的敢上门欺负你?”

    赵梅娘恨不能扑上去把这男人咬死,哪儿都有他,就不能闭嘴么?

    “人家没有欺上门,但会在外头胡乱编排我的名声。很多人都说我不要脸巴着你,这难道不是欺负?白大哥,你是男人,不在意自己名声,但我们女人如果没有了名声真的是活不下去……呜呜呜呜……”

    顾秋实冷哼:“我就不委屈吗?明明我都说了要为妻子守节,现在跟旁的女人扯上了关系。传得多了,我说我和别的女人没有关系也不会有人信……只希望婉儿她娘不要真的误会我。不然,百年之后我去了地下,她说不定还要跟我闹呢。”

    关于人死了之后会不会有魂,百年之后要不要见祖宗之类的事,那是见仁见智。

    陈家夫妻看白文武这模样,都知道他信了真。也愿意相信他真的对于自己和赵梅娘之间的传言没有丝毫欢喜,只剩下厌烦。

    陈夫人若有所思。

    陈大人脸色奇差。

    白文武仗着身份欺压母子俩,他会很生气,但这混账母子俩嫌弃成这样,同样也生气。

    他看中的女人,总有几分过人之处,白文武凭什么嫌弃?

    其实顾秋实能够猜得到陈大人的想法,所以白文武明明什么都没干,却还是不得善终。

    顾秋实眼看夫妻俩不再问话,往边上退了两步。

    恰在此时,吴迟到了。

    依着陈夫人的意思,她不好将母子二人赶尽杀绝,只要赵梅娘嫁了人,男人肯定就不会再惦记她。

    白文武相貌堂堂,人又高壮,算不得美男子,但绝对不丑。而吴迟不一样,这个男人四十多岁,脸长得跟个老鼠似的,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猥琐。进门后搓着手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不知道赵梅娘怎么想,陈夫人是险些被恶心得吐出来。

    陈大人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自己的女人如果找了一个不错的男人改嫁,甚至是比他好的,那证明他的眼光好。可找这么一位,恶心谁呢?岂不是表明他的女人不好,只能沦落到与这种人做夫妻?

    陈夫人嘴角微翘,忽然想起方才白文武说赵梅娘眼看逼婚不成,主动上门说要与他假成亲。

    如果是假的,那赵梅娘这么一位她也能理解,反正只是应付事儿嘛。但陈夫人又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既然已经定亲,那这婚事必须要成啊!

    她看向吴迟:“你们俩是真的准备携手下半生吗?”

    吴迟娶第一个媳妇都没有赵梅娘这么美貌,如今只感觉是天上掉了馅饼,虽说赵梅娘一开始就说是假的。但这肉都已经到了自己锅里,他又怎么会让她飞了?

    两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赵梅娘只能嫁给他!

    “是的是的,我会对梅娘好。”吴迟其实猜到了陈大人和未婚妻之间的关系,但那又如何?他相信任何男人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女人改嫁,像陈大人这样的男人,只要愿意找,勾勾手指就有大把黄花闺女,从这儿排到京城都排不完。

    也就是说,赵梅娘只要改嫁,陈大人就多半不会再碰她。

    那他就跟娶了个寡妇一样,甚至比娶寡妇还好。至少那个便宜儿子有亲爹在管,便宜儿子混好了,说不定还能帮他的儿女寻一个出路。

    他最大的儿子都已经二十二岁,就因为家里穷,住的地方也不够宽裕,到现在也没能谈成婚事。等他做了二品官员儿子的继父,家里所有的忧愁都将不复存在。

    “既然是郎有情妾有意,那我们就多住两天?”陈夫人这话是看着自家男人讲的,看到男人气得额头上直冒青筋,她心里一阵畅快,“大人,就当是全了你和媚娘之间的缘分吧。以后,她相夫教子,你也可以放心了。”

    陈大人脸色阴沉。

    放心什么?

    他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女人,尤其这个女人生下了他除嫡出之外唯一的孩子。只看在孩子的面上,她就能不能嫁!

    “我不答应这门婚事。”

    吴迟眼神咕噜噜的转,不管婚事成不成,他都不会吃亏。现在退亲……多少要给点补偿吧?

    二品官员随便给一点儿好处,都够他们一家子享用不尽。

    “这……梅娘,你怎么看?”

    赵梅娘脸色奇差,她还是更愿意嫁给吴迟做假夫妻,只看今日陈夫人的霸道,就知道成家夫妻之间还是陈夫人为尊,她不再嫁人,就得落到陈夫人手里。到时,一个不小心,他们母子就没命了。

    她满脸是泪,往前膝行两步:“大人,我和阿迟两情相悦,求您成全。求您了!”

    说到后来,趴在地上不停磕头,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赵梅娘不止一次在陈大人面前表明自己的心迹,她是一个不在乎名分,心甘情愿隐姓埋名为陈大人生孩子的女人,哪怕一辈子都不能站在人前,她也无怨无悔。

    因此,她此时说两情相悦,陈大人一个字都不信。

    而赵梅娘也知道他不信,所以哭得格外伤心且改嫁的态度坚决。

    陈大人心里难受,他知道赵梅娘是被逼的没法子了才如此。自己的女人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愈发显得他无能。

    “夫人!怀明年纪不小,我想把他接回去教导。”

    陈老爷话出口,对上妻愤怒的眉眼,他心知自己冲动了。但话已经出口,又不可能咽回肚子里,于是,他认真看着面前妻子,等着她的答复。

    赵梅娘惊呆了。

    她都和吴迟抱一起了啊,白文武就是人证,这么大人还不放过她?

    吴迟没有出声,只做出一副震惊模样,像是才知道陈怀明的身世一般。

    事实上他也是才知道,之前只是猜测,这会儿才确定。

    “大人,怀明没有那个福气,他不配让您多费心,您就成全了我们吧。”

    陈夫人脸色沉沉,冷笑一声:“大人,人家想要改嫁,你却要把人接回去,这是强抢民女!”

    既然赵梅娘都说自己要嫁了,陈夫人可不会顾做大方。

    陈大人脸色难看:“梅娘,你……你不能这么做,我会护好你的。”

    赵梅娘一个字都不信。

    护得好,他们母子安然无恙,那自然是最好,但要是没护住呢?陈大人最多就是道歉,而他们母子失去的可是自己的性命。

    只要男人惦记着她,还记得给孩子一个出路。她即便是真的嫁给了吴迟,也总有熬出头的那天。

    “求大人成全。”

    陈大人怒了。

    陈夫人用帕子捂住嘴,笑了笑道:“那么,婚期提前,明儿就成亲吧。本夫人也给你添点妆。”

    说完后,扶着身边丫鬟,转身就往外走。

    陈大人脸色特别难看,瞪着地上的赵梅娘:“你不信本官?”

    赵梅娘心弦一颤,她确实是不信,但绝对不能说实话,否则会惹恼了这个男人。她抬起泪眼,哭着道:“妾不想让大人为难。只要大人过得好,妾在哪儿都行,此生能够和大人有一段缘分,还能留一个孩子,妾已经很满足,不敢生出其他奢望。求大人成全。”

    吴迟不吭声。

    顾秋实抬步往外走。

    陈大人脸色阴沉地瞪着吴迟。

    吴迟冷汗涔涔,抖着声音说自己回去准备婚事,不管陈大人是个什么脸色,连滚带爬就往外跑。

    两人前后脚出门,顾秋实看到陈夫人上了马车,身后吴迟伸手摸着额头上的冷汗,他压低声音:“你觉得这门婚事能成吗?”

    吴迟也不清楚,不过,能够娶到二品官员的女人,他还是很得意的,在陈大人面前不敢表露,对着白文武就没这个顾虑,声音轻快地道:“二品诰命夫人愿意成全,这还能有意外?”

    顾秋实眼神意味深长:“你胆子不小,但你要知道,婚事没有意外,但如果是你的人出了事,亲还怎么结?”

    闻言,吴迟吓得一哆嗦,忽然有点尿急:“不……不至于吧?”

    顾秋实呵呵:“你还是小心点吧,别没能抱到美娇娘,反而搭上了自己性命。”

    吴迟胆战心惊,这会儿已经有点后悔。他被娶妻后即将拿到的天大好处迷了眼,忘记了这中间会有的危险。

    他哆哆嗦嗦走了几步,想要请陈夫人救命,又觉得不合适……真开了口,岂不是表明陈大人是个草菅人命的坏官?

    还有,他会出事只是白文武的猜测,万一没有风险呢?

    吴迟渐渐镇定下来,飞快跑回了家中,他想要好处,但绝对不想死。想了想,叫来了大儿子:“如果我死了,一定和陈大人有关,到时你不要声张,悄悄去京城告御状。”

    这真的是为难吴老大了。

    他长这么大,连郊外都很少去,哪里敢去京城?

    吴家大儿子听到父亲这话,瞬间吓得魂飞魄散:“爹,你干什么了?”

    他险些气得哭出来,“儿子不指望你帮忙,但你也别在外头惹祸呀。那可是二品官员,封疆大吏,你太看得起我们了……还去京城,我们拿什么去?连盘缠都没有,一路要着饭去吗?还有,如果陈大人真的敢杀人,儿子们跑去京城给他添堵,怕是还没走到地方就没命了。”

    吴迟听到儿子的哭诉,心里特别慌。在屋子里坐立难安,转悠到晚上,他实在忍不住了,悄悄溜出门去了赵梅娘的院子。

    陈夫人临走时,留了两个婆子伺候赵梅娘,美名其曰,看在曾经的情分上帮她处理杂事。其实就是怕她跑了。

    吴迟深夜而来,赵梅娘心烦意乱之下本不想见,但她心里很慌,迫切的想要找个人跟自己说说话。于是在院子里与之见面。

    “明天就成亲了,你还有什么事?”

    吴迟险些哭出来:“梅娘,这婚事能不能算了,我……我还没活够呢。家里还有儿子,这个做爹的没有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已经很失败,万不能害他们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啊。”

    赵梅娘心里烦躁,看到男人这样,只觉厌烦:“你现在后悔,已经迟了。你以为我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

    吴迟真的哭了,控诉道:“那我也不知道你是陈大人的女人啊,你骗婚!”

    赵梅娘:“……”

    第478章 鳏夫 十

    赵梅娘做外室许多年, 逃出来也才大半年而已。来了之后不久她就盯上了白文武,越是了解这个男,人, 她就认为真的嫁给他也不错。

    当然了,能不嫁还是不嫁。

    至于吴迟,就真的是慌慌张张在这有限的时间之内薅出来的,这个男人, 只和他做名义上的夫妻她就觉得委屈了自己。

    并且,她一开始出现在吴迟面前,说的就是假成亲, 做一双有名无实的夫妻, 并且只是暂时的,最多不超过一年,两人就要分开院子住。

    当然了, 名义上还是得保留夫妻的名头。回头她按月付他酬劳。

    结果这个混账,这两人成了未婚夫妻需要同进同出表示身份时, 居然找机会欺辱了她。

    “我没有骗你, 如果你不碰我, 什么事都没有。即便你真的死了,那也是你自找的。”

    吴迟抹一把脸,埋怨道:“你要是早说实话, 我只会把你当祖宗供起来,哪儿敢……”

    赵梅娘一个字都不信,也并不可怜他。

    “滚回去!”

    吴迟扒着门框不肯走:“真的不能商量了吗?取消这门婚事吧,不然……不然我就跟陈大人说你勾引我。”

    赵梅娘险些被气疯, 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声音都是颤抖的。

    “我会勾引你?”

    吴迟振振有词:“都说女人三十如狼,那你想的时候我刚好在旁边啊!”

    赵梅娘险些没被气死。

    “滚!这门婚事已经没有转圜余地, 陈夫人等着看我们结为夫妻呢,你趁早打消念头吧。明儿早点过来。”

    吴迟在听到这些话后,也知道现在想要甩开母子二人是他痴心妄想。他向来是个喜欢破罐子破摔的,眼看事情没有转机,他顿时一乐:“那你等着吧。老子这辈子能够娶你这么个大美人,也够本了。”

    大不了就是一死。

    他这样的态度,让赵梅娘心头梗得厉害,一时间呼吸都有些不畅。

    翌日早上,顾秋实起身就听到对面院子里传来热闹的动静。

    他打开门,果然看到吴迟一身大红衣衫带着迎亲队伍过来了,没多久,就接了戴着红盖头的赵梅娘出门。

    吴家的三个孩子都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都以为即将办婚事的是吴家老大,没想到居然是吴迟。

    这些年吴家不宽裕,亲戚不多,菜也摆惹得很是寒酸。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期望自己能够嫁得良人,赵梅娘自然也想过,但她没想到自己的出嫁会这么寒酸。

    此刻她只希望陈家夫妻赶紧离开。

    新嫁娘进门过后,当天不出来见人,喝完了交杯酒,新郎出来待客。吴迟现在是秉着过一天算一天的想法,本来就想喝酒的他,再有几个酒鬼拱火,坐在桌上就不下来了。

    从天亮喝到天黑,一直喝到深夜,那些客人才散去。

    赵梅娘从头到尾就看不起吴迟,好歹今天铺的床是新被褥,她早早就睡了。一开始心里烦乱,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沉沉睡去。

    等她一觉醒来,外头天已经蒙蒙亮,看着陌生的窗户位置,赵梅娘这才想起昨天自己嫁了人。想到此,她心下一惊,立刻翻身而起,发现床上无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即便是她已经和吴迟那什么,她也不希望还有下一次。这男人没回来正好!

    放松过后,赵梅娘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于是又重新缩回了被窝里,盘算着一会儿回家去住的事,又想了想接下来的应对。心中思绪万千,还没有理出个线头,忽然听到隔壁传来开门声,然后就有脚步声往茅房而去。

    开门的动静很大,应该是那门年久失修,走路拖拖踏踏,赵梅娘闭着眼睛,听到这些声音就觉得心里特别烦躁。

    正想着要怎么交代吴迟以后大家各住各的院子,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尖叫。

    “爹!爹,你怎么了?”

    赵梅娘眼皮一跳,立刻裹了衣裳出门,然后就看见吴家老大正扒在茅房门口冲着里面哭喊。

    “爹,你千万不能有事。二妹,二妹你听见了吗?赶紧起来请大夫。”

    赵梅娘一颗心直直往下沉,顾不得男女有别,也顾不得茅房臭烘烘,飞快奔上前去。一眼就看见了茅房中的吴迟。

    当下的人用的是旱厕,就是专门修了一个屋子,屋子底下掏洞,每半个月会有人来掏粪。此时吴迟还是那一身红衣,但却大头朝下,脑袋塞到了粪坑里。

    吴老大将他拔出来后,他满头满脸的粪,本来就臭的茅房更是臭气熏天。

    赵梅娘看了一眼就吐了,吐了个昏天暗地,好半晌都缓不过来。

    吴家剩下的姐弟俩出来了,看到吴迟这般,都忍不住痛哭出声,这么大的动静,左右邻居都听到了,有人过来敲门。

    赵梅娘刚好不想站在这里,快跑过去开门,她从来不拿自己当吴家的媳妇,因此她根本就不管吴迟,面对众人询问,更是懒得回答。

    面对众人寻根究底,她只说自己不知道。

    确实是不知道嘛。

    不过,赵梅娘有所猜测,一颗心砰砰直跳。根本不敢表露分毫。

    吴迟喜欢喝酒,酒需要用粮食来酿,即便是最便宜的烧刀子,于普通人家来说也舍不得买。吴迟不怎么懒,至少没有天天赖在家里干吃饭,好歹也有一份活计。

    但是,他所有的工钱都拿来买酒了,一个月总有两三次喝到烂醉如泥,在大街上过夜也不是一两次。有人看不惯,说他早晚醉死。

    如今真的醉死了。众人唏嘘之余,愣是没有人怀疑他的死因。

    人都已经死了,也没必要请大夫。

    左邻右舍的邻居开始将昨天才搬走的桌椅板凳又搬回来,看见院子里杵着的赵梅娘时,有人觉得她命苦,也有人觉得……她克夫。

    之前就是个寡妇,如今这才嫁人,新婚之夜夫君就死了,不是克夫是什么?

    关于赵梅娘和陈大人之间的二三事,知道内情的人也不敢拿到面上来说。所以,大部分的人都以为赵梅娘是陈大人的亲戚……如果真是那种关系,也不可能眼睁睁看她嫁人啊。

    吴迟死了这件事还惊动了衙门。

    吴家老大看到父亲离世,心中特别悲痛,想起前天父亲对自己说的话,他真的怀疑父亲是被人害死的。

    告御状是不可能告的,他思来想去,还是去衙门报了官。

    如果能够查出蛛丝马迹最好,即便查不出,在家里父亲刚刚被茅坑闷死的情形下,如果他们兄妹几人再出了事,那多半会引人注意。

    他要的就是幕后之人害怕引人注意。

    他没想过报仇,只想带着弟弟妹妹好好活下去。

    顾秋实本来是中午上工,跑过来看热闹的时候,被林大海带到了里面。

    吴迟身上没有什么痕迹,除了胸口和后脖颈处衣衫有些褶皱。

    当然了,他昨天成亲,这件衣裳已经穿了超过十二个时辰,有点褶皱很正常。根本就不能当做他被人所害的证据。

    这混账喝了太多的酒,是昏睡过后被人塞到茅坑里的,昨天院子里办喜事,那些喜欢喝酒之人在客人们上去之后还在院子里吵闹,吴二妹是个姑娘家,虽然想把院子打扫干净,可院子里一堆臭男人,她不愿意多待,也懒得等他们收场,干脆早早睡下,准备第二天早上起来大干一场。

    也就是说,院子没有扫,地上还有昨天收走了桌椅之后的瓜子皮之类,也有不少脚印。

    昨天那么多客人进进出出,这地一直就没扫过,院子里只有这一个茅房。昨天院子里的人多,这茅房昨天从早到晚就没歇过,此时脚印叠脚印,压根分不清楚哪个脚印属于凶手。

    寻了半天,没有找出吴迟是被他人杀害的证据。

    顾秋实有点不甘心。

    这件事情应该是陈大人干的,就像是上辈子污蔑他一样,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找不出丝毫破绽。

    再说,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吴迟是喝了太多的酒,起夜的时候摔到茅坑里无力爬起来才被闷死的,都不认为他是被害。

    吴家老大知道父亲是被害,但他又不好直说。难道还能跟衙门里的人说父亲是被巡抚大人害死的?

    衙门里最大的官都还要听巡抚大人的吩咐……他只是想吓唬一下幕后之人,让他们不要再对兄妹三人动手,可没想把自己也搭进去。

    顾秋实转身围着院墙转了一圈,很快就在后门处墙上看到了一个大大的脚印,从后门进,一眼就看到了茅房,并且还找到了两个从墙头跳下才会留下的脚印。

    他找到林大海,说了自己的发现。

    林大海将师爷找来,把此事记上。

    却也只能记上,毕竟,找不到吴迟是被人所害的证明。那几个新鲜的脚印只能证明有人在昨天翻了进来。

    吴迟的丧事办得很简单。赵梅娘没有走,从头到尾帮衬着,还拿了一些银子出来办丧事。但是,丧事办完,她没有留在吴家,而是回了自家。

    兄妹三人没有为难他,吴家老大虽然怀疑父亲的这一场灾难不是意外,而是因赵梅娘而起。但还是那话,他不愿意为了父亲搭上兄妹三人。

    只要幕后的人不再对付他们,他可以当做父亲的死是意外。

    *

    府城最大的酒楼除了前面有各种雅间之外,后面还有三个雅致的院落。

    此时最大的院落之中,陈夫人脸色很是难看,狠狠一巴掌甩在了陈老爷的脸上。

    “啪”一声。

    陈老爷摸着脸上的伤,眸中闪过一抹狠厉:“夫人,你这是为何?”

    “你还跟我装。”陈夫人气的眼神里几乎喷出火来,“那个姓吴的难道不是你杀的?”

    “夫人想多了,本官从来不做草菅人命的事。”陈大人面色淡淡,“这种话,夫人以后还是不要再说,省得让人误会。毕竟,本官出了事,夫人身为官眷,也绝对好不了,兴许还要牵连了大哥他们。”

    陈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又是狠狠一巴掌甩出去。

    这一次陈大人有了防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然后狠狠一扔。

    他动作很凶,陈夫人险些被他带得摔倒在地。此时屋中只有夫妻二人。等到陈夫人稳住身子,再回过头看他时,气到尖叫:“你敢这么对我,我大哥不会放过你。”

    陈老爷最烦的就是这话,原先是岳父,现在是大舅子。这些人活着,他就永远不能在这女人面前直起腰杆,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只能让其流落在外。

    真正世家大族之中长大的公子和一个外面长大的野孩子,即便后者每日都在学堂,不管是眼界学识还是待人接物,都绝对不如前者。

    “妒妇!”

    陈夫人瞪大眼,颤抖着手指指着他:“你再说一句。”

    陈大人满脸不耐,一把拍开了她的手指:“夫人,看看你这泼妇模样,哪里还有世家贵女的风采?”

    “这都是被你逼的。”陈夫人气得大骂,“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看你真的是疯了。为了一个女人,你居然……”

    陈大人语气加重,厉声打断道:“夫人慎言!不要污蔑本官!”

    陈夫人泪眼汪汪地瞪着面前的男人:“我只恨自己当年瞎了眼。”

    “迟了。”陈大人面色淡淡,丝毫没有刚刚杀人的惊慌恐惧之类,一脸心平气和,“夫人,其实我变成现在这样,不是我自己天生恶毒,而是被你逼的。如果你不善妒,早早接纳了梅娘,我也不会做这些多余的事。”

    陈夫人咬牙切齿:“一个下九流出身的娼妇,凭什么让我接纳?跟那种女人同侍一夫,那是对本夫人的侮辱。”

    陈大人面色冷冽:“既然看不起本官,当初别嫁啊。”

    此话一出,陈夫人再次被噎住。

    她也是嫁给这个男人生了两个孩子之后才知道,他压根不是家中嫡子,而是青楼女子所出,为从小就机灵,这才被记为嫡子。方才她话里话外鄙视赵梅娘的身份,又让这男人感同身受了。

    “要不是你这混账有所欺瞒,本夫人就是瞎了眼,也绝对不会嫁给你。”

    夫妻二人吵得不可开交,恰在此时,外面廊下有故意加重的脚步声过来。

    他们夫妻吵架,将所有的下人都撵了出去。这会儿有人过来,应该是有十万火急的事。陈大人张口就问:“何事?”

    外面的人压低声音:“回禀大人,姓吴的死了之后,有人在他家后门的墙上看到了翻墙的脚印。”

    陈老爷面色阴沉:“是谁这么仔细?”

    第479章 鳏夫 十一

    如今陈大人没有针对白文武, 但他手底下最中心的那几个人还是知道此人的,闻言低声答了。

    陈大人闻言,一抬手就将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又是他!”

    陈夫人却对这个白文武很有好感, 如果不是此人花费心思送信到京城,她还不知道赵氏母子的下落。

    找到了人,也能有个应对,要不然, 哪天突然冒出来,她会很被动。

    这么说吧,在这千里之外的府城里, 一双母子出了意外, 固然会有影响,但再怎么也要比二品官员外室子出事的影响要小得多。

    “怎么,你也要弄死他?”

    陈大人的脸色很难看, 听到这话后,扯出一抹冷笑:“夫人, 难道你希望本官是个草菅人命的坏人?再说一次, 本官出了事, 你和几个孩子都好不了。”

    即便陈夫人不想承认,也明白他说的话是事实。

    一步错,步步错, 如今被绑上了贼船。已经找不到下船的机会了。

    她固然可以一死,跟这个男人同归于尽也无所谓,但是两人生了二子一女,全部都已经成亲, 孙子孙女都有了七个。

    这么大的一家子拖着,陈夫人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 就害得全家万劫不复。

    但是,她有身为国公府嫡女的骄傲。让她捏着鼻子接纳赵氏母子,她绝对做不到。这母子俩活这么多年,已经是对她的侮辱!

    陈夫人忍了忍气,问:“你找的是谁?”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陈大人却明白,她问的是谁对姓吴的下了杀手。

    “夫人放心,本官做事向来周到,这些事情绝对不会翻出来。”

    陈夫人一点都不放心,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不可能毫无痕迹。即便衙门的人查不出来痕迹,那外头的人呢?

    官场之上,看似平和,实则是一路踩着别人往上爬。男人从一个小小探花走到今日,压下去了不少人,敌人可不是一两个。

    哪怕自身毫无破绽,一点坏事没做,都怕被人陷害污蔑,更何况这男人浑身都是窟窿。

    “是你手底下的人还是外头找的人?”

    陈大人知道她问这话不是为了对付自己,反正是想帮他查缺补漏,随口道:“我当然不可能让自己手底下的人做这种事。放心吧,转了好几个弯,即便最后查到我这里,那也是底下的人偿命。”

    闻言,陈夫人松了一口气。

    陈大人见状,似笑非笑道:“这些滴水不漏的手段,我都是跟夫人学的。”

    分明话里有话,讥讽陈夫人对他的那些女人和孩子动手。

    陈夫人哪里听不出来他的意思,瞬间怒火冲天,这男人当初娶她的时候山盟海誓,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绝不负她之类的鬼话张口就来。结果两人刚成亲,就有两个姑娘找上门,一个是他表妹,一个是他外头认识的清白女子。

    都是良家女子,出身清白,来的时候又没有避着人,此事当时在京城闹得很大。陈夫人气的当场就要把这个男人赶出去。

    是的,夫妻俩刚成亲的时候,住的是陈夫人陪嫁的宅子。

    结果在男人跪地抱着她的腿死都不撒手,说那是以前犯的错事,是在认识她之前,让她原谅他一次,再给他一个机会。

    彼时,两人正值情浓之际,并且这门婚事是陈夫人自己跟娘家争取来的,实在是没脸在成亲几个月时和离,只能咬牙认了。让那两个女人进门的同时,还跟男人约法三章。

    陈夫人现在回头去想,感觉自己那时候天真到愚蠢的地步,男人的嘴根本不能信。两个女人来的时候,其中一人还有六个月的身孕,不需要陈夫人开口,陈大人自己就让那个孩子落了。

    之后,陈大人隔两年又会带女人回来,陈夫人特别失望,但她已经有了孩子,她无惧流言,但孩子是无辜的。

    陈夫人也开始破罐子破摔,只要这男人不整出孩子来,其他的都可以忍耐。于是,夫妻俩就有了默契,纳妾也好,通房也罢,没孩子就行。

    一开始是陈大人自己给那些女人赏避子汤,有些女人自己使小心思,悄悄停了药,怀上孩子后,都是陈大人自己处理。

    后来有一次陈大人去外地办差,需要半年才回,这期间一个确实有了身孕,陈夫人当然不可能让人传出府内其他女人有孕的消息,直接让身边的婆子断了一副药强灌了下去。

    等到陈大人从外地回来,妾室跑去告状,没能求得所谓公道,反而得了两巴掌。

    那一次之后,后院女人在有身孕,陈大人也不出面,任由陈夫人施为。一开始陈夫人给那些女人灌药时从不掩饰自己的心狠手辣,后来身边的婆子劝她,再做这种事好歹也掩饰一下。便是陈大人自己都不想生的孩子,身为主母,对庶出孩子见一个灌一个,还是不太合适。

    于是,陈夫人的手段变得没那么直白,多少会扯上一层遮羞布。

    结果,多年以后,男人却拿这些事情来嘲讽她,陈夫人当场气炸:“本夫人要做事,用不着遮遮掩掩。”

    陈大人呵呵:“我又没说错,确实是跟你学的。”

    陈夫人大怒,抬手又要打人。

    男女天生力气悬殊巨大,男人但凡有了防备,女人想要打到人可能不大。

    果然,她的手又被陈大人抓住。

    “本官还要出去见人,麻烦你……”

    陈夫人本来就在气头上,没能打到人,怒火又天一层,稳住身子后,抱起边上的花瓶狠狠砸了过去。

    花瓶砸到了陈大人的腿上,痛倒是没有多痛,可花瓶砸落在地碎了一地,屋中动静不小,陈大人当场翻脸,反手一巴掌挥了出去。

    陈夫人受不住力,整个儿摔倒在地。因为他们是贵客,地上铺了地毯,她摔得没有多重,但这是男人第一次冲她动手。

    都摔在地上了,陈夫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她回过头,再看向男人的目光中满是怨毒。

    陈大人怡然不惧,冷笑道:“本官以前是让着你,真以为我怕你吗?有本事,你去告御状啊,到时咱们夫妻一起赴黄泉。”

    陈夫人心灰意冷,浑身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男人不管不顾,她却有诸多顾忌,家里的儿子和孙子是无辜的,还有,如果他们夫妻出了事,嫁出去的女儿肯定也过不成日子了。

    “媚娘那个贱人不能回京,即便我能忍,大哥也容忍不得。”

    陈大人早就想到了此处,否则,也不会将母子俩放在外头多年了。

    “你们家一点不讲道理!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这些年府里的那些女人任你施为,想打就打,想杀就杀,我从未皱过半分眉头。那些没有生下来的孩子我也从未跟你计较过,但是怀明……怀明已经成年,书读得不错,假以时日,考中进士不成问题,他眼界又不够,不可能反压咱们的儿子。论起来,怎么都是一个帮手,你怎么就非得……”

    “因为那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陈夫人眼神凶狠,“再让我看到你放不下她们母子,别怪我出手狠辣!”

    这话一出口,陈夫人眉头就皱了起来,以前她对付家里的女人,也弄死过几个,但那些都是有卖身契的。死了就死了,没人敢来找茬。那些没有生下来的孩子更是不会有人讨公道。

    但这一次不同。

    赵媚娘这个贱人早已哄的男人为她赎身,如今是普通百姓,而她的儿子更是读书人……如果她动手,那就和男人杀吴迟一样,如果事情败露,需要替人偿命。

    陈夫人再生气,那也只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从来没有对外人下过毒手,她缓缓坐起身,也不试图站起,一脸木然道:“你想要接纳那个孩子,可以!但是,那个出身下九流的娼妇必须死!你亲自去动手,只要让我满意,什么都好商量。”

    陈大人皱起眉。

    他不是什么好人,平日里也风流,虽然纵容着妻子对身边那些女人下手,但让他亲自要人性命……这有点强人所难。

    陈夫人看他不说话,缓缓站直:“怎么,舍不得?”

    陈大人沉默半晌:“容我考虑一下。”

    听到这话,陈夫人满脸讥讽。

    看来也没什么舍不得嘛。

    如果真的不舍得,刚才就一口回绝了。

    陈夫人整理了一下衣裙:“我给你生了二子一女,不说个个人中龙凤,也算是年轻有为,前程远大,原来在你心里,二子一女还不够?”

    “那是我儿子。”陈大人对这个孩子的心情很复杂。当初他母亲出身花楼,比媚娘还要多有不如。

    媚娘遇上他的时候,还是没有接过客的清倌人,但是他娘……不过是运气好点,被人买下来送给了他爹。当然了,陈家再怎么不济,好歹也是官家子弟,嫡母没有不让他娘进门,是他爹嫌弃花娘身份太低,在外头找了个小院把人关了起来。

    是关!

    因为陈家不富裕,他娘甚至没有人伺候过,三天两头有人过去送点粮食和蔬菜。人家送什么吃什么,她不能随意出门。

    直到后来,她娘机缘巧合之下有了身孕,这才多了个人伺候。生下来是个男娃,他爹也没有特别喜欢。毕竟,家里本来就有几个儿子,嫡出庶出都有。

    儿子虽然不少,但陈父也没有嫌儿子多。在儿子四岁大的时候,他就找了个夫子帮忙启蒙,陈大人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子,七八岁时,他稍微大了点,知道自己的处境之后,更是一心扑在了书本上。

    十七八岁就能考中探花的年轻人,本身就很聪明,陈父在发现儿子非同一般的天分后,把人接了回去,直接记为嫡子。

    如今陈大人看到陈怀明,像是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同样是母亲出身不好,同样是主家不容,同样读书有天分……陈怀明的天分不如他,但那一些相似,已经让陈大人对他怜惜不已。

    稍微晚一些的时候,陈大人又去了赵梅娘的院子。

    顾秋实最近几天还是按时上下工,也在试图寻找杀害吴迟的凶手。当然了,他并没有执着于非要找到凶手,人证物证几乎没有,此事多半是个悬案。

    他从来的那天起,就在致力于拉下姓陈的。

    陈大人之所以可以随心所欲想污蔑谁就污蔑谁,皆因为他本身爬得够高,如果没有了官职,他也不过一个普普通通中年男人而已。

    因此,顾秋实早就请了人去京城打听,只是不太顺利。

    也是,堂堂二品官员,若是处事太过粗糙,落人话柄,随便一个人都能找到拉下他的破绽。陈大人也走不到如今。

    顾秋实都打算好了,如果一直没有进展,那他就悄悄去一趟京城。

    这一日,顾秋实早上买菜回来,看到了一架青棚马车停在赵梅娘的院子外,他善于观察,一眼就认出赶车的那个人是陈大人身边的老人,很得陈大人重用。

    他想了想,从另一边绕到了赵梅娘的院子后面,院墙有点高,一般人爬不上去。顾秋实抬起头估摸了一下高度,后退几步,助跑上前,利落地翻到了后院之中。

    这是一个五间房屋的院落,中间堂屋,两边住人,住个十来个人都不挤,如今只住了母子二人,很是宽敞。

    顾秋实沿着后面的房子走了走,然后在最右边的屋子后面停了下来。

    这种屋子每一间都可以隔成里外两间,顾秋实站在后面听得到屋子内有人在说话,或者说,是在他前面那一间交谈。由于中间隔了半间房,顾秋实听不太清楚。他摸索了一下后窗,轻轻推开窗户,轻巧地跳了进去。

    这屋子是里间,摆满了各种书,顾秋实随意一扫,除了常见的经书史籍,还有一些罕见的古籍诗文。

    顾秋实嗤笑一声,赵梅娘根本就不缺银子。也就是白文武才会以为她一个寡妇跑出来帮人做饭是为了生计,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里面随便一本书拿出去卖,都足以让母子俩宽裕地过上半年。

    顾秋实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赵梅娘为何要扣白文武的菜。

    要么就是占便宜习惯了,不扣点感觉自己亏。要么,就是故意试探白文武,也是故意在外人面前留下他们母子和白文武关系不菲的印象。

    此时外面传来了赵梅娘的声音,似乎在哭:“大人,过去的事情我已经不想再提。如今我只想带着怀明在这儿过安生日子。”

    陈大人不高兴:“我说了会护好怀明,你怎么就不信?”

    “妾相信大人,但……”赵梅娘抬起头,泪盈于睫,“怀明是妾辛辛苦苦十月怀胎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那是妾的命。妾实在不放心……妾大胆说一句,夫人那么心狠,当真能容得下怀明?”

    陈大人面色难看:“我已经跟她说好了,她承诺过不会伤害怀明。”

    赵梅娘心下呵呵。

    承诺要是有用,她早就做了陈大人的妻子了。

    男人只要到了兴头上,各种承诺张口就来,根本就不能信。女人也一样,陈夫人说不对孩子下杀手,可万一她动了手呢?

    等到怀明死了,陈夫人也不会有丝毫影响。因为面前这个男人还要用夫人的娘家,心里再恨,也不会伤害她。

    看明白了这些,赵梅娘又怎么敢把孩子交给他?

    “大人,怀明很聪慧很充,开春之后会参加县试,其实他早就可以考中秀才了,这些妾一直压着不许考,就是想让他考小三元的,延续您当年的荣光。”

    这些事,陈大人早已经从儿子的夫子那里听说过了,但再听一次,还是觉得很激动。

    “怀明很像我,我一定会护好他。”

    “其实……”赵梅娘试探着道:“怀明以后要去京城,等他入了仕途,你愿意帮一帮,让他路走的顺一点,妾就感激不尽。至于认祖归宗,我们母子都没有那个执念,也不敢奢望。大人,妾不愿意让你为难。”

    她这番话是真心实意。

    之所以不让孩子回去,还有一个原因,她陪在这男人身边已经有十好几年了,因为儿子的缘故,两人一个月总能见上几面,她那时候在京城来去自如,在外头也听说过这位陈大人的手段。

    说实话,爬到高位的官员没几个人手里是干净的,陈大人也一样。树敌很多,有时候是不得不争。

    赵梅娘生怕这男人哪天出事在牵连了他们母子,但如果不认祖归宗,孩子在她的安排下出生寒门。如此,进可攻退可守,男人一定会尽心尽力服侍儿子,而他如果真的出了事,跟母子俩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说实话,赵梅娘从来就没有奢望过自己能做陈夫人。

    她的出身,注定了她不能靠着男人得凤冠霞帔,当然了,如今她身世清白,如果儿子一路顺利,她也能靠儿子成为诰命夫人。

    这些年来赵梅娘早就看透了,争也争不过陈夫人,即便是把陈夫人弄死了,辅国公府也不会放过她。

    国公府就是摆在她面前的庞然大物,她根本不可能斗得过。既然没有那个富贵命,那还不如现实一点,抓住自己能抓住的。

    “大人,求您了。”

    陈大人看着规则面前的纤弱女子:“梅娘,孩子在官员府邸长大,能够学到许多东西。那不是夫子可以教的,而是潜移默化……让孩子跟我回去,对他有好处。”

    第480章 鳏夫 十二

    赵梅娘当然知道孩子在高门府邸长大有好处。

    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那些出身良好的公子,站出来整个人气质都不同,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势确实不是外面的夫子可以教的。

    可那又如何?

    有那个命学, 也要有那个命活下去。

    “不不不……”

    陈大人有些恼了,他对这个跟自己母亲出生差不多的女人一直都很耐心,即便是她说了一些不合适的话他也从来不生气。但此时他心里却升起了一些怒气。

    “你看不起我,认为我护不住孩子?”

    赵梅娘愕然。

    她没想到男人会说翻脸就翻脸。

    其实她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赵梅娘这个男人的第一天,就想过被他带回府里,还想着知己知彼先打听一下。

    结果一打听, 心都凉了半截。

    凡是入了陈府的女人, 就没有任何一个能顺利生下孩子。

    主母生了几个,证明男人身上没病……那么,总不可能是所有女人都不育吧?

    几乎是瞬间, 赵梅娘就知道,陈府去不得。她那时候就打掉了跟男人回府的念头, 一直住在外面, 她也从来没有闹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乖巧不要名分, 男人为此,还经常来找她,然后她就有了孩子。

    发现自己怀有身孕, 赵梅娘还生怕男人一抽风要带她回府。后来见男人一直没有提,她才渐渐放松下来。

    后来生下来了孩子,赵梅娘也从来没有开口要过名分。母子俩真的入了府,能活几天都不知道, 还不如就在外头呢,等到孩子长大, 考中了功名,得了这个男人分的一笔钱财。她那时也能当家做主,耍一耍当婆婆的威风,说不定还能捞一个诰命,这不比回府看主母脸色过日子好得多?

    她的这些小心思,从来都不敢在男人面前表露。听到他质问,她下意识否认:“不不不,妾只是不想让您为难。”

    陈大人看着面前的女人,心思莫名,道:“其实夫人从来都不为难我,她一直为难的都是那些勾引我的女人。这一次是她主动提接怀明回府的。”

    赵梅娘愕然抬头。

    如果儿子能回去,还是在夫人心甘情愿下接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回。

    陈老爷看到这女人眼中的欢喜,心里一片麻木。他哪里不明白,面前这个女人这么多年一直在外乖乖巧巧从来不要名分,如今又搞出这么多事,都是为了不跟他回府。说到底,就是认为他这个靠着岳家才走到如今这地位的男人,在夫人面前护不住她们母子。

    想明白这些,陈老爷都气笑了:… “夫人有条件的。”

    赵梅娘迟疑了下:“什么条件?”

    顾秋实靠在床头上,他这个位置,隐约还能看见陈大人的官靴。

    “夫人要你死。你死了之后,她就会把孩子接回去精心教养。”

    赵梅娘脸都白了。

    “大人,我……”

    陈大人故作疑惑地看着她:“你不是说为了我们父子可以付出一切?不愿意?”

    赵梅娘当然不想去死,咬牙道:“但夫人又怎么能保证她一定能做到自己承诺的那样精心对待怀明?我不相信她!”

    “我会护着怀明。”陈大人一脸严肃,“难道你连我也不信?”

    赵梅娘确实不信,但她不敢说。

    “大人,我……”她被逼到现在,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原先她听这个男人说过,她和他娘有着相似的遭遇。

    那么,这男人应该不会让她香消玉殒。

    想要让一个人消失在这个世上,不光是只有死。

    赵梅娘决定拼一把:“好,如果大人已经决定好了,为了怀明,我愿意去死。”

    陈大人面色复杂,他哪里看不出来这女人说的话不一定是真心?不过,他也确实不想亲手杀了赵梅娘,儿子已经不是三岁之前没有记忆的小娃,他这个亲爹杀了孩子的亲娘,想要让孩子真心对他,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如果知道儿子养不熟,他也不会费心将孩子接在身边教养。

    “真听我安排?”

    赵梅娘点点头。

    “不后悔?”

    “我不后悔。只要大人不为难就行。”

    陈大人心里微松,即便这个女人不是真心,至少也证明了她是个聪明人。

    儿子有一个聪明的娘,他也能少操心。

    “夫人,说了你一定要死。等你死了之后,他会把怀明带回京城。”

    赵梅娘面色苍白,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哭喊。

    陈大人见状,叹息一声:“当然了,我不会真的让你去死。过两天我会送一丸药过来,那药吃了之后,会让人呼吸慢慢变缓,脉搏几乎不跳,呈假死状态。我会安排好人,等你死了之后将你葬入地下,深夜里会有人挖你出来。”

    赵梅娘心里一松,面色也缓和了几分。但是她还是很害怕。

    这分明是要把她埋入地里,如果挖她的人没有及时出现,那她怎么办?

    她很不放心,但如今情形,根本由不得她选,于是咬牙点头:“大人,我可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出现了意外,还请大人照顾好怀明。大人,妾这辈子能够遇上您,能够被您护着,已经很满足了。人不可以贪得无厌,即便出了意外,妾也不会怪您。”

    她很会把握人心,深情地说完这番话后,顾秋实看到陈大人面色温柔了几分。

    “不会有意外的。”陈大人细细嘱咐,“你记得在天黑之后再吃药,到时我的人会来报信,当天晚上会将你放入棺木,天亮后下葬,晚上我的人回来挖你。”

    赵梅娘仔细听完,道:“大人,妾还有一个不请之请。”

    陈大人心情不错:“你说。”

    “住在我对面那个姓白的衙差,他不是个好东西。之前是真的试图有欺辱我。”赵梅娘眼泪汪汪,“他说不再娶是真的,但不娶就不代表他没有那些花花肠子,他之前分明就是想占我便宜,还不给我名分……求大人帮我讨个公道。”

    顾秋实本来闲适靠着,听到这话,猛然坐了起来。

    特么的,这女人疯了么?

    合着不按她的吩咐做就该去死?

    不过,上辈子白文武对她诸多照顾,她还是算计了他。顾秋实又能理解这女人的疯劲了。

    陈大人面色寒煞:“你放心,本官回程时,一定帮你解决了他。”

    顾秋实:“……”

    白文武何其无辜?

    他是真的对赵梅娘没有半分觊觎的心思,只是贪图她做饭的手艺而已。

    听着外面陈大人的脚步渐渐远去,顾秋实从窗户翻出,然后从方才进来的地方跳上墙头,确定巷子里无人才落下。

    他越想越气,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了赵梅娘,趁着天色还早,他飞快去了城内最好的酒楼。

    陈大人出来这一趟是换了马车的,他想要回酒楼,得先去将自己的马车换回来。

    顾秋实这一次没有从大门进,他想要见陈夫人,如果让底下的人禀告,见是能见着,但传话是需要时间的,他得在陈大人回来之前离开。

    于是,他又钻了后门,直接翻墙入了陈夫人所住的院子。值得一提的是,院子里伺候的丫鬟挺多,除了陈夫人的婆子,还有酒楼安排的女伙计。

    顾秋实跳下墙头,敲晕了俩个,才到了院子正房外。

    此时大门开着,陈夫人正在吃点心,边上还有两个婆子伺候。

    大家夫人身边总有几个得力之人,那几人能知道主子身上的所有事。顾秋实在敲晕两个婆子和直接进门之间,犹豫了一瞬,选择了后者。

    顾秋实缓步踏入,婆子最先发现他,当即脸色都变了,质问:“你从哪里进来的?”

    “墙上!”顾秋实看婆子要喊,飞快道:“陈夫人,我有一些事情要告诉您。关于赵氏的。”

    陈夫人忽然就想起来自己知道赵氏母子的下落还是面前人送的信,当即抬手制止了婆子的喊叫。

    “你说。”

    顾秋实准备开口,就见陈夫人一挥手,两个婆子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退到了外面,顺便关上门。而后守在了门口。

    换做旁人,和一个大家夫人单独相处,可能会口花花几句,顾秋实完全没有这个念头,一本正经道:“刚才我没有惊动任何人跑到了夫人面前,夫人应该也知道我有一些翻墙的本事,就在两刻钟之前,我才从赵梅娘的院子里出来。”

    陈夫人想起自己才跟男人敲定要取了赵梅娘的性命,男人此次多半是做这件事。

    “你听说了什么?”

    又知道了多少?

    如果知道他们夫妻随手就杀人,那她必须得灭口。

    看陈夫人满脸严肃,顾秋实自顾自继续道:“陈大人说,只要赵氏死了,你就会接纳陈怀明。他想要让赵氏甘愿去死。”

    陈夫人满脸讥讽:“那女人绝对不会答应。”

    “她答应了。”顾秋实看她神情僵硬,自顾自道:“不过,陈大人舍不得她死,都已经商量好了,晚上会给她送一颗药,那药吃完了之后人就跟时间差不多。等到明天晚上,陈大人会把已经下葬的赵梅娘挖出来。陈大人还嘱咐了好几次吃药的时辰,就怕错过。”

    听到这些,陈夫人都要气疯了,一巴掌拍在桌上。

    “混账!”

    如果男人安排得当,说不定还真的会把她糊弄过去。

    她答应接回孩子,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当年男人可是承诺过只娶她一人,所有孩子皆为她所出。她主动退让,只是要那个女人去死而已,男人居然还舍不得。

    陈夫人发了脾气,想起面前的人,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这些说到底都是我的家事,你一个人操心这么多做什么?”

    顾秋实愤然道:“本来我也不想多管闲事。可是那个姓赵的居然让陈大人要我的命,我从来都没有对不起她,还对他们母子多多照顾。她这样对我,和恩将仇报有什么区别?她都想让我死了,难道我还要客气?”

    陈夫人有些意外,随即脸色黑如锅底。

    白文武这么愤怒,肯定是男人答应了下来。

    “大人答应了?”

    顾秋实一脸憋屈:“是,不知道大人是真的答应还是糊弄她,我希望夫人看在得了这些消息的份上,能出手护住我一条命。毕竟,我已经提前得知了陈大人要动手,如果我一双儿女拼了命的要给我报仇,大人也会有麻烦。”

    前面是凭着消息谈条件,故意示弱,最后一句就带着点威胁了。

    陈夫人听出来了他的威胁之意,心下有些不满这个粗人居然这样胆大。不过,她也能理解,之前大人想要取白文武性命,罪名都选好,人证物证都已就位。如果不是她来得及时,白文武早在那天就已经被正法。

    “我不会让大人害人性命的。”

    顾秋实颔首:“多谢夫人。”

    陈夫人想了想:“你今天偷听到的这些事情也不宜往外传,我要你忘了它!此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必须要当做没有发生过,少说少做少凑热闹,听到了没有?”

    顾秋实答应下来。

    *

    当日夜里,赵梅娘果然死了。

    陈大人身边的人去收敛尸首,守了一夜,天亮后准备起棺将人运往郊外时,陈夫人出现了。

    “站住!”

    所有人都愣住。

    陈夫人缓缓上前,看着钉了一半的钉子,道:“这个不合适,会生锈。赵氏跟着我家大人一场,用精铁钉吧,我都带来了,你们赶紧换上。”

    众人:“……”

    这几个人半夜里还要去把人刨出来呢,都知道里面躺着的是个活人。原本他们就没打算把这剩下一半的钉子敲下去。

    这时候用了精铁钉,一会儿还能起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