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1章 如玉公子 十
赵梅云死了。
这是谁都没想到的, 几天之前才生下孩子,那时候还母子平安。
都说女人生孩子如一脚踏入鬼门关,这鬼门关都闯过来了, 怎么还会出事呢?
昨天请大夫过来给两人解毒,周知觉得这件事情传出去后又会被外人笑话。特意请求大夫帮忙保密。
如果是别的病情,大夫可能不会帮忙,毕竟他一天要接触许多病人, 有时候无意之中就把事说出去了。
但是这两人的病症不同,他们是被人下了毒。如果事情传开,闹到公堂上也不稀奇。大夫并不愿意到公堂上去指认谁, 既然周知都没打算报官给父亲和妻子讨个公道。他一个外人, 万万不想掺和这事。
其实大夫心里也清楚,如果赵梅云死了,这件事情多半要瞒不住。
当然了, 瞒不住是一回事,等到事情传开, 事情原委还不是由周家人自己编, 只看他们家愿不愿意将凶手送进大牢。
如果不愿, 不说出廖盼盼干的事,只说是意外,想来也不会闹到府城那边去。
赵家人出面, 在周家狠闹了一场。
不过,两家人都不愿意对簿公堂。不是他们怕了对方。而是他们不愿意跟大人说话。
这一个弄不好很可能就有牢狱之灾。赵家也心虚呀,他们当初将女儿定给了顾秋实,结果没等人回来, 就将女儿另嫁他人。当年说改嫁的人是顾秋实的弟弟,说起来都是一家人。但如今 , 顾秋实和周知已经翻了脸,而当年他们接的聘礼还没还。
乡下小地方的人,很少有人懂律法,赵家人不知自己这么干会不会触犯律,会不会有牢狱之灾。但想来即便是不到坐牢的地步,肯定也会被人唾弃。
说实话,赵家夫妻没有想悔婚,是他们拗不过女儿。也是周知不干人事,还什么关系都没有,就已经夺取了女儿的清白。
吵归吵,闹归闹,赵梅云已经不在人世,赵家夫妻闹过一场后,逼着周知答应了许多条件,比如以后不能再娶,他这辈子只能守着两个儿子过,并且任何情形下都不能让两个儿子受委屈。
周知通通答应了下来,赵家人不相信,还让他白纸黑字写了字据。
但其实两家人都清楚,这字据也就是买个心安。周知还这么年轻,不可能不再娶,并且小的那个孩子还没满月,周知一个大男人,也不可能独自带孩子长大。
就像是当年的顾父,他倒是想好好照顾原配留下来的孩子,但自己太忙了,又要养家,又要养孩子,他只有一双手,哪里忙得过来?实在没办法,只能再娶。
赵家夫妻再疼爱女儿,再心疼两个外孙子,也不可能把孩子接回家去养着。只能保证多过来看一看。
天气炎热,赵梅云只停了两天就下葬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办丧事的这两天之内,廖盼盼一直没有出面。
知道的人是得知她受了伤起不来,但也有许多人认为廖盼盼这是干了不要脸的事情之后无颜见客。
经历此事,廖盼盼也彻底看清楚了,她以后如果继续在镇上找婆家,不说能不能嫁出去,即便是勉强嫁了,大概往后余生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廖盼盼已经生出了离开的心思,但是廖氏不允。
“你要是敢走,我打断你的腿。”
廖盼盼身上的伤还没好,之前摔着了腰,大夫让她卧床休养至少一个月,如若不然,很可能会落下病根。
廖氏无法,只能辞工回来照顾女儿。
廖盼盼感觉到母亲终究还是有几分疼爱她,但也正因为这份疼爱,廖盼盼做不到不管母亲的想法。
其实廖氏很清楚,只要她不上工,留在家里就不可能不帮家里做事,周知那两个孩子肯定是她的活儿。
果不其然,周知三天两头往外跑,孩子都丢给她一个人。
廖氏真的不想管,尤其想到周知还答应了赵家人不再娶……她真的是越想越糟心。如果这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还罢了,带亲孙子嘛,累归累,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自己心里也欢喜。
但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孩子,有没有奶水喝,白天嚎,夜里嚎,真的特别难带。廖氏不愿意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她反应也快,找去了顾家。
顾秋实和父亲感情淡漠,平时很少见面。这一日,顾父去村里送货时,刚好遇上农户家中杀羊,他买了六斤肉回来让赵氏做了,又亲自跑了一趟酒楼,请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吃羊肉。
玉宜想要给长辈这个面子,她和未婚夫深谈过,知道父子之间发生了什么。说到底,顾秋实从小到大是受了不少委屈,这里面有顾父的原因。但……顾父也不是故意,他对自己儿子还算疼爱。否则也不会巴巴的买肉来吃。
子欲养而亲不待,许多年轻人在家中长辈去世之后还后悔没有多抽时间陪着爹娘。
玉宜不想让顾秋实后悔,于是,表示她想吃羊肉。
至于那个姓赵的,不理她就是了。
一家人正在吃羊肉,院子里飘着羊肉的香气,这肉一点都不膻,只用水煮,味道就特别好。
廖氏进门,先闻到了浓郁的肉香味,她咽了咽口水,道:“赵姐,我有点事情和你商量。”
赵氏大概也猜到了她的来意,儿媳妇没了,儿子都不怎么带的惯孩子,勉强带大的那个还行,小的那个多半是摆弄不过来。
儿子住在周家那边,家里那么多人……但真正能干的只有廖氏。
赵氏不想接这个活,主要是如今顾家这边对她很不满意,绝对不会接纳周知住过来。顾父连养了多年的周知都不要,绝对不会允许她给周芝带孩子。
“我们这儿正在吃饭呢,不是说话的时候这样吧,你去外面走一走,一会儿我来找你。”
主要不是时间不对,而是说话的地方不对。
两人即将要商量的那些事,不能让顾家的人听见。
“没什么不能说的。”顾秋实出声,“说吧,就在这里讲。我倒要看看,周家还能有多不要脸。”
这话无异于指着廖氏的鼻子骂人。
廖氏怒道:“我不算是你长辈,但是你赵姨好歹养你一场吧?”
顾秋实立刻打断她:“我是我爹养大的。甚至他们母子都是靠我爹赚来的银子才吃饱穿暖,我承认她给我做了饭,但这天底下能做饭的女人多了去,只要给点工钱就行。她故意虐待我,这些事情在我这儿永远也过不去。”
赵氏忍不住了:“我没有虐待你,也没让你饿着冷着。”
“但你有故意不理我。”顾秋实冷笑一声,“还有,你故意和周知相亲相爱,故意将我冷落到一旁,让我默默感受你对两个孩子的区别。我只是小,不是蠢。”
而事实上,顾秋实那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小时候母亲病重,他几乎没有人教,后来母亲一去,姓赵的就进了门,用她的话说,她们是亲生母子,亲香是正常的。
反之亦然,这不是亲的,再怎么也不可能太过亲密。
顾秋实不想和她争论当年的事,那些事情已经过去太久。比起赵家母子后来干的恶毒事,小时候冷落他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他目光看向门口的廖氏:“你说不说?不说的话,麻烦你出去,小时候我都知道不能在别人家吃饭的时候登门。你个大人怎么还不懂事?”
他说话很不客气,廖氏羞红了脸。
“我不是上门来讨饭的,真的是有事情商量。”
“你即便是讨饭,我也不可能给你。”顾秋实上辈子对这个岳母很是尊重,廖氏还去京城住过,平时不怎么搭理他,大多数的时候都和廖盼盼一起低声说话。母女俩同吃同住,带着当年廖盼盼给他生的儿子,对他很是不客气。
那时候顾秋实并不在意,还对廖氏特别尊重。因为他不知道廖盼盼生下来的孩子不是他的血脉,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孩子的身世,一直以为廖盼盼是为了给他生孩子才伤了身子,所以对廖盼盼一直都很优待。
廖氏有些生气,但想到家里那个夜哭郎,她到底是没有掉头就走:“赵姐,我想说,周知一个男人,根本就带不好孩子。我得照顾盼盼,她受伤了……可能你还不知道,就是周知推伤的。我家盼盼心软,说什么也不肯去告状,否则,我非把周知送进牢里吃牢饭不可。”
赵氏改嫁还带着儿子一起,就是知道姓周的不靠谱,根本不会带孩子,所以才把孩子带到了顾家。
无论儿子多大,在赵氏的心里,那都只是个孩子,听到廖氏这话,她顿时就急了。
“盼盼到了周家甚至都改了姓,那他们就是一家人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互相吵嘴推攘那都是正常的,怎么能因为一点点伤就闹上公堂呢?也不怕被人笑话。”
廖氏昨天熬了一宿,之前也在上工,整个人累得不轻。这才短短一日夜,她就感觉自己苍老了不少,头上的白发似乎都多了几根。
“我不怕被人笑话。再给周知带那两个孩子,老娘命都要没了,说难听点,那也不是我的亲孙子。凭什么要我管?赵姐,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你在这儿天天伺候外人,却不管自己的孙子,以后老了你靠谁?”
赵氏当然是靠自己的儿子,周知靠不住,她还有顾秋天呢。小儿子是她亲生,她对小儿子一直都很疼爱,秋天又是个好孩子,以后绝对不会不孝顺。
“秋天不是外人,这也是我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就不要为难我了。现在我已经是顾家妇,之前能把周知带到这边来养那么多年,已经是我孩子的爹特别善良,咱们做人也不能太过分吧?我要是把两个孩子带过来,到时候我的日子也被搅和得过不成了,难道我回周家去守着周知过日子?”
如果回了周家,好说不好听呀。
原配和二婚娶的女人住在同一个院子,那是二女共侍一夫。姓周的何德何能?
这普通人家,能够把妻儿养好就不错了,还想纳妾……做梦比较快。凭周全富,他也养不起两个女人。
对于廖氏而言,周家是她的家。也正是因为她格外在乎自己的这个小家,所以才不喜欢周知住在家里。
原本家里那几个人就已经吵吵闹闹,再多一个姓赵的,日子还怎么过?
“那你不能不管自己的孙子呀。”
赵氏摇头:“我帮不上忙,实在抽不出空。如果周知怪我,那我也认了。”
廖氏:“……”
这也太不要脸了。
桌上几人正在认真吃饭,没有人搭理她,廖氏真的感觉自己站在这里特别尴尬,就跟要饭的差不多。
这饭菜再好吃,她再想吃,再煮人家不欢迎的情形下,她也不会厚着脸皮挤上桌。一怒之下,转身出门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廖氏没能忍住,哭了一场。
那顾家人桌上的饭菜,真的是比他们家过年还要丰盛。而他这些年忙着在酒楼干活,越到过年就越忙,她都已经好几年没有好好做过一顿年夜饭吃。
每天忙忙忙,除了睡觉就是干活。她这一辈子,好像一眼就看到头了。
同样都是女人,同样嫁给了姓周的,为何姓赵的就能挣扎出泥潭到顾家过好日子?
老天爷不讲道理!
廖氏受了点刺激,回家后又哭了一场。
廖盼盼不知母亲怎么了,多方询问之下,才得知了顾家发生的事。她面色格外复杂:“那个买来的女人已经去顾家吃饭了?我记得他们俩都没有请媒人正经定过亲,她怎么好意思的?还是顾秋实就喜欢这种脸皮厚的女人?”
她语气特别酸,越说越不像话。
“人家定亲了的,请的是那个儿女双全公公婆婆也健在的顾媒人!”
廖盼盼哑然,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廖氏很清楚自己跟女儿说过这事,只是女儿自己刻意遗忘了。或者说,她根本就没忘,故意在这儿胡扯。
此时廖氏心情很不好,也没有精力安抚女儿:“我去买点菜,回来做好吃的。你歇会儿吧。”
话音还未落,隔壁屋子孩子又开始嚎哭。
紧接着周知也扯着嗓子喊:“廖姨……廖姨……好像又尿了。”
廖氏:“……”
这喝奶的孩子本来一天就要尿很多次,那没满月的娃奶水不够,找不到奶喝,也不能让他饿着 ,于是就买了些小米熬粥。
因为孩子太小,这个粥也不能熬得太浓,喂的时候就像是米汤。
米汤喝下去,一个时辰至少都要四五次,偏偏周知要求还高,每次尿湿了都要她赶紧换……一天什么也不干,光伺候那个孩子都忙不过来。
周父中毒,因为吃了解毒的药丸,而他吃的菌子比较少,他有在慢慢好转。这两天还在家里养身子,听到周知一直在喊,孩子一直在哭,也忍不住出声:“孩子他娘,你快点儿呀,磨蹭什么?”
廖氏咬牙,哪怕到了现在,她也没想过要离开,不是她舍不得姓周的。而是她舍不得嫁过来后生下来的两个孩子。
如果她走了,那俩孩子肯定要受委屈。想要继续学艺……白日做梦还差不多。
廖盼盼听着院子里乱糟糟的情形:“娘,我真的不想留在这个家里了,我们一起走吧。”
“你太自私。我们走了,你弟弟妹妹怎么办?”廖氏心里烦躁不已,她住在这个家里,如果不管那个小孩子,姓周的肯定要为难她。
听到外面周知又在催促,原因比方才急躁不少,廖氏再不愿意,也只能出门哄孩子。
廖盼盼刚到了门口,看到院子里周知坐在石桌旁……他似乎是被孩子烦透了,这会儿一脸的菜色。
周知察觉到了门口有人在看自己,抬眼对上廖盼盼的眼神,不耐烦道:“你看着我作甚?”
“你把我摔成那样,应该给我道个歉。”廖盼盼原本就对他没什么感情,不过是被强迫了以后才与之私底下来往,仅剩不多的那点感情也已经被最近这一桩桩的事情给消磨干净了。
反正,看见周知不高兴,她就满意。
周知冷笑:“你对我爹下毒,对我媳妇下毒。也就是赵家人不知道真相,否则,绝对不会放过你。”
大夫不愿意多事,没有说出赵梅云真正的死因。而赵家那边呢,因为最近比较忙,也没有到镇上来细问。
毕竟,周知和赵梅云感情不错,赵家人都看在眼里,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女儿是枉死……如果真是枉死,女婿不可能不帮着讨公道。
他们相信小两口之间的感情,没想到人心会变。
廖盼盼知道他不会去告状,催促:“你去告啊,你今天要是不去,你就是狗,是畜生!周知,是你先招惹我,是你对不起我的!”
周知在这件事情上确实理亏:“我那时是喝醉了,你当时没有推开我,也没有喊叫,这怎么能怪我一个人?明明是你自己早就有意勾引我……”
廖盼盼忍无可忍,搬了屋檐底下的小马扎狠狠砸了过去。
“你个畜生!我倒是想喊呢,喊来了人后我要怎么解释?”
当时周知,一出手就撕了她的衣裳,她衣衫不整,周知一脸急色,如果喊来了人,廖盼盼即便是清白的,外人肯定也会传她的闲话。
“放屁!”周知毫不客气,“你敢说自己没有对我动心?我每次回来,你笑得跟朵花似的,还抢着给我洗衣裳洗鞋袜。老子又不傻,你别把所有的破事都往我身上推。”
他敢强迫廖盼盼,是知道廖盼盼心里期待着他的亲近。完事之后,他还睡在廖盼盼身边大半宿……如果廖盼盼恨他,当时就该动手。
屋中的周父听到两人吵架,面色一言难尽,眼看两人还要吵,他忍不住出声训斥。
“别吵,真传出去,是好说还是好听?”
闻言,两人都闭了嘴。
“盼盼,你留在家里看谁都不顺眼,我也不是你亲爹,养活你这么多年算是仁至义尽。你把我儿子闹得日子都过不成了,看在父女一场的份上,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不管谁对谁错,谁要再提,我要翻脸。”周父勉强能走两步,他站在窗户边,“最近家里出这么多的事,简直是花银如流水。我的意思是,要不你赶紧相看个人家嫁出去吧。”
廖盼盼没有吭声,她确实是在周家长大,虽然从小到大她的吃穿都是母亲赚回来的,但在所有街坊的眼中,她就是周父养大的孩子,这个继父对她恩重如山。
如果廖盼盼敢回嘴,敢对继父不敬,回头镇上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想到此 ,廖婆婆浑身无力,跌坐在了门槛上。
那边给孩子换完了尿布,正准备给孩子喂米汤的廖氏一出门就看到女儿脸色灰白,当即吓一跳:“盼盼,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呀!”
“娘,这个家里没有我的活路了,你放我走吧。”廖盼盼哭着道:“我才落胎,还被周知打成重伤。这伤还没养两天呢,周叔已经准备将我嫁人了。”
廖氏叹口气:“其实我觉得你也可以试着相看一下,最近你在外头的名声很差,万一遇上个好的,咱也不能错过了。”
廖盼盼崩溃不已:“你也说了我在外头的名声差,又怎么会有好人家上门提亲?你这是想逼死我吗?我真的不想死,你能不能当做没有生过我,直接把我放出去?娘,求你了,从小我就没爹,吃了那么多的苦,如今你还让我顶着这样的名声嫁人,愿意娶我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这你还逼着我嫁,我以后日子还怎么过?你还不如直接让我去死呢。”
她越哭越伤心,“反正都是一个死,当初我还是个奸生女,你当时就该把我掐死。甚至更早之前,你就不该怀孩子!”
廖氏时常后悔自己年轻时的选择,此时听到女儿这话,更是肠子都悔青了。
“盼盼,你这是剜我的心呢。”她用手捶着胸口,“干脆我去死了算了。”
廖盼盼看着母亲要死要活,心中特别无力:“娘,你再帮我一回吧,求你了。”
廖氏无奈:“我能帮你什么?你的名声就那样,上门提亲的人就那些,齐整一些的都没有……这可不能怪我,事情都是你自己整出来的。”
听到这话,廖盼盼真的死的心都有了:“娘,我还是个孩子,孩子做错事不是正常吗?”
第662章 如玉公子 十一
“哪里有这么大的孩子?”廖氏对着女儿耐心的时候还行, 但很多时候都压不住脾气,这会儿她就很生气。
“你比我高,看着比我还胖, 眼瞅着都已经快要当娘了,如果你那个孩子没有落下……”廖氏说到这里,又觉得此事提起来不光彩,转而道:“别在我面前撒娇, 我一天照顾你弟弟妹妹已经很难了,你都这么大了,懂点事吧。”
廖盼盼特别伤心:“我只是不想嫁人, 哪里不懂事了?”
周父此时在屋中出声:“你带她好生洗一下头, 明天中午有客人登门。”
竟然连相看的人都找好了。
廖盼盼心里特别难受,对此很是抵触。不过,她从小到大都很听母亲的话, 再说这姑娘到了年纪本也该嫁人,她又想要知道明天这登门来的是个什么人。
如果长得不错, 家境还行, 也不是不能嫁。
这么想着, 心里却很不甘心,廖盼盼总觉得,自己该跟着顾秋实一起去京城过好日子。
“娘, 明天那客人就是来看我的吗?”
廖氏叹口气:“盼盼,家里这一次花了不少银子。说到底都是你害的,你周叔嘴上没说,心里很生气……”
她欲言又止。
廖盼盼却已经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家里的银子急剧减少, 弟弟妹妹又正值花钱的时候,周知带着一双儿子, 小的那个没奶喝,据说最近正在打听奶羊,找到了三只,但都因为价钱谈不拢。
也就是说,如今家中急需银子。
在这急需银子的时候给她相看……人品样貌家世那都是其次,主要是这人愿意给多少聘礼。
原本廖盼盼的名声很差,就没几个人愿意上门提亲,这再添了一个高聘礼的条件,愿意娶她的就更少了。甚至几乎没有给她选择。
廖盼盼从小就很体谅母亲,此时却再也憋不住,愤然道:“你真是我亲娘吗?我是你养的猪崽是不是,如今养肥了可以宰了,只看谁愿意给个高价钱,你就把我卖给谁……”
这话真的很难听。
廖氏知道女儿从小到大受了不少委屈,但这已经是她能给女儿的最安宁的日子了。
“是,我这个做亲娘的不管你,一直都在害你。”
廖氏满心愤怒,又满心无力,这会儿眼泪滚滚而落,“但是你爹更过分,他从来就不管你,就当没你这个女儿。你觉得我做你娘不够资格,谁让你托生到我肚子里来了?我知道,你恨自己的身世,但这就是你的命。你要实在接受不了,我不拦着你去死!”
语罢,她抹着眼泪钻进厨房。
这么一大家子,如果她在家,绝对不会有其他人做饭。
周父轻哼一声:“你要死也等过门之后再死,老子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恶毒的姑娘。当初我收留你们母女,怎么都算是个好人吧?不要你记恩,你也别害我呀!一下子害家里损失了二十两银子……你要是不把这银子给我赚回来,哪怕你死了,老子也不会放过你。你换不来银子,我就让你娘去换,实在不行,还有你妹妹呢。”
这是人话?
廖盼盼险些气晕过去:“敏儿是你的亲生女儿。”
“我都要活不下去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反正如果她们母女倒了霉,那一定是被你害的。 ”周父振振有词,“你不想连累别人,就给我好好打扮,明天好好表现,尽快将婚事定下。要是你换不来足够的聘礼,反正你妹妹也已经十三,勉强可以定亲了。”
弟弟妹妹几乎是廖盼盼带大的,长大后姐弟三人之间不怎么相处,感情也淡漠。说难听点,周敏儿以后日子过得如何,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她不希望周敏儿被亲爹卖掉后让她来背这个黑锅。
“娘,你来听听他说的话。连自己的亲生儿女都卖,简直是一点人性都没有。”廖盼盼说话刻薄,“儿女在你心里就跟可以换钱的猪仔一样,你当初该和种猪一般多生一点,娶上十个八个,生他几十上百个孩子!”
这番话很过分,尤其廖盼盼还是长辈。周父原本就对这个继女很不满,此时怒到了极致,哪怕他自己不太走的动路,也还是扑上前对着廖盼盼狠狠甩了一巴掌。
他人本就虚弱,这一扑上去,根本稳不住身子,直接就将廖盼盼给压到了身下。
男女有别呀。
两人不是亲生的父女,廖盼盼从十三岁后就一直在防着他,因为她发现,继父时常用不合适的眼神上下打量她,甚至还对她动手动脚。
也就是廖盼盼和周知好上,廖氏知道这件事,尽量回来伺候好周父,周父才没有更过分。
廖盼盼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去推身上的人,但周父一个大男人,她颇费了一番功夫才从他的身下挪出来。
周父身子虚弱,凭自己站不起身,但她还是伸手捏了廖盼盼的腰。
那爪子一伸上来,廖盼盼感觉自己被一条毒蛇给缠住,真的特别恶心,她险些当场吐出来。
“娘……娘……娘……”
她吓得魂飞魄散,声嘶力竭大喊。
廖氏看到了院子里发生的事,她也觉得姓周的过分,但夫妻这么多年了,两人吵架打架。她从来就没赢过,姓周的下手狠,打起架来都是她受伤,又自有一番道理,廖氏说不过他。
见女儿吓成这样,廖氏急忙上前去扶人,将女儿安顿好了,这才去扶姓周的。
周父浑身无力,像坨烂肉一般,廖氏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能将人拽起来,更气人的是,周父也不在乎自己能不能起身,任由廖氏随便拉扯,他黏腻的眼神一直盯着屋檐下坐着的廖盼盼。
廖盼盼浑身都在发抖,和周知亲密是她自愿的,但和周父……她接受不了又老又丑又臭的男人。她并不是害怕,只是生气,当察觉到周父的眼神,她回望过去,心中戾气直冲脑门。
这个男人已经人到中年,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责任,他赚的钱大多数都请人喝酒了。酒那么金贵的东西,他自己赚的根本不够,还经常取家里的银子,至于他之前买药的十两……廖盼盼不是三岁孩子,以前也出去干过活,知道银子有多难挣,那十两银子绝对不是姓周的能赚回来的。
搞不好,是她娘当年的陪嫁。
她小时候没问过自己的亲爹是谁,但长大了也试探着问过几次,廖氏大概说了一下。
似乎是城里一个比较富裕的老男人,当时花言巧语骗了廖氏,她娘是贪图男人的富贵,男人贪图新鲜和年轻的身子,两人一拍即合,只是在发现有了孩子后不想负责。
如果一点好处都没拿到,她娘不可能会说走就走。
将心比心,换了是她,被一个男人骗了身子还怀上了孩子,绝不可能老老实实就这么远走他乡另嫁旁人。
除非拿到足够的好处,才有可能这么干。
这种混账男人,只会拖后腿,廖盼盼不知道留着他做什么。
看着廖氏辛辛苦苦把人扶进房中给端茶倒水,还打水洗脸,又给他换下沾了泥土的衣裳,等这一通忙完,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而廖氏已然满头大汗。
廖盼盼虚弱归虚弱,也不是一点动弹不得,她去厨房帮着烧火,将锅里的粥给熬好了。
看到母亲进来,廖盼盼低声道:“娘,那男人就是个废物,你还留着做什么?等他卖你女儿吗?他不光要卖了,我还要卖了敏儿,甚至是你。如此荒唐无能,你竟然还要伺候着?你是不是有病?”
廖氏皱了皱眉,抬手关上了厨房的门:“你现在真是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杀人犯法,你这一次没出事,是你运气好,还因为他们是吃了菌子中的毒。如果我要是动手,绝对不可能脱身。到时兄妹俩有个被亲娘毒死的爹,还有一个杀人犯的娘,下半辈子还怎么过?”
说到这里,她用手擦了擦眼泪,“你以为我没想过吗?”
她胆子不够大,只敢想一想。
廖盼盼忍不住:“杀了他!大不了,再去采一堆菌子就是。或者弄点断肠草。”
廖氏看着这样的女儿,只觉满心无力:“盼盼,你怎么变得这样狠毒?”
“我要是不毒,死的就是我。”廖盼盼咬牙切齿,“我落到如今地步,都是赵梅云害的,是她逼着周知对我动手。她害了我,就该为此付出代价!我也不是故意伤害周叔,是他自己抢着吃那有毒的菌子,他中毒是因为自己嘴馋,跟我有什么关系?”
廖氏摆摆手:“不要再说了,我不爱听这种话。也不会照你说的办。明天你老老实实相看,过段时间嫁到夫家,以后你就好好过日子。你既然看不惯这家里的人,嫁人之后,能不回就不回吧。我养你这一场,知道你心里对我满腹怨恨,不求你的回报,只希望你不要将恶毒的心思用在我身上。以后你要愿意照顾你弟弟妹妹,就顺便帮把手。如果不愿,我也不勉强你。”
言下之意,只要嫁人就能脱离周家这个泥潭。
可是,光嫁人就能让廖盼盼脱层皮啊,她是真的没想过以自己如今的名声和周家的条件能选到如意郎君。
明天来的那个人,哪怕还没见面,廖盼盼心里也清楚,不过是烂和更烂的区别而已。
廖盼盼说服不了母亲,转身又出了门。
她这些年积攒了一些钱财,有个一两多银子,大部分都是周知给的,除了买首饰和衣物,只剩下这么多。
廖盼盼悄悄出了门,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她是真的很想对粥府动手……但菌子的事情已经出过一回,如果再来一次,肯定会惹人怀疑。
断肠草也可取人性命,只是许多孩子都知道那草有毒,如果她把这玩意儿摘回来做了给周父吃,那和明着投毒没什么区别。
不知不觉间,廖盼盼走到了镇上最大的酒楼外,她抬头看着面前的三层楼,心情格外复杂。
她真的觉得自己应该嫁给顾秋实,彻底离开周家,去京城过好日子。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份笃定,就是如今情形不对劲。
正发呆呢,就看到不远处有马车过来,正是顾秋实所有。
顾秋实跳下马车,又转身伸手去接车厢的人。他动作温柔,手臂有力,不过轻轻一抬,就将人扶到了地上。
女子一身粉色衣裙,低垂着眉眼,显得格外温柔。
凭良心说,确实要比她好看。
“顾……”
顾秋实一脸冷漠,看了她一眼,扶着玉宜进了酒楼。
廖盼盼如果今天没动手,明天就要与人相看……说是让她自己相亲,但其实她心里清楚,这婚事成与不成,从来都不由她决定。完全是看周父愿不愿意。
明儿婚事不成,那就只有一个原因,绝对是对方聘礼给得不够。
姑娘家相看多了,对名声也有影响。原本她的名声已经臭得不行,明天婚事成了还好,若是不成,想要再嫁会更难。
但很有可能会成,因为对方已经知道了周家苛刻的条件却还愿意登门,多半已经做好了被宰的准备。
看着两人上楼,廖盼盼伸长了脖子还想多看一眼,但酒楼的伙计已经出来撵人:“如果不吃饭不住店,那就赶紧的离开,别逼我推你。”
廖盼盼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她越想越不甘,决定再冒险一回,于是去了酒家,将剩下的所有银子全部都买了酒,足足有两坛子。
这人喝太多酒,会醉死的。
即便是没醉死,人在喝醉之后也很容易出事。比如走在路上摔一跤撞到头重伤不治,或者是喝醉了摔到井中淹死。
廖盼盼抱着两坛酒,麻木的回到家。
廖氏发现女儿不在后,太阳穴就突突直跳,看到人回来还抱着两坛酒,她第一反应就是女儿又要干坏事。
“盼盼,好死不如赖活着,只是嫁人而已,再怎么也比死了好。你不要找死,算娘求你了行不行?”
廖盼盼哑然:“娘,我只是想买点酒孝敬周叔,不管他怎么对我的,终究是将我养大,给了我们母女这么多年的庇护。这两坛酒,算是谢礼。”
周父没有睡,听到继女这话,还颇为满意。
实话说,虽然儿媳妇中毒而亡,他也怀疑是继女故意下毒,但一直都不认为这丫头敢对他动手。他会中毒,只是因为嘴馋,抢儿媳妇的菌子吃,不然,绝对不会出事。
“你打的是什么酒?”
“竹叶青,最烈的那种。”廖盼盼当然要打最烈的,不然,醉不死姓周的怎么办?
周父特别满意。
廖氏总觉得事情不太对,提醒道:“大夫说你在喝药的时候不可以喝酒,这样身体才好得快。”
对于喝酒的人来说,喝药会不会与酒相冲是很重要的事,周父已经再三跟大夫确认过。他如果喝酒,不会有性命之忧,只不过会好得慢点。
“好那么快作甚?”周父满脸不以为然,摆摆手,“老子辛苦半辈子了,借着养病的由头歇上几天难道不应该吗?去炸盘花生米,再去买点卤肉,今天我要和老大好好喝上一杯。”
周知自从妻子去后,心里一直沉甸甸的,从来没有放松下来。他手头的银子都拿来买了药,剩下的那点也不敢乱花,毕竟还有俩孩子要养……他也想借酒浇愁,奈何囊中羞涩,如今酒都有了,他自然不会客气。
父子两人吃了一斤卤肉,半斤花生米,将两坛酒一扫而空,酒坛子都舔干净了。
烈酒下肚,两人都醉了,天还没黑呢,二人就各自回房睡觉。
周知夜里有带着孩子住,但他喝醉了,肯定不能指望他带孩子。他回房睡觉时,甚至没有提醒继母帮忙看着孩子。
廖氏去厨房里洗了碗,听到孩子嚎哭,心里格外烦,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抱,而是侧着耳朵听周知房里的动静。
听了半天,孩子嚎哭依旧,声音甚至还大了不少,但是一直没有人哄。
廖氏认命,进房去抱孩子。这时候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了,如果她不管,这孩子能哭死。
其实话说回来,孩子死不死,跟她没有多大的关系,反正也不是她亲孙子。归根结底,是怕孩子出事之后周父找她算账。
廖氏越想越烦,某个瞬间真心觉得女儿的话有道理。如果姓周的没了,她也不用处处受人掣肘。
当然了,她胆子小,从来没有想过反抗周父,不敢下毒手。
廖盼盼身子弱,没怎么干活,吃过饭后就坐在屋檐下看着父子二人拼酒,这时候,周敏儿回来了,进门闻到满院子的酒气。她皱了皱眉,用手扇扇鼻子:“怎么回事?”
廖氏叹气:“你不用管,回去洗了睡吧。”
周敏儿看到母亲怀中的襁褓,确实不太想管。那襁褓尿布虽然换得及时,但不可能每次换下来都过水,哪怕孩子的尿不臭,这换下来不洗,干了又重新用……多来几次,不臭才怪。简直臭得熏人,熏得人眼睛疼。
她的手要分那些精致的绣线,绣出来的东西都是富家夫人用,可不能沾染了这些臭味。
周敏儿没有多说,点点头就去打热水洗漱。
廖盼盼看着母亲背影,满心恨铁不成钢:“娘,今晚上你又要带着孩子睡?”
“不然呢?”廖氏无奈,“我都不知道这孩子怎么这么爱哭,我生养了三个,就没带过这么难带的孩子。”
廖盼盼轻哼:“你应该让孩子的亲祖母带,直接给她送过去。”
“我去过了,她不管。”廖氏有些暴躁。
廖盼盼给出主意:“你把孩子往门口一放,管不管是她的事。她要是能看着孩子哭死在那儿,那是她狠心,跟你又没什么关系。娘,人活在世上,如果你不够狠,那就只有被人欺负的份。你要是不敢,我帮你扔。”
她说着就来抱孩子。
对于赵梅云生下来的孩子,廖盼盼真的没什么好感。她就是迁怒了又如何?
赵梅云那女人心狠手辣,但她死得太干脆了,廖盼盼到现在也没能解气。
廖氏知道女儿心狠,哪里敢给?抬手一让,吩咐道:“没你的事,你如今还在小月子里呢,少往外跑,赶紧洗洗睡。”
她忙活了一天,很是疲累,先给孩子换了尿布又给喂粥,喂完又尿,再次换了一张。孩子总算是睡着了。
廖氏疲累,挨着孩子很快睡熟。
深夜,廖氏和周父的房门被人悄悄推开,一抹纤细的身影闯入。
喝醉酒的人特别好睡,周父打着振天的呼噜,人影都到眼前了,他却没有丝毫动静。而廖氏若有所感,但她太累,又想着这院子里不会有外人,翻了个身继续睡。
廖盼盼站在床前,想要拿枕头去盖住周父的脸,想了想又放弃,她转身出门,去了弟弟的屋子,找了原先练字剩下的纸。
读书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这些纸也在家里放了七八年,都有些泛黄。廖盼盼先是把纸放在水里浸湿,三张叠在一起,她拎着那几张湿了的纸进房,越过睡在床边的廖氏,直接将纸盖在了周父脸上。
即便是喝醉了,被憋到喘不过气,周父也要惊醒过来。他刚刚有动静,廖盼盼已经爬上床,坐在他的肚子上,狠狠摁住他一双手。
她力气不够大,按不住。
眼看周父就要挣扎起身,她凄厉大吼:“娘,帮我!”
廖氏茫茫然醒来,借着月光看到面前情形,整个人惊住。
不过,在女人和男人之间,她下意识选择了自己的亲女儿,翻身压住周父另一只手。
周父到底是没能扒掉脸上的纸,他整个人不停挣扎。
廖盼盼只需要压住一只手臂,还能腾出手来将周父脸上的纸压得更服帖。
他始终在剧烈挣扎,但那脸上的纸纹丝不动,渐渐地,他没了动静。
廖氏脸上满是泪,眼中满是惧意,却始终没撒手,廖盼盼额头上满是汗,她看着身下男人不动了,整个人放松下来。即便放松了,她也不敢离开周父的手臂。
而就在这时,窗外有人问:“娘,出什么事了?孩子滚下地了吗?”
是周敏儿。
廖氏过于紧张,嗓子是哑的。她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
廖盼盼提醒:“说话!不然我会被害死!”
如果让周敏儿知道父亲是被人闷死,说不定会把事情闹大。当然了,她们是亲生姐妹,周敏儿在双亲之中更亲近于母亲,很可能会帮忙隐瞒。但是,廖氏不敢冒险……这种事,最好别让小女儿知道真相。
她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尖一下,努力镇定下来,语气平稳道:“没事,已经哄好了,你回去睡。”
第663章 如玉公子 十二
周敏儿是真的以为是母亲为了照顾孩子弄出的动静, 听着屋中动静变小,猜测到底不需要帮忙,于是, 打个哈欠回房睡觉。
廖盼盼心跳如擂鼓,听着周敏儿房门关上,她渐渐放松下来,感觉浑身发软, 心情却特别亢奋。
周父死了,这个恶心的男人再也恶心不了她,不管明天早上来的是个什么歪瓜裂枣, 她都可以一口回绝。
“娘, 我不用被逼着嫁人了,你也不用再被这个恶心的男人使唤。”
廖氏浑身轻飘飘的,犹在梦中,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自己的双手。方才太过用力, 这会儿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恰在此时, 孩子醒了, 哼哼唧唧要抱。廖氏怕孩子闹出的动静太大引起旁人怀疑,于是赶紧将孩子抱起来哄。
这一哄,刚才那种紧张瞬间一扫而空。
等到忙完, 廖氏已经疲惫不堪。但是身边躺着个死人,她也不敢睡呀,于是抱着襁褓坐在了椅子上。
廖盼盼出门回房睡觉,进门前还看了一眼周知的屋子, 说真的,她真的想一不做二不休。
但是, 周知身边还有个小孩子。
小孩子不好收拾,张嘴就嚎,廖盼盼不能保证自己一个人弄死父子二人,还能保证他们不出声。
太冒险了。
来日方长,如果周知还要继续恶心她,她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廖氏几乎一宿没睡,她觉得真等到天亮,人都凉了再喊有点虚假,毕竟她夜里要起来带孩子,推说自己没发现男人已死,外人不一定会相信。
到了下半夜,众人正在睡梦之中,廖氏一声尖叫,喊醒了院子里的周家人和邻居们。
周父没了。
好好的人突然没了,众人都挺震惊。
不过,听说周父睡觉之前跟儿子分喝了两坛子酒,甚至周知这会儿都还醉着没醒,众人也明白了。
喝酒真的很危险,喝酒出事的人不少。周父一直就是个烂酒鬼,曾经就有看不惯他的人信誓旦旦说他早晚会死在酒上……一语成谶!
廖氏哭得特别伤心。
众人都能理解,毕竟,夫妻俩生的一双儿女还没有成亲生子,花钱的时候还没到,靠着廖氏一人……她确实会很艰难。
旁的人家,如果说夫妻俩有一个不在了,此后家里孩子的婚事都会艰难一些。但周家情形不同,周父是个出了名的无赖,他不在人世,两个孩子的婚事说不定还能更好点儿。
廖氏推说最近家里开销很大,她手头没什么银子,所以丧事简办,三日内就想下葬。
她确实没什么银子,但葬得这么快,主要是怕旁人发现端倪。
周知当时都醉死了,酒醒后听说父亲不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没的,反正就是人睡在床上,等廖氏发现的时候人都要凉了。
家中有丧,相看的事自然不了了之。
红事给白事让路,再怎么急着成亲,也要等人下葬了再说。
廖氏没有拒绝那个男人上门相看,都说好了的事情,她要是在男人走后就一口回绝……那人兴许会怀疑周父之死就是廖盼盼不愿意嫁人而动了手。
因此,不光要相看,拒绝的时候还不能太明显,最好是对方主动放弃。
来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头发几乎掉完了,满脸苍白,眼窝深陷。走路都一瘸一拐,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跑。
自称三十多岁,但光看他这神态,跟五六十岁的人差不多。
哪怕廖盼盼早就预料到这愿意上门相看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此时看见是这样一个人,她心里还是很生气。心里咬牙切齿地想,还是让那恶心男人死得太容易了。
周父促成这门婚事,主要是为了男人给的聘礼,为此他还隐瞒了一些事。比如,廖盼盼落胎伤身,再也不能生。
前者没有瞒,落胎这事想瞒也瞒不住,但廖盼盼以后能不能生,这只有他们自己家人知道。
廖氏在得知男人娶一个年轻女子过门是为了生儿子后,一脸歉然:“对不住,我实在是不想瞒你,盼盼她……伤了身子了,孩子的爹不靠谱,嘴上从来没有几句实话,没想到他还骗到了你头上……”
男人吃了一种药丸,大夫说可以养身,后来他发现这药丸无用,看着是肤色红润,但身子却越来越虚弱,且很容易生病。他小要不吃这个药时,已经迟了,并且大夫卖给他的药丸一次比一次贵。
这时候知道上当,他也只能顺着大夫的意思继续买药。毕竟这样是独此一家,换了其他的都不行。
他不菲的家底越来越薄,以至于他想娶一个清白人家的姑娘都不太够,这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廖盼盼。
“不能生早说呀,这不是浪费我时间吗?”
他语气很不好。
廖盼盼最近不爱受委屈,看他发脾气,冷笑一声:“就你这样的,地再肥,那种子不好,也长不出庄稼来。”
这话粗俗,廖盼盼自认不是黄花闺女,加上这会儿怒火上头,才忍不住脱口而出。
男人微愣了愣,随即大发雷霆,直接将手中的拐杖丢了过来。
穷苦人家的老人年纪大了,拐杖都是提刀去山上砍。看着哪根树合适,砍回来削一下就是。
但这稍微富裕一点的人家,拐杖就讲究多了,不光要好,木料上面还要有雕工,这和腰间的玉佩,手上的扳指一样,那都是身份的象征。越是富贵的人,拐杖也越好。
男人手里的这一根拐杖是沉木,他如今每天必须要吃那个药,想戒也戒不掉,都有些自暴自弃。并且其他大夫也说,他最多只有三五年好活……他人都要死了,便不想顾虑那么多,拐杖扔出时,手上用了很大力道。
即便是把人打死了,大不了偿命嘛!
廖盼盼把话说得那么刻薄,话出口就已经有了防备,看到拐杖飞来,她下意识偏头一躲,拐杖的头擦着她的太阳穴飞走。
她还在庆幸自己躲过了拐杖,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廖盼盼回头,一眼看到周知用手捂着额头,整个人摇摇晃晃,最后到底是没站稳,跌坐在了地上。
不说廖氏母女,就是前来相看的男人都呆住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我不是想砸你。”
周知听到这话,都要气死了。这不是想砸谁的问题,而是拐杖实实在在落到了他的头上,并且将他打得头晕目眩。
“你不能走。”
男人还偏要走,他今儿来相看,不光带了本家的堂兄弟,还带了个媒人。
相看之事,两边的人都不太高兴。这会儿听到周知拦人,那些来帮忙的立即扶了人就走。
周知扑到门口拦住。
两边人大吵一架,一边不想赔,一边非要赔偿。一直闹到天黑,事情不了了之。
顾秋实已经在准备回京事宜,但是在走之前,他得收拾了周知。
这日傍晚,周知出来倒药渣子……他头上受了伤,大夫说必须要喝药,否则他有可能会变成个傻子。
家里的人各忙各的,两个孩子都给了廖氏,但也仅此而已,廖氏再也帮不了他别的事。熬药只能他亲自来。
有老人说,熬药过后把药渣子倒在路上,病症就会被路过的人带走。周知打完渣子准备回院,忽然发现顾秋实站在不远处。
他面色复杂,要说不后悔以前故意在顾秋实面前装母子亲密,那是假话。顾秋实其实是个挺厚道的人,如果他当年真诚待他,母亲也没有偏心,兴许……他们母子也能跟着顾秋实过好日子。
顾秋实回来的第一天,两人还在推杯换盏,如今相见无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周知还想为自己争取一回:“你来找我吗?”
顾秋实颔首:“我要回京了。”
周知心一跳,深知他这一去,可能这辈子都再也不回镇上了,也就是说,顾秋实拥有的泼天富贵和他再无半分关系。
他很不甘心:“你是来给我道别的?”
不知道这时候开口借银子,能不能借得到。
顾秋实颔首:“算是。其实我是来找你算账的,我回来那晚发生的事情,旁人不知,你心里最清楚。如果算计得逞,我不光要娶一个不清白的恶毒女子,还要帮你养儿子。周知,你好算计!脑子这么聪明,不想着从外头扒拉银子,只想着从我这里掏……”
他冷哼一声,快步上前,对着周知狠踹一脚。
把人踹到地上之后,对着的周知一双腿猛踩。
只听咔嚓两声,周知痛苦难耐地捂住了小腿,他痛到满脸狰狞,连喊都喊不出来。
顾秋实居高临下看着他:“以后别来惹我。”
他转身就走。
这会儿天就要黑了,众人都该回家,回家该睡觉睡觉。街上几乎没有人。
周知缓过了那阵痛劲之后,想请人把自己送到医馆……最近他真的很倒霉,头上的伤还没有好,腿又伤了。关键是,这一个两个凶手都不给赔偿,全让他自己治。
他手头的银子已经被榨干,真的就只剩下几个铜板了。
几个铜板治断腿,无异于痴人说梦。
周知肯定要治好自己的腿,手头无银,那就想办法嘛。他请了廖盼盼去告知母亲,让母亲务必来一趟。
赵氏不太忙,事实上,自从周知带着妻儿搬走,她每天只需要给父子俩人做饭洗衣,比原先轻松了不少,她知道最近家中男人对自己很不满,有空也不歇着,将家里打扫的一尘不染后,还去外头接了一些衣裳回来洗。不说赚多少银子,至少这忙着过日子的态度是有了。
得知儿子那边发生了十万火急的事,赵氏不敢不去。哪怕知道顾父会不高兴,她也不能眼睁睁看儿子求助无门。
到了医馆,看到儿子满脸痛苦,大夫也发愁怎么接骨,赵氏险些没晕过去,惊声问:“你这是怎么了?摔了?”
提及此事,周知气不打一处来,压着脾气低声道:“是顾秋实打的,他亲自动的手。有钱有势了不起得很,想打谁就打谁,打完了还不赔偿。娘 ,我手头没有银子了,你帮我付诊费。”
他一脸的理所当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从母子情分来讲,他手头银子不够,这又人命关天,母亲不能不管他。从道义上讲,顾秋实把他打伤了却不赔偿,母亲又是顾秋实的继母……这最后出银子的人是顾父,子债父偿理所应当!
赵氏一脸为难,她和顾父最近关系很僵,因为周知搬走,且顾家院子足够大,顾父都和她分床睡了。两人如今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
其实赵氏很清楚,也就是看在秋天的份上,否则,她早已被扫地出门。
关于花钱,顾父并非不知道她有将家里的银子悄悄给周知,以前是不在意,或者说,他心里早已把周知也当成了儿子照顾。但是,顾秋实发作一回后,顾父私底下就跟她谈过,周知一家以后再也不能登顾家的门,且她不可以再拿家里的银子接济周知……哪怕她答应了,他也不信她,还把家里放在她那里的银子都收走了。
当然了,半路夫妻过日子,哪怕顾父是个厚道的老实人,赵氏心里也还是不安稳,她这些年有悄悄攒私房,手头还有六两多银子。
说实话,对于一个镇上的妇人来说,六两多的私房不是小数了。
要是拿来治腿,大概勉强够。但这件事情会惹怒顾父,如非必要,赵氏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她不能出这个银子,儿子的腿又必须治,那就只能让旁人出钱。于是,她自告奋勇去帮儿子讨公道。
顾秋实在酒楼之中陪着玉宜用膳,他们人虽然还没回去,但顾秋实已经派人先行回京打听公主府的事情。
看见赵氏在门口鬼鬼祟祟,顾秋实立时就猜到了她的来意。
周知此人,特别擅长攻心。
上辈子顾秋实糊里糊涂就将他当做了过命的兄弟一般护着。如今的廖盼盼也是,明明伤她最深的人是周知,害她落到这个地步的罪魁祸首也是周知,但她害了这个杀了那个,就是不对周知动手。
如今也一样,赵氏跑到这里来,绝对是为了周知的腿伤。
顾秋实只看了一眼门口就收回视线,没打算与赵氏打招呼。
赵氏无法,她在门口多磨蹭了一会儿,伙计就一直盯着他,眼看伙计上前,似乎要撵人。她只好抢在伙计开口之前出声:“秋实,我有点事情要和你商量。”
她一边说,一边努力镇定往里走。
伙计不知道该不该撵人,下意识看向顾秋实。
顾秋实如今是这间酒楼的贵客,他住了这么久,出手很大方。可以说,这短短时间之内,已经让酒楼赚到了以往三年都赚不到的银子。
酒楼的东家很识趣,一切以他为先。平时口风又紧,有不少人来打听关于顾秋实的事,通通都被东家挡了回去。
如今这个伙计也一样,撵不撵人,只等顾秋实一声令下。
顾秋实不想在吃饭的时候见赵氏,败胃口。他头也不抬:“我不想被人打扰。”
伙计秒懂,立刻冲上前抓赵氏胳膊:“大娘,你不要为难我,赶紧出去吧。”
赵氏不想出去,一路都在挣扎:“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我的事同样重要,今天我要是让你过去了,我就会失去这份活计,倒是全家老小都要挨饿。”伙计嘴上诉苦,动作特别麻利,很快就把人扯了出去。
赵氏无法,进又进不去,只能赖在门口等。
天色不早,顾秋实不打算出门,早早就睡下了。
赵氏知道该回家了,但儿子的诊费没有着落……而她也想借这个机会试一试顾父。
顾父回到家里没见着人,打听过后得知了妻子的去处,立刻跟到了酒楼,妻子就那么杵在酒楼大门之外,简直是一点脸面都不要。
在顾父看来,赵氏这是在逼迫儿子。
这世上有许多人认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养恩要比生恩大。无论赵氏那几年是怎么养的孩子,儿子终究是在她手里过了五年。
如今赵氏站在街上,儿子所在的那个房间烛火已灭,明显人都睡下了……这件事情要是被有心人编排一下,好说不好听啊。外人会说儿子没良心。
“你给我回家。”顾父很生气,上前就扯人。他说是铺子的东家,却每天都要搬搬抬抬,臂力惊人。赵氏根本就抵抗不过,眼瞅着就要被拖走,她哭着道:“今天你就是休了我,我也要守在这里。你不知道,阿知一双腿骨都断了,被秋实打的!”
周知是个聪明人,做事很有分寸。他并没有把自己受伤的原委往外说,旁人问及,他就只叹气。
当时四下无人,没人看见发生了什么,知道内情的几人又只字不提,旁人都以为他是自己摔的。
顾父知道周知受伤,看到赵氏跑到这里来等着。猜到和儿子有关,却没想到儿子竟然打断了周知的腿,他愣了一下后,很快反应过来:“你别胡说!秋实才不是那种人,你敢毁他名声,一会儿我真的休了你。”
他咬牙切齿,眼神喷火,明显是真的生气,这话也并不是开玩笑。
赵氏气急:“这还能有假?阿知亲口告诉我的!”
“那个混账满口谎言,他的话你也信?”顾父恼怒不已,“反正我不信。他分明就是自己受伤了跑来讹诈我儿子的……小时候你独独偏爱他,处处护着,压着秋实被他欺负,如今他一事无成还谎话连篇,这都是你的报应。”
最后一句,算是戳着了赵氏的肺管子。
周知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真的可以说是一事无成。他甚至荒唐到镇上的活计都干不长……原先赵氏离开周家后把儿子带着一起,就是怕儿子学了姓周的一身臭毛病。她一直以为父子俩只是容貌相似,性格脾气和为人处事都不一样。
如今回过头来看,周知只是长相好些,嘴甜一些,其余和他爹一模一样。他不好色,不逛花楼,但却对自己的继妹下手。
想到这些,赵氏整个人大受打击,面色灰败,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顾父皱眉:“你站好,别摔着了。”
赵氏一向疼爱周知,看着儿子长大成亲生子,娶的还是村里有名的一枝花。她一直与有荣焉,觉得自己老了有靠。
可现在,她猛然发现,周知根本就不是个踏实的人,和他那个爹一模一样……赵氏真的很讨厌周父,之前人没了,她特别高兴,没忍住还买了鞭炮去放。
家中有丧,有亲戚的人家都会买鞭炮来放。赵氏的做法并不突兀,一日夫妻百日恩,两人哪怕不是一家人了,还生了个孩子呢。
都说人死债消,不管外人怎么想,周父死后,一家人该原谅就要原谅。赵氏放鞭炮,旁人都以为她是伤心,其实她是高兴。
结果,送走了老的,又来了个小的。更让她绝望的是,这小的是她亲自生下,亲手养大。
真的是报应吗?
赵氏脸色越来越白,浑身都在冒虚汗。顾父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扎着她了,把人打击成这样,伸手将人扶住,再次强调道:“不管发生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你都不可以来烦秋实。他这做儿子的狗够对得起我这个爹了,光是回来那天送的礼物价值,已经足以将他养大。他不欠我的,更不欠你,反而是你亏欠了他。”
听着身边人喋喋不休,赵氏渐渐回过神,她长长吐出一口气,面色也缓了过来。
“阿知在这件事情上没有骗我。我是他娘,我能看出来他有没有撒谎。”
顾父一开始认为儿子不可能打人,后来劝说赵氏时,想到周知干的那些混账事,又觉得有这可能。兔子被逼急了还要咬人呢。
“那也是周知太过分,他活该被打。”
赵氏眼泪汪汪:“那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你……”
“是你教的,没教好。”顾父不客气,“你觉得我说得不对,不爱听我说话。回头你收拾行李走吧,我不拦着你。”
赵氏:“……”
人到中年,她离开了顾家,又上哪儿去找一个婆家?
别看顾父做得是小生意,平时又早出晚归,大多数时候都在忙忙忙,其实他这个铺子挺赚钱。
赵氏从来就没有想过再嫁,此时见顾父不像是开玩笑,满心惶惶然:“不!我不走。”
顾父就知道她不会走,立即道:“既然不走,以后别再管周知的事,再让我发现,我绝不留你。”
第664章 如玉公子 十三
赵氏不想离开顾家。
但是, 让她不管大儿子的死活,她也做不到。正如她不能出钱给儿子治病就找旁人帮忙一般这会儿他也想说服顾父。
“阿知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不能算我一个人教……”
顾父强调:“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帮你教儿子, 当初我娶的是你。谈婚事时媒人说孩子是跟了他爹,你很贤惠,嫁过来会好好帮我照顾孩子。所以我也承诺会照顾好你。但是,你才过来几天就把周知接了来, 一开始我有没有让你把孩子送回去?”
他确实说过这话,赵氏当时也送了 ,不过是把孩子送去了赵家。孩子在外祖父家里, 怎么可能长住?
没多久, 因为跟邻居家孩子打架,他额头被打破了,需要人照顾, 于是又重新搬到了顾家住。
顾父平时太忙了,知道这件事情后心里很是不满。不过, 他没有时间照顾儿子, 这人心都是肉长的, 又说真心换真心,如果他对周知太过刻薄,不让赵氏照顾亲生儿子, 却又非要让赵氏对他生的儿子视如己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在顾父看来,如果冷漠到连亲生儿子的死活都不管的人,对待不是亲生的孩子,也不能指望她有多好的心思。
周知在家住了下来, 一住就是几个月,额头上的伤养到毫无痕迹, 顾父再次提了把孩子送走的事,并且强调孩子就该给孩子的亲爹养着,亲戚只能照应一二,不可能长期照顾。
赵氏听话,把孩子送回了周家。不过前两天周知就哭着回来了,说是父亲头一日出门,一直到第二天的晚上都还没回来,他已经饿了一个日夜,粮食都吃了几把,险些没噎死。
孩子饿了,当然是要把人留下来吃饭,吃完后,孩子就困得睡着了。
周知又一次留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赵氏已经有了身孕。
顾父这么快娶妻,只是想找个人回来帮忙照顾儿子。并没打算再生其他孩子,但这孩子都有了,他也不可能逼着赵氏落胎……原先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真正再娶之后,有些事情就不由他了。比如这生孩子的事,落胎伤身,他如果不让赵氏生孩子,那就只剩下满心的算计。他不是那么缺德的人。
此时他又不得不退让,赵氏都要给他生孩子了,只是放不下前头生的孩子要留在身边照顾而已,他又不是养不起,哪儿好意思把人送走?
再有,赵氏也再三保证,留下周知也好,再生孩子也罢,她都会以顾秋实为先。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父妥协了。
那之后的几年,顾父见儿子确实长得挺壮,加上家里多了几张嘴,他得赶紧多赚钱,比以前更忙了,暂时就没顾上。事实上,在儿子被京城的人接走时,他都一直认为自己把儿子照顾得挺好。
现在才知,儿子在那几年里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想到这些,顾父都有了休妻的想法,也就是看在小儿子的份上,才留下了赵氏。
“我当年就不该再娶,或者,我该狠绝一些,自从你过门,我一步步退让,处处为你考虑。可你是怎么对我的?”
赵氏张了张口:“我没有苛待秋实 ,至于母子亲近……那时候阿知还小,他不懂事,故意以此炫耀……”
“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顾父烦躁不已,一挥手道:“不要再说了。越说我这火气越大,反正我已经把话说清楚了。周知那边的事情,你不许再插手!”
赵氏的眼泪滚滚而落。
“那是从我身上掉下去的肉呀,让你不管秋实的死活,你做得到吗?”
“人一辈子都在权衡利弊,你要是觉得周知比较重要,我不拦着你。”顾父说完,率先走在了前面。
赵氏看他铁了心,怎么劝都不肯如自己的意……她做不到不管儿子,尤其这会儿子的腿断了,要花费不少银子才能治好,身边还得有人照顾。
她站在原地,看着顾父背影走远,心里开始回想过往种种。
说实话,顾父是个挺心善的人,又老实厚道。哪怕她做错了事,他也不会过多苛责。
她可以先不回去,反正秋天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等到三个月后,阿知的腿好了,她再回去求顾父原谅……顾秋实好像在准备启程回京,等他一走,再没有人挑拨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到时她哭得可怜一些,再让秋天在旁边帮着恳求,顾父很看重儿子,大儿子走了,只剩下小的,他不会不在乎秋天的想法。
想来,她回家的事应该不难。
刚好趁着这段时间,也让姓顾的知道一下家里没有女人的艰难。
说不准,顾秋实一走,他还会来求她回家。
顾父就发现,赵氏先是停下,站了一会儿后,转身从另一个街口离开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赵氏的背影消失,叹了一口气。
赵氏有感觉到顾父在看自己,她心下有些得意,就知道夫妻这么多年,姓顾的不可能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这肯定是舍不得她。
她对于自己三个月后回顾家的事儿又多了几分信心,一刻也不耽搁,直接赶去了医馆。
大夫正在和周知争执,周知想要先回家,回头把药费送来。但是大夫不愿意……不是他不善良,他是大夫,好像在所有人的认知中,大夫就该医者仁心,他也经常赊欠药材给旁人,遇上那家境困难的,诊费就直接免了。
但是周家人是出了名的无赖,虽然姓周的没了,周知在镇上的口碑还行,但有周全富那样一个爹……周知赖账也是很正常的事。
说的冷血点,这腿断了又不会死人,没银子就不要治啊。又不想断腿,又不想出钱……大夫又不是周知的谁,他也不是冤大头,凭什么又贴药材又出力气还分文不取?
大夫的意思很明显,赊欠可以,至少要付一半的账才能走。
周知强调:“我不会欠你的,只是需要你宽限几日,我还要来换药呢,下一次换药之前把今天的账付上,这总行了吧?”
算起来不过就是四五天的时间,周知自认为这不算过分。
但是大夫就是不愿意。
大夫也是见识多了,治了半辈子的病,有些人在家里出事时话说得特别好听,什么收了粮食就来还,最后都是放屁。找上门去,只说没钱……病救人时求着他,反过来后,大夫恨不能给他们跪下了也拿不到钱,一问就是没有,有时候还没开口,欠债的先开始诉苦了。遇上这种,也只能自认倒霉。
论起来,当初周全富就赖过账,只是银子不多,日子也久,大夫懒得提了而已。
周知知道母亲这些年攒了些私房,看到母亲去而复返,眼睛一亮:“娘,你快来帮我把这一两多药钱付了,大夫好像我要赖账似的,说话那叫一个难听。”
赵氏又不是没钱,她来这里就是为了给儿子治腿的,付钱要是不够爽快,可能真的会被大夫讽刺几句,别的不说,就换药的时候下点重手,吃亏的也是自家人啊。
“我给我给,今天是多少?”
大夫面色缓和下来,他就知道,这药才刚刚包上,只要自己坚持不让人走,就一定能拿到药钱。不然,真的放了这人离开,以后就不太好说了。
收了药钱,大夫态度大变,不光主动搭把手将周知抬上马车,仿佛刚才的不愉快没有发生,分别是很耐心的嘱咐回家后要怎么照顾这两条伤腿。
*
顾父看着赵氏背影消失,心里特别难受,眼圈也红了。
他想要去找大儿子,但又想到家里的小儿子没饭吃,于是先回了家:“秋天,走,我们去找你大哥吃酒楼。”
这外头的饭菜,哪怕只是一个小摊,也绝对要手艺过硬才能赚到钱,更别提镇上最大的酒了,那里面的大厨据说是师传名家……饭菜色香味俱全,但是价钱特别高,一般人舍不得吃。顾秋天长到这么大,还没尝过酒楼的饭菜呢。
他其实早就想去了,私底下也跟父亲商量过,只是刚一开口就被骂了回来。当然了,他从小被骂到大都习惯了,被骂了也不在乎。这会儿听到父亲的话,顿时眼睛一亮,喜道:“真的?走走走!”
走了两步又回头,“我要去换上新做的长衫,穿太差了,会给大哥丢人。”
顾父看着小儿子活泼的模样,压抑的心情好转了不少。
父子两人回到酒楼,顾秋实已经用完膳,看见没心没肺的顾秋天和一看就快要碎掉了的顾父,他重新下楼。
“爹,要喝酒么?”
顾父点点头。
顾秋天饿了,但他和大哥不熟,不好意思开口讨要,急得扯父亲袖子。
见状,顾秋实主动道:“要一盘红烧肉,再来几个下酒菜,并三个馒头。”
这酒楼的馒头味道很好,个头又大,胃口一般的人,一个馒头就顶饱。
顾秋天咧嘴一笑:“谢谢大哥。”
很快,饭菜上桌,顾父当着小儿子的面,不想说赵氏的不是,端着酒杯喝闷酒。不过,他这些年一直都很忙,很少有人喝酒,一般三杯就倒,这会儿也不敢贪杯,两杯过后,拒绝伙计送酒,叹口气道:“我和你赵姨分开了。”
顾秋天正在埋头啃红烧肉,听到这话,猛然抬头。他还包着一大口吃的,跟个仓鼠似的,确定父亲没有开玩笑后,眼泪将落未落。
最近爹娘经常吵架,顾秋天恰逢这段时间被留在家中,同一个院子住着,他又不是瞎子聋子,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父亲生母亲的气了。
即便母亲处处讨好,好像也没得父亲的原谅。
顾父不看小儿子的神情,自顾自解释:“周知腿受伤了,她想要出钱出力,但因为我之前嘱咐过,如果她管周知的事,那就随他去。反正周知是她儿子,本来也该给她养老。她怕我生气了撵她出门,刚才还跑到这里来想讹诈你,我把她拖走,回去的路上……她确定要选择周知,所以,以后我们不再是夫妻。”
顾秋实没想到二人会因此分开,不过细想想,也不是无迹可循。赵氏养了他们三个孩子,但心里最在乎的还是周知。
赵氏在自己有两个亲生儿子的情形下,无论面上对顾秋实多和善,也不会将他当做亲生儿子。要不然,小时候也不会故意与周知亲近来打压他。秋天有亲爹护着,又十多岁了,哪怕赵氏不管,秋天也不会吃什么苦头。
在赵氏心里,没有比长子更苦命的人了。
顾秋天确定父亲不是开玩笑后,他眼泪滚了下来,但也没法劝,他低下头,恶狠狠又啃了几口肉。
顾秋实看着他的动作,道:“爹,说句不好听的,你们俩是不是夫妻,也不是口头上说了就算的。我记得你们俩好像有婚书?”
他们是半路夫妻,当初顾父没想过再娶后生孩子,但又想给未来妻子一份保证会照顾她下半生的诚意,于是在成亲时主动去城里的衙门中放了一份婚书。
他那时想法简单,所有人都说赵氏是个好的,他以为赵氏在没了后顾之忧后就会一心与他过日子,好好照顾儿子。
当然了,因为这事,顾父又被人骂了一场,说他那么快就忘记了亡妻。但他不在乎,妻子已经不在,他要照顾好父子二人,旁人的几句言语,并不能改变他的决定。
顾父经儿子提醒,才想起来这一茬:“那我写一封休书给她……”话说到这里,听到旁边的小儿子吃着红烧肉还啜泣出声,转而叹口气道:“夫妻一场,还是写和离书吧,大家好聚好散。”
顾秋天抬头:“爹,我要和你一起去。”
顾父哑然。
*
一大早,赵氏正在给儿子熬骨头汤,开门看到顾父,她心头愈发得意,以为这父子两人是无人照顾来接她回家……她决定无论父子俩怎么劝,她都三个月再回。一来是周知这边确实需要人照顾,交给廖氏她不放心,二来,也让父子俩知道一下她的重要。
她到了周家院子里后,发觉这里处处都很乱,从进门起她就一直都在忙,昨儿深夜才睡,今儿天蒙蒙亮就去肉摊上抢肉,还不知道父子俩晚饭在酒楼解决,今儿的早饭也是在外头买的面汤,并没有遭受到生活的磋磨。
“怎么,后悔了?迟了?姓顾的,昨天是你说一拍两散的,说话的时候那么爽快……”
顾父不想看她这样的神情,也懒得听她废话,直接把手里的和离书一递:“既然不想过了,咱们就彻底分开,互相不耽误对方。这是我写的和离书,你按一下指印。”
赵氏:“……”
她看着面前那张纸,心里特别堵:“姓顾的,你非要这么绝情吗?”
“说要一拍两散的人是你,我给了你选择的。”顾父一脸严肃,“你选择了周知,放弃了我们父子。还是,你准备反悔?反悔也不成了,据我所知,你昨天已经帮周知付了药钱,我养了他多年,已经仁至义尽。还有,你昨天付账的银子也是跟我在一起之后才攒下来的私房……你也不要胡扯说是以前攒的,跟姓周的一起过日子,你不可能攒得下钱来,我若是绝情,就会把那些银子一并收回。你不要逼我。”
言下之意,如果痛快在和离书上画押,他就不追回那些私房银子。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赵氏不可能放弃周知。昨天到了这家里,看到厨房的乱象,她真的特别心疼儿子。
那廖氏母女就照顾一个孩子都弄不明白……如果她不管,儿子的日子也能过,但绝对要吃不少苦头。
赵氏稍微迟疑了下,考虑了一下和姓顾的争论的可能,她知道自己吵不过他,于是乖乖画押。
摁完指印后,手上是红的,赵氏一边在袖子上擦,一边看向小儿子:“秋天,你要是想娘了就过来。娘不是不要你,只是你大哥如今更需要我。等忙完这段时间……”
顾父眉头一跳,夫妻多年,他瞬间明白赵氏的意思,这是想着和小儿子拉近关系,等到忙完了这边又回顾家。他就说嘛,人到中年的赵氏怎么可能爽快离开。
他看向小儿子:“你既然是我儿子,我就一定会管你的吃喝。你要是敢到这里来讨饭吃,老子打断你的腿。”
他觉得自己和那个姓周的无赖本质上就是不同的人。
就像儿子去别人家蹭饭,当初周知在顾家住,姓周的只会觉得自己占了便宜,抽空会夸赞儿子很聪明。而他不同,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跑去别人家里要饭吃,还为了要饭吃讨好别人。
就周知如今那性子,顾父愈发觉得自己在教养孩子上没有错。
顾秋天看到了院子里晒太阳的周知,也看明白了母亲摁指印时的爽快。如果今日母亲要回顾家,即便父亲不愿,他也会帮着求情。
可是,母亲没有要回去,她说的是等忙完这段时间再说。
顾秋天猜到了母亲以后会有的动作,他都不知道亲娘的脸皮怎么能厚成这样。
“爹,我们走吧,还得进城呢。”
他长到这么大,进城的次数不少。
顾父颔首:“行,你去租马车,我回铺子里取账本。”
既然都进城了,顺便进点货回来。
顾父和离的事情就这么办完了。
顾秋实准备回京,有条件的时候,他很乐意善待自己,回去路途遥远,他特意找了木匠订做马车厢,加了许多他自己的想法。
如此,回去这一路能舒适不少。
*
赵氏摁了和离书,惆怅了一会儿就放下了,如今最要紧是赶紧让大儿子的腿痊愈,之后她就能一心一意想办法回顾家。
伤筋动骨一百天,断骨痊愈这事急不来,她只能先顾好眼前。
周家整个院子都乱糟糟的,所有的屋子都堆满了杂物,到处都是灰尘。她都不知道廖氏母女怎么看得惯,又怎么好意思将这一切展现在亲戚邻居面前……但凡家中有红白喜事,这几间房那都是敞开着任由众人进出,屋子里是个什么情形,根本就不可能瞒得住。
大部分的人家在家中要办红白事时,再忙再累,连夜也要把屋子收拾出来,就怕落下一个邋遢的名声。
只能说,廖氏母女脸皮都很厚,也足够懒。难怪周家这么多年了,对外的口碑一点都没好转。
廖氏平时是太忙了,又初初接手一个月子里的还没有奶喝的娃娃,那真的一天要吃十几次,拉上几十次,白天没法儿睡,夜里睡不好,她能把孩子伺候好就不错了,此外还要抽空照顾还在做小月子的女儿,哪里有时间收拾房子?
看见赵氏搬来……她不喜欢有外人住在家里。但赵氏是来帮忙干活的,于是她忍了。
头一日夜里,赵氏洗洗涮涮,一直到深夜才歇。彼时廖氏已经带着今日特别乖巧的孩子睡下了。
但孩子特别磨人,只乖了一天,翌日吵吵闹闹,一直到天黑了还不消停。廖氏累得腰酸背痛,吃完晚饭,那是一点也不想动了,恰巧这时躺在小床上的孩子又哭,她真的不想起身去抱,于是看了一眼对面同样在捶腰的顾氏。
带孩子也好,家里的杂事也罢,那都是谁心软谁就受罪。
比起带孩子,廖氏还是更愿意去酒楼干活赚钱,女儿坐小月子要吃好的,底下的一子一女还要拜师学艺,以后得成亲生子,处处都要花钱。她真的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这家里。
于是,她起身去抱孩子时,一不小心跌了一跤,当场就没能爬起来。
“盼盼……盼盼……哎呦呦……我好痛啊……快来扶我一把。”
廖盼盼很快有了动静,开门出来扶人。
而屋子里本就在哭的孩子眼看没人抱自己,愈发嚎得厉害。那是赵氏的亲孙子,她也不舍得孩子这样哭,哭久了,嗓子会哑的。
她飞快起身去哄孩子。
廖氏被女儿扶起,低声道:“扶我回床上躺下,今儿我总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进屋后,廖氏闻到了尿骚味……无论大人如何惊醒,如何细致,在只能用尿布的情形下,都不可能不尿床。
她愈发坚定了不再带孩子睡觉的决心,当即将屋中属于孩子的襁褓衣裳尿布全部收了一堆放到屋檐下,飞快将门栓上倒头就睡。
赵氏喂饱了孩子,又换了尿布,然后发现屋檐下脏了的尿布已经有一大堆,味道特别重,闻着让人几欲作呕,不洗绝对不行。
第665章 如玉公子 十四
赵氏已经很累, 她想要第二天早上再洗,但想也知道早上起来会有一堆事,至少要做饭吧?孩子喝的粥得熬吧?
等把这些忙完都已经大早上了, 洗了尿布,得什么时候才干?
今晚上洗了,现在这个天气,明早上就可以用了。
于是, 赵氏又端着一大盆尿布出门……姓周的不怎么理事,别看这么多年了,院子里都还没有打井, 用水都得去一里之外的公井挑回来。
不想挑水, 就只能去井边洗。
赵氏累到腰酸背痛,等到洗完尿布,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她真的是站都站不直了,弯腰端盆子时, 身子失去平衡, 整个人一头栽倒, 差一点点就掉到井里去了。
这三更半夜,如果落到井里,连个帮手都没有, 她又不会游水,这条小命说不定就交代了。
太过后怕,赵氏身上的疲惫都消散了几分,她弯腰端起盆子, 气喘吁吁往回走。
还没进院子,就听到孩子的哭声。那种独属于刚生下来的孩子的声音, 这一条街上都只有周知的小儿子才哭得出。
赵氏生气了,院子里这么大一家子,就这么听得惯?
周知腿受了伤,不敢乱动,听着孩子哭也只能干着急。赵氏临走时将孩子放在了他旁边,就怕孩子醒了没人看着。
“怎么没人来抱?你喊人呀!”
周知愤然:“我喊了的,一个个都睡死了。”
“天杀的,院子里住的是一群聋子是不是?哪怕是听见过别人家的孩子这样哭,大概都听不下去,一个个的,简直一点人性都没有。”
廖氏刚才装了晕,故意不起,此时也装聋作哑,假装没听见这些叫骂。
她这段时间都要被那个孩子逼疯了,别说只是骂了,如果挨一顿打能彻底摆脱这个孩子,她宁愿被打。
但是廖盼盼受不了这些阴阳怪气,她扯着嗓子问:“你说谁呢?你是孩子的亲祖母,祖母不管孩子,看都不看一眼。把我娘都累病了,你还嫌不够是吧?是不是要让我娘把这条命也搭你孙子身上?”
原先看在周全富的份上,廖氏对周知是客客气气,但如今情形不同,周全富死了,廖氏和周知算起来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在廖盼盼看来,她娘就不该帮周知管孩子。
“谁不管了?我现在没管吗?”赵氏愤然,“为了你们这个家,我是抛家舍子,还出钱出力。都是一家人,同一屋檐下住着。孩子哭成这样你们不管,我还不能说几句了?”
“没人想和你同一屋檐下住,爱滚滚!”廖盼盼原先对赵氏很客气,尤其是她和周知在一起后,想着这可能是自己未来婆婆,她还怕赵氏不喜欢自己。再说,那时候她对谁都挺温柔,对外的名声不说好,至少也不差。
如今不一样,廖盼盼在镇上所有人面前丢尽了颜面,如今的她彻底摆烂,都不管旁人怎么看她了。
关于名声这事,廖盼盼就不敢深想。
廖氏也温温柔柔出声:“赵姐,你别生气,盼盼现在就这脾气,你别跟她一般见识。”说完后又假意训斥,“盼盼,怎么跟你赵姨说话呢?快道歉。”
屋子里的廖盼盼翻了个白眼。
“跟她客气什么?最好是把周知和她一起赶走。”
廖氏有想过,却也知道不现实。毕竟,赵氏回来是写了和离书,顾家那边回不去,她如果离开周家,就只能回娘家去住。
而赵氏娘家的爹娘已经不在,只有两个分了家的兄弟……如果只剩一个兄弟还好办,有兄弟两人,赵氏回家不管住哪家,人家都会有意见。
再说,周知多半不会离开,看他也不像是自己能买得起院子的样子。没有自己的地方,他还得养两个孩子,能搬去哪儿?
“周知不会走。”
廖盼盼也知道这个事实,所以她才很不满。
“不要对他们太客气了,你要是累病了,还得我伺候你。”
廖氏答应,轻声道:“明儿我就去酒楼找活干,你照顾好自己。”
廖盼盼:“……”
她还在坐小月子呢。
有亲娘在旁边,她不用干活,洗漱都是热水。吃饭也有人送到手上,还不用洗衣裳。
说实话,她之前并没有感觉到亲娘在身边的好处。这会儿亲娘要去干活了,才猛然发现,她不知不觉间被伺候了。
她不想苛待自己,但权衡过后,还是答应了让母亲去干活。
主要是母亲的性子太软了,心也软,看不得孩子哭,也看不得孩子摔倒,大的那个整天跟个皮猴子似的,一会儿就弄得浑身是泥,一天下来要换好多套衣衫,小的整天都在哭,不是饿了就是尿了,这些都是母亲一个人的活。关键是忙里忙外,累死累活,还得不到周知的感激。
周知手头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即便感激,也只是嘴上说几句好话,一点实惠都没有。
等母亲走了,弟弟妹妹一直都是忙自己的事情,不可能帮家里干活,而她又在坐小月子……她不管别人的小月子是怎么过的,反正她是被周知害成了这样,至少要养两个月以上。
赵氏睡觉的时候,鸡都叫了两遍了。她想着自己累得这么狠,廖氏怎么也该帮忙做早饭,于是,天亮后她就没起。
她想吃一顿现成的,结果,天亮后院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只听到了有人开门出去的声音,还以为是买菜,结果这人一去就再也没听到有回来的动静。
等了又等没听见,院子里有做饭的动静,孩子都饿了。赵氏只好抱起孩子出门,厨房冷锅冷灶,她越想越气:“盼盼,你娘去哪儿了?”
廖盼盼张口就来:“我不知道。赵姨,你的早饭什么时候能好?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平时饿两顿就算了,如今我还在月子里呢。算起来,我那孩子是你孙子,孩子也是周知弄没的,你该照顾好我,也算是为周知赎罪。”
大的那个孩子也饿哭了,小的哇哇哭,哭得喘不过气来。赵氏手忙脚乱,哄哪个都不是,这时候也没空跟廖盼盼计较,急忙进厨房烧水做饭。
锅中添了水,赵氏怀里抱一个,腿上坐一个,不知不觉间,眼泪就落了下来。她当初离开周家,真的是在明智不过的决定。
这种日子,她一天都要熬不下去了。
只希望儿子的腿伤早点好,她也能尽快回顾家。
不提周家院子里的鸡飞狗跳,从城里回来的顾父送完了客人定的货后,又去酒楼找了大儿子。
顾秋实看到了当初两人的婚书,那张泛黄的婚书上已经有衙门盖上了废除的公印。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想不想去京城转转?”
对于顾秋实而言,养两个人不算是什么负担。不过,就他最近观察到的,顾父从来就没有过出远门的打算。
顾父果然摇头:“不去!我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城里,每次进城都跟做贼似的,就怕被人看不起。我要是去了京城,这小气兮兮的,肯定会给你丢人。你过得好就行了,以后……常让人带消息回来。银子就不用了,我那生意还行,能够养活我们父子。”
顾秋实好奇问:“原先你不是想让秋天跟我一起去京城,现在改主意了?”
“还是算了,你娘出身好,所以你能去京城。但秋天的爹娘都是乡下人,他读书也没天分,就没有去京城的命!靠着你这个哥哥能靠多久?我是怕你们兄弟俩凑太近了,以后反目成仇。”顾父叹气,“回头我会跟他说,我这个当爹的必须要留个儿子在身边孝敬,他若是走了,我老了怎么办?”
竟然是不打算跟儿子说自己真正的想法。
“爹,我都听见了。”顾秋天气鼓鼓从外面进来。
顾父一惊,脱口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顾秋天白了一眼父亲:“你以为我会丢下你不管吗?”
当初想去京城,是因为父亲和母亲还年轻,能互相扶持。他想着自己去京城混上几年,花上十年时间,如果能在京城站稳脚跟,到时回来接二老去奉养。
但如今情形又有不同,父亲和母亲分开了,他如果走了,父亲一个人住,还要忙那么多事。怕是要饥一顿饱一顿。
“放心吧,如果你不去京城,我就留下陪你。”顾秋天看向顾秋实,“哥哥,谢谢你的好意。”
这一瞬间,才十三岁的孩子,看着已经有了几分大人的稳重。
顾秋实笑了,他这个人呢,一向不喜欢那种主动伸手讨要东西的人,顾秋天这种脾气,他很愿意照顾几分。
“以后你改主意了,随时可以来京城到何府找我。”
顾秋天一愣,没想到还有以后,心知哥哥这是从心底里接纳了自己这个弟弟,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
顾父看见兄弟二人感情好,心情也不错。
边上的玉宜最近都在养嗓子,一般很少说话。父子三人谈的话题她也不好插嘴,关于他们去不去京城……如今她只是顾秋实都未婚妻,劝谁都不好。
顾父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玉宜啊,这是秋实他娘当年留下来的东西,我看着挺贵重,一直藏着。如今交给你,想来她若泉下有知,一定会很乐意看见你收下这东西。”
那是个金镶绿玉的镯子。
顾秋实有在何太夫人的手上看见过。
当年她临走时,留了一只镯子给那个秀才。后来还给顾秋实瞧,问他可有看见这东西……据说这是前朝皇室中流落出来,太夫人家中长辈拿去改了改,将可能僭越的东西修改后传给她的。
玉宜一脸惊讶,哪怕东西放了多年,但因为保存极好,看着还挺鲜亮。一眼就能看出做工精致,价值不菲。
“这太贵重了。”
“贵不贵重,都是秋实他娘的心意。”顾父又掏出了一个荷包,“我这半辈子忙忙碌碌,养了别人的孩子,反而忽略了亲生儿子,也没攒下什么钱财……真的很失败。这个是我去城里给你选的元宝,算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你的一点心意,你别嫌弃。”
他语气诚挚,玉宜双手接过,看了一眼顾秋实,她心知,如果顾家父子不去京城,那多半参与不了两人成亲,她有些羞涩,却还是道:“谢谢爹。”
顾父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顿时哈哈大笑:“好好好,我儿子都娶媳妇了,不枉此生哈哈哈哈……”
顾秋天一点准备都没有,他也不知道父亲今日会给新嫂子送礼物,想了想,解下了腰间系着的铜钱。
“姐,这是我赚的第一个钱,就送个你吧。希望你……这辈子都不缺钱花。”
他挠挠头,很不好意思。
玉宜同样接过,慎重道:“谢谢二弟。”
顾秋天见她没嫌弃,很是欢喜。
一家人其乐融融,顾父看着面前的三个晚辈,眼神渐渐氤氲出一层雾气。这样的和睦,是他一直想要的,可惜他原先太忙,忽略了许多,现在回想起来,周知在家里,好像隐隐打压秋天,兄弟俩同一屋檐下相处十几载,愣是不亲近。可恨他以前竟然一点都没发现小儿子受的委屈。
顾父心里很是后悔,猛喝了两杯酒,带着儿子回家。
夜里回去的路上,黑暗的街道前后都看不到人影,借着月光,顾父打量了一下已经有自己肩膀那么高的小儿子,问:“秋天,我们父子俩怕是过不好日子。”
顾秋天讶然:“我可以帮您做饭。”
顾父不怕儿子吃苦,他就吃了一辈子的苦,但是,如果他们父子相依为命,大儿子很可能会不放心,到时非带着他一起进京,父子两人会真正变成累赘。
“得让你大哥讨厌我才行。”
这话声音不大,顾秋天没能听清,他好奇问:“什么?”
“没什么。”顾父拍了拍儿子的肩,“天热,一会儿我回去给你烧水,你洗漱一番,早点睡。”
顾秋天哑然,他们父子昨天夜里才赶回来,父亲忙活了大半天才把货物理清楚,搬搬抬抬大几百斤,中午的时候汗水把衣裳都打湿透了。他在边上帮忙,这会儿全身都腰酸背痛。
“我自己来吧,您也歇会儿。”
顾父知道小儿子在心疼自己,顿时乐了:“你还是个孩子呢,等你再长大点,那时我也老了,你再帮我烧水不迟。”
顾秋天不再说话,回家后却去后面拖柴火。
他们父子确实很忙,没有时间做饭洗衣,顾秋天在父亲帮忙提水时,忍不住提议:“爹,我们请个大娘帮忙做饭吧。”
顾父笑了:“你还是太年轻。”
*
赵氏忙里忙外,转眼过了大半个月,孩子满了月,但因为没有奶水喝,每天只能喝十几顿米汤,米汤似乎不养人,喝了一会儿就尿了。满月的孩子不白胖,还变得黑瘦,关键是孩子的眼神呆呆的,一点都不机灵。
就连周知都发觉了不对劲:“娘,我记得满月过后的孩子就会笑了,我怎么没有看到二牛笑过?二牛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二牛的名字是赵氏喊的,贱名好养活,她希望这个孩子长大以后壮得像头牛一般。
赵氏心头咯噔一声,嘴上却训斥:“胡说!才满月的孩子本来就是这样的,我看你才像是个傻子呢。我们二牛好好的,长长就会变得聪明。”
话是这么说,她又想起自己生养的兄弟俩人,还没满月就会笑,满月不久就会咯咯笑。老人都说,孩子笑得越早,眼神越早会转,就证明孩子越聪明。
“你抱抱孩子,我去做饭。”赵氏一开始是想两个孩子一起带,顺便把全家的衣衫洗了,然后她发现自己从早到晚都没个消停,跟个陀螺似的转来转去还忙不完。
几天她就受不了了,精神亢奋,觉得自己能干。但腰真的受不住,她某一日将小的那个给儿子带了半天后,顿觉轻松许多,之后就上瘾了。
后来她只写母子俩的衣衫,至于家里其他人……廖氏带着几个儿女孤立他们母子,那她还客气什么?
但这并没有教训到廖氏,周敏儿姐弟两人在很小的时候母亲就不得空照顾他们,别看他们在家里什么都不干,但跟着师父学艺,懒惰可不成,不光要勤快,眼睛里还要有活儿,说话还得好听。因此,姐弟俩发现衣裳没人洗后,很快就收拾了自己洗。
廖氏下工回来,还会给大女儿带点吃的。当然了,她悄悄给女儿送到了房里。
赵氏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头一天夜里洗完了碗,第二日锅中多了四只。
刚好母子四人,一人一只。
她也再一次清晰的认识到在这个家里他们母子是外人的事实。
既然廖氏不讲究,她也不客气,给廖盼盼送饭可以,但家里的肉和骨头汤没有廖盼盼的份。
周知气色不错,人还胖了一圈。全赖赵氏每天买肉做给他吃。
这天赵氏一大早又去买肉,结果摊子上已经空了,屠户正在收拾刀具准备回家。
这也正常,今儿赶集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会来。干惯了农活的人起得特别早,赵氏就是怕自己来迟了买不到好的,特意头一日就跟屠户打了招呼,让他帮忙留肉。
“胡猪肉,我的肉呢?”
屠户看到是她,颇有些不自在:“对不住啊,我给忘了,一不小心就卖完了。”
“你最近天天都给我留,不可能忘了,你卖给谁了? ”赵氏很不满,认为屠户这是没把她看在眼里。她最近心头的火气很重,正没地方泄火,这会儿语气和态度都很愤怒。
屠户挠挠头,本来不想说的,但又想看好戏,道:“反正你们家天天都在买肉嘛,少吃一顿也不要紧。他不一样,人家拿去有大用处,要招待未婚妻一家呢。女方第一次登门,他如果买不到肉,事情怕是要黄。我这也算日行一善……明儿我一定帮你留着,留最肥的位置,只按今日的肉算价,这总够意思了吧?”
当下的人都喜欢吃肥肉,瘦肉卖到最后多半要折价,赵氏天天买肉是为了给儿子补身,但也心痛自己兜里的银子,于是只问屠户要比较差的部分,价钱要便宜不少。
赵氏并非不近人情,大多数时候她还挺讲道理。那肉人家拿去有用处,屠户又愿意补偿,最重要的是,少吃一顿也没什么,她面色缓和了几分,不打算追究了,又随口问:“谁家呀?”
屠户还怕她不问呢,兴致勃勃道:“顾家。”
顾姓不多见,这镇上姓顾的只有一家,周围村子里还有几家,但都出了五服,甚至大家互相扯不上关系,只是恰巧同姓。
听到姓顾,赵氏心里难免多在意几分:“哪个村的顾家?”
屠户心下一乐,道:“镇上的顾家啊,说起来你们也不是外人,之前是好聚好散,所以我才敢作主把肉给他呀……”
此时屠户说什么,赵氏都听不见了,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姓顾的居然要再娶?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
不是,两人分开才多久?姓顾的就这么等不得?
赵氏茫然地对上屠户的眼,看见他一副看笑话的神情,怒而转身,拔腿就往顾家跑。
顾家确实在相看,顾秋实也是早上才得知的消息,他有些意外,但想到当年顾父带妻子走后那么快娶妻,又能理解顾父的做法。
当初顾府对妻子那么好,在顾母走后三个月就再娶了,如今他和赵氏闹得很不愉快,再娶只会更快。
今儿来的这一位姓赵,算起来是赵氏娘家的堂妹,人都喊她赵四美。今年三十二,嫁了两次,这是第三次了。
至于嫁两次都没过到头的原因……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孩子。她生不出孩子,大夫看过,说她是先天不全。
先天不全的女子,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只不过大夫不好把话说太绝。凡事无绝对,再有,若是说了实话,夫妻俩大概要过不成了,只说需要调理。
这一调理,苦了赵四美。苦药汤子灌了不少,坚持了十年,人家那边熬不住了,把她送回了娘家。
赵四美再嫁就谨慎得多,找了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鳏夫,家中已经儿女双全。
大的女儿三岁,儿子周岁。她想着孩子还小,应该能养熟,实在不行,她老到动弹不得那天就去死。
她如今还年轻,让她现在去死,她是舍不得的,先熬到老了再说。
结果,今年初夏的时候,那个小儿子六岁了,跟同龄的小伙伴一起出去玩耍,竟然跑到河边玩水,当时呛住了回家后没敢说。等到赵四美发现不对送到医馆,已经迟了,说是伤着了肺,那个孩子咳咳咳,精心伺候了一个多月,还是没能救回。
孩子没了,那边的男人和公公婆婆都怪上了赵四美,认为是她没看好孩子。
赵四美也委屈啊,她家里忙完还要去地里,一天就没个空闲。至于看孩子……村里六岁大的孩子根本就不用看了,那都是跟同龄的小伙伴一起满村子的乱窜,再说,孩子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凭什么出了事只怪她?
一两次这样说她忍,男人和长辈一直念叨,到后来言语责骂不说,还要动手打她,这哪里忍得了?
她当初是真的拿姐弟两人当做亲生儿女一般照顾,结果却被怀疑故意害死孩子,她忍不了了,和对方大吵一架,然后就被撵了出来。
在赵四美看来,那男人分明就是想再生一个儿子传宗接代,嫌弃她不能生,这是借题发挥,将她赶走后再娶其他女人生孩子。
当初贪图她不能生才成亲,如今又嫌弃她不能生。
她只后悔自己在家时贪人家年轻,选了这么一位。这次她学乖了,就选那儿子已经成年的,她就不信还过不到头。
第666章 如玉公子 十五
顾父长相周正, 绝对算不上丑,还差两三年满四十的他因为没有干过农活,哪怕平时操劳了些, 看着也还是要比村里的同龄人年轻不少。
赵四美不管是一嫁还是二嫁,都要下地干活,太阳出来之前她就已经出门,每天都是从早晒到晚。她容貌不是特别美, 肌肤还晒黑了,手上还有口子。
顾父有注意到她那双一看就操劳过度的手,提出和她单独谈一谈。
男女相看, 确实有许多话当着人前不好说。
赵四美也想要与顾父聊一聊。
顾父看着, 和她先前那个年纪差不多,但脾气明显要好些。两人之前算是远房亲戚,也在别人家的红白喜事上见过面……家里人都说堂姐一嫁没选好人, 二嫁却很好,曾经还拿堂姐来激励她。
可惜, 她运气不好, 二嫁又选到了一个王八蛋。
“顾大哥, 生意上的事情我帮不上你的忙,但我能保证将家里打理得服服帖帖。其实我不笨,如果你愿意教我, 我也可以去铺子里帮你的忙。”
她对这门婚事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对于赵四美而言,她已经三嫁,不想要酒鬼,不想要赌鬼, 年纪还要合适,真的很难找。
顾父以前是她姐夫, 两人没有单独见过面,但她听说过堂姐的事,夫妻十几载,不管堂姐做什么,从来就没有挨过打。这就很难得了。
顾父叹口气:“我不想坑你,实话跟你说。我和秋天的娘分开,算是我一厢情愿。她可能还会来纠缠,我再娶,一是想打消她的念头。二来也是想找个人照顾我们父子。当然了,我是很有诚意的,如果你愿意嫁,以后我会照顾好你,不说让你吃多好,穿多好,但绝对能让你吃饱穿暖。”
两人说开了,赵四美很愿意嫁。
“咱们都不是头婚,不用那些虚礼,你做着生意,应该不缺钱财,我也不要聘礼。你把咱们新房内的东西全部换成新的,回头再帮我做两身衣裳,选个良辰吉日上门接我就行。”
赵四美的家人对她不错,甚至还给她分了一间茅草房。实在是她两次婚事乍一看不错,但过了后来都是鸡飞狗跳。赵家怕她三嫁还过不到头……有一间茅草房,以后过不下去了,哪怕是家里的侄子不管她,她回娘家也有个落脚地,不至于因为无处可去而被夫家拿捏。
顾父也听说过这位妻堂妹的名声,主要是她太倒霉了,外人都说她命不好。见她如此爽快,他立即答应了下来。
“今日十六,都说下个月不好办喜事,如果你愿意,我想在月底之前接你过门。”
赵四美也知道今年九月不要办喜事……说是会不祥,她这都嫁第三回了,原本就有些忌讳这些,都打算提出等下个月完了再成亲,没想到顾家这么等不及。
她也想尽快出嫁,当场答应了下来。
顾秋实坐在院子里吃吃喝喝。顾父再娶,一开始就没与他商量,只是叫他过来帮着相看,但看这架势,顾父娶谁不娶谁,也不打算问他的意见。
看见两人从房中出来,脸上都带着笑,赵四美眉眼间还有些羞涩,众人心中了然。
媒人笑吟吟:“那摆饭吃吧。”
顾父请了个大娘来做饭,已经准备好了两桌席面,一声令下,院子里众人都动了起来。
镇上的人都认为,摆碗端菜那都是女人的事,除非家里女人腾不出手,男人们才会帮忙。
顾秋实倒是想帮忙,但完全用不上他。他身边的随从墨汁特别有眼色地帮忙摆桌椅。
眨眼间,这种人都坐好了。
在一片笑闹声中,顾父和赵四美坐在了一条凳子上,算是挨在了一起。
如果说方才只是怀疑两人看对了眼,此时二人不拒绝与对方坐一起,就是都答应了这门婚事。
有人悄悄观察顾秋实的神情。
顾秋实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其实他猜到了顾父的用意,这应该是不想去京城,或者说,他不想变成儿子的累赘,也可能是害怕,害怕面对京城那些贵人。
不去就不去吧。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因为两人都是三婚,谈婚论嫁时便也大胆许多。当天就定下了婚期定在月底三十,甚至还说了成亲时的排场。
顾父每一次成亲都很用心。
此次也一样,赵四美想着,到了日子她穿着一身新衣,顾父上门去接人就行。有车坐车,没车就走路。
但顾父主动提了,到时会租花轿和喜乐,也会准备一份聘礼。
赵四美立即接话:“聘礼就不用了,如果你非要准备的话就买点新被子和料子。到时候我带回来,过日子用得上。”
赵家的长辈也出面表态,他们没想过收聘礼,只希望两人以后能好好过。
顾父起身,端着酒杯表态。又表示他想带着赵四美进城一趟,去衙门写婚书。
赵四美很惊讶,她成亲两次,之前都没有婚书,这种东西对于村里人而言华而不实,光浪费银子,还得跑城里一趟……她前头的两个男人,都还没有去过城里呢。
想到顾父因为做生意的缘故,去城里就如家常便饭。她更觉得自己没有选错。
“好!我还没见过婚书呢,可能以前过不到头,就是因为没有写一份正式的婚书。”
媒人立即说好话:“对对对,这次有了婚书,二位一定能白头偕老。”
赵氏赶到地方时,赵家人已经吃了午饭离去了。
顾父亲自送几人出门,还带着赵四美去成衣铺子买衣裳。不过,赵四美觉得买成衣不划算,同样的价钱买料子,两身成衣能做三套衣衫了,最后选走了半匹料子。
当时顾父直接买了一匹,剩下的就当是孝敬未来的岳父岳母了。
大家人离开后,院子里安静下来。赵秋天坐在顾秋实对面,颇有几分小心翼翼,好几次偷看顾秋实神情。
此时帮忙的做饭的大娘已经在厨房里洗碗,院子里只剩下兄弟二人,顾秋实好笑地问:“你这么看我做甚?有话就说。”
顾秋天试探着问:“大哥,爹这么快再娶,你不生气?”
顾秋实好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只看你生不生气,爹这一娶妻,以后和你娘就再无和好的可能了。”
提及赵氏,顾秋天有些黯然,他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心里也挺难受来着。就因为怕大哥生气,那份难受劲都被他给忘了。
“我娘最在乎周知,她都选了周知。她不要我,我也不要她。”
顾秋实摸了摸他的头:“人一辈子,没有谁离不开谁,无论是父母子女,还是男女之间,感情好不好,那都是讲究缘分。有些人天生就没有父母缘。”
“我知道。”顾秋天没想到大哥会反过来安慰自己,他有些惊喜,又解释:“赵姨以前我见过,我去外祖家玩时就知道她很温柔。那个被淹死了的孩子拉肚子,总往裤子里拉,一趟换八套,她也不生气。”
因为今日院子里人多,大门一直开着。从街上路过的人都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形。
门口站着个人,半天不走,顾秋实扭头一瞧,就看见了赵氏。
方才在院子里坐了两桌人,地还没来得及扫,桌子也还没收,院子里一片狼藉。赵氏看到这情形,眼睛气得通红:“秋天,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来跟我说一声?我还是不是你亲娘?你脑子呢?蠢成这样,还能指望你什么?真有了后娘,有你哭的时候。”
“大概就是报应吧。”顾秋天对母亲有怨,“原先你做后娘的时候虐待别人的孩子,如今轮到旁人虐待你的儿子了。”
这都是什么屁话?
赵氏要气死了:“我从来就没想过不要你。跟你爹分开不过是权宜之计,你大哥那边……”
“周知不是我爹的儿子。”顾秋天语气沉沉,“我爹从早忙到晚,年纪轻轻就腰酸背痛,他赚来的银子是养自己家人的。周知是个什么东西?你把人放在家里养就算了,如今还要到他家去伺候他,甚至还要贴钱给他治伤,难怪我爹不要你。”
赵氏愤然:“周知是你大哥,是你异母同胞的亲兄长,他如今需要人帮助。你怎能这样想我?”
她越是说,情绪越激动。
“娘!”顾秋天语气平淡,“如果换成是我受伤后需要人帮忙,你会不会为我抛家舍子?这么说吧,当初你改嫁以后,明明周知是周家的人,约定好了他在周家长大,但你怕他被后娘虐待,把人接到了身边养大,为此还跟我爹耍了不少心眼。我只问你,如今我即将有后娘了,你要不要把我接走?”
赵氏噎住。
母子两人都清楚……不会!
因为顾父和姓周的不一样,他不会不管儿子。
夫妻之间就是这样,其中一人为了儿女掏心掏肺,另一个人就会心安理得地撒手。
周知有一个不靠谱的爹,所以赵氏放不下,改嫁了也把儿子带在身边。顾父任何时候都不会不管亲生儿子,赵氏完全撒手,小儿子也不会饿着冷着。
顾秋天见母亲不出声:“你说话呀!你说要带我走,现在我就去收拾行李。后娘肯定不如亲娘好啊,我想跟你在一起。哪怕吃糠咽菜,我也想跟着亲娘。”
他情绪激动,声音越吼越大。
顾秋实坐在旁边,乍一看,好像顾秋天只等着母亲一句话就会收拾行李出门一般。
赵氏原本还想哄劝孩子说自己疼他,可儿子一副即刻就要跟她走的模样,她不敢说了。周家院子里已经够乱了,再多一个顾秋天,到时日子更没法过。
“秋天,你听娘说。”
此时顾秋天眼睛血红,他胸口起伏不止:“你又想怎么哄我?说来听听。”
“我不是哄你呀。”赵氏叹气,“娘没本事,不能让你吃饱穿暖。但是你爹可以,还有,周家院子又破又旧,你去了不可能住得惯。再说,娘在那边都算是寄人篱下,再带一个你……你算是拖油瓶,去了以后会被他们所有人欺负。娘怕你难过呀。”
顾秋天立即道:“那我去外祖家,我去村里住几天,你尽快来接我。”
赵氏:“……”
“不行,我和你爹分开的事情,还没有告诉村里。”
“你又骗我。”顾秋天大吼,“赵姨都来和我爹相看了,村里会不知道?”
赵氏心中苦涩:“秋天,你不要这样。我不是选择你大哥不要你,是你大哥那边离不得人,我是想过去照顾他一段时间再回来。没想到你爹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得就要再娶……男人果然都是薄情寡性的混账。”
“我爹才不是混账。”顾秋天反驳,“他每日辛苦赚钱养家,一天三顿饭也没吃什么好的,不是你做什么就吃什么。他能养好妻儿,从来没有挑剔过你,也不为难你,他哪点不好?我看他就是太好,所以你才……”
他说到这里,忽然住嘴,心虚地看向街口的方向。
赵氏若有所感,顺着儿子的思想看去,果然看到了姓顾的站在那里。她来这里是找姓顾的兴师问罪,当即冷笑一声:“哟,这么快就送你未婚妻回来了?一把年纪的人搅和在一起,干柴烈火的,看你那么着急相看,我以为你今儿都回不来了,晚上就要找个地方洞房呢。”
她阴阳怪气,语气刻薄。顾父并不生气:“男未婚女未嫁,我们相看以后决定要成亲,你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从来就没有对不起你,反而是你,一直都挺缺德。你如果非要闹,那就大声一点,正好闹大了让街坊邻居都来评评理,看看谁对谁错。”
赵氏也不想阴阳怪气,她就是忍不住。或者说儿子的话是对的,顾父脾气太好,两人做夫妻这么多年,她习惯了在他面前不好好讲话。
因为她清楚,无论她说什么,这个男人都不会真正动怒。
此时顾父寸步不让,态度冷然,赵氏如梦初醒。面前的男人已经不是她的枕边人,已然和她断绝关系,即将要娶别人了。
她眼泪唰就下来了:“孩子他爹,我舍不得你。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与你分开呀,原本我就打算等到阿知好转就来找你认错……”
顾父面色淡淡:“认什么错?你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有错,之所以在我面前低头,不过是因为你手头的银子花完了,又要从我这个冤大头身上吸血罢了。”
赵氏张了张口,这话很难听,但却是事实,她无从辩解。
“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顾父追问,“夫妻之间做任何事都该有商有量,以前你在照顾周知,我忍了。这一次我不想再忍,不让你管周知的事,你不听,不光要出力照顾,还要出钱。其实,那是你儿子,也算是我半个儿子,我无所谓养不养他,过去十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大不了就辛苦一点嘛,少吃一点,少穿一点,我不是养不起,但周知不是好东西。他算计我儿子,是我的仇人。你跑去照顾我的仇人,还要拿我辛辛苦苦赚的银子养我仇人的伤,我凭什么要原谅你?我如果原谅你了,我儿子受的那些罪算什么?”
他摆摆手,“今天我已经和四美约好了婚期,咱们俩之间不可能和好。你既然选择了周知,以后由他给你养老送终吧,也不至于老无所依。咱俩夫妻一场,我自认对你仁至义尽,你如果再纠缠,影响到了我和我的未婚妻,别怪我翻脸!”
赵氏原先在顾家时,知道顾父是个好男人,但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珍惜他,因为他们已经是夫妻了,又不会分开。
但如今,顾父即将被人抢走,她真的很舍不得,哭着道:“那是我儿子,我要是不管他,那我还是人吗?”
“你做你的人呀,我又没有拦着你。”顾父一步踏进门,把小儿子推了进去,“别跟她说话。脑子不清楚,小心你也染上这个毛病。”
赵氏原本就觉得小儿子不听话,很有些自己的想法,一直都在跟她犟。此时听到顾父的话,瞬间就气炸了:“姓顾的,你不要挑拨我们母子之间的感情。”
“我还真没有这个闲心,你也知道我很忙。今日相看,原本是大半天,我也只抽出了半天时间。”顾父回来是为了换衣裳,换完了就要去送货,“我没空跟你扯,反正,以后我的妻子是四美,你……好自为之吧。”
赵氏看着面前紧闭的门板,她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但还想要为自己争取一回,于是伸手去拍门。
“秋天,你开门呀!”
顾秋天眼圈通红,并没有过去开门。
他原先对周知是不喜欢,如今是讨厌。但他不知道自己这份厌恶的来源,刚才听了父亲的话,柴总算是明白,他讨厌周知的自私,纯粹的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毫无亲情……父亲对他那么好。只看在父亲养他多年的份上,他就该善待大哥。可是他呢,看到大哥富贵,竟然起了贪欲,让怀着他孩子的廖盼盼勾引大哥。
事情若是成了,大哥会被算计到连血肉都被啃干净。
顾秋天气急,抓了手边的木盆砸到门板上,砰了一声,他大吼:“你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赵氏听说儿子正在气头上,父子两人此时都对她很是抵触,这不是求情的时候。再说,周家那边两个孩子应该睡醒了,她如果回去迟了,孩子尿不长久不换,到时候会把床也尿湿。
她急匆匆赶回,进门就看到了屋檐下的大儿子。她心情很不好,说到底,夫妻之间弄成这样,都是因大儿子而起。
“你怎么又出来了?大夫都说让你静养,好好躺着,腿才好得快。”
周知看到母亲整个人跟吃了炮仗似的,简直是一点就炸,他还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这里就被骂一顿。
“你出去做什么了?孩子一直在哭,我也不想出门,可不出来孩子嗓子都要哭哑了。你冲我发什么脾气?谁惹你了,你惹回去啊!”
赵氏用手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想到大儿子一天到晚不出门,都不知道外面的消息。她苦笑道:“姓顾的再娶了。”
周知满脸意外:“这么快?他不要你了?”
赵氏飞快上前,抱了小的那个去换尿布。她这会儿心里很难受,但却连安安静静坐着难受的资格都没有。
孩子不光尿了,还拉了,尿布和衣裳包括襁褓都弄脏了。
如果只是尿,晒干还能用。可现在不行,得赶紧拿去洗,要不然,一会儿另一个襁褓弄脏,就没有换的。
夜里挺冷,孩子不裹好,可能会生病。这么小点儿的孩子,平时又吃得不好,如果真的生病,多半就没了。
赵氏忙忙碌碌,周知想了半晌,问:“秋天肯定舍不得你,他这是不管秋天的想法吗?现在他不管秋天,以后秋天也不会管他呀。那个顾秋实马车打好就要回京城,到时他只能指望秋天养老……他不会干这么没脑子的事吧?”
闻言,正在忙碌的赵氏动作放缓。这话无异于一把尖刀扎在她的心口上,扎得她胸口生疼。
“秋天想跟我一起走,不想留在顾家。”
周知愕然:“他是傻子吗?跟着你能有什么?留在顾家,有房子有铺子,吃喝不愁,姓顾的还在帮他干活呢,他到底有没有一点脑子?我要是有顾叔这种爹,绝对会一辈子赖亲爹身上,想让我走,做梦!”
赵氏心情格外复杂。
像小儿子那样不在乎钱财,在她看来,这性子很不好。但像大儿子这样一切以钱财为先,其实也很不合适。
廖盼盼只是不干活,不出门是为了少吹风,不是不能出门。她早就听到了母子俩的谈话,闻言冷笑:“顾叔不可能养出你这种不要脸的儿子,你想赖他身上才是做梦。”
周知很不高兴:“有你什么事?”
他板着个脸。
赵氏这两天在想一件事情,见儿子还要再说,急忙上前训斥:“我觉得盼盼说得对,你少说两句。”
此话一出,两个年轻人都愣住了,都是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廖盼盼不知怎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转身就去了茅房。
周知觉得母亲很不对劲,皱眉上下打量。
赵氏上前低声道:“阿知,你还这么年轻,以后肯定要再娶,不说你自己身边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总要有人帮你照顾两个孩子。他们这么小,不能没个女人看着。我觉得,盼盼挺合适,她还不能生了……”
第667章 如玉公子 十六
在当下, 所有的女子都要嫁人。
除非是老了,不然,单独一个人过, 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这也是赵四美为何在娘家有了茅草房却还要嫁人的原因。
廖盼盼这么年轻,不可能不嫁。等她小月子满了,就可以慢慢相看。
赵氏会想到这些,纯粹是因为她要伺候的人太多了, 总想送一两个走。
这一家子最后会走的是姐妹两人,廖盼盼到了年纪,只是身上出了些意外才拖到现在还没议亲。
周知皱眉:“娘, 这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赵氏一挥手, “你不要管外人怎么说。原先你们是兄妹,可现在已经不是了,都改了各自的姓, 明显是两家人。还有,你们俩……私底下在一起的事情, 所有人都知道了。如今成亲, 算是破镜重圆。”
“但是, 孩子他娘是被盼盼害死的,我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周知提起廖盼盼,心头只剩下了厌恶。
“死了的人已经去了, 咱们要为活着的人考虑。”赵氏苦口婆心,“梅云如果在天有灵,肯定也希望你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帮她照顾孩子。”
周知不高兴:“廖盼盼那个女人心狠手辣,我可不敢把孩子交给她。”
赵氏:“……”
听这话里话外, 儿子还挺嫌弃廖盼盼。
她都不知道儿子一天在想什么,也不看看自己条件。虽然是还年轻, 长得也不错,但这房子要和家里的弟弟分,更别提还有廖氏母女,他最多只能分到一半。最重要的是,他拉扯着那么小的两个孩子,进门就是后娘……这世上的女子如果有选择,没有人愿意做后娘。
“盼盼是心里对你有怨,你态度好点,对她温柔点,等他扭过心里的那股劲了,自然就会好好对你和孩子。”
周知皱眉:“我暂时不想提再娶的事,就像那姓顾的,当初娶你时太着急,外人说得那么难听,都过去许多年了都还有人说。”
赵氏险些气得吐血,他不急,她急啊!
她就是因为要回来照顾这两个小孙子,所以才和顾父分开,原本只是权宜之计。结果现在假的弄成了真的,偏偏她还不能太过闹腾,把顾父逼急了,不光外人会说她,娘家那边也不太好相处。毕竟,她和赵四美娘家是亲戚。
论起来,是她先不在顾家过了,赵四美才相看的。现在人家看对眼了,她又要回去……赵四美一家怕是能吃了她。
眼看儿子不会替她考虑,完全没长这根筋。赵氏忍不住了:“阿知,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你。等你两个孩子有人接手,我才好离开呀!”
周知哑然,他确实没想到这些:“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赵氏最想要的,还是回顾家。但她现在回不去了,就只能再找个下家。
她没有想过回村里去面朝黄土背朝天,在镇上这么多年,她几乎认识镇上所有的人。但是,这镇上总共也没几个鳏夫,留给她的选择并不多。
“总之你赶紧娶妻,两个孩子有人照顾,我才好为自己考虑。”赵氏今日也算是跟儿子掏心掏肺,继续道:“离开了顾家,我想再嫁并不容易。其实你也一样,你带着两个孩子,年纪太大的女人你不喜欢,但是年轻的寡妇不多,也没几个愿意来做后娘。”
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你也别挑剔了,盼盼挺好的。虽然脾气不好了点,但……你可以哄着她呀。以前你家里有妻子,她都能死心塌地的跟着你,明显就是你费了心思哄着。如今她不愿意,纯粹是你先不哄她了。”
这话倒是真的。
但是周知不想勉强自己接受一个不喜欢的女人:“再说吧。”
“别再说呀,你要是决定娶盼盼,现在就得开始用心,等你的腿好了,感情也差不多了,到时就能办喜事。”赵氏催促,“你成了亲,我也好……”
周知不爱听,闭上了眼睛。
不过,这些话到底是在他心里存了影子。
他一想到自己再娶,发现确实挺难的,不提她带着两个孩子,真有姑娘愿意嫁,至少要给聘礼吧?他如今兜比脸还干净,至于母亲那边……已经跟他说了实话,只有六两多的银子,花到现在,大概还有二两多。
这些银子省着点,能养到他痊愈。
也就是说,银子只够养伤,挪不出银子做聘礼。
这么一算,好像除了娶廖盼盼,再没有其他的选择。
赵氏不管儿子愿不愿意,反正从那天开始她就有意无意地讨好廖盼盼。
炒好的荤菜会给廖盼盼一份,还是直接给她送到床前。廖盼盼换下来的衣裳,原先都是廖氏深夜回来再去洗,如今赵氏给孩子洗尿布时,顺便就会带到井边洗干净了回来晾着。等廖氏回来,衣裳都干了。
廖盼盼觉得奇怪,却也没放在心上,因为赵氏本身就是个很贴心的人。
廖氏也觉得不对劲,不过她太忙了,除了睡觉就在干活,上工的时间太长,她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有闲心考虑这些?
廖盼盼身子一日日好转,一个多月后,她开始出门了。实在是家里闷得慌。
外面的人还在对她指指点点,她转了两天后又不爱出门了,但闷在房里难受,于是时不时就会在院子里走一走。
这天用午饭,廖盼盼还在屋檐下缝衣衫……这是她娘的,廖氏干活是两头黑,回来时天是黑的,出门时天也是黑的,实在找不到光线好的时候。这衣衫破了一个洞,愣是找不到机会缝。
赵氏做好了饭,正准备给廖盼盼盛一碗,看到人在屋檐下,她眼神一转,又有了个主意。当下也不摆饭,而是笑着凑过去:“盼盼,你缝衣裳呢?”
廖盼盼嗯了一声,态度很是冷淡。
赵氏也不生气,笑道:“你这手法不对,缝出来就比较粗糙。我来帮你,你去帮我摆饭,今儿我看你心情不错,也别回房一个人闷着了,就在院子里吃吧。”
她说着话,手已经强势地将衣裳和针都抢了过来。
廖盼盼不爱干这些活,摆饭也不累,还能走动一下,她去了厨房。
赵氏偷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扭头对着儿子的屋子低声喊:“阿知,快出来,中午一起吃饭。”
周知这会儿正躺着,边上是两个孩子。这孩子很怪,虽然小小一只,人也睡着了。但边上有没有人他就是知道,只要一没人陪着,原本要是一个多时辰的,一两刻钟就会醒。
今儿周知原本打算在屋子里吃,顺便陪着俩孩子。听到母亲这鬼鬼祟祟的声音,他立刻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廖盼盼今日要在外头吃饭,他也出去吃,两人相处的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有了感情。周知心里抵触,却还是起身。
他的腿不能走路,但他都在勉强撑着走几步。
大夫也说,养了这么久了,小心一点,走几步不要紧。
于是,等到饭菜上桌,廖盼盼坐下时,周知已经在了。
廖盼盼翻了个白眼:“倒胃口!我还是进屋吃吧。”
她自己将桌上的菜分了一些到碗里,端了就走。
那嫌弃的眼神明明白白,一点都没掩饰。
周知:“……”
而就在这时,屋里的孩子也醒了,正哼哼唧唧哭着等人去抱。
周知心头窝了一团火,他就不该出来。弄得自己心情不好,孩子还醒了,这一醒,至少一个时辰之内都别想消停。
“娘,我也回房去吃。”
赵氏跺了跺脚:“阿知,你别发脾气。现在你已经没有了任性的资格!”
端着碗进门的廖盼盼这一瞬间忽然就明白了母子俩的打算,再结合这几日赵氏的态度,她瞬间就气笑了。
廖盼盼也没有发作,毕竟那些事情只是她的猜测,母子俩也从来没有把话说到面上。如果她跑去质问,两人绝对会否认,到时,还成了她享受了赵氏的照顾后还污蔑人家。
她不声不响,回房吃完了饭后,把碗放到厨房,然后出门。她先是去了一趟廖氏干活的酒楼。
廖氏正在后厨洗碗,她特别能干,不怕苦不怕累,跟个杂工似的,哪里需要哪里搬。她又不偷懒,因此,东家挺喜欢她。
“盼盼?你怎么来了?”廖氏满脸意外,问话时,手里的动作也没停下。
廖氏在这儿干了许多年,平时几乎没有人来找。管事见状,道:“盼盼兴许是找你有事,你先去旁边把话说了再来干活。”
这是管事体贴,廖氏道了谢,起身擦了擦手,带着女儿一起出了后门。
廖盼盼低声说了赵氏母子的打算。
廖氏人都要气炸了,女儿名声再不好,再嫁不出去,也绝对不会和周知继续搅和。日子一久,外人可不管当初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当初周知有妻子时与盼盼苟且,甚至是珠胎暗结,而后来赵梅云死了,两人才结为夫妻。
更何况,赵梅云之死虽然没有闹到公堂上,但好多人都知道她的死与盼盼有关。
如果盼盼真的与周知结为夫妻,等到多年以后,外人就会说他们俩苟且后弄死了原配。
这样的名声背在身上,日子还怎么过?
“绝对不行,你就是一辈子不嫁,也不能和周知在一起。那个混账毫无担当,当初他就不该欺负你,欺负你还不负责……”
“娘,我不会嫁给他。”廖盼盼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在那一摊烂泥里挣扎时的绝望,当时她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她险些丢命,这可是拜周知所赐,这些事她一辈子也不敢忘。退一步讲,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痛,她如今才出小月子,伤还血淋淋的摆在面前,且忘不了!
“但是他们没有明说,我要是强调此事,显得我自作多情。”廖盼盼出门时就有了打算,询问道:“娘,你陪我一起去找个媒人,也不是说非得找个人嫁出去,至少要让那对母子知道我的态度。本姑娘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周知那个烂人,让他们趁早收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廖氏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你年纪不小了,咱们也可以请媒人多上点心,如果有合适的,你也别挑剔,该嫁就嫁。女子的花期就那几年,你的名声不好,多挑挑,总比着急忙慌嫁出去要好。”
廖盼盼不置可否。
她如今真的不想住在周家,如果对方家世长相都不错,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廖氏跑去告了半个时辰的假。
这会儿过了饭点,前面的客人散尽,虽然后厨还是忙做一团,但碗可以慢慢洗,天黑客人来之前收拾好就行。
廖氏做事踏实,这么多年很少告假,管事也愿意给她一个方便。
母女俩跑遍了镇上的两个媒人家中,说了自己的条件。
廖盼盼哪怕是想离开周家,也不打算太上赶着。她能够接受对方有两个孩子,但年纪必须在二十四以下,且本身能力能养家糊口。她最多是帮着带孩子打理家里,赚钱的事别太指望她。
如果她还是个清白的姑娘家,名声没有被毁,想找一个这样的男人也不是不可能。
可她如今名声死臭,说难听点,一个男人带着俩孩子还能养家糊口,人才二十出头,找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也不难,凭什么要选廖盼盼?
媒人答应了下来,转头就把这件事情传了出去。
母女俩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赵氏每天都在出门买菜,一日一大早再去镇上拿肉时,就听到旁人像说笑话似的提及廖盼盼的要求。
“她和周知的事有人亲眼所见,当初落胎是大夫亲口说出来的,绝对不会有假。怎么好意思提这种要求?”
“谁说不是呢?这人不要脸了,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另一个妇人凑过来:“她和周知住在同一屋檐下,大男大女的,原先又搅和在一起过。谁知道现在是什么关系?说不定啊……”
那人眨眨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意思是两人说不定都一起过夜。
最后那种猜测,对赵氏的打算有好处,至少,廖盼盼名声更差,想娶她的人会更少。
可是,廖盼盼去找媒人是真的,而且同一屋檐下住着,廖盼盼找媒人这件事情没有事前跟她说……这明显还是没拿她当一家人呀。而且,她要嫁人,就是没考虑过嫁给周知。
一时间,赵氏心里乱糟糟,胡乱买了几样小菜就回家了。
她到家时,刚好看到廖盼盼在厨房打水洗脸。
“盼盼,天气挺冷,我给你烧热水。”
廖盼盼似笑非笑:“我可使唤不起你,怕还不起你的情分。”
看这阴阳怪气的劲儿,赵氏心知,她绝对是看出了自己的打算。
“咱们住一个院子,那就是缘分。有什么使唤不起的?有事你尽管说,回头咱们互相帮衬……”
廖盼盼一边洗脸,一边慢条斯理地道:“我可不想跟你互相帮衬,你们母子那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招惹不起。我已经去找媒人了,回头我嫁出去,大家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用不着这么客气。”
她直说了自己要嫁人,赵氏心头像是有一把火在烧,忍不住冷笑:“我听说了。刚才在街上,好多人说你要改嫁……哦哦,是你要嫁人,都说你没点自知之明。反正那些话很难听,我都听不下去,你听了肯定要生气。”
活了半辈子的妇人,很懂得怎样戳人心肝。一句故意说错的“改嫁”,彻底挑起了廖盼盼的火气。
她还是个姑娘家,从来就没有嫁过人。只是和周知悄悄在一起后被毁了名声,结果赵氏居然来一句“改嫁”,这绝对不能忍。
廖盼盼怒到极致,便开始口不择言:“如果不是周知,我何至于此?我只恨自己胆子小,当初他第一次欺负我的时候没敢把事情闹大。否则,你儿子早就去蹲大牢了,你有什么好嚣张的?一个没人要的老女人,我再嫁不出去,不过是我开的条件太高,只要我愿意,随时能找得到婆家。你就不一样了,吃着东家饭,望着西家院,到了西家院,又看着北家好……旁人那都是守了寡才改嫁,哪怕是顾秋实现在那个后娘,人家也是在婆家被人嫌弃被人撵走才改嫁的。你呢?两次改嫁可都是你自己把男人抛下,这山看着那山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你就挑吧,如今轮到旁人挑你了……但你全身老皮,又吃里扒外,傻子才要你。”
对于赵氏而言,这番话很是毒辣。成功挑起了她的火气,这人怒到了极致就失了理智,眼瞅着说不过廖盼盼,赵氏就想给她一个教训,当即撸袖子就冲了上去。
“老娘撕了你的嘴,我看你说!”
廖盼盼不甘示弱,与之扭打在一起。两人谁也不肯松手,都朝着对方下狠手,一手揪对方的头发,一手掐对方的肉。
不过眨眼之间,两人就摔倒在地,你掐我,我咬你,时不时传出一声惨叫。
周知在边上想帮也帮不上,只厉声怒斥:“廖盼盼,你放开我娘!”
他不出声还好,这会儿廖盼盼身上疼痛,听到周知的声音,又想起自己险些被他害死的事,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她冲着赵氏的脖颈狠狠掐了过去。
赵氏努力挣扎,拼命踢打,她没有干重活,但平时也要洗衣晾晒,做的事比廖盼盼多,身上力气也大点。
廖盼盼挨了几下,就受不住了。
她手一软,被赵氏找到了机会反压在身下,还被赵氏掐住了脖子。
院子里就只有他们三个大人,连个拉架的人都没有。周知怕弄出人命,不管是母亲被掐死,还是廖盼盼被掐死,那都是大事。
到了此刻,他也顾不得脸面了,张口就喊人。
街上的人听到有人喊救命,那怕大门是栓着的,也将门板踹开闯了进去。
四五个人闯进门,破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二人拉开。
地上的头发一缕一缕,上面还带着血迹,廖盼盼身上还挨了好几口,肉都被撕下来两块。她痛到直吸气,狠狠盯着赵氏,已经被人拉开了,脚还往赵氏那边踹。
看到二人这个架势,这种人也不敢放开她们。只要一撒手,两人绝对又会扭打在一起。
周家的姐弟二人是不管事的,只能去找廖氏。
这会儿饭点,廖氏忙着呢,根本走不开。管事愿意给方便,那也不是现在呀,至少要前面没有客人的时候才会放她走。
不过,听说家里出了人命,管事明着不敢放,却还是悄悄摆了摆手。
廖氏其实也不在乎管事放不放人,女儿都被打了,她拼着这份工不要了,也要回家去看一看才行啊。
等她紧赶慢赶,气喘吁吁回到自家院子里时,看到女儿的惨状……手臂上买了一块肉,脖子上被人掐出了青紫的痕迹,头发被整块扯了下来,头皮血肉翻卷,廖氏这一瞬间简直要气疯了,扭头对着赵氏冲了过去,狠狠就是几巴掌。
“贱妇,你敢打我女儿?老娘替你受罪几十年,帮你伺候那个混账几十年,完了你还要打我女儿。我弄死你……”
她扑了上去。
此时的赵氏是被几个人拉着的,在廖氏回来之前,众人都怕两个女人又打起来,将二人抓得很紧。
廖氏这一发作,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瞬间抓也不是,放也不是。
抓着吧,赵氏只有吃亏的份。可要是放了,这两人肯定会再一次打架。
好在围观的人很多,反应也快,立刻冲上前制住廖氏。
这人无论是谁,干得累了脾气就不好,廖氏天天早出晚归,在酒楼的时候还得笑脸迎人,满腔邪火无处发,此时所有的怒火全部冲着赵氏而去:“你滚!这家是我的,你已经不是周家人,现在就给我滚出去!还有姓周的,周知早就搬出这个家了,我收留你们,那是我心地善良。你们可倒好,住进来反客为主,居然打我女儿……今天我不把你们赶出去,我就不姓廖!”
赵氏离开这里,就只有回娘家去住。
她不想回娘家。
在她出嫁后,娘家的兄长翻修了家里的旧房,现在的房子是她哥哥嫂嫂造的,好像嫂嫂的娘家人也出了力,怎么可能长期收留她?
“我不是周家人,但我儿子是,他姓周!”赵氏态度凶悍,“当初我和孩子他爹分开,阿知是跟他爹的,哪怕说破大天去,这房子也有他一份。你没资格赶他走,他是我儿子,该孝敬我,他要在这儿给我养老。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赶我们走?”
第668章 如玉公子 十七
赵氏早就想到母子俩可能会因为这个房子与廖氏和她生的几个孩子吵架, 此时张口就来。
廖氏看到女儿身上的伤,脑子都要炸了。再说她真的很讨厌周知,只不过性子软, 也不爱与人吵架,这才忍了又忍。
女儿被人害到落胎,甚至一辈子都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廖氏不是不恨, 只不过她不敢。那些怒火都压在心底,这会儿全部倾泻而出。
“就凭我是周全富明媒正娶的女人。你呢?当初你自己要离开周家,还把周知也带走了, 这可不是我说, 而是所有人亲眼所见,大家都知道你不要周全富,嫌弃他懒, 嫌弃他好赌,以前他活着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回来?如今人死了, 你想回来争房子, 我呸!有我们母子在一天, 你的休想。当着大家的面我也是这话,这个房子没你的份。我让你住,那是我大度。让你滚, 你也只能乖乖滚……”
“周知是周全富的亲儿子!周全富留下来的房子,周知必须有一份。”赵氏振振有词。
“谁知道周知是谁的种?”廖氏为了争房,完全是口不择言,想到什么说什么, “姓顾的养他那么多年,一点怨言都没有。你从周家离开就搬到了顾家, 说不定你们俩早就搅和在一起了,周知是顾家的孩子。如果不是,姓顾的怎么可能老实给你养儿子?”
周知一直在顾家住,廖氏始终提着一颗心,又怕他什么时候就回来了,结果等了又等,一直到周知算计顾秋实不成,从顾家被撵出来,他才回家住。
其实周知和周全富长相上有几分相似,任谁一看,都不会怀疑周知的身份。
但是,廖氏可不管这么多,只要能往这母子二人身上泼脏水,管他事实如何,她是张口就来。
赵氏险些要气疯:“我才没有偷人,我生两个孩子,父亲是谁一目了然。我是被人用花轿抬进门了才生的孩子,你呢?你敢不敢说盼盼的亲爹是谁?你说得清楚吗?张嘴骂别人的时候,也要看看自己的屁股擦干净了没有?我就不搬,你再看不惯我们母子,这房子也至少有我们一半。分家,以后咱们各过各的,老娘不伺候了。”
廖氏冷笑:“你伺候谁了?他娘的一直是我伺候你的两个孙子,不记恩的孽障,老娘干再多,你们都记不住……滚滚滚……”
廖家几人要撵祖孙四人离开,赵氏只当他们放屁,就是不走。
且不说周知腿上有伤,回村会很麻烦,只这个院子……赵氏是真心认为这院子至少有她儿子一半。
清官难断家务事,院子里住着的这群人关系如此复杂,旁人没谁愿意多管闲事,都在边上看着。不让他们打起来,就算是尽到了邻里之间的情分。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因为赵氏是本地的姑娘,又嫁在镇上这么多年。她挺会做人,平时与人来往间,很少和人结怨。此时便也有人帮着她说话。
主要是劝廖氏,让她先忍一段时间,无论这个院子有没有周知的份,这都是周父留下来的家产,如今周知有伤,即便是要搬走,那也不可能是现在。
廖氏知道自己被欺负了,可她一张嘴,说不过这么多人。再说女儿身上有伤,还得赶紧看大夫,她撂下这群人,拉着女儿去了医馆。
临走前,她瞪着赵氏:“你把我女儿打成这样。药费你得赔,若你不赔,我今天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不要,也绝对要把你们祖孙四人撵出去。不信你就试试。”
她眼睛血红,一副一言不合就要打架的凶狠模样。
赵氏冷哼一声:“我也受伤了啊!”
眼看两人都不服对方,眨眼间又要打起来。立刻又有人上前打圆场:“盼盼娘,你先带盼盼去治伤要紧,至于药费,先赊欠着嘛。”
有偏向于廖氏的人低声道:“如果大夫不愿意明着把这账记在他们母子头上,你就跟大夫商量一下,让他私底下给加到周知那药费上头。”
廖氏觉得事情可行,带着女儿跑了一趟。
赵氏也想去让大夫瞧瞧,但她也怕去了医馆之后被母女俩赖上。
这治伤呢,只看怎么治。
如果只是保住小命就行,那都不用去找大夫。或者找大夫后只要一些止血生肌的药草,那价钱也不贵。怕就怕廖盼盼要养伤疤……祛疤膏无论在哪儿,价钱都很高。赵氏剩下的那点银子,怕是给廖盼盼买祛疤膏都不够。
她干脆不去了,不出现在医馆,就不信那母女二人还能讹到她的银子。
廖盼盼直到坐在医馆之中,整个人还是恍惚的,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与人打了一架,还被伤成这样。
她到处都是伤,但都是皮外伤,大夫细看过后,颇为无语:“不要紧,可以用药包扎一下,但没有多大的作用,这头皮上大概再也长不出头发了。下手的人真狠呐。”
姑娘家就没有不爱美的,廖盼盼向来以自己的容貌为傲,即便是她没了名声,没了清白之身,也总觉得自己能够凭着婚事翻身。
但如今头皮光了几块,额头上也被指甲划破好大一片,以后谁还会要她?
周知毁她清白,毁她名声,周知的娘还毁她姻缘,断她翻身路,这母子简直是她的克星。有这母子俩在,她永远过不上好日子。
廖盼盼心里越想越恨,双拳紧握,指甲嵌入掌心,鲜血都流了出来。她却毫无所觉。
廖氏扑上前将女儿的手掰开:“盼盼,你身上已经这么多伤,怎么还掐自己呢?”
廖盼盼回过神,她看向大夫,哭着道:“我好痛啊!你能不能快点帮我治好?”
大夫颇为无语:“这肉长好,那是需要时间的。我又不是神仙,不能一下子把伤给你治好。”
“可是我有一点点痛就睡不着。”廖盼盼哭着,“能不能给我配两副安神药?”
大夫颔首:“安神药还是少吃,这两副吃完,我可不帮你配了。痛你就忍一忍,安神药吃多了会变成傻子。”
廖盼盼低声谢过。
药都配好了,母女俩不给钱。
大夫气急,他并不认同母女俩说的把这些药钱记在旁人头上,一把将药抢了回去:“不给钱就别吃。”
廖盼盼身上有点铜板,但买不起这两副药。她扭头哀求母亲:“娘,我好痛啊,不能没有药。”
廖氏还不舍得在大女儿身上花这份钱……底下还有一儿一女等着成亲呢,但女儿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喝药可能真的睡不着,那一晚上就是活受罪。
她到底还是把这药钱付了,付的时候心里在滴血,但也没有多难受。她都打算好了,回去后就问姓赵的拿钱,要是敢不给,大不了再打一架。
母女俩回到周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此时看热闹的外人全部散尽,院子里只剩下祖孙四人。
赵氏真的很想把母女二人关在外头,却又知道自己不占理,看到母女俩回来,正在晾衣裳的她冷哼了一声。
廖氏冲上前就与之理论,两人大吵一架。
一个要银子,一个不给,事情僵持住,两人其实互相看不惯对方,往日也只剩个面子情。如今撕破了脸,那是什么话难听就骂什么。
还是廖盼盼上前劝说:“娘,你上工去吧,我自己熬药。别跟疯子吵架,他们听不懂话,说再多都是白费唇舌。至于药钱……咱不要了,留给她买棺材。”
这话很难听,廖氏舒坦了,但也没放弃要钱的想法:“这银子你们今天之内必须要准备好,否则你们一家子就给我滚。要是不滚,小心孩子。”
最后一句是威胁。
大人可以防备她,真动起手来,谁输谁赢还不好说呢。但是孩子就不同,那刚刚会走的孩子随时都在外头跑,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时时都盯着。而且孩子在大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如果廖氏母女俩真有这恶毒心肠,他们简直是防不胜防。
母子俩脸色难看至极,廖氏满意了,转身就走。她确实急着回去干活,眼瞅着就到了晚膳的时辰,酒楼里原本人手就不够,她一直不去,管事会不高兴。
至于女儿熬药……能走能动,熬个药应该不难。
只能说,廖盼盼从小就挺懂事,也知道母亲的活计很忙,许多事情能自己做就自己做。自己不能做的,也没指望过亲娘能帮忙。
廖氏走了,赵氏急忙带上两个孙子进了儿子的房,她觉得需要好好和儿子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应对。
廖盼盼一个人进了厨房,将两副药一起倒入锅中……家里有药罐。不过那药罐子这会儿正用着,里面装的是周知今天要喝的药。
此时已是傍晚,一副药喝两日,那罐子里的药是昨天中午熬的,现在那里面还能倒出三碗。
廖盼盼干活的时候将厨房的门掩上了,趁着院子里无人,她把周知罐子里的药倒掉,然后将锅中熬好的药倒了进去。
干完这些,廖盼盼又将厨房门打开,一副坦荡荡的模样。
然后,她把药盛进了一个木盆之中,却在盛完后端盆时,“一不小心”洒了。
“哎呦!”
赵氏有在听厨房的动静,天快黑了,她得给儿子做晚饭。可是廖盼盼一直在厨房,还一直在用锅,她想做也做不了。
看见廖盼盼药洒了一地,地上湿了一片,药渣子到处都是。赵氏不喜欢乱糟糟的厨房,此时却忍不住幸灾乐祸。
“洒了呀。这药不便宜吧?”
廖盼盼白了她一眼:“反正有人买,洒就洒了。”
言下之意,这药钱得赵氏出。
赵氏对着她一个人,一点也不怕:“我是把你打伤了,但是你也没省力呀,我这身上也到处都痛,只是我没有你那么会叫苦。你非要让我买药,那我也要让你帮我买药!”
“你要不要脸?”廖盼盼冷笑一声,掏出一把铜板扔在地上,“给你,拿去买棺材!”
这话真的很刻薄,她说第一次的时候赵氏忍了,这次她真的忍不住:“你个小娘皮,不要太过分。谁先死还不一定呢,搞不好这钱我收了后回头是给你买棺材。”
廖盼盼又扑了上去。
不过,这一次她没纠缠,被赵氏躲开后,看着一脸防备的赵氏,她冷笑道:“看好孩子,别让孩子落单。”
语罢,进屋睡觉。
赵氏看见廖盼盼的房门没动静,这才放下心来,她去厨房做好了晚饭,大夫配的药是饭后喝。因此,她给儿子送饭时,顺便带了一碗药去。
周知做梦也想不到母亲会害自己,他对亲娘毫无防备,吃完了一大碗饭,又一仰脖子将温热的药喝完。
喝完后躺在床上,外面天色渐黑,赵氏也带着两个孙子回去睡了。
周知觉得今日的自己特别困倦,不过,他想到白天吵吵闹闹,最近午觉都睡习惯了的他今日耽搁了午睡……该睡的觉没睡,困了也正常。
昏昏沉沉间,周知忽然想起来晚上喝药时的不对劲之处。
这药是昨天中午熬的,平时放在灶台上,只能保证不凉……这种天气,喝凉水也不要紧,药凉了照样喝。
也是没办法的事,赵氏要给他做饭,还要照顾两个孩子,根本忙不过来。这药凉的也不是不能喝,能将就就将就了。
但是他晚饭后喝的那碗药是温热的,不是放在灶台上就能烘出来的热,绝对是有人烧火热过。今天因为母亲与人打架,比往日更忙,以前还有可能抽出时间帮他热药,今儿绝无可能。
那这药是谁热的?
周知忽然又想起廖盼盼熬药……她的药打翻了,等于忙活半天,一口都没吃上。
她是真的不小心,还是……那个药不能喝?
周知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要起身,然后发现自己眼皮如有千斤重,身上也一点力气都没有,脑子昏昏沉沉,整个人恨不能立刻昏死过去。
不对劲!
“娘!”周知用尽全身力气喊,其实只是喃喃,如果此时床边有人,大概能听到他的唤声,但离得最近的人都在隔壁房,他喊了好几声,愣是无人听见。
后来,他沉入了黑暗之中。
廖盼盼一直没睡,她靠在床上,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听到赵氏哄着两个孩子睡下,大的那个习惯了天黑就睡,倒是很好哄,很快就没了动静。但是小的那个是不分黑夜,白天睡多了,夜里就不睡,现在满了月,更喜欢哭,在屋子里根本就哄不好,只能抱到院子里去晃。
今日那孩子特别闹,廖盼盼一直在等他睡,后来都等烦躁了,终于哭声渐小。
廖盼盼不想让母亲知道她要做的事,上次她对姓周的动手,母亲虽然在关键时刻帮了她的忙,但那次之后,只要是母女俩单独相处,母亲就会拿这件事情来说,并且不止一次警告她不许再干类似的事,她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
今日她实在是恨毒了赵氏母子,否则也不会当着母亲的面问大夫买安神药。
安神药说白了就是迷!药,喝多了会让人昏睡不醒。她一下子要了两副,原本是四天的药,她半锅水煎成了三碗,换掉了周知药罐中剩下的三碗药。
赵氏终于回房,关门声传来,廖盼盼很耐得住,她没有起身,靠座的身子都没挪动。又等了半个时辰,外头夜已深,廖盼盼才起身。
她摸了一叠纸,打湿后进了周知的房。
周知无知无觉,像死了一般。廖盼盼把那些湿了的纸盖在他的脸上。
安神药会让人昏睡不醒,周知哪怕一下子喝掉了一天多的药,也不会不能呼吸了还醒不过来。他被憋醒,眼前一片黑,呼吸不畅,但因为身上没力气,哪怕他用尽全身力气扭动,动作却不大。
廖盼盼为了以防万一,站在床边摁住他的肩膀,感受到身下的扭动,她轻声道:“原先我真的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还想过嫁给你,但是,我看走了眼。你就是个畜生,周知,我恨你!”
周知扭动愈发剧烈。
廖盼盼自顾自继续道:“你和赵梅云感情好,为了她还不打算再娶,那我算什么?既然你不想照顾我,为何又要招惹我?咱们第一次,是你强迫了我,要不然,我早嫁人了。你个畜生,你毁我一生,如果有下辈子,我不希望再遇见你。”
身下的扭动渐渐变得无力,廖盼盼眼泪唰就下来了。
“我也不想这样的。”
到了此刻,廖盼盼不得不承认,哪怕她被这个男人害到名声尽毁,她心中恨意滔天,对赵梅云下毒,甚至还弄死了周父……但她都没想过要对周知下毒手。
直到今日,赵氏和她打架。后来赵氏和他们母女争房子,周知帮着他娘……那一瞬间,廖盼盼忽然就看明白了许多事。
这个男人,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他也从来不对她心软。
既如此,她还客气什么?
周知没想到自己会想到自己会死在廖盼盼的手中……虽然廖盼盼从来没说过,但他能感觉得到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感情很深,也因为此,当初才敢放心地将她送到顾秋实床上。
想到顾秋实,周知恍然发现,他所有的不顺都是从算计顾秋实开始。
他落到如今地步,桩桩件件都有顾秋实的影子。
周知很不甘心,但是,再不甘心,他喘不过气啊。
廖盼盼一直压着身下的人,直到他没了动静,她也许久没有松手,整个人恍恍惚惚。
知道院子门被人推开,廖盼盼如梦初醒。如果没猜错,这会儿从外头回来的人应该是亲娘。
她一个人很难善后,得找亲娘帮忙。于是,廖盼盼轻手轻脚出了周知的屋子,将大敞开的门轻轻带上。
这门年久失修,开关时无论多小心,都会有吱嘎声,因此,方才她进门时,怕关门的动静吵醒赵氏……这次下药的机会难得,如果她不抓住,很难保证下次还会这么顺利。
她直接连门都没关,方才摁着周知时,她一直注意着门口的动静,就怕赵氏突然出现打乱她的计划。
廖氏半夜回来,忙了一整天,她整个人疲惫不堪,白天打架时有些扭着了胳膊,原本该歇一会儿,可酒楼太忙,外面等着干活的人多了去。她要是敢歇,那就会被人顶替掉。
她进门后就打了个呵欠,其实从酒楼出来,她整个人就困得不行,这会儿脸都不洗了,只想倒头就睡,正歪歪倒倒往房间走,忽然看到屋檐下飘出一抹纤细的身影。
大晚上的,廖氏瞬间吓醒,即便是夜里,她也很快认出来那是自己大女儿,忍不住拍了拍胸口:“盼盼,大晚上不睡觉,你……”
她嗓门不小,廖盼盼飞速靠近,低声训斥:“闭嘴!”
知女莫若母,廖氏莫名觉得这会儿女儿的态度不对劲,应该是出了大事。想到女儿方才出现的地方是周知的房门,她顿时吓一跳,一把抓住女儿的胳膊往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厉声问:“你做什么?”
她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气音。
廖盼盼还指望母亲帮忙呢,自然不会瞒着:“就是你想的那样。周知死了,以后再也没有人会跟弟弟争房子。等到周知的丧事办完,我们立刻就可以把姓赵的赶走,还有那两个小孽障,周知那么疼他们,我倒要看看,他们最后能不能平安长大。”
廖母:“……”
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被人抽走了,站都站不直。恨不得立刻坐倒在地。
但她不能坐,这要是真摔倒了,动静很大。说不定就会吵醒赵氏。
“你让我怎么办?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干这种事,你一个小丫头,怎么有这么毒辣的心肠?杀个人跟杀鸡似的,你就不怕蹲大牢吗?不,如果事情闹到公堂上,你这条命都要没有了,当时当着所有人的面被绞死……你就不怕吗?真的是,让我说你什么好?”
廖盼盼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就猜到会被母亲责备,此时完全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你就说帮不帮吧?”
廖氏:“……”她敢不帮吗?
“死丫头,我真是欠了你的。你说吧,想让我怎么办?”
廖盼盼摇头:“我不知道。”
廖氏:“……”
“那就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各回各屋睡觉。”
说是睡觉,但想也知道,两人肯定是睡不着的。
正当两人准备转身之际,孩子突然哭了,廖盼盼吓一跳,身子都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