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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05

    补习班的手续办理得很快。

    许亦为表现得十分随缘,说让林寻先上着课,省得整天胡思乱想,兴许过段时间就能找到人生目标。

    这件事最高兴的大概就是余歆了。正值暑假,补习班的课程安排不多,余歆经常拉着林寻出去玩。

    余寒倒不常在,按照余爸的意思已经提前到公司实习。

    余歆对此颇有抱怨,说这个年纪就要被圈在公司里、工作中,为什么不出去多看看多玩玩呢?以后做了社畜,恐怕没机会了。

    说到余寒,林寻走神的次数都变少了,总是听得额外认真。

    余歆说:“你知道吗寻寻,其实我哥一直想去留学的,他也不想学习管理,更不想一辈子困在这个小地方,接手爸爸的公司。如果你俩能一起留学,我也是举双手赞成的。”

    留学的心愿余爸也是知道的,但余爸说,不如先把学上完,等以后进了公司,有的是机会让余寒国外交流——主要是交流养猪的经验。

    余爸除了投资一点地产项目之外,主业是种植业和畜牧业,不只有大片果园,还养了许多杂交猪。为了这些猪,余爸每年都要带团队去欧洲选购种猪、交流配种经验,当然不是去什么大城市,而是一些欧洲小镇的牧场。

    说话间,林寻正咬着余歆塞过来的猪肉干。

    前两天余寒特意拎着两大盒猪肉礼盒送到她家里,除了新鲜的生猪肉还有许多猪肉熟食,说是家猪和野猪配种的,肉质鲜美,市面上要好几百块一盒。

    林寻说:“做这个也挺好的,不管经济怎么发展,人都离不开吃。要先生存,才能谈别的东西。”

    起码比她活得明白,她的人生连一个小目标都没有。

    余歆却说:“可我觉得还是你小舅舅比较高大上欸。”

    林寻咀嚼的动作慢下来,很快就听到余歆如数家珍,一样样的比她知道得还要详细。

    余歆:“听说他还有投资什么生物实验室?研究的什么呀,是基因工程还是制药?哎,我觉得这才是造福人类的事业。”

    林寻看着余歆半晌没言语,事实上她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觉得许亦为的脑子构造和她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永远都无法理解他在想什么。

    或者这样说,哪怕有一天许亦为想不开去做军火生意,她都不会感到惊讶。

    过了好一会儿,林寻才说:“我还是觉得你家比较好,余叔叔是本分的生意人,讲究商道。你家的教育也好。”

    余歆一个小眼神斜过来,意有所指地笑了:“你就直接说吧,是我爸把我哥教得好,让人看着就喜欢,对吧?”

    林寻默默挪开目光,不接话。

    余歆却凑过来,嘴里说着“是不是嘛”,并将下巴靠在林寻的肩膀上,小声问:“我哥是不是特别好啊,你心里是不是怦怦乱跳啊?”

    余寒,他当然很好,有理想、有目标,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林寻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耳后根渐渐热了,但她却故作冷静,学着许亦为平日那种让人看不透的表情。

    余歆看出来林寻是在掩饰,却没拆穿,而是靠着林寻说:“这种心情我明白的。我可懂了,因为我也有喜欢的人呀。”

    林寻问:“是蒋延吗?”

    这么“重大”的秘密竟然被林寻轻描淡写地戳破了,余歆一下子弹坐起身:“你……”

    她小心翼翼看着林寻的脸色,一时间想到许多,自然也想到了许南语和苏云的事。

    林寻却若无其事地笑道:“那天咱们经过那家汽修厂的时候,我看到你往里面张望了好几次。我知道蒋延在那里工作,我还看见他了。”

    “那,那你……”余歆很少有这样词穷的时候。

    直到林寻说:“他是他,他妈妈是他妈妈,他们不一样。再说那件事四年前警方就已经给结论了。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你不用避讳我。”

    话虽如此,林寻心里却出现另一道声音。

    它正在反驳:“你真是这样想的吗,你就没有怀疑过吗?那把水果刀又该怎么解释,难道苏云不是在教唆自杀,或是提供自杀工具吗?”

    这一刻,林寻真是无比感谢和许亦为相处的这四年,她观察着他的言谈举止,模仿着他的高深莫测。

    她还记得许亦为说过,做人其实并不难,无非就是两点:自己不在意;别人看不透。

    前者,有助于维持内心的秩序,刀枪不入。后者,看不透就不敢轻易招惹,进而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清净。

    不知道是林寻演技到位,还是余歆真的很单纯,余歆很快就接受了林寻的说辞,又象征性地试探了几句,转而就开始没心没肺地分享她和蒋延的故事。而且有些事连余寒都不知道。

    林寻始终面带微笑,不动声色地听着,将所有惊讶都掩饰在心里。

    原来,余歆一早就和蒋延表白过了。虽然蒋延没有答应她什么,更没有许诺未来,但余歆已经认定蒋延也喜欢她,他之所以止步不前全是因为他们的身份有差,以及苏云患有精神疾病,而蒋延太要面子,因此自卑。

    不过余歆并不在意这些,她天真地认为爱情的力量足以战胜世间所有考验、难关,足以冲破任何一道鸿沟。

    余歆:“你知道吗,之前找我拍广告那个导演也看中蒋延了。我上次去拍广告就是蒋延陪我去的。当时那个男演员有事耽搁了,导演就让蒋延顶上,拍出来的效果别提多好了!蒋延一开始还有点抗拒,可是当他看到那些酬劳就一下子接受了。哎,其实我们拿的酬劳不算多,主要是他在汽修厂挣得太少了,他还要照顾……呃,补贴家里,总不能让他爸爸一个人忙里忙外的。”

    蒋延就像是一道开关,打开了余歆的话匣子。

    余歆还说,那个广告导演在圈内有些资源,还有意介绍蒋延去做练习生。但现在娱乐圈生态环境不比原来,需要家里有些底子才行。但蒋延看得很实际,只想赚点小钱攒起来,不要离家太远。

    林寻想起余寒的嘱托,这样说道:“也许那个导演只是在给你们画大饼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蒋延看得实际好像也没有错。你看那些明星过年过节都没办法和家人团聚,蒋延肯定是不愿意的。”

    这种心情林寻当然懂。现在回想起来,她和母亲许南语只一起度过了十四个年头。如果有一天人类真的可以实现在高维空间里来回穿越,那么她一定会回到许南语还在世的时候。

    “这怎么是画饼呢?蒋延是真的很有天分,还有韧劲儿,能吃苦。”余歆反驳道,“你知道这有多可惜吗?他是因为生活所迫才不得不低头,不是他不想。”

    林寻不了解蒋延,不知道蒋延的真实想法,闻言只是笑了笑。

    随即又听余歆说:“本来我是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我实在太冲动了,又不太会表达,总之我提了以后蒋延特别生气,还叫我不要自作主张、多管闲事。”

    林寻扬了扬眉,以眼神表示询问。

    余歆看着林寻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忍不住说:“哎,我说可以让我爸出钱补贴他们家,这样他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呀,那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实现梦想了。外面的天地多大啊,为什么要困在这里呢,你说是吧?”

    结果,蒋延当场就沉下来,还对余歆说了几句重话。

    “你怎么总是这么任性!”

    “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不要干预别人的人生,这话你听不懂吗,还是我说得不够清楚?”

    “……”林寻张了张嘴,正要安慰余歆。

    余歆却又话锋一转,又道:“我知道,他只是为了让我打消念头才这么说的,他后来也跟我道歉了,说他语气不好,脾气太急了。我都明白的。”

    林寻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虽然和蒋延不熟,却能感觉出那几句话的分量和真实。

    四年来林寻看明白了很多事,比如家里请的阿姨与她非亲非故,对她却额外关心、嘘寒问暖。她知道这里面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小小年纪就失去母亲,阿姨同情她,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许亦为给的薪水实在太高了。

    同理,蒋延的爸爸是余爸的司机,蒋延和余寒、余歆自小一起长大。余家给蒋家不少帮助,想来蒋爸私底下也没少叮嘱蒋延,要多让着余寒、余歆。不管孩子们关系多好,两家到底是主雇关系,既然拿了人家的钱,就不能由着自己的性格。

    不过这些认知林寻并没有告诉余歆,她想,或许她的想法也是一厢情愿的,她看到的并不全面,也许蒋延和余歆之间早已达成一种平衡,根本不需要外人点拨。

    ……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林寻很快适应了补习班的节奏,对于多出来的英语课也没有怨言。

    余歆倒是嘟囔过,本该娱乐的时间都拿来学习,生活不枯燥吗,心里不会抑郁吗,为什么不能劳逸结合呢?

    事实上,林寻除了偶尔打打游戏就没有什么娱乐项目,余歆喜欢和朋友聚会、唱歌、跳舞,林寻却宁可一个人待在家里看电影。

    至于余歆曾自夸过的她在补习班的好人缘,果然和林寻猜想的一样,那都是用钱和小礼物换来的。

    余歆为人大方,课间到小卖店买吃的,被一群同学簇拥着,她总是大包大揽的买单,同学们异口同声说一句:“谢谢余老板!”

    然而到了私底下,林寻却听到不止一次同学们之间的小话。

    表面上他们捧着余歆——嘴甜两句就能省钱,谁会不乐意呢?背地里却有着掩饰不住的羡慕和嫉妒——羡慕会令人上进,嫉妒却会让人面目全非,说出来的话自然不好听。

    但总体来说,这样的生活并不坏。

    林寻适应得很快,连续一个星期没有再生出什么幻觉,就连失忆断片的毛病都没有再发作。

    林寻将这件事告诉许亦为。

    许亦为一贯浅笑的模样,既不惊喜也不忧虑,只说:“那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林寻却因此生出不安。

    ……

    说起来,事情真正开始起变化,还是因为有一天从补习班出来,林寻在门口见到有些沮丧的余歆。

    她一问之下才得知,原本答应要来接余歆的蒋延因有事来不了了。

    一周七天课,蒋延能来三四次,但他总是迟到。汽修厂和他家里总有忙不完的事。

    见天色渐暗,林寻建议余歆和她一起坐车回家。

    余歆却摇头说不想回去,回去了就要被妈妈要求进房间温习功课,太闷了。

    林寻见状,便让司机带着她们在街上兜一圈。

    余歆答应了,上车后就一直看着窗外,偶尔会开启一两个话题,但都不长。

    直到车子来到一片街心公园前,原本萎靡不振的余歆突然坐直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窗外。

    林寻也跟着看过去,刚好见到蒋延和一个中年女人从公园门口相携而出,他搀扶着女人,和女人说着话,态度非常平和。

    不用问,这个女人就是苏云。

    因隔着一段距离,林寻看得并不真切。她对苏云的印象已经不深了,这样远远望过去,只能看出苏云身材瘦小,走路很慢。

    反倒是余歆,只和林寻打了个招呼,就头也不回地推门下车,很快就冲到蒋延和苏云面前。

    蒋延对余歆的突然出现有些惊讶,苏云倒是没有特别的反应,看上去有些呆滞,一直看着前方的地面,对于是否多出一个人并不在意。

    余歆不知道说了什么,蒋延朝这边看了一眼,但很快就收回目光,又对余歆说了什么。

    余歆低着头回应着,接着又跑到蒋延另一边,一副小心翼翼的态度。

    绿灯了,车子驶出路口。

    林寻没有再看三人,一路上都没有言语。

    ……

    这天晚上,林寻没有复习功课,也没有做作业,就一直坐在卧室里发呆。

    她心里很乱,平静数日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庞杂的情绪实在太多,它们汇聚在一起形成一团乱麻,怎么都解不开。

    这样的内耗持续久了,人很容易就会感到疲惫、困倦。

    林寻没想到时隔四年远远地看见苏云一眼,对自己的影响力会这么大。但她没有继续为难自己,简单洗漱过后就躺在床上,将薄被裹得严实,没多久就睡着了。

    梦境如期而至,就像过去这四年一样,林寻几乎每天都在做梦。

    但这一次,她梦到的东西不再杂乱无章,它不仅真实,而且还是见过的场景。

    闷热的天气,郊外的废屋。

    空气里弥漫着植物的气息,夹杂着发霉的味道。

    废屋的顶上漏了个洞,被乌云遮了一半的日头探入洞口。

    许南语和苏云就站在屋子中间对峙着。

    林寻听不清她们的对话,也无法靠近,只是看到她们说了没多久就产生冲突。

    先是推撞,两人嘴里还在嚷嚷着什么。

    苏云虽然瘦小,却使出更大的力气,许南语似乎一直在让着她,随即就被苏云一把推到地上。

    苏云后退了两步,喘着粗气从兜里摸出一个塑料袋,扔到许南语前面的地上。

    塑料袋上印着商标,里面装着一把水果刀。

    苏云又说了一句话,许南语的表情十分复杂,好像瞬间下了决心。

    林寻就那样眼睁睁看着许南语将袋子捡起来,拿出水果刀,又对蒋延的妈妈说了一些话,然后举起刀子,用力扎向自己的颈部。

    “不要!”

    几乎同一时间,林寻听到自己发出的叫声。

    那声音十分有穿透性,而且能量巨大,她甚至看到自己伸出双手抢夺刀子!

    可是太晚了,刀子已经割破动脉。

    血喷了出来,林寻的手只来得及按住许南语的脖子。

    刀子滑落在地,许南语倒在林寻的怀里。

    林寻试图托住许南语的身体,嘴里叫着:“妈,妈妈……”

    许南语的眼睛无力地闭上,意识已经远离,昏迷是瞬间的事,她根本听不到林寻的声音。

    林寻浑身都在颤抖,就这样跪在地上,眼泪汹涌而出,和那些血渍混合在一起,令她尝到了咸味儿,还嗅到空气里的血腥味儿。

    剧烈汹涌的情绪一股脑扎进林寻的心里,瞬间就将心口填满,不管她曾经想象过多少次这样的画面,都比不过此时的“亲眼目睹”来得痛苦。

    她的大脑已经木了,忘记了思考,更无力消化这悲怆的一幕。

    冰凉的手指被温热的血液裹住,林寻只能搂紧许南语,而那堵塞在喉咙深处和心口的东西,也终于化作一声嘶吼。

    “啊——啊——啊!”

    林寻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