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酒厂的场合(39)
降谷零整个人都僵住了。
——诸伏景光暴露了。
怎么可能?明明距离上一次任务才一天而已, 昨天下午分别时都没有任何意外、风平浪静,仅仅只是一个晚上而已,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诸伏景光的暴露?
“告死鸟?”降谷零重复。
告死鸟和诸伏景光又是搭档,是离他最近的人, 告死鸟抓住了什么把柄?
……这件事, 诸伏景光自己又知道吗?
身体的僵硬只在短暂的瞬间, 卧底多年的素养让降谷零的演技已经被锻炼地炉火纯青, 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哪怕他知道暴露身份的人是诸伏景光。
“告死鸟好像发现了苏格兰的不对劲。”贝尔摩德回答, 她坐在窗边的阳光下,漫不经心地借着日光,看着在光照下不断变幻出绚丽辉光的美甲, “然后琴酒去查了一下,通过一些情报确认了这件事。”
贝尔摩德一向是神秘主义者,但她不介意在这个时候多对降谷零透露一些情报。她抬起浅蓝的眼睛,与降谷零目光对视。
降谷零垂下眼睫,沉默地将手中的枪上膛:“所以, 我们的任务就是杀了苏格兰, 对吧。”
赤井秀一皱眉:“具体的计划?既然你说猎物已经进入了陷阱, 那么应该早有准备吧。”
“苏格兰就在前面那栋废弃的大楼里。”贝尔摩德回答。
她站起身来,拉开只将窗户露出一条缝隙的窗帘, 微微发红的暮光涌进室内, 照亮了整个房间,降谷零不适地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栋废弃的大楼不算很高,总共只有八层,外表还残留着彩绘和没拆卸完整的装饰牌。
“我负责狙击么?”赤井秀一问, “苏格兰也是狙击手,如果他发现事情不对劲, 我不觉得他会轻易将自己暴露在另一个狙击手的枪口下。”
他完全没想到苏格兰会是公安的卧底,暴露的时间也非常微妙……明明他们昨天才刚刚一起结束了一个任务,转头就要去暗杀自己曾经的队友。
如果时机允许,赤井秀一是不介意帮苏格兰一把的——前提是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他毕竟是FBI,还有自己的事情要调查,不可能为了日本公安而冒那么大的风险。
“我和莱伊负责追击,”贝尔摩德十分干脆地安排了任务,“至于波本……你就负责截断苏格兰的退路吧。”
“是,”降谷零低声回答,“我知道了。”
贝尔摩德踩着细长的高跟鞋,打开门,走了出去。赤井秀一跟在她的身后,降谷零慢了一拍才跟上脚步,在走出门时握住了门把手,将门重重关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这声音砸进降谷零心室之中,砸出一个漏风的空腔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但是心跳的声音要比以往多快。
降谷零进入电梯之中,他环抱双臂靠在电梯厢上,盯着数字不断变幻的显示屏。
“怎么了?”贝尔摩德通过倒映出人影的玻璃反光,打量着降谷零的神色,“你今天好像不太对劲。”
“我只是没想到,苏格兰会是卧底。”降谷零耸了下肩,“所以有些惊讶而已。”
“是吗。”贝尔摩德不置可否,“那你也应该明白,组织对叛徒的态度。”
组织的千面魔女向来只将话说得点到即止,不管是赤井秀一还是降谷零,都很明白她话中未尽的含义。
很显然,和他们经常同组行动的苏格兰是叛徒,那么作为同伴的他们——是否也有可能背上嫌疑呢?
分明告死鸟都发现了苏格兰的异常,但他们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对这一点,组织显然抱有怀疑的态度,否则就不可能偏偏安排他们两人来执行这个处决苏格兰的任务了。
这是一次表明立场和忠心的任务,贝尔摩德只是那个空降的监督人,真正动手的人会是波本和莱伊这两个代号成员。
杀了苏格兰,才是能证明他们立场的最佳方式。
在决定接受公安的邀请、成为卧底警察的时候,降谷零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从宣誓成为警察起,他就有了随时可能会殉职的觉悟。
但即便如此,他也依旧会为了维护公众的利益、为了保护这个国家而继续战斗下去。
可他没有做好牺牲诸伏景光的准备——降谷零可以为此牺牲很多,但至少他还没准备好牺牲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
尤其是让他亲手杀死诸伏景光。
电梯厢内发出一声抵达1层的叮咚声响,电梯门缓缓开启,贝尔摩德率先走了出去。
降谷零走出大楼,进入傍晚的日光下,阳光发红,像是褪色的血迹。
他不知道诸伏景光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的事,要发信息吗?不行,如果手机被组织的人拿到,恢复了数据,连他也会暴露。
不管如何,即使还有贝尔摩德和莱伊这两个代号成员在,他也想试一试……如果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让诸伏景光逃走是最好的。
但那如果不能成功,又真的到了那种迫不得已的情况……
降谷零心中竟然是一片空白。
他不太愿意去想“诸伏景光会死”这种可能,也无法预设到了那种境况,自己究竟会做出什么选择。
*
按照琴酒的指示,诸伏景光背着狙击枪来到了任务地点中废弃的大楼。
这栋大楼似乎曾经是某个综合性的商业大厦,最顶层是某个米其林餐厅的旧址,厨房中还剩下一些煤气罐之类的设备没有搬走,七倒八歪地堆在地上。
那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任务目标据说在这栋大楼对面的写字楼上班,但诸伏景光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那个目标出现。
差不多可以下定结论了——所谓的任务目标根本就不存在,这只是个为了将他引入陷阱而编造出来的虚假的任务而已。
诸伏景光没有任何惊讶的情绪,他早有猜测,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也只是配合鹿见春名的行动,除了偶尔拿望远镜看看对面的大楼,他连枪都没从乐器包里拿出来组装。
这把狙击枪大概不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时间逐渐流逝,火烧云的暮光呈现出偏红的颜色,将灰色的墙壁也染成淡红,树影错落交织着将暮云剪碎,天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来。
如果真的是针对他的暗杀行动,那么这个时候,行动就该差不多开始了……可鹿见春名所说的那个会代替他假死的演员却还没有出现。
诸伏景光即便沉稳,但面对这种危急情况时难免会感到一点焦躁。
欺骗他吗?不,不会。
诸伏景光一边思考一边压下了心中涌起的怀疑。
如果鹿见春名要对他做什么的话,根本没必要单独和他商谈、又当着他的面打电话给琴酒,琴酒不可能配合他们演戏,鹿见春名也没必要特地演这场戏来给他下套——没有任何收益。
真的想杀了他、或者套出情报来的话,鹿见春名大可以什么都不说,私下告诉琴酒这个情报,然后看着他茫然地走入陷阱之中。
既然已经这么大费周章了,那么鹿见春名就绝不会让他死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诸伏景光才听见了逐渐响起来的脚步声。
他立刻警惕起来,握住了手中的枪,桥无声音地潜到摇摇欲坠的门边,将手中握着的枪上膛。
“别紧张,是我。”接近这里的人出声了。
诸伏景光愣了一下,抬手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说话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但那个声音和他一模一样,几乎就是他本人在说话,声线毫无差别。
诸伏景光握着枪走出去,用枪口对准了那个接近他的人——“诸伏景光”。
他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他用枪指着的人也是诸伏景光,但显然是易容成的“诸伏景光”。
来人有着黑色的头发、以及与他如出一辙的蓝色眼睛,五官与诸伏景光每天从镜子里看见的自己一模一样,他穿着深蓝色的连帽衫,只是卫衣里还穿着一件黑色高领的打底,遮住了喉结。
“怎么样?”另一个“诸伏景光”含笑开口,“是不是很像?”
“确实很像,惊讶到我了。”诸伏景光没有放下枪。
他的警惕心很强,要知道组织内擅长易容的还有一个人——被称之为千面魔女的贝尔摩德。
谁知道这是不是贝尔摩德易容后设下的陷阱呢?
“告死鸟应该跟你说过了,”易容成他的人开口,“我就是今天这场假死戏码的演员,现在可以放下枪了吧?”
告死鸟这三个字显然就像是某种密语,诸伏景光立刻松了口气。
告死鸟是告发他是卧底的人,陷入思维惯性之后,很难会有人猜到告发他的告死鸟才是那个为他提供帮助的人,如果眼前这个人是贝尔摩德,是不可能会准确地说出告死鸟这个代号来的。
“看来你确实是他派来的人。”诸伏景光打量着这个易容后的“苏格兰”,“……你装的确实很像,我没想到连声音都能这么相似。”
毕竟贝尔摩德那种高超的伪声技巧不是谁都能学会的。
伪装成诸伏景光的鹿见春名笑而不语,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被高领的黑色打底衫遮住的脖子。
黑色打底衫的衣物遮挡之下,鹿见春名的脖颈上戴着一个发声器。
他当然不会伪声,但是有人会——那个还人情的人,正坐在另一边,通过麦克风在说话。
*
一小时前。
鹿见春名的公寓门被礼貌的三声敲门声给敲响了。
鹿见春名刚睡醒回笼觉,打着哈欠打开了公寓门,四年未见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好久不见。”对方微笑着说。
来人提着手提箱,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从裤脚到衬衫前的领结都打理的一丝不苟,有着黑发和好看的蓝眼睛,即使岁月在他身上逐渐逝去,也没有让时光模糊他英俊的面容。
“四年没见了,”鹿见春名也微笑起来,“黑羽先生。”
如果说谁才是这世界上顶级的易容专家,那必然是黑羽盗一无疑——四年前在魔术表演上假死之后,黑羽盗一就前往了拉斯维加斯,在拉斯维加斯隐藏姓名,继续活动。
而欠下的这个人情,也被鹿见春名用在了今天,特地拜托黑羽盗一从拉斯维加斯乘坐14小时的航班回到日本,来协助他完成今天为诸伏景光定制的演出。
鹿见春名退开一步,让黑羽盗一进入公寓内。
黑羽盗一走进客厅,将手提箱放在沙发上摊开,摆出琳琅满目的工具来。他打量了一下鹿见春名的脸,开口:“现在开始吗?”
“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鹿见春名回答。
黑羽盗一十分自信:“足够了。”
鹿见春名提前就发了诸伏景光的照片给他,黑羽盗一对易容这件事十分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把鹿见春名易容成诸伏景光的样子。
在拿出已经制作好的面具来的时候,黑羽盗一伸手,将鹿见春名的额发撩上去,打量他的脸后忍不住开口。
“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好。”
鹿见春名本来就肤色白皙,要比一般人白两个度,但此时连嘴唇也毫无血色,十分苍白,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憔悴,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显得有气无力,话说到最后的时候只剩下了一点气音。
“可能是因为昨天熬夜了,没有睡好吧。”鹿见春名随口找了个借口,“我到现在还有点犯困。”
黑羽盗一分辨出了这个敷衍的借口。
既然鹿见春名不想说,他也不会非要逼问些什么。
鹿见春名现在所在的这个组织,要比四年前试图暗杀他的那个组织更加可怕,这个水太深了,黑羽盗一不是很想掺和进去。这次会回国帮忙,也是看在鹿见春名四年前帮过他的份上,还了这个人情,以后如非必要,黑羽盗一大概不会再参与和这个组织相关的事情了。
他将面具贴在鹿见春名的脸上,再换上早就准备好的衣服,以及增高鞋垫,至少表面看上去,伪装后的鹿见春名和诸伏景光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但我不会伪声。”鹿见春名叹了口气,“所以……”
“戴上这个,”黑羽盗一从手提箱中拿出一个颈环式的装置,递给鹿见春名,“这是发声器,内置了无线网络,我测试过极限距离,大概在两百米以内。”
“我看过那栋大楼附近的地点,有好几个地方都在两百米的范围内,你不用说话,我来就行。”
“这是我准备好的台词,不用管对方问什么,只要把意思差不多的这几句话说出去,我的目的就算达到了。”鹿见春名递给黑羽盗一一页薄薄的纸,“很简单吧?”
黑羽盗一无奈地笑了一下:“听起来确实很简单。”
*
诸伏景光的目光落在鹿见春名手中提着的手提袋上。
“这是什么?”
鹿见春名没说话,只是打开手提袋的拉链展示给他看——手提袋里的东西正在闪烁着红色的光芒。
很显然,这玩意儿是炸弹,鹿见春名特制的威力加强版。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瞬间,干巴巴地开口:“告死鸟准备的很充分。”
“你可以走了,”鹿见春名配合着口型,“接下来交给我。”
诸伏景光点了点头,越过鹿见春名,在朝楼下走去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看了鹿见春名一眼——他也不知道鹿见春名到底是怎么做到背后跟长了眼睛一样的,明明没有回头,却好像知道他在回头看他一样。
鹿见春名背对着他,比出了一个OK的手势。
诸伏景光失笑,他摇了摇头,沿着安全通道的楼梯走下去。
就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他恰好错过了接近这栋楼的贝尔摩德三人,朝反方向离开。
但诸伏景光没打算走远,他找了个刚好在他狙击射程之内的地方,打算远距离观察一下这场假死到底能不能成功瞒过组织。
鹿见春名很满意这个地方——有煤气罐,他晃了晃,发觉里面还有剩,于是顺便加了料,在地上泼了不少油,保证等下爆炸之后一定能让这栋楼烧起来。
他一边哼着走调的歌,一边掏出手提袋中的炸弹,用绳子一圈一圈地捆在自己的身上,胸口的口袋里放的是诸伏景光的同款手机。
炸弹并不沉,只是鹿见春名做完这一切后骤然有些眼前发黑,扶住墙才勉强站稳。
他伸手捂住额头,缓了一会儿,发黑的视野才逐渐变得清晰。
维持这种状态确实很不方便,而且也没法适应……现在行动都是强行在驱动着身体进行行动了。
鹿见春名叹了口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再稍微忍一下,很快就能重置状态了。
他“看见”贝尔摩德、降谷零和赤井秀一来了。
当然,是通过藏太的眼睛看见的。
鹿见春名拿出手机,给用来和黑羽盗一联络的匿名账户发送了几条消息。
这栋大楼想要在废弃的时候,封锁了其他的出口,连电梯也拆掉了,除非想从电梯井里直接跳下去摔死,否则想要出入就只能通过安全通道的楼梯。
到达顶层的位置,在六楼的外侧也安装了室外的楼梯,六楼和八楼原本是一起被承包下来的三层楼,最顶层的八楼原本就是露天餐厅,只是现在全都废弃了。
鹿见春名为了防止他们发现他在废弃餐厅内摆放地整整齐齐的煤气罐和满地的汽油,他特意让藏太搬了陈旧的桌椅,堵上了从餐厅内部进入八楼露台的入口,让他们只能从外部楼梯上来。
做完这一切,他进入了六楼的廊道之中。廊道上是一排窗户,从这里刚好能看到据说是目标所在的那栋写字楼。
在看到贝尔摩德出现的时候,鹿见春名显得十分诧异:“贝尔摩德?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波本和莱伊……”
他的话就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缓缓向后退。
降谷零不动声色的挪动脚步,挡住了他有可能会突破的逃跑路线——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鹿见春名举起枪,面对着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丝毫没有惊慌:“这副表情,看来你已经发觉了啊。”
“我就说为什么这次任务来的这么奇怪,单人行动,目标也压根没有出现。”鹿见春名发出了短促的笑声,“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暴起,脚尖勾起散落在廊道内的瘸腿的椅子,向贝尔摩德挥去。
贝尔摩德冷静地开枪,子弹洞穿了木质的座椅,但没能击中,镶嵌进了墙壁之中。
借着椅子在瞬间对视线的遮挡,鹿见春名已经冲进了廊道的拐角。
贝尔摩德和赤井秀一立刻沿着鹿见春名离开的动向追过去,降谷零则去了另一边——他记得,这栋大楼原本的顶层餐厅有两个通往顶层露台的入口。
唯一向下的逃生路线就在他们身后,鹿见春名只能选择往上。
但另一个入口却并没有如同降谷零预料地那样是开启的,里面好像被什么陈旧的柜子和桌椅挡住了,降谷零试着撞了几下也没能撞开。
既然这个入口堵死,那么只剩下一个入口了……八楼,天台,几乎无处可逃。
降谷零的心沉入谷底。
他立刻转身,冲向天台。
……
天台上显然是没有退路的。
赤井秀一和贝尔摩德握着枪,一步一步地逼近鹿见春名。
“你已经无处可逃了。”赤井秀一开口。
“我确实已经无处可逃了。”鹿见春名说,“对我来说,这里就是绝境……也是你们给我这个内鬼挑选的葬身之地吧?我只是不明白,我到底是哪里暴露了。”
贝尔摩德没有被套话的爱好:“那也许你只能带着这个疑问长眠了。”
“一点解惑的机会都不给我吗?”鹿见春名叹了口气。
他知道大概是问不出什么的,但还是忍不住想试一下。
随后他话音一转:“不过……虽然我无处可逃,但你们不也一样吗?”
“你什么意思?”赤井秀一愣了一下。
带着寒意的风席卷而来,掀起了外套的下摆。鹿见春名拉开金属拉链,露出了绑在身体上的炸弹。
“从琴酒让我单独行动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不对劲了。”鹿见春名含笑着说,“虽然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但如果能派上用场也很不错。”
贝尔摩德在看到炸弹的那一刻便瞳孔紧缩,在鹿见春名掏出引爆器的时候,她倏然开枪,试图在炸弹被引爆之前抢先。
降谷零冲上天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开枪的贝尔摩德,以及按下了起爆键、引爆了炸弹的“诸伏景光”。
时间像是在他眼里慢放了,贝尔摩德和赤井秀一扑过来的动作和神情在他眼中一拍一拍地卡顿,火光冲天而起,巨大的冲击波将他从楼梯口掀翻。
*
大阪,某个漆黑的房间里,一个银色的金属箱被放置在房间的中央。
而在数秒之后,这个金属箱发出了一些轻微的动静,随后出现了让人难以想象的一幕——被放置在精密的液体之中保存的肾脏周围缓缓涌出黑色的亚人粒子,随后这些粒子飞快地分化出细胞、血肉、骨骼以及皮肤。
那个银色金属箱如同被黑洞一样不知名的存在吞噬,凭空构成了一个有着月光般银色长发的修长人形,只剩下些许金属制的残垣,以及浸入地毯之中的液体。
第92章 酒厂的场合(40)
从贝尔摩德的枪口之中飞旋着射出的子弹在瞬息的距离之中, 刺破了衣物,击穿他放在胸口衣兜里的手机,嵌入了身体之中。
降谷零几乎能看见从诸伏景光的身体里飞溅出来的血液,连带着手机的玻璃碎片一起, 在暮光下折射出散射的光。
血珠短暂地悬停在空中, 降谷零几乎以为那是他眼睛的颜色, 视线之中只剩下了刺目的、大片大片的红。
接着他看见诸伏景光垂下头, 微微笑了一下……然后按下了那个□□。
降谷零下意识想要出声。
别按……别按下去……
但他最终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爆炸的声响几乎瞬间就响了起来,他的鼓膜之中只剩下了爆炸而带来的回音与震撼,脑海中响起巨大的耳鸣声。
爆炸发生的瞬间, 火光冲天而起,在降谷零的视网膜中烙印下一片连星的灿烂火光,金色与红色交织在一起,被炸碎的瓦砾旋转着在空中构成一道弧线,在他的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
诸伏景光的身影在他眼中逐渐缩小, 然后彻底被爆炸的火光吞没。
降谷零失声了。
即使他现在冲过去, 也无济于事了……他不可能把诸伏景光从死亡的彼端拉回来。
巨大的爆炸在瞬间点燃了煤气罐, 二度爆炸之后房顶几乎没冲破,轰出了灰黑的烟雾来。骤然荡开的气浪夹杂着冲击带来的力, 将降谷零掀翻。
他在这一刻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 常年在警校排名第一的体术完全没能在这个时候发挥出来,只能狼狈地被掀地向后倒去。
降谷零的身体狠狠地砸在外部楼梯的栏杆上,肩颈撞在铁质栏杆上,他几乎半个身体都挂在栏杆外。
痛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忍不住抬起手,眼前过了一会儿才显现出手的形状, 接着是卷席在空气之中的灰尘,漂浮着灰色的絮状物。
降谷零以被挂在栏杆上的姿势仰起头,浮动的灰尘后是血色的暮光,落日将层叠的云层染成绯红,火烧云压得很低,像是灰蓝天空上凝结的血块。
他现在什么也没想,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只剩下爆炸带来的无尽的光辉。
诸伏景光死了。
花了好几秒的时间,降谷零才迟钝地意识到了这件事情。
他缓缓地伸手,用手指握紧了栏杆,用力之后将栏杆扯地松动了几分。他坐在金属铁质的楼道地板上,弓起脊背,手握成拳头后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血肉与铁质的地板碰撞,砸出了一声沉重的嗡鸣。
细碎的石子落在地板上,又因为用力砸下去的拳头而被嵌入皮肤组织之中,渗出细细密密地血迹来。
垂落的金发下,降谷零的唇动了动,无声地、压抑地念出了那个由两个音节构成的名字。
那个人在盛大的爆炸中死去了,可他甚至不能在此刻用最悲伤的语调说出那个真名。
被爆炸一同掀翻的贝尔摩德和赤井秀一从短暂地晕厥之中苏醒,他们两人都挂在楼梯上,艰难地扶着铁质栏杆站起来。
“那种爆炸,”赤井秀一咳嗽了几声,“咳咳、他——苏格兰应该没可能活下来吧?”
“按……大概。”贝尔摩德低声回答。
光彩照人的好莱坞女星此时看起来稍显狼狈,金发和漂亮的脸蛋上都染上了灰尘,身体上不少地方都有着不少细微的擦伤。
她握着栏杆支撑起身体,伸手擦去脸侧的灰黑色,沿着因为爆炸而摇摇欲坠的楼梯再次向天台的方向走上去。
赤井秀一看向降谷零:“你还好吗?”
降谷零咬紧了牙关,过了几秒他才抬头,艰难地对赤井秀一扯了一下嘴角:“没什么,只是刚刚撞了一下,有些没缓过来。”
赤井秀一微微颔首,他没有要伸手拉降谷零一把的意思,径直上了天台——本来他和降谷零之间的关系就很微妙。
降谷零沉默了一会儿,才跟着他们走上天台。
天台上显然十分糟糕——那个炸弹的威力足的过了头,将天台顶上通过来的凸起的建筑彻底夷为平地,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连带着底下的两层楼也被煤气罐引起的爆炸给炸穿,楼梯和墙体彻底坍塌。
提前被浇上的汽油起了作用,坑洞之中燃烧着大火,滚起的浓烟不断地升向天空。
“我想他很难活下来。”贝尔摩德看着被炸穿的两层楼,十分中肯地给出评价,“基本上可以确定——苏格兰死了。”
那是个捆绑在身体上的炸弹,再加上二次爆炸和燃烧的大火,即使穿着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防弹衣,显然也不可能活下来,连留个全尸都是奢望。
是的,死于这场爆炸的诸伏景光连尸体都不会留下来,殉职牺牲后也不会在墓碑上留下真名……因为他是在潜伏时死亡的卧底警察。
降谷零收拢了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刺痛感让他咬紧了牙。
“今天很显然是个陷阱。”赤井秀一开口。
“对苏格兰来说是陷阱,”降谷零低声说,“对我们来说也是。”
赤井秀一猜测,“他提前准备了炸弹就说明察觉到不对劲了,大概怕虚惊一场才没有逃跑吧。”
“不想被审问、泄露秘密,”贝尔摩德将鬓发拨到耳后,“最好能在死之前带走几个代号成员……那就一点也不亏了。”
精通易容的她可以确定,那个诸伏景光是货真价实的,这次死亡也是货真价实的——真的不能更真了,假死绝不可能做这样的戏,至少没有人类能够在炸弹绑在身体上爆炸之后再活下来。
金发女郎干脆利落地转身:“走吧,任务结束了。”
虽然不能完全算是他们出的手,但总之苏格兰已经死亡,除非卡琳顿那里还有别的情报传过来,否则这件事就算到此为止了。
赤井秀一踩到了碎裂的瓦砾,他移开脚,弯下腰来,从地面上捡起了一根像是头发的东西——只有很短的一截,几乎全都被烧焦了,只有最末端的那一小段残留着格外漂亮的银色。
他捻了捻手中的那根被烧焦的银发,心中升起了疑虑。
银色……这是个很特别的发色,组织内有银发的只有告死鸟和琴酒,琴酒身在大阪,不可能在这里,那么是告死鸟?如果他在这里,那为什么要藏头露尾?
从始至终,赤井秀一都没考虑过“苏格兰是告死鸟假扮的”这种可能性。
连千面魔女贝尔摩德都没辨认出苏格兰是冒牌货,那么显然不存在别的可能,如果这根银发如他所想,是告死鸟遗留在现场的,那么只能说明告死鸟别有目的。
“你磨磨蹭蹭地在干什么?”降谷零转身,看了站在原处的赤井秀一一眼,“火烧的这么大,还有爆炸,马上就会有警察过来了。”
他的语气并不好,但赤井秀一没察觉到异常——习惯了,波本对他的态度就是这么差,好像欠他钱一样。
“来了。”赤井秀一回答,跟上了他。
……
隔着五百多米远的距离,诸伏景光在某个酒店的高层房间之中,架起狙击枪观察那栋大楼的情况。
他做好了万不得已之下开枪的准备,通过高倍的瞄准镜来观察天台上的情况。
这情况有点怪异——他观察着“自己”被贝尔摩德和莱伊逼上了天台,在极其短暂的、只有数分钟的对峙之后,他看见“自己”的身上绑着炸弹。
诸伏景光愕然了。
炸、炸弹?而且是绑在身上的?这要是引爆了绝对活不下来吧!就算穿防爆服也绝对会被炸成碎片的!
……难道只是用来恐吓的假炸弹?只是为了假死而准备的演员而已,不至于这么敬业吧?诸伏景光十分不确定地想。
但事实证明,诸伏景光想错了。
那位代替他假死的演员,真的就是如此敬业,毅然决然地出演了一位大义赴死还打算拉几个反派陪葬的卧底警察,引爆了炸弹。
隔着五百米的距离,诸伏景光能看见远处绽放的火光,瞄准镜狭小的视野之中被灿烂的光火覆盖,接着是升腾而起的滚滚浓烟,二次爆炸几乎轰出了一个小型的蘑菇云,瓦砾的碎片簌簌地落了下来。
火势逐渐变大,覆盖在水泥的断壁残垣上燃烧,倒映在诸伏景光的眼瞳之中,一闪一闪地跃动。
“这怎么可能是假死……”他被惊讶地不由自主发出了质疑的声音。
放在衣兜之中的手机发出了轻微的震颤,诸伏景光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是鹿见春名发来的信息。
[告死鸟:计划成功:P。]
后面跟了个颜文字,诸伏景光却心下一沉。
那栋楼顶层的两层楼被炸穿出一个窟窿来,爆炸的中心点彻底塌陷了下去,被断壁残垣结结实实地掩埋,形成了生命的禁区。
如果真有人能从两次爆炸、火灾和坍塌的建筑之中成功逃生,诸伏景光愿意称对方为平成超人。
但超人显然是只存在于幻想作品之中的角色,诸伏景光不觉得那位演员能从这出真实的过了头的假死戏码之中活下来。
他心中隐约有了点不妙的猜测——该不会是告死鸟用欺骗的手段哄来了一个演员、然后又瞒着对方让他去死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诸伏景光完全无法接受……他并不想用被欺骗的无辜的人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存活。
似乎是知道警察心里在想些什么,随后他又收到了一条告死鸟的信息。
[告死鸟:放心吧,没有人真的死去,我说过了这只是假死。PS.要是骗你,就诅咒我以后玩游戏抽卡必歪。]
从结果上来看,假扮成诸伏景光的鹿见春名确实死了,但他又活了,所以怎么能算是死了呢?这条信息的每一个字都真的不能再真了。
哪有用抽卡必歪来赌咒的?这种誓言实在荒谬……但诸伏景光奇异地相信了一点。
*
浸泡在液体和低温环境之中的深红色的器官微微鼓动起来,像是跳动的心脏。
亚人粒子紧密地包裹着这颗肾脏,某种超乎人类理解能力的力量从无到有地开始显现,血肉凭空生长——透露着某种恐怖而扭曲的美感。
窗帘紧闭的昏暗房间之中,常人无法看见的黑色亚人粒子在室内盘旋,紧密地构建出鹿见春名的躯体,像是某种若隐若现的幻光。在身体终于被构建完成的时候,缥缈的幻影终于凝实。
有着银发的少年蜷缩着躺在地板上,散落的液体浸湿了地毯,他的银发蜿蜒着铺在地面上,在昏暗的室内闪动着一点辉光,像是月光的余影。
过了一会儿,蜷缩在地上的少年才迟缓地轻轻眨动了一下银色的睫羽,显露出那双璀璨如同日光的金瞳。
昏暗之中,那双金瞳顾盼生辉,流淌着凝结成鎏金的浓稠光河。
鹿见春名用手肘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银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流泻而下在空气中旋转着打摆,垂落下来遮住了胸膛。他站起身,赤足踩着地面走到床边,铺在地面上的地毯吸去了多余的足音。
床上放的是他早就叫好的客房服务帮忙买来的衣服,简单的白色套头毛衣和黑裤子,外加一件加了绒的大衣。
鹿见春名换好了衣服,将金属箱那些没被吞噬掉的残骸扫进了垃圾桶之中。
根据亚人复生的原则,任何阻挡亚人身体再生的物质都会被吞噬——因此那个装着他一颗肾脏的金属箱在身体重构的过程中,作为阻止他身体再生的物质,也如同被黑洞吞噬,只剩下了七零八落的碎片。
而同样,另一则亚人复生的原则也足够让鹿见春名完成这出从东京瞬移到大阪来的假死计划。
鹿见春名不能让自己和“协助苏格兰假死”这个计划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他不害怕什么,但会担心因此而牵扯到萩原研二跟松田阵平。
就算琴酒没让他去大阪,他也是打算使用这个超远距离瞬移的方法的;而在琴酒要求他前往大阪的情况下,根本不会有人怀疑是远在大阪的他协助身处东京的苏格兰。
完成瞬移很简单。
要知道,在亚人的尸体破碎的时候,会“以最大的肢体为中心进行再生”,所以鹿见春名提前准备好了自己的那个“最大肢体残块”。
没错,他切下了一个自己的肾脏——由宫野志保倾情协助,性格有点别扭的女博士分明是好心担忧,但还要嘴硬说“我答应帮你只是为了秘密观察你的器官能不能再生”。
用来装肾脏的低温保存的箱子也是宫野志保提供的。
虽然按照日本的法律,还未满20岁的鹿见春名甚至没到能够饮酒的法定年龄,但从生理上来说,鹿见春名毫无疑问是个成年男性。
而成年男性的肾脏通常长12cm左右,宽6cm左右,厚度则在3-4厘米之间,显然不算小,但要是想完成瞬移,就必须让这颗被摘取下来的肾脏成为死亡后的最大肢体。
换句话说,鹿见春名得让自己的死亡相当惨烈才行。
所以他卡好了时间,将装着肾脏的箱子飞机快递寄到大阪,然后准备好了威力极大的炸药,又让黑羽盗一协助他,演了一场苏格兰舍身赴死的戏码。
洒在地上的汽油是鹿见春名防止炸弹威力不够大的保险措施,火烧加爆炸,怎么着也够碎了——至于餐厅没带走的旧煤气罐,那纯粹是意外之喜,给这次计划上了第二重保险。
唯一的困难,就是在失去一颗肾脏和失血之后,鹿见春名要比之前虚弱许多……好在这种虚弱的负面状态不会持续太久。
两次爆炸和火灾之后,鹿见春名如愿以偿,那颗被放置在大阪的肾脏成为了他残存的最大肢体,而根据亚人复活的原理,他将由这颗肾脏开始重构身体,再次复生。
计划很完美,苏格兰成功存活,无人伤亡,这样一来,他在乎的人也不会因为苏格兰殉职而难过了吧?
鹿见春名满意地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肢体。他随手拉开窗帘,室外发红的暮光倾泻进来,将他的银发染成淡红色。
他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六点整差几分钟而已,而最近的Animate店走路五分钟,魔法少女恰好在六点发售大阪地区限定的周边。
在去找琴酒和去买周边之间,鹿见春名半点都不带犹豫的,直接选择了去买周边。
至于琴酒的鸽子,放了就放了吧。
鹿见春名打开房门,揣着一同寄过来的备用手机,走出酒店,直奔A店。
这部魔法少女题材的游戏虽然名字起的十分恶俗,但实际上内容和名字完全相反,玩过游戏的人都大呼治愈神作,受众不少,所以A店外面已经排起了队。
六点过三分,鹿见春名还在排队的时候,接到了琴酒打来的电话。
“你人呢?”琴酒的语气十分危险。
他完全没在约定好的时间看到鹿见春名的人影,强忍着本来就因为要和鹿见春名再次搭档而格外恼怒的心情,拨出了一个电话。
“不如你来接我吧。”鹿见春名熟练地报出地址。
琴酒皱眉,仔细思考了一下鹿见春名说的这个地址——距离他所在的地方,开车不到五分钟。
“……等着。”琴酒忍了,“我要听你的解释。”
他一边开车前往鹿见春名说的目的地,一边拿出了手机。
琴酒开着保时捷356A,来到了排队排出门外的A店门口。但他没下车,A店门口全是各种死宅风极其浓厚的人,他一点都不想靠近。
琴酒扫了一眼,果然在排队的人群之中看到了那头熟悉的银发。
鹿见春名已经排到了队伍的最前端。
保时捷356A停在街道边,琴酒靠在驾驶座的座椅上,拨通了贝尔摩德电话。
电话被接通的瞬间,车窗也被敲响了几下。琴酒一边问话一边偏头看去,鹿见春名举着金色镶边、画着魔法少女角色柄图的色纸,对他露出了十分愚蠢的笑脸。
琴酒看到他就来气,反复在内心压制了几次怒火之后,他才摇下了车窗。
“看,这是我买到的琴子的周边!虽然这个大阪地区的限定角色色纸很不错,但我查了一下官方情报,《噗噗叽叽~用爱和希望击碎黑暗的魔法少女》今天在名古屋也有限定周边发售,名古屋的周边我更喜欢……”鹿见春名十分遗憾,接着便惊讶了一下,“……诶你干嘛!”
“闭嘴。”
琴酒面无表情地按下按钮,让摇下来的车窗再度升起。
果然,和告死鸟搭档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鹿见春名当然不会如他所料的那样被关在车外。他倾身,卡着车窗升起来的极小的缝隙,仗着自己优异的柔韧度直接钻了进去,然后又在副驾驶上灵活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座椅上。
“走吧,任务是什么?”
鹿见春名问。
*
趁着警察还没赶到,他们先一步驱车离开了这栋大楼。
车辆在日常堵车的东京街头被迫停止的时候,贝尔摩德接到了琴酒的电话。
她和降谷零坐在前座,正拿出锉刀打磨因为刚刚的爆炸而被蹭出了一小块缺口的指甲,随手按下了扩音键。
外放的通话之中,琴酒的声音在狭窄的车内响起:“任务完成了吗?”
“可以确认苏格兰已经死了。”贝尔摩德漫不经心地回答,“只是动静搞的有点大。”
敢开枪扫射东京塔的人当然不会在乎这点小动静,于是琴酒只是相当平淡地嗯了一声。
接着,车内的三人都清晰地听见通话的另一端,传来了鹿见春名的声音。
鹿见春名似乎是在对琴酒说话:“……虽然这个大阪地区的限定角色色纸很不错,但我查了一下《噗噗叽叽~用……”
“闭嘴!”
琴酒忍无可忍的打断了鹿见春名,他似乎觉得格外丢人,立刻掐掉了通话。
车内短暂的寂静后,贝尔摩德忍不住笑出了声。
连赤井秀一都微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嘴角,降谷零却完全笑不出来。
心脏像是在下沉、不断地下沉,沉入寂静的深渊之中,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潮水般褪去,降谷零几乎听不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的情绪意外地平静,好像就这么接受了诸伏景光的死亡……但毫无波澜的水面在听到鹿见春名声音的那一刻,骤然被剧烈地搅动起来。
降谷零察觉到了口腔中蔓延的铁锈的味道。
电话那边的告死鸟语气轻快,显然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不,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乎吧?毕竟在他选择告发苏格兰的时候,就对苏格兰可能会面临的下场心知肚明了。
对告死鸟来说,他只是随口告诉了琴酒发现了苏格兰身上的疑点而已,这才是正常的代号成员应该做的……从他的立场来说完全没有问题。
可是……告死鸟本来是已经叛逃的成员。
如果告死鸟仍然在叛逃之中,他没有再次回到组织、没有被BOSS重视,也就不会和诸伏景光搭档,当然也不会成为暴露卧底身份的导火索。
他权衡了利弊,选择将出逃的告死鸟重新关回囚笼之中。那只宣告死亡降临的鸟在囚笼之中成为了利刃,刺伤了和他一同长大,几乎被视作家人的……重视的人。
降谷零有些耳鸣,甚至轻微地产生了幻听——鹿见春名的声音扭曲变幻,最后像是尖锐的乌鸦的鸣叫声。
像是告死鸟在宣告诸伏景光的死亡。
第93章 酒厂的场合(41)
东京警备部, 爆炸物处理班的办公室之中。
天谷警部桌上的座机电话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应了几声之后,拔高了声调:“什么——?!”
“嗯……好、好, 我明白了。”天谷警部神情凝重, “我马上就带人去现场。”
天谷警部挂了电话, 目光在办公室内环绕了一圈, 盯住了坐在办公室中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
还差一点才到下班时间, 但他们刚刚从外面出外勤回来,解决了几个简易雷管组成的炸弹,已经饿到了极点, 直接在办公室开始煮乌冬吃。
煮好的乌冬被捞起来放进沥水篮之中,萩原研二用筷子挑起乌冬,放进碗里倒入料汁之后搅拌了几下。
爆处组的办公室毕竟条件有限,煮乌冬最方便,但也只能做无汤干拌的乌冬面凑合一下。
“这个乌冬口感有点太硬了, ”萩原研二指指点点, “不如我家附近的那家店做的乌冬好吃。”
“乌冬都是我去买的, 你只等着吃就闭嘴吧。”松田阵平很不耐烦,“再说了, 乌冬就是要硬一点才口感好啊!软趴趴一点都没有嚼劲。”
“小阵平, 你根本不懂乌冬。”萩原研二十分嫌弃地摇了摇头。
“你这只顾着和女孩子们聊天的家伙才是根本不懂吧!”松田阵平气笑了,“再多嘴你就把吃进去的乌冬吐出来。”
萩原研二闭了嘴。
天谷警部绕过宽大的办公桌,朝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移动。
萩原研二看见天谷警部逐渐靠近,心中立刻升起十分不妙的预感, 用手肘撞了一下松田阵平的胳膊,撞得他手中握着的筷子一抖, 那一筷子乌冬直接掉在了桌面上。
松田阵平大怒:“hagi你干什么!”
阻挠他吃饭的人都该被制裁!
松田阵平转头,怒视萩原研二的表情瞬间凝固。他抬头看向天谷警部,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天谷警部……”
天谷警部伸手敲了两下桌子,神色严肃:“杯户町的一栋大楼楼梯发生了爆炸,你们两个,赶快收拾一下,去现场看看。”
“明白。”萩原研二一边回答,一边吃完了碗里的最后一筷子乌冬。
松田阵平没回答——他把碗端了起来,直接开始扫荡碗里的乌冬面。
警校锻炼出来的极速进食能力在进入爆处组工作之后得到了更一步的提升,松田阵平在三十秒内吃完了原本装了满满一碗的乌冬。
他差点被噎着,伸手用力地拍了两下胸口。萩原研二顺手递来马克杯,松田阵平狠狠灌了几口水,才压下了被噎住的感觉。
“走吧。”他放下卷起来的袖口,拎着外套便和萩原研二一起走了出去。
虽然爆炸已经发生,但无法确认现场还有没有炸弹、会不会在发生二次爆炸,所以松田阵平还是得穿上几十斤的防爆服。
萩原研二没穿——他虽然已经回到了岗位,但骨裂这种伤一时半会不可能完全养好。自从出院和旅游回来之后,萩原研二就暂时在爆处班做了个能出外勤的文职。
虽然能出外勤,但拆弹肯定是不可能派伤还没好的萩原研二上的。好一段时间没再拆过弹,萩原研二只能玩玩模型维持一下手感。
他盯着正在穿防爆服的松田阵平,单手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虽然以前一直觉得这个防爆服又沉又闷,但是现在不让我穿了又有点可惜……”
“谁让你要去救人家小女仆的。”松田阵平头也不抬地回答,“就该让你再在病床上躺几天,才能得到一点教训。”
女仆?协助松田阵平穿防爆服的警员抓住了重点,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动作,从眼神中透露着八卦的意味。
“小阵平你不要听小霙八卦啊,”萩原研二伸手捂住了松田阵平的嘴,“什么女仆,那都是没有的事——你们可不要乱说。”
他危险地盯着警员们,对方嘻嘻哈哈地答应了他,帮助松田阵平穿好防爆服后就跳下了车。
警车启动,萩原研二松开了捂着松田阵平嘴巴的手,松田阵平十分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你都这么干了,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玩真的?”
他神情狐疑。
“都说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萩原研二面露委屈,“我就不能是随手帮助一个美丽的女性吗?”
——也可能是美丽的男性。他在心里暗自补充了一句。
“如果你不加美丽这个形容词,”松田阵平吐槽,“我还会觉得你是个正经的警察。”
“唯独这一点小阵平没有资格说我。”萩原研二冷笑。
“……”
作为那个经常被质疑是帮派成员的人,松田阵平无言以对。
他一边目光游移,一边有气无力地反驳:“都是那些以貌取人的家伙的错啊。”
他的目光越过坐在身边的萩原研二,看向警车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在警车驶过一个小巷时,松田阵平愣了一下,伸手扯了一下萩原研二的袖子。
“怎么了?”萩原研二满脸茫然。
“那边那个巷子里,是我们经常去的烧鸟店吧?”松田阵平露出回忆的表情,“啊……我记得也好久没有吃过了,有点怀念那个味道啊。”
“因为之后案子变多了嘛,班长又调到搜查一课去了,听说好几次都睡在警视厅没回家,大家都没什么空出来聚一聚了。”萩原研二叹气,随后又想起什么一般抬起了头,手握成拳在掌心轻轻敲了一下,“对了,不如叫上小诗一起吧?第一次遇到小诗也是在这家烧鸟店的门口嘛。”
“我记得那天还拍了合影吧?”松田阵平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没错,合影我印出来了一份,和……” 萩原研二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和黑羽盗一魔术秀的票放在一起。”
松田阵平不说话了。
那次魔术秀令所有人都印象深刻——著名的世界级魔术师黑羽盗一在这场逃生魔术秀之中丧生,一同失踪的还有当时身为魔术助手的鹿见诗。
“那次……”松田阵平摸了摸鼻子,十分僵硬地出声,转移话题,“总之,鹿见他还是回来了嘛,一点事都没有。”
萩原研二其实并没有多么伤感,就如同松田阵平所说的那样,虽然四年前那场魔术秀的事故并不美好,但好在鹿见诗平安无事。
这需要知道这一点,此前的四年酝酿出来的苦涩都变成了先苦后甘的前奏。
萩原研二想了想,拿出手机,给鹿见春名发了几条消息。
*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保时捷356A行驶在大阪的街道之中,汇入车流。
“交易一样东西。”
琴酒将任务的内容说的言简意赅。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金属质的烟盒之中拿出一根烟来,咬在犬齿之间。
保时捷356A驶入紧窄的巷子之中,在一家入口十分隐秘的私人影院门口停下。车门打开,琴酒关了车门下车,在冬日的冷风之中点燃了那跟烟。
烟雾在冰冷的空气之中弥散开来,一点火星明明灭灭。
“就这么简单?”鹿见春名挑眉,“这种小事应该用不着让你来出手吧。”
琴酒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白色的雾气从他的唇齿之间蔓延出来,袅绕着上升。
他开口:“之后要出海,有个游轮派对。”
琴酒很显然不是那种会去参加派对的人,他面对那些在派对上热舞碰杯的人打开只想不耐烦地开枪让这帮人都别来沾边。
所以理所当然,这个游轮派对并不单纯只是派对而已。
鹿见春名点点头,跟着琴酒走进了那家生意冷清的私人影院。
影院的门口没有红外感应的自动语音,只有悬挂在门内上方的风铃。打开门进去的时候,被带动的铃舌与风铃碰撞,发出一连串格外清脆的响声。
坐在柜台后的女性头也没抬,一边支撑着下巴看剧,一边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欢迎光临。”
在十分讲究服务态度的日本,这种待客之道绝对会让一些客人十分不满扭头就走。但琴酒对这种十分敷衍的态度无所谓,他屈起手指的指节,在木质的柜台上敲了敲。
“深海鱼影,晚上七点的包厢。”
这句话似乎是某种暗语,坐在柜台后看剧的女士终于抬起了头,下意识与琴酒对视——那双淡绿色眼睛中隐藏的寒意让她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随即便飞快地低下头,拉开抽屉,拿出一张房卡递给琴酒。
“107包厢,”她低声补充了一句,“酒水可以在包厢的冰箱里随意取用。”
琴酒默不作声地接过房卡,和鹿见春名一前一后地来到107号房间。他刷开房门,进入了室内。
是很符合私人影院的装潢,白色的银幕,另外配置了一张巨大的懒人沙发,小冰箱就摆在房间的角落里。
鹿见春名打开角落里的冰箱,在一排日式的清酒、果酒和啤酒之间,发现了被压在下面的一个信封。
信封上没有任何文字的痕迹,他撕开封住的信封口,从里面拿出了两张硬卡纸质地的东西——那是两张邀请函。
鹿见春名翻看了一下,随后将这两张邀请函递给了琴酒:“这是游轮派对的邀请函?”
“嗯。”琴酒简短地回答,那双碧绿的眼珠微微转动,警告般盯紧了鹿见春名,“后天,你跟我去,任务途中最好别乱来,否则就算BOSS发话,我也一定会给你一枪——让你长长教训。”
他的声线压低,危险的意味不言而喻。
邀请函只有两张,本来如果苏格兰没出问题的话,琴酒是打算带伏特加去的。
伏特加虽然脑子转的比较慢也没什么心眼,但胜在听话;可鹿见春名临时加入了他们的家、不,搭档组合之中,那么琴酒只能选择带上这只让人讨厌的银色告死鸟了。
告死鸟能力出众、擅长潜伏、暗杀也是一把好手,但问题就是心智实在不稳定,谁知道这个神经病什么时候就会做出一些让他血压飙升的事情来?
琴酒十分不快,只能趁着这个时候警告一下鹿见春名。
鹿见春名无所谓地答应了:“好啊。”
琴酒倒是还想说些什么,但他放在外套之中的手机骤然响了起来。他拧眉,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在看见来电显示人之后,那张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显得更加冷酷,浑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度。
鹿见春名察觉出来琴酒的低气压。
琴酒看了他一眼,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但在琴酒没有察觉的时候,肉眼无法看见的黑色粒子也无声无息地穿过了门打开的缝隙,在彻底合拢之前涌入门外,飞速构成了藏太的巨大躯体。
毕竟是私人影院,隔音做的十分实在。门缝彻底合上之后,鹿见春名完全察觉不到外部的动静——但藏太是他的眼睛和耳朵,他仍然能够通过藏太悄无声息地获取情报。
打来电话的人是后勤组人事部的玛珊。
“苏格兰的档案我重新调出来查了一下,彻底地进行调查之后确实能发现他的过往履历中存在有疑虑的部分。”玛珊的语气十分疲惫,完全没有之前和贝尔摩德一起喝下午茶时聊八卦的闲心,“具体的推论和过程我会在之后把邮件抄送一份给你……”
玛珊的状态很不好,听起来她十分焦头烂额。
这也是正常的,毕竟她是人事部的负责人,每个组织的成员档案都在她的手中,能否成为代号成员也首先得把履历在她们人事部的手中过个几遍、然后再和情报组的情报人员联合审查……经他们确认过没问题的代号成员却被发现是个卧底,不管是情报组还是后勤组都难辞其咎。
这也是朗姆想瞒着琴酒,自己先解决掉苏格兰的原因……可惜他没能成功,遗憾地让琴酒抢了先。
“直接告诉我结果。”琴酒冷冷地说。
“好把,结果就是……很多伪造的内容。”玛珊叹了口气,“派人去仔仔细细从头开始查起的时候,发现有很多伪造的部分都有公安的手笔,你明白的,就是那种公安特别的办事方法留下来的痕迹……就跟腐烂的臭气一样明显。”
“你是在说废话,我早就知道苏格兰是公安的老鼠了。”琴酒皱眉。
他对玛珊的办事能力十分不满——派人重新彻查苏格兰的履历,当然是为了找出他真实身份的亲友,然后借此获得更多的情报。
但显而易见,玛珊没能查出来,他们现在连苏格兰这个已经确认死亡的公安卧底的真名都不知道。
这一点让琴酒格外烦躁,再一次深刻地觉得情报组那帮心眼子九曲十八弯的谜语人都是废物。
“算了,跟苏格兰同一批获得代号的人,也全部都彻底地调查一遍,甚至近几年的成员也是。”琴酒表现地很不耐烦,他的声音压低,像淬了冰一样,含着警告的语调,“——如果调查之后,这批人里出现了你们没能捉出来的老鼠,我想组织应该不会需要无能的废物担任情报员。”
即使隔着电话和上百公里的距离,玛珊也忍不住轻微地打了个寒战。
“我知道了。”她磨了磨牙,阴沉着脸回答。
和苏格兰同一批获得代号的……是波本和莱伊吧?莱伊嘛,是个走裙带关系的关系户,不用他管,但是波本……他记得也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同期来着。
虽然这个时期波本对他的态度很一般,但在他刚来到这个世界、也就是三年后的时间,其实波本对他的态度还是很不错的,而起做饭也好吃,让他白蹭了不少饭。
俗话说抓住一个人的心首先得抓住他的胃,鹿见春名得承认,苏格兰和波本确实做到了抓住他的胃。
朋友当然也分远近,波本和苏格兰属于他看到困难后会选择帮忙的程度,但帮到哪种地步就得看看情况了。
所以鹿见春名从外套里拿出了手机。
手机的下方连接着一根细细的绳子,挂着萩原研二送给他的那个流沙挂件。随着动作,流沙挂件中的银色流沙和闪粉开始倾斜摇晃,在室内昏暗的灯光下闪出星点的辉光。
[Gin让后勤组和情报组开始查近几年获得代号的成员的档案了,和你同批的波本和黑麦是重点对象。]
[虽然计划成功了,但你最好别掉以轻心,避避风头吧。]
这两条信息发送给诸伏景光之后,很快显示已读,接着是“对方输入中”,对方立刻便回了一个OK。
鹿见春名删掉这几条消息,弹窗中又提示了新的未读消息——来自备注为Kenji的人。
[Kenji:刚刚外勤的时候经过了四年前第一次见面的烧鸟店,小诗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合影吗?]
[Kenji:我有留下照片哦,下次给小诗吧]
大概过了好几分钟,在鹿见春名斟酌该回复些什么的时候,萩原研二发来了最后一条消息。
[Kenji:想见小诗]
三条消息一条接一条地显示在自动弹出的消息提醒框之中,最后那条消息显示在屏幕的最上方,长久地停留。
鹿见春名盯着屏幕上用简单的黑色字体构成的寥寥数语,下意识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这几个音节滚在他的舌尖,又被眷念地无声无息地咬在齿间。
——他想见我。
这个认知让鹿见春名的心情陡然便地轻快起来,情绪像是被柔软的云包裹,轻飘飘地悬浮在云端。胸腔之中的心脏一下一下地、沉重而用力地跳动着,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琴酒回到包厢里时,看见的就是对着手机发呆的鹿见春名,黯淡的光线下,隐约能看见银发之下发红的耳尖。
“走了。”他对鹿见春名扬了扬下巴。
鹿见春名呆滞了几秒才作出反应,他倏然站了起来:“我要回东京。”
琴酒愣了一下:“?”
两小时前你才到大阪,现在你要回东京?
琴酒十分不理解。
告死鸟又在发什么癫?
*
萩原研二如今已经能够生活自理了。
虽然腿和肋骨的骨裂还没好全,但自由行动没什么问题,洗澡已经不需要人帮忙了——之前拜托松田阵平帮他冲澡的时候,可是被大肆嘲笑了一番。
浴室的灯时明亮的暖橙色,萩原研二站在花洒下,落下的水浸湿了他的头发,略长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脖颈上,滚落的水珠沿着胸膛和手臂的肌肉肌理滚落。
他赤足站在浴室的瓷砖地板上,水流没过足背,流入地漏之中,响起哗啦的流水声。
萩原研二闭着眼睛,良好的空间感让他准确无误地摸索到了开关的位置,关闭花洒之后,他抓着毛巾搭在头上,胡乱擦了一把头发,吸去了不断往下滴落的多余的水珠。
拭干身上的水分之后,萩原研二用浴巾围在腰间,拉开浴室的门走了出去。
现在是将近零点,气温已经降到了最低,好在室内开了空调,萩原研二甚至还搞来了被炉,所以一室一厅的单人宿舍内并不算很冷。
他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赤足踩着地板走进房间之中——接着便停了下来。
因为他看见窗户被无声无息地打开,接着是一只颜色苍白的、扒着窗台的手,手指因为用力而显出一些青白的颜色来。
不得不说,这一幕不管放到哪都像是鬼片。
萩原研二虽然胆子大,但在猝不及防之下看到如此诡异的一幕还是忍不住心跳漏了一拍。
在苍白的手之后,接着闪身跃起,扒着窗户翻进室内的人有着和月光如出一辙的银发,金色的眼睛熠熠生辉。
鹿见春名半坐在窗台上,和萩原研二对视。
萩原研二眨了眨眼睛,愣了:“……小诗?”
他下意识向鹿见春名靠近。
大概是太过惊讶,萩原研二还沾着水渍的赤足在地板上滑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地面倾倒。
鹿见春名一惊,下意识冲过来,伸手扶住萩原研二的手臂。
可惜他整个人比起萩原研二来小了一圈,原本就格外纤瘦的体型显然支撑不住日常锻炼有八块腹肌的萩原研二,于是被带倒着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
“嘶——”
萩原研二发出吃痛的抽气声,他看向躺在身下、被他下意识用手章揽住后脑勺的鹿见春名。
“小诗,你没事吧?”
鹿见春名有些无措——萩原研二的上半身是光裸的,他的手掌抵在萩原研二的胸口,刚洗完澡的身躯却散发着惊人的热度,掌心下光滑的肌肤烫得他立刻缩回了手。
“我……”他局促地回答,“我没事。”
鹿见春名银色的长发铺散在地面上,像是从窗外涌入的一段月光。
他和萩原研二的距离隔地极近,呼吸几乎交缠在一起,鹿见春名甚至能闻到萩原研二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格外绚烂的紫罗兰色近在咫尺,倒映出他神情无措的脸来,属于的他的灿金色如同两点光斑。
萩原研二用手肘半支撑着身体,他还没擦干的头发被水浸湿,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与颊边,鬓发垂落下来。
水珠积蓄在萩原研二的发梢,黑发像是承受不住这滴水的重量,颤动着往下坠,沿着萩原研二下颌的弧度滑落。
鹿见春名下意识眨了一下眼睛。
水珠滴落在鹿见春名薄薄的眼皮上,浸湿了他的睫羽。
第94章 酒厂的场合(42)
房间里的温度逐渐上升, 鹿见春名觉得胸口发烫……连从萩原研二的下巴上滴下来的那滴水都带着灼烧般的温度。
他茫然而无措地眨动灿金色的眼瞳,璀璨的鎏金色倒映在萩原研二的眼中,格外晃眼。
他的视线从浸湿睫羽的金瞳缓缓下移,落在形状优美的鼻尖……鹿见春名的鼻下有个略深的美人窝, 唇上镶嵌着一点唇珠, 淡色的唇因为热度而泛起很浅的绯红。
密闭的空间、独处、以及温暖到有些炙热的空气, 毫无疑问,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绝佳的时机。
萩原研二下意识抓住了一缕月光般的银发, 绸缎质感的银发从他手中流泻下来,像是被辉光吻触了掌心。
他伸手,握住了鹿见春名抵在他胸膛上的手指尖, 将手指拢在一起,包裹在手掌之中。
像是受到了蛊惑一样,萩原研二缓缓低下头。
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靠近,属于萩原研二的热度如同潮水般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热地他有些难以呼吸, 头昏脑涨起来。
距离近到鹿见春名能感觉到萩原研二湿透的发梢扫过他的鼻尖, 温热的呼吸细细密密地落在他的唇上, 美丽如同宝石般的紫罗兰色在他眼中逐渐放大。
鹿见春名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甚至没敢在这一瞬间眨眼, 浓密的睫羽微微颤动起来。
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什么, 脑海之中却一片空白,只能清楚地感受到指尖连着心脏的脉搏在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心脏加快的跃动已经完全暴露了他的心情。
心脏跳动的声音与呼吸声交叠在一起,流动的温暖的空气也变得粘稠起来。
但突然的敲门声打断了升温得恰到好处的氛围。
单人宿舍的隔音算不上特别好, 至少住在隔壁的松田阵平没有错过萩原研二房间里传来的那声巨大的响声。
担心幼驯染因为骨裂摔倒而造成二次伤害,松田阵平特意过来敲响了萩原研二宿舍的房间门。
“Hagi, 你还好吗?”松田阵平靠在门上问,“我刚刚听到你的房间里有很大的动静,你摔倒了?没事吧?要是把另一条腿也摔骨折了,我就只能推你坐轮椅去上班了啊。”
萩原研二的动作骤然冻住,他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在这一刻散去。
他长长叹了口气,垂下头来,将脸埋在鹿见春名的颈窝之中,让冷薄荷的气息涌入进他的感官之中。
过了几秒,松田阵平在门口再次出声:“Hagi?喂Hagi?你该不会是摔晕过去了吧?我要撞门了啊——”
“我没事!”萩原研二无奈地出声,“只是不小心碰倒了东西而已,放心吧,不会让小阵平有机会推着我的轮椅去上班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支起了身体,握住鹿见春名指尖的手用力,将鹿见春名拉起坐直了。
因为惯性,鹿见春名撞在了萩原研二的身上,额头抵着他的肩,银发也因为起身的动作而在空中划过一道柔软优美的弧度。
萩原研二在说话的时候,鹿见春名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微微震动的声音。
他的身体僵硬住了——没有理由,他在那个瞬间被某种莫名的感觉所桎梏,手脚都因此而有些痉挛,呼吸浅而短促。
脸颊很热,几乎要烧起来,即使不去看镜子,鹿见春名也知道自己的脸和耳朵一定红了个透彻……萩原研二还握着他的手指,青年警官灼热的温度源源不断地通过相贴的肌肤传递过来。
直到这个时候,鹿见春名才意识到萩原研二的上半身是光裸的。
这个认知让他立刻闭上了眼睛,在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对劲之后又缓缓地张开——不,只是朋友而已,还都是男性,看看腹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门外的松田阵平应声:“你没事就行,如果有问题的话记得叫我,别随便逞强啊。”
接着响起的是脚步声、然后是隔壁房间的房门关上的声音。
萩原研二这才将注意力收回来。
他低头看向鹿见春名,发现鹿见春名从脖颈开始,淡红色一直蔓延到了脸上,耳尖红得彻底。
“小诗怎么了?发烧了吗?”萩原研二松开握着鹿见春名指尖的手,拨开他的额发,凑上去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额头,“脸很红哦。”
萩原研二露出不知道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的表情,十分担忧地注视着鹿见春名。
“没什么,”鹿见春名呐呐地回答,“是你房间里的温度调的太高了。”
……可窗户明明就没关紧。
萩原研二心知肚明,他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松田阵平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不要心浮气躁”,然后站了起来,对鹿见春名伸出手。
没关系,他并不着急,也有足够的忍耐力,向来擅长利用自己敏锐的观察力,然后找出那个突破点,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将防线瓦解,再得寸进尺地更进一步……底线是会随着他的进攻一步一步降低的,到最后的时候,他就会成为那个独一无二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鹿见春名的反应慢了一拍,才迟疑着将手放在萩原研二的掌心之中,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腕用力,把他从地面上拉了起来。
鹿见春名起身时的姿势却有些不对,身体向一边倾斜过去,萩原研二下意识伸手,揽着鹿见春名的肩。
“……好像是脚刚才崴了一下。”鹿见春名低头,盯着自己的脚腕,有些不太确定。
萩原研二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虽然我知道小诗一向对自己身上的伤不太在意,但多多少少也要注意一下吧……这要我怎么放心?”
他握着鹿见春名的手臂,让鹿见春名在他的床上坐下来。
“我去拿医药箱,小诗就在沙发上坐好不要乱动了。”
萩原研二从柜子里翻出了医药箱来,顺手进入卧室给自己换上了睡衣,是简单宽松的衬衣和裤子,睡衣只随意地扣上了一颗扣子。
萩原研二提着医药箱走到鹿见春名的面前,盘膝坐在地板上,握着鹿见春名已经开始有些肿起来的脚腕,让他踩在自己的膝盖上。
萩原研二的床收拾地很干净,被子平整地铺在床面上,鹿见春名坐下去时,柔软的被子凹陷了一些。
从他的角度,能够看清萩原研二的发顶 ,被暖气吹过,短发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湿润,只是发梢还残留着些许的水珠,从额发的发尾缓缓积蓄着,坠成一个透明的水滴,然后滴落在青年警官笔挺的鼻梁上缓缓滑落,又从线条明晰的下颌垂下,沿着胸肌的轮廓没入衣领之中。
像是眼睛被烫到了一样,鹿见春名立刻欲盖弥彰地游移了视线。
萩原研二当然不知道鹿见春名在看什么。
他握着鹿见春名的脚腕,用指尖勾开袜子的边缘,收紧的袜口颇具弹性,在少年白皙的小腿上勒出了一圈红痕。他卷起袜子,往下折了几圈,露出了刚才扭到的脚踝。
脚踝此时已经红肿了起来,肉眼可见的隆起。
萩原研二伸手碰了一下,鹿见春名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却被萩原研二钳制住小腿肚,软肉被他捏在掌心,鹿见春名没办法再挪动。
“怎么了?”萩原研二抬头,和鹿见春名对视,“很痛吗?”
“也不是痛……”鹿见春名抿唇,“有点痒。”
痛觉迟钝让他感受不到太强烈的痛感,反而萩原研二指尖触碰到他时的感觉格外强烈,像是被搔过心口,麻痒感细密地攀升上来。
“不管是痒还是痛,小诗都只能忍忍了。”萩原研二失笑,从医药箱中翻找了一下,拿出日常用的撒隆巴斯的止痛剂喷雾。
他轻轻晃了一下喷雾瓶,听了一下罐子里晃荡的声音,“好像没多少了……这一瓶用完后差不多也该去买备用的了。”
萩原研二按下喷雾,白色的药物被均匀地喷洒在鹿见春名肿起来的脚腕上,药剂是凉的,冷的鹿见春名哆嗦了一下。
掌心下的皮肤也是冰冷的,大概是吹了冷风,鹿见春名手脚冰凉,即使在充斥暖气的室内也没能立刻变得暖和起来。
只有与萩原研二的掌心紧密相贴在一起的那一小块肌肤是发烫的,被灼热的体温温暖,热意上涌。
萩原研二喷完撒隆巴斯喷雾,又从医药箱里找出了一张服帖,撕开包装后整整齐齐地贴在了鹿见春名的脚腕上。
“好啦。”萩原研二十分满意。
鹿见春名动了动脚,没感觉到什么不适——本来他就没什么痛觉,扭伤顶多只会让他行动不便而已。
接着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仗着身材高大的优势,萩原研二双手穿过鹿见春名的腋下,在他茫然的视线中把人整个举了起来——然后塞进了被炉里。
“小诗身上好冷。”萩原研二叹了口气,“到底在外面待了多久啊?这可是十二月,晚上的时候冷的吓人。”
“也没多久,”鹿见春名想了想,“只是从机场过来花了一点时间……”
“机场?”萩原研二诧异,“你去哪里了吗?”
“出差。”鹿见春名简短地说明,“去大阪稍微出差了一下,然后临时赶飞机回来的,只有晚上这一班航班能赶回东京了。”
萩原研二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小诗有什么很着急的事吗?下次不要选那么晚的红眼航班了,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好整以暇,单手撑着下颌,笑眯眯地盯着鹿见春名看。
鹿见春名犹豫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
“因为你说……想见我。”
这几个字从唇中吐出来时就显得有些羞涩,他将声音压的很低。
他将下巴搁在被炉的桌子上,放在被炉里的双腿并拢蜷缩起来,用手臂环抱住膝盖。被炉里暖烘烘的,连桌面上都残留着一点余温。
鹿见春名一边小声地说话,一边试探着抬起金色的眼瞳,去看萩原研二的表情——出乎他的意料,萩原研二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一样。
面对那双日光灿烂的金瞳,萩原研二罕见地不敢对视,狼狈地将视线移开……然后他缓缓低下了头,将整张脸埋进手心里。
青年警官黑发下显露出来的耳尖逐渐变红,被绯色浸染。
他从被遮掩的唇中溢出一声呻吟般的长叹。
“唔——”萩原研二用泄气的声音拉长了语调,“小诗,太犯规了。”
如果计算一下时间,几乎是从他发出那条消息开始,鹿见春名就马上乘坐飞机赶回东京了。
如果打比方,那么萩原研二在鹿见春名的心中必定会是一只粘人的大型犬……但他只是直白地表达感情,只是说了那么一句而已。
可鹿见春名认认真真地记了下来,只是为了这一句“想见你”,就跨域数百公里的距离,从大阪来到了他的身边、他的眼前,切切实实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就像那次蛮不讲理地闯入爆炸现场,将他给救下来一样。
太犯规了,只是偶尔的一次主动出击,就完全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这样只会让人越来越放不下不是吗?
——彻底完蛋了。
萩原研二想。
心跳地厉害,不受控制地在他的胸腔之中横冲直撞,像是马上就要脱离掌控,擂鼓般的巨响一声一声在他的耳边炸开。
鹿见春名盯着趴在被炉桌上的萩原研二,缩在被炉下的手试探着,缓缓地摸索了过去,在暖烘烘的被炉下轻轻地扯了一下萩原研二睡衣的衣摆。
察觉到这点小动作,萩原研二顿了一下,将脸从手掌之中抬起来。他的手伸进被炉下,握住了鹿见春名的小拇指,包裹在掌心轻轻捏了一下。
鹿见春名忍不住将尾指弯曲,指尖在萩原研二的掌心微微划了一下。
他换了个姿势,将脸贴在被炉桌上,温暖的热度充斥在被炉之中,又透过棉被传递到桌面,整个人都因为热度而逐渐暖和了起来。
连胸腔中都洋溢着温暖。
暖意上升,鹿见春名的困意也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今天一整天都格外紧张,因为要执行假死计划而精神高度集中,重置之后又去应付琴酒,最后又坐飞机赶回东京……真是酣畅淋漓又充实的一天。
“别在被炉里睡觉。”萩原研二戳了一下鹿见春名的脸颊肉,“会着凉的。”
鹿见春名费力地眨了眨眼睛,努力瞪大了那双金瞳:“……嗯,可是我困了。”
“小诗不介意的话,就去我的床上睡吧?”萩原研二提议。
鹿见春名转头,看了一眼放在他背后的床——单人宿舍的床当然也是单人床,倒不如说日本很少会有那种很宽的床,基本都只有一米二的宽度……睡单人勉强可以,想睡两个男性那是完全不够。
“那你睡哪?”鹿见春名不解。
“还有多余的被子,我睡在地板上也没问题的。”萩原研二回答,“比起我,小诗更怕冷吧?”
鹿见春名身材纤瘦,本来就怕冷,自己的体温又常年偏低,就算在夏天也是手脚冰冷。相比而言,萩原研二简直就是个火炉。
鹿见春名打了个哈欠,被萩原研二塞进了他床上的被子里。
萩原研二打开柜子,重新拿出被子和枕头来,拉开抽屉时动作顿了一下——他发现了四年前放在抽屉中的东西。
他拿起那那两张薄薄的纸片,递给鹿见春名。
鹿见春名茫然地接了过来——那是一张魔术表演的票根,还有一张照片。
鹿见春名记得票根上的日期,是萩原研二、松田阵平和他一起,三人一同去看魔术表演的那天……也是三年后他看到的那张票根。
照片是第一次见面时,在烧鸟店里照下来的四人合影,最前方是勾肩搭背的萩原研二、松田阵平和伊达航,只有他坐在最后面,像是误入的路人一样格格不入。
但此时此刻,鹿见春名看着这张照片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萩原研二在看向镜头时的视线,就像是通过镜头,在注视着坐在最后面的他一样。
是错觉吧?鹿见春名想,毕竟四年前的那个时候,他和萩原研二根本算不上熟,怎么可能会是在看他呢?
……但因为某种隐秘的想法,他的心情又不可遏止地雀跃起来。
“这个在四年前就想给小诗的,也算是留个纪念吧?第一次相遇、第一次一起出门,但是……”萩原研二停顿了一下,不太想再去提起那次事故,于是很快转移了话题,“总之,现在终于有机会交给小诗了。”
这是他保存了四年的回忆,现在转交给鹿见春名。
鹿见春名的视线落在照片里萩原研二的笑脸上,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我会好好收起来的。”
他要给这份回忆找一个安全的盒子,将珍贵的记忆储藏起来。
鹿见春名将票根和照片压在枕下,奇妙的安心感将他笼罩。
萩原研二关了灯,在床边睡了下来。
鹿见春名的头发很长,长到被枕头压着,从床边垂下来了一缕,在月光的映照下流动着辉光。
萩原研二凝视着这段月光般的银发,抬起手,将发梢卷在指尖。
“马上就是新年了,小诗有什么计划吗?”萩原研二突然出声。
鹿见春名的声音中含着睡意,他模模糊糊地开口:“嗯?新年……没什么计划啊……”
“那……小诗要不要干脆来我家?”萩原研二低声问,“我父母都很好相处,家里还有个姐姐,小阵平也住在我家附近,新年的时候我们还可以一起去参拜……”
萩原研二几乎能感觉到指尖在痉挛,手心里因为紧张而出了一些汗,连说出这一长串欲盖弥彰的话时都有些吞字。
过了很久,鹿见春名才结结巴巴地答应了:“哦……好啊。”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萩原研二抬起眼睛,看见鹿见春名整个人被被子包裹起来,手臂却从洁白的棉被下伸了出来。
昏暗的室内之中,只有从缝隙里折取的一段月光带来一点微光,让那双像是凝固了阳光的金瞳熠熠生辉,眼底流淌着镀金的光河。
他的动作异常轻微,轻轻地用用尾指勾了一下萩原研二的手指。
是约定的意思。
*
早上八点,这是松田阵平日常起床准备出门上班的时间点。
他一如既往地在八点左右出门,然后敲了敲隔壁幼驯染宿舍的门,等萩原研二打着哈欠走出来,和他一起去爆处班的办公室开始社畜的一天。
但出乎他的意料,今天打开门,从门里走出来的不止是他的幼驯染……还有鹿见春名。
看见鹿见春名从萩原研二的房间里走出来时,松田阵平震惊地当场失语。
“你、你们——”松田阵平的表情十分不可置信,墨镜下深蓝色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我们怎么了?”萩原研二一边打哈欠,一边揽着鹿见春名的肩,毫无自知之明地将整个人都压在鹿见春名的身上,得到了鹿见春名嫌弃的表情。
鹿见春名:“好重。”
“那是肌肉的重量。”萩原研二恬不知耻。
“为什么鹿见会在你的房间里啊。”松田阵平抓住萩原研二的衣领子,满脸的匪夷所思。
“说来话长总之就是你看到的这样……”萩原研二一副遮遮掩掩的表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家伙给我好好说清楚啊!”松田阵平怒气值开始蓄力。
在萩原研二还在跟松田阵平瞎扯的时候,鹿见春名已经拐到没有监控的后门里,走了出去。
他的时间很紧迫——得赶快找个合适的房子将照片和票根藏好才行。
但是现在住的公寓不行,琴酒知道他的住处,如果到时候在他的公寓里
搜出来了这张照片……可想而知,照片上除了他之外的人一定会受到牵连。
至于该藏在哪里……鹿见春名回忆了一下,想起了他在米花町租的那间公寓。
既然三年后还好好地被保存在那里,就说明这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鹿见春名直接登录张贴租房信息的网站,将筛选范围缩小到米花町之后,如愿以偿地找到了三年后的那间公寓。
除了找间房子用来保存,还得做一些其他的安全措施……炸弹就很不错。
虽然他知道三年后除了他没人看过那张照片,但谁能保证三年后的发展和如今一模一样?如果出现了一些偏差导致了蝴蝶效应呢?反正如果是他自己的话也没什么大问题,但如果是别人……就只能请君去死了。
鹿见春名十分满意这个几乎完美的保险装置。
*
次日晚上七点,东京海边的私人码头,一艘巨大的游轮停泊在那里。
鹿见春名和琴酒从保时捷356A上走下来,看见了那艘停在黑铁色海面上的豪华游轮。
登船的楼梯沿着甲板被放置在岸边,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戴着单边眼睛的管家和保镖们守在入口,不断有豪车驶来,穿着华美衣裙的下了车,拿出邀请函后登上了那艘游轮。
“人比我想象的要少一些。”鹿见春名评价,“所以我们到这来到底是要做什么任务?总不能真的是来参加派对的吧?”
琴酒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这艘游轮会开到公海上去。”琴酒点燃了烟,白色的厌恶在海边的冷风之中升腾,吹起两人如出一辙的银发和风衣的衣摆,“表面上是派对,实际上那是一艘专门用来赌博的船。”
“船主人是个德日混血儿,他手上掌握着一条走私线路,任务的内容是和他谈判。”
琴酒一字一顿,“那条线路,必须握在组织手中。”
鹿见春名欲言又止。
谈判派谁不好要派琴酒?用枪谈判是吗?
第95章 酒厂的场合(43)
出行的时间是晚上, 日光彻底消沉了下来,连月光也被层层叠叠的云雾挡住,透不出一丝光亮来。
码头的路灯是亮着的,深蓝趋近于黑铁色的海边倒映出粼粼的波光。十二月底的海风夹杂着冷气, 森寒从风衣的衣摆里灌进来, 鹿见春名被冷地哆嗦了一下。
这个时候就有些想念萩原研二火炉一样的体质了。
鹿见春名一边在心里叹气, 一边裹紧了风衣, 将衣领子竖起来, 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银色额发下的金瞳。
“我再多问一句,这个谈判……”鹿见春名疑惑, “是事先就商议好的吗?”
如果是事先就商议好要在这艘游轮上谈判,那么应该是游轮的主人直接发来邀请函才对……可看起来,这两张邀请函还是通过某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弄到的。
“你已经猜到了就不要多问些废话。”琴酒冷冷地说。
言下之意——游轮的主人当然不知道组织的人找上门来打算和他进行一场亲切友好的谈判了。
“我就知道。”鹿见春名翻了个白眼,“这种谈判算什么谈判,你还不如直接开着直升机去海上用机关枪突突突扫射一圈算了。”
琴酒不知道是不是根本没听出来鹿见春名的嘲讽, 用看蠢货的表情瞥了他一眼。
“你当海上自卫队是摆设吗?”
鹿见春名沉默, 鹿见春名震惊。
他在组织这段时间也是听到了不少八卦的, 他没想到——琴酒这种在以后会嚣张到开直升飞机去扫射东京塔的人,竟然还会忌惮海上自卫队。
琴酒十分不理解鹿见春名眼神里的内容, 但是不妨碍他给了鹿见春名一个冷眼:“少废话了, 赶快走。”
他将原本随身携带的伯莱塔放进了车内的储物格之中,又拿出一个黑色的手提箱,锁好保时捷356A,带着鹿见春名一起朝游轮的入口处走过去。
穿着黑色燕尾服的侍者先是朝他们颔首鞠躬, 随即恭敬地接过琴酒递过来地两张邀请函,扫了一眼后又恭敬地还了回去。
“守望者号欢迎您的光临, 两位先生。”侍者让开被挡住的通路,朝入口处的墨镜保镖们使了个眼色。
接收到侍者眼色的保镖们默契地对视一眼,对琴酒和鹿见春名进行了搜身,但凡是有类似武器的东西一律都要被他们收缴,所以琴酒干脆没有戴上伯莱塔。
他并不担心去了船上会没有武器可以用。
游轮的主人莱昂是个很喜欢排场的人,否则也不会在每个月的固定时间开着游轮举行赌博的盛会。
莱昂的赌博游轮很受欢迎,这艘守望者号固定在每个月的第三个星期日出现在港口边,无数人携带着赌金登上这艘海面上移动的销金窟,等一夜之后下船的时候,要么突然暴富、要么一昔之间成为穷光蛋,更倒霉的甚至把自己给输在了船上。
为了应对这些有时候会因为输光了全副身家而发疯的客人,守望者号上有不少真枪实弹的警卫。
但凡莱昂在的地方,必然会有四个随身的保镖跟着,船上负责安保的警卫当然也是配了枪的,需要枪,去船上随便抢一把就好了。虽然不是用惯了的伯莱塔,但也能凑合着用用。
身上的东西都被保镖搜了出来,保镖们对视了一眼,指着搜出来的铁质药盒,问鹿见春名:“这是什么?”
那是鹿见春名出门时顺手带上的药,只剩下最后一颗,装在铁质的盒子里,是宫野志保给他的失败品药物。没什么其他的用处,只有用来重置的时候格外的方便。
“我有心脏病。”鹿见春名恰到好处地将手按在胸口,露出有些虚弱的表情来,“这是我吃的药,这也不是武器应该没问题吧?你们总不想看到客人在里面心脏病发作却无药可吃当场死亡……”
保镖连忙将药盒还给了鹿见春名。
虽说这个药似乎跟常见的心脏病药物长得不太一样,但是……管他呢,只要没带武器进去就不算什么,里面的客人哪个没点瘾的?
“请进。”
保镖们微微欠身,分别将手机还给了琴酒和鹿见春名。
琴酒接过两个手机,看了一眼鹿见春名的——手机平平无奇,但那个流沙挂件的手机链上印着的确是他无比眼熟的角色形象,琴酒在看到这个角色的第一眼就回忆起了一些堪称黑历史的屈辱回忆。
流沙挂件中银色的闪粉和珠光在灯下闪烁着,随着光线的移动而变换出不同的辉光来。
琴酒只看了一眼,就如同嫌弃这东西烫手一般,立刻扔给了鹿见春名。
鹿见春名十分不满:“摔坏了我的流沙亚克力怎么办!”
“谁管你。”琴酒嗤笑了一声,率先迈开步子,走进了游轮的船舱内。
鹿见春名十分不满地翻了个白眼,跟上了琴酒。
要进入用来赌博的大厅,首先得穿过一条铺着华美地毯的廊道。
鹿见春名加快了脚步,跟上琴酒,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你打算怎么做?如果谈判失败,就算想强行用武力威胁,能有这么大一艘游轮的人,身边不可能一点安保措施都没有吧。”
琴酒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一边往前走一边回答:“这不是有你在吗。”
有鹿见春名这个怪物在,不管多少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消灭掉吧?
一般人并不知道鹿见春名是个怪物——几乎不会死的怪物,就算受到再多的致命伤,他也会在濒死的那一刻又完好无缺地活过来。
对其他人而言,死了就只是死了,但对这只银色的、不详的告死鸟来说,死亡只是短暂地沉寂。
这可是会从死亡的深渊里爬上来、将其他人狠狠踩进地狱的,只存在与神话传说之中的残忍至极的生物。
“……这才是你带我来的真实原因吧。”鹿见春名磨了磨牙,“你把我当吸引仇恨开无双的血牛?”
“你也就只能派上这些用场了。”琴酒愉悦地回答。
他十分乐意看到鹿见春名气急败坏的场面。
琴酒来到走廊尽头那扇雕琢着华丽花纹的沉重大门前,守在两侧的侍者恭敬地低头,为琴酒和鹿见春名拉开门,大厅内金碧辉煌的灯光从门缝之中泄露出来。
琴酒和鹿见春名踩着华美的地毯走进偌大的室内——这个赌场果然建地格外华丽,入目全是格外耀眼的金色,光洁的地面倒映出穹顶上吊灯闪耀的光芒,赌桌的摆放呈现出弧形,穿着露出度极高的兔女郎服饰的美女荷官踩着细长的高跟鞋,在场内摇曳生姿地行走。
赌场内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来到这个赌场一掷千金的赌徒,不管是穿着晚礼裙还是西服,眼神之中都如出一辙地闪烁着狂热的情绪。
“最后一个问题,”鹿见春名的嘴唇微微嗡动,低而清晰地吐词,“我们要怎么才能见到那位游轮的主人?”
“游轮的主人叫莱昂。”琴酒回答。
他抬起头,看向上方——游轮的穹顶格外高,站在第一层时,能看到最顶上的三层,三层上不断有一身黑衣的保镖走动,正中央是一扇紧闭着的大门。
“那里就是莱昂在的地方。”赌场的灯光过于刺目,琴酒微微眯起了眼睛,“想去那里,只有成为VIP级别的客人才行。”
“说话麻烦说完整一点。”鹿见春名面无表情,“比如说,我们要怎么才能成为VIP客人呢?”
琴酒的手中拎着一个巨大的手提箱。箱子很沉重,他没说话,只将这个箱子递给了鹿见春名。
鹿见春名接过来掂量了一下,明白了。
“带了多少钱?”
既然这个箱子能跟着他们一起进来,那就说明里面存放的至少不会是什么危险的武器。
“五千万。”琴酒言简意赅地回答,“输的足够多,或者赢得足够多,就会被请到最顶层的贵宾室里。”
五千万的单位当然不会是日元,五千万日元在这个赌场里可能两句就输光了,但五千万美金的购买力显然不错,能拿出这笔现金,至少可以证明他们的身价财产要比五千万美金多得多,已经足够达到进入贵宾室的门槛了。
而且很显然,琴酒来这里拿着五千万赌博不是为了赢钱的……他原本要带来的人是伏特加,这二人组合能干的显然只有简单粗暴的脏活,要说赌博那必然在全组织里处于垫底的水平。
要是为了赢钱,组织大可以让贝尔摩德和波本这个黑心二人组来,五千万原本就是为了投石问路而准备的经费。
——当然,等“谈判”成功后,这五千万美金必然是会一分不少地回到组织的账户之中的。
虽然组织不缺这五千万美金,但如果能收回当然还是收回更好。
“最后一个问题。”鹿见春名的神情倏然变得十分认真。
琴酒察觉到鹿见春名陡然正经起来的语气,心说这只该死的鸟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认真?难道是终于敬业……
“——要是赢了钱,赢的那一部分能归我吗?”
可惜鹿见春名说出口的话立马打断了琴酒内心的想法。
银发告死鸟的表情相当诚恳,那双格外绚丽的金色眼睛在大厅金碧辉煌的光照下熠熠生辉,闪烁着光芒,但琴酒左看右看,只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金钱的符号。
……研究所的经费还不够你花的吗?
琴酒很想这么问,但他显然不屑于和鹿见春名在这种小事上扯淡,于是颇为无语地发出了咂舌的声音:“组织还没小气到这种程度。”
这也算是并不合法的暴力组织的潜规则了——除了组织给予的活动经费之外,用这笔钱另外得到的收益,都可以归负责执行任务的成员所有,这也是他们来钱的方式之一。
鹿见春名满意了:“我知道了,等着吧,我必把我们俩一起送进贵宾室。”
多半是输钱。琴酒心说,
根据组织查到的资料,鹿见春名从小辍学到大,很显然他本人是个没什么文化的犯罪分子,就凭这脑子能和一群在赌场浸淫多年的人较量么?他连别人出老千都看不出来吧。
就算输钱也没什么关系,琴酒本来也不打算赢钱。
对于有颇有资产可以宰一笔的客人,如果赢得够多,那么作为庄家的游轮主人莱昂会让管家恭恭敬敬地将之请到贵宾室里,让最美丽的兔女郎来开一瓶最贵的酒,然后邀请对方坐上贵宾室里赌金最高的赌局,因为这才是配得上身份的游戏。
——反之,如果输的够多,同样也会重复上述的流程,只不过说辞会变成“慷慨而尊贵的客人有资格参与最顶级的赌局”,目的不外乎是为了从这狗大户里榨出最后一分钱。
一楼大厅内的赌博方式多种多样,中间是赌桌,四周的角落里则放置着老虎机之类的电子机器。
鹿见春名扫视了一圈,提着装满美金的钱箱,全部换成筹码后,随便挑了中间的一张赌桌。
他可是打算作弊的人,和设置了概率的机器要怎么作弊?当然要选择人了。
鹿见春名指尖一抖,黑色的粒子从他的身上流泻出来,凝聚构成了高大的人形怪物。
藏太非常听话地站在他所在的赌桌的对面,随时能通过共感将看到的画面传递给鹿见春名。
直接偷看,这要比算牌的效率快的多。
和他同一张赌桌的人大腹便便,脖子上和手上都戴着大金戒指,甚至还镶了一颗金牙,从头发丝到脚尖都充满着暴发户的气质。
美女荷官半坐在赌桌上,微笑着洗牌,随后将手中的牌分别发给鹿见春名和对面的暴发户。
赌桌上的游戏是21点。
荷官发出两张牌后,暴发户小心翼翼地揭开两张牌的角落看了一眼——数字很小,他权衡了一下,继续要了张牌。
站在暴发户身后的藏太将对方手中的牌看的清清楚楚,而鹿见春名手中的牌并不大,三张数字,分别是8、3、5。
在21点这种纯粹拼运气的游戏里,藏太能发挥的作用并不大……但可以决定鹿见春名跟不跟,将损失完全控制在最小的时候。他只在自己有把握必定赢的时候压上最大的赌注,这样手中的筹码只会不断累积。
几轮下来,对面的暴发户彻底遭不住了。
琴酒全程都默不作声,冷眼旁观,好像一点都不关心这五千万美金的输赢。他抽出一根雪茄点燃了,淡白色的雾气旋转着升空,又在偌大的空间内缓缓消散。
他难以置信——鹿见春名赢了。
在最后一轮,对方压上全部的筹码、揭开最后的牌的时候,对面的暴发户立刻如丧考妣,美女荷官将所有的筹码拢到了鹿见春名这一边,原本就不少的筹码和赢的这些堆积起来,几乎形成了一座小山。
琴酒不知道鹿见春名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总不可能是他在赌博这一行上特别有天赋……出千?作弊?他怎么做到的?
以前没发现告死鸟还有这门手艺啊。
琴酒疑惑。
而接下来的几轮,鹿见春名虽说有输有赢,但总体都是在赢——这种不正常的赢法立刻就让赌场的经理注意到了。
对于抓不到出千的把柄的客人,他们通常不会出言赶走,而是有另一个选择。
如果手中的筹码足够多,就会被恭敬地请往顶楼的贵宾室。
一身西装的经理走到鹿见春名面前,他所在的赌桌对面已经没有人了,没人愿意跟出千的人继续游戏,他只好遗憾地收手。
“先生,”经理面带微笑,“楼下的玩法可能已经无法满足您了,如果您愿意的话……贵宾室中有更有实力的对手。”
贵宾室中更有实力的对手当然是庄家。
鹿见春名看了琴酒一眼,同意了:“好啊,走吧。”
前往贵宾室需要乘坐专用的电梯,只有那一架电梯能到达顶层,电梯口守着两个架着枪的保镖。
电梯发出叮咚的响声,沉重的金属门缓缓打开,他们在走出去的时候,恰好撞到了人——是个金发碧眼有着大胡子、头发已经开始泛白的健壮男性。
他瞥了琴酒和鹿见春名一眼,没太在意,只是神情之中透露出了一些疲惫……以及愤怒。
鹿见春名问身边的经理:“那是谁?”
经理解释:“那是守望者号的船长,卢卡斯先生,是位十分可靠且富有航海经验的人。”
鹿见春名点点头,哦了一声,跟着经理来到了贵宾室的门口。
贵宾室的门被两边的侍者拉开,内部也是十分欧式奢华的风格,中央只放置着一张赌桌,赌桌的另一边是一张旋转的真皮座椅,有个人正坐在座椅上。
听到开门的动静,坐在座椅上背对着他们的莱昂缓缓转过来,摇晃着手中的高脚杯,透明玻璃杯之中金黄色酒液微微晃荡起来。
在看见琴酒的瞬间,莱昂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随后他很快便收敛了奇怪的神情,站起身露出微笑来。
“没想到在楼下的大厅中的‘赌王’竟然会是您,”莱昂微笑着说,“——好久不见,Gin。”
琴酒微微颔首:“确实很久不见。”
莱昂的目光落在琴酒身边的鹿见春名身上——看面孔就知道这少年一定十分年轻,还有着和琴酒如出一辙的银色长发,并且都穿着黑色的风衣,除了眼睛的颜色不一样之外,连冰冷的神情都透露着一些相似感。
“这位,”莱昂十分自信地发言,“一定就是你的儿子吧?Gin,他跟你十分相像。”
然而琴酒并没有如莱昂想的那般神情欣慰,不管是琴酒还是鹿见春名,在听到莱昂将他们俩人捆绑称之为父子的时候,脸上同步露出了吃了屎一样的难看表情。
莱昂茫然:“?”
“这家伙不是我的儿子。”琴酒压抑着上涌的怒火,“莱昂,你应该很清楚我来这艘船上找你是为了什么。”
组织之前就试图找过莱昂,想要获得他手中那条海上走私线的渠道,然而莱昂却不想有人参与进来分一杯羹,不管组织的谁来,他都找各种借口不见……所以逼得琴酒只能亲自登上守望者号来找他。
莱昂晃了晃手中的高教杯,沉吟片刻之后缓缓摇了摇头:“不,Gin,我想你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才是,我不想把话说的太难堪。”
“是吗?”琴酒面无表情,“那你应该很清楚,和组织撕破脸会是什么结果。”
鹿见春名心说这可不妙啊,琴酒你到底是怎么做到三句话激怒对方的?眼瞅着这房间里的保镖已经开始摸枪了……
莱昂失笑:“你这是在威胁我?可不要搞错了……”
他的声音陡然阴狠下来。
“你可是在我的地盘上!”
莱昂当然一点都不害怕琴酒了,能登上船就说明这两个人的手中是没有武器的,这可是在他的老家,他为什么要怕两个根本没有武器的杀手?
他话音一落,室内的四个保镖立刻就拔了枪——琴酒在说出得罪人的话之后就早有准备,抬手便抄起地上的椅子摔了过去,最近的一个保镖闪身躲开,被鹿见春名抓住了机会,拔下卡在鬓发上的黑色发卡,狠狠地扎进了保镖的手中。
他手中的枪因为疼痛而松开掉落,鹿见春名脚尖一勾,枪便被踢到了琴酒的手中。
琴酒握住枪,稳定地连开三枪,剩下三个保镖的身上连续出现了三个血洞。
莱昂也是有枪的,鹿见春名不需要琴酒多言,第一时间便暴起扑过去,打算将这个任务目标掌握在手中。
莱昂一边后退一边开枪,贵宾室的后方,花容失色的兔女郎打开了暗门,中枪的保镖一边后退一边开枪,琴酒直接蹲在赌桌后,用赌桌作为掩体挡住了倾泻过来的子弹。
但莱昂只差一步就能进入暗门之中。
只差一步——鹿见春名近在咫尺,而莱昂对着鹿见春名开了枪。
如果躲开,那么就抓不到人了。鹿见春名在短暂的瞬间权衡了一下,直接迎上了莱昂的子弹。
他调整了一下跃起的姿势,子弹只贯穿了他的大腿,打出一个血洞,但鹿见春名的手很稳,牢牢地卡住了莱昂的脖子,将他如同死狗一般拖了出来。
身后的暗门自动合上了,莱昂瑟瑟发抖地趴在地毯上,原本被打理地整整齐齐的金发十分凌乱,神情惊恐。
“他交给你了。”鹿见春名朝琴酒扬了一下下巴。
他皱眉,看了一眼大腿上的枪伤。痛倒不是很痛,但是受伤难免会影响他的行动……看来得重置一下了。
就在鹿见春名准备思考的时候,突然发现船身晃动了一下,地板逐渐倾斜。
“发生什么事了?”鹿见春名诧异。
接着贵宾室的门被人推开了,来人为贵宾室里的场面惊讶了一瞬间,但他顾不得那么多,神情急切:“先生,船长、船长他……他在船上装了炸弹!刚刚他在甲板上,打电话跟我们说……”他咽了口唾沫,“要让我们和这艘船一起……同归于尽……”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船身再次晃动起来。
琴酒一惊,直接拎起莱昂的衣领,“走!”
接着他又冷脸逼问莱昂:“救生船在哪里?”
“在一层的船舱……”莱昂老老实实地回答。
至少这个时候,琴酒看在留他一条狗命还有用的份上,就算逃也会带着他一起。
他们奔出贵宾室,赌场内的客人们已经四散逃开,显然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而十分惊恐,但船此时已经开到了海上,他们就算慌乱也无处可逃。
没了子弹的枪被琴酒随手扔了,鹿见春名看了一眼自己不适合逃命的腿,从口袋里摸出装着药的药盒,胶囊吞下。
药并不是吃下之后立刻就会发作的,大概还有个一分钟左右的时间……鹿见春名计算了一下,已经和琴酒一起来到了甲板上。
船长卢卡斯正站在那里。
他看见如同死狗一样被狼狈地拎出来的莱昂,缓缓笑了起来,笑声逐渐扩大。
“莱昂,你当初想法设法从我手里把守望者号赢走、又让我做船长为你工作还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守望者号已经脏了,我也脏了……但你才是那个最该死的罪魁祸首啊!”
只有身为船长的卢卡斯,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这条船行安装炸弹。
卢卡斯一边大笑,一边按下了手中的的□□。
最后一个炸弹爆炸,舱室内的火光冲天而起,因为爆炸而飞溅的铁片旋转着,在鹿见春名的脖子上割出一道血痕。他被爆炸而带来的冲击波掀飞,口袋中的手机也随之被甩了出来。
系在手机上的亚克力挂件是透明的,在冲天的橙红色火光下,里面流动的银色流沙被映照出一点红色来,闪粉在光下熠熠生辉。
鹿见春名下意识伸手,却没能捞住——药效发作了,能让痛觉迟钝的他都感觉到的刺痛使身体一颤,心脏漠然收缩。
手指指尖与流沙挂件擦过,被手机坠着掉落进黑铁色的深海之中。
不行,不能弄丢……这是萩原研二送给他的“幸运”。
鹿见春名后悔将这个流沙挂件随身携带了,就应该像藏起那张照片和票根一样,将它们都好好地摆放在盒子里藏好的……那都是他珍视的宝物。
他不顾心脏的刺痛和紊乱,踩着栏杆跳进了海中,伸手去追寻那个坠海的流沙挂件。
窒息的感觉上涌,心脏越来越快,连带着鹿见春名眼前的视线也开始昏暗,深海之中只有一点反光模模糊糊地倒映在他的瞳孔之中。
生命的气息因为药效而缓缓流逝,鹿见春名陷入了黑暗之中。
*
爆炸发生的港口仓库里,萩原研二的怀中抱着鹿见春名。
在爆炸之中死亡的鹿见春名无声无息,毫无心跳,惨白的肤色在阳光下几乎趋近于半透明……像是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萩原研二想叫他的名字,却发现声带无法自控……他说不出话来。
他想说小诗明明答应了我要珍视自己的,为什么总是要冒险呢?为什么总是突然就消失呢?为什么……总是让他得到噩耗呢?
但这些近乎质问的话萩原研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缓缓地弯腰,收拢手臂,将鹿见春名紧紧拥抱在怀中,脸贴在少年失去声息的胸口。
在那一瞬间,萩原研二突然感觉到了虚无——就像是错觉一样,鹿见春名像是短暂地消失了瞬间又出现,人影在萩原研二怀中闪烁了一下。
萩原研二还没分辨出这是不是因为悲伤过度而产生的幻觉,便突然感觉到贴在耳边的胸腔之中,那颗沉寂的心脏重新跳动了起来。
有力的、缓慢而坚定的心跳声,为那双紫罗兰般的眼睛重新赋予了光辉。
第96章
又一次死亡……这是萩原研二第二次面对鹿见春名的死亡。
在此之前, 鹿见春名每一次在他眼前身赴险境,最后都能在他心惊肉跳的时候平安归来。
即使三年前的时候,降谷零告诉他鹿见春名在一次出海的任务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很可能坠海死亡, 萩原研二也固执地认为鹿见春名没有死。
因为……那可是鹿见诗, 将他从必死无疑的爆炸之中救下来、有超能力、能驱使常人看不见的黑色幽灵、能飞起来的鹿见诗, 这样厉害的鹿见诗怎么可能会坠海死亡?
就如同萩原研二坚定认为的那样, 鹿见春名再一次地回来了。
可唯独除了最后一次, 他亲眼看见鹿见春名葬身于爆炸之中,连尸体都寻找不到。
即使有超能力的人也没办法在那样的爆炸之中活下来吧?说到底,超能力者也只是肉体凡胎而已。
扭到了脚会痛、被子弹划过会流血, 鹿见诗不是铜墙铁壁,即使萩原研二再怎么欺骗自己,也没办法说鹿见诗能活下来。
鹿见诗像是不存在于此世的幽灵,总是突然消失又出现,带来甜蜜的欢愉之后, 又骤然离去, 只残忍地剩下缓慢上涌的枯寂。
萩原研二本来以为已经迎来了BAD END的结局。
——可奇迹再一次降临了。
神明将本应死去的鹿见诗还给了他。
即使他们之间过往的回忆不复存在, 即使自称为鹿见春名的鹿见诗对他的态度疏离而陌生……即使他回到了“普通朋友”的定位。
虽然多多少少会因为这种陌生的态度而感到难过,但是没关系, 回忆这种东西是可以再次培养的, 萩原研二很有耐心。
只要鹿见春名是真实地活着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未来就是能够抵达的。
但当鹿见春名再一次地、一点一点软化了态度后,在他和松田阵平即将因为炸弹而在这个密闭的滨海仓库之中死亡的时候,鹿见春名再一次出现了。
再一次地, 以自身为代价,将他和松田阵平两人送出了火海。
再一次地, 让他亲眼目睹了鹿见春名的死亡。
萩原研二每一年都会在新年时去神社参拜,路过神龛时也总会敬畏地合掌鞠躬,他不信神明,但愿意在每年的伊始乞求神明的恩惠。
重新出现在这个世界中的鹿见春名,大概就是神明降下的神迹吧。
可如果这神迹只是为了让他再一次目睹重视的人的死亡的话……也太残忍了。
太过分了。
热意上涌的时候,萩原研二骤然有了想哭的感觉。
但他的眼中却是干涸的,嗓子哑地生疼,铁锈味在他的口腔之中翻涌,分明悲伤至极,他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来。
直到少年的胸腔之中,再一次出现了震鸣。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萩原研二的瞳孔中燃烧出炙热的光来。
鹿见春名心脏跳动的声音格外有力,如同擂鼓,一震一震之后,重重地砸在了萩原研二的心口。
“……心跳声。”
萩原研二低声喃喃。他僵硬的身体像是瞬间被注入了活力,倏然抬起头来,紧紧凝视着鹿见春名闭目沉睡过去的脸。
“什么?”听到萩原研二的声音,松田阵平发出惊诧的声音,“心跳声?”
刚才赶来废墟之中挖出鹿见春名时,松田阵平可以保证——鹿见春名死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鹿见春名的身体上没有任何伤痕,但失去心跳和脉搏的身体无声无息,连温度都趋于冰冷,像是一块捂不化的寒冰。
松田阵平一把抓住鹿见春名的手腕,手指指腹之下,少年连接着心脏的血管也轻微地跳动起来,彰显着这具身体的活力。
就像是神明显现的神迹一样,一股神奇的生命力骤然间被注入到了鹿见春名的身体里,为这具身体重新赋予了勃勃的生机。
鹿见春名活过来了。
“……他没有死。”松田阵平压抑着情绪,颤抖着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来。
他没有闲心去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原本满心满眼的悲伤和难过瞬间被喜悦的情绪充满,突然的大起大落让他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帅气的脸上狼狈地沾染了灰尘,从不离身的墨镜也不知所踪。
太好了。
松田阵平在心中默念。
像是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一样,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同时将目光落在了鹿见春名的脸上,甚至不敢眨动眼睛,害怕错过了瞬间的动静。
在两人的目光注视之下,鹿见春名的银色睫羽轻轻地、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过了几秒,鹿见春名才迟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还记得数秒之前的事前——萩原研二送给他的流沙挂件掉进了海里。
他跟着跳进海中,伸出了手,拼命地想去捞那个即使在深海之中都闪闪发光的挂件,但无论怎么伸手,都被深海的洋流阻隔。
他要弄丢这个独一无二的幸运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巨大的恐慌瞬间笼罩了鹿见春名。
即使是在成为亚人、身份被全世界曝光的那一刻,他也从未这么恐慌过。
可鹿见春名来不及了,他的生命在药效下像是被扎破孔的气球一样飞快地流逝,身体变得无力,沉入海里。
在坠入深海之中、药效发作彻底失去意识之后,鹿见春名在恍惚的黑暗之中突然生出了某种被拉扯的感觉,身体和灵魂像是在时间的洪流之中遭到了排斥,被撕扯分离开来,又重新糅合到一起,直到再次有了意识,他才感觉灵魂彻底落回了安稳的原处。
眼前的世界先是一片模糊,鹿见春名只能隐约地察觉到格外明亮的天光,日照刺激地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立刻分泌出了一点生理性的眼泪来。
视野逐渐恢复,鹿见春名茫然地看见了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脸。
他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时候,只是茫然地想,研二和松田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穿着防爆服,身上却湿了个彻底,两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湿漉漉的。
等神智彻底回到鹿见春名身体之中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他回来了。
回到了三年后。
那么这就说明,他确实把萩原研二送给他的那个流沙挂件弄丢了……他弄丢了萩原研二送给他的、独一无二的“幸运”。
那双金色的眼睛迟钝地缓缓移动,最后与萩原研二对视——接着浮现出了一层淡薄的水雾。
他失约了。
不仅是弄丢了萩原研二赠送给他的那份幸运,也没能遵守三年前承诺的,和萩原研二一起回家度过新年的约定。
……他全都没能做到。
鹿见春名躺在萩原研二的怀中,他抬起眼睛来,凝视着萩原研二的脸。
萩原研二像是在笑,十分艰难地、在脸上挤出了一个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表情。他整个人才从海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黑色的额发也湿漉漉地黏在额头上。
水珠从发梢滚落下来,落在萩原研二的眼角,又滚落下来,重重地砸在了鹿见春名淡色的唇上。
他下意识抿了一下——咸涩的。
他分不清那是海水还是萩原研二的眼泪,但苦涩的意味像是某种开光,让鹿见春名收紧了抓着萩原研二衣摆的手指。
鹿见春名伸手,勾住萩原研二的脖颈,像是拥抱失而复得的宝物一般,紧紧环抱着他,将脸埋进萩原研二的颈窝之中。
鹿见春名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对不起。”
——对不起,我弄丢了你送给我的幸运。
他的声线发着抖。
萩原研二有些茫然,他不明白鹿见春名为什么醒来的第一件事是道歉。但这不妨碍他立刻便下意识地做出回应,抬手按在鹿见春名的发顶,想要出声安抚他。
“没事……没事。”
直到话从唇齿之间吐出来,萩原研二才发觉自己的声线在克制不住地颤抖着,带着哽咽般的泣音。
*
麦高伦被风见裕也逮捕,意味着行动结束——本来的目的就是最好将麦高伦这个情报组的成员活着抓住。
身为情报组成员,麦高伦手中必然握着不少组织的犯罪证据,而在将来彻底倾覆这个组织、将其罪行在正义的法庭上进行审判的时候,是少不了要用上证据的。
至于能不能从麦高伦的口中挖出点什么东西来,就要看公安的手段了……他们这些卧底能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么多。
麦高伦的事情解决,接下来……诸伏景光收起狙击枪,看向不远处发生了爆炸的废墟。他皱了皱眉,将狙击枪放回乐器包中,戴上连帽衫的外套,赶往现场。
他知道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都在那里,就连鹿见春名也在。
身为卧底,又在执行任务的途中,职业素养不容许诸伏景光抛下即将成功的计划,奔赴爆炸现场去寻找他的同期,只能将心底的不安和担忧压抑下来,等任务结束才开始忧心忡忡。
穿过仓库之间的缝隙时,诸伏景光注意到了沿途的景象——因为仓库的爆炸,周围的墙壁都因此而染上了一些灰黑的颜色,墙壁上被四散飞溅的金属碎片划出深刻的痕迹来,警车翻倒在地面上,被爆炸的冲击波给波及到的警察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等诸伏景光在弥漫着灰尘的废墟中找到人的时候,才松了口气。
他的同期和鹿见春名都活着……人没事就好。
但紧接着他又紧张了起来。
诸伏景光踩着碎石片,跑向废墟里的三个人。踩动瓦砾残骸的声音很大,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一起警惕地回过头来,在看到是那位乐器行的主人时显然吃了一惊。
“他不能留在这里,”诸伏景光的语气十分严肃,“不止外面的警察,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爆炸,马上还会有一波警察赶来,如果被发现鹿见他出现在爆炸的中心……”
他没有将话说完,但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他们这些人之中,唯独鹿见春名这个组织成员是绝对不能出现在这里的。警察在搜查仓库的时候,仓库里并没有任何人存在,而在排爆警察介入后,仓库大门彻底锁死,杜绝了任何人想从大门进入的可能。
而爆炸发生的时候,又怎么会凭空多出来一个人?如果警察将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鹿见春名当作嫌疑犯,仔细地深入调查他的背景,那么鹿见春名和极道组织有牵扯的事情是绝对会被查出痕迹来的。
不能留在这里,必须带走鹿见春名。
松田阵平当机立断地做下决定。
当然,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相信这个看起来和鹿见春名很熟的乐器店店主,“森川先生,你是……”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并不知道森川弥就是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的假死会是一个更重要的饵,在这三年之间,虽然诸伏景光相信同期不会暴露他,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没告诉更多的人,就连降谷零也是之前自己发现了问题,才揭开了他的假身份的。
到了现在这个时机,他伪装成森川弥出现在鹿见春名的周围,其实本来也有准备坦白身份的意图了。
但“诸伏景光”还活着的秘密事关那个隐藏在公安内部的卧底,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风险。
诸伏景光犹豫了一下,开始权衡——是等到他查出那个藏在公安内部的卧底之后再坦白呢,还是趁这个机会坦白?
但鹿见春名帮他做出了选择。
“是我的同伙。”鹿见春名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
他没有松开手,仍然把自己挂在萩原研二的身上。
除了鹿见春名之外的所有人都欲言又止——同伙这个词用的十分精准,但很明显不是什么好词……直截了当地把“森川弥实际上是犯罪分子兼组织成员”的事实摆在了他们面前。
诸伏景光也语塞了。
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吐槽“同伙”这个词,还是该吐槽告死鸟你小子别黏在他的同期身上不肯下来。
“总之,还是快走吧,”诸伏景光叹了口气,“我的车就停在附近,但他们……”
他欲言又止。
松田阵平看了一眼被黏住的萩原研二,不耐烦地摆了摆手,“Hagi会把鹿见带上来的,你直接带路吧。”
他先跟着诸伏景光离开了。
而被鹿见春名黏住的本人——萩原研二的态度却十分纵容。
甚至可以说是溺爱。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鹿见春名的态度变化如此巨大,好像关系突然快进了好几个层次,从死里逃生醒来之后就抱着他不肯松手……但紧紧拥抱着他的、毫无保留的姿态,让萩原研二觉得无比安心。
那是失而复得的宝物。
怀中少年冰冷的身体因为他的体温而逐渐温暖起来,有了鲜活的气息。
萩原研二揽着鹿见春名的腰,手指插入银发之中,绸缎般的触感从指间倾泻而下。他的指尖掠过鹿见春名的耳畔,撩开少年的额发,最终停留在脸侧。
他想去看鹿见春名的表情。
鹿见春名伏在萩原研二的肩上。他乖乖地让自己被萩原研二掌控,顺从着他掌心的力道,将埋在萩原研二颈窝之中的脸抬起来。
仰起脸来的时候,他被浸湿的睫羽擦过萩原研二的下颌,又轻轻地、如同羽毛一般拂过青年警官的唇,染上了一点水意。
萩原研二尝到了咸涩的味道。
鹿见春名抬起眼睛看他。璀璨如同日光般的金色眼睛中,闪动着莹润朦胧的水汽,他的眼角是一层薄薄的绯红色。
他哭了。
——萩原研二立刻清晰地认知到了这一点。
从七年前认识鹿见春名到现在,萩原研二从来没见到鹿见春名哭过……这是第一次。
虽然不清楚缘由,但萩原研二有种奇异的直觉……好像鹿见春名所有的悲伤和恐慌都是因他而起,就连注视着他的目光都隐含着失魂落魄的情绪。
萩原研二抬起手,用手指的指腹拭去鹿见春名眼角湿润的水意。
而后又用手掌盖住了鹿见春名那双金色的眼睛,让他的视野在顷刻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心中骤然生出了某种隐秘的冲动。
透过并拢的手指之间的那一点微小的缝隙,被萩原研二的手掌笼罩之下,那双灿烂如同日光的金色眼睛缓缓放大了一点。
鹿见春名看见了指缝之间骤然靠近又放大的紫罗兰色,像是此世最绮丽的宝石。萩原研二身上的气息被咸涩的海风裹挟着席卷而来,强势地涌入他的感官之中。
灼热的体温如同风一样靠近,又很快地抽离开,快到鹿见春名没有明白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隔着手背,萩原研二吻触了他的眼睛。
这是个克制到了极点,一触即分的吻。
少年浓密的睫羽轻轻颤抖了一下,扫过萩原研二的掌心,像是搔过了他的心口,麻痒的触感从心脏开始攀升。
萩原研二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放下手,鹿见春名的金瞳之中还尽是茫然。
萩原研二却没有要解释的打算。他握住鹿见春名的手腕,带着他跟上诸伏景光和松田阵平的脚步。
鹿见春名被动地站起来,被萩原研二带动着加快脚步,最后几乎跑了起来。
他注视着自己被萩原研二紧紧握住的手腕,又看向萩原研二的背影,沉下来的日光将为他镀上一层灿烂的金边。
手腕上的温度烫得惊人,却奇异地令人安心。鹿见春名收紧指尖,回握住萩原研二的手。
心跳声和脚步声几乎重叠在一起。
漂浮的灵魂找到了锚,沉入归处。
*
诸伏景光带他们来到了安全屋。
这是鹿见春名的安全屋,也是诸伏景光经常造访的那个。
鹿见春名现在身上的衣服因为爆炸而变得破破烂烂,属实是没什么遮挡的作用……准确的说,那只是几块挂在身上的破布条子。
诸伏景光分外熟稔地打开衣柜,从房间的衣柜里拿出来了鹿见春名放在这栋房子里的备用衣物——简单的套头卫衣和长裤,全都是鹿见春名的尺码。
松田阵平拿手肘撞了一下萩原研二,神情不明:“喂hagi,这个房子……难道他们是同居关系?”
他已经开始替幼驯染生出危机感了。
“怎么可能。”萩原研二立刻否认,但几秒后又觉得不对劲,陷入了思考。
得意与萩原研二卓越的观察能力,至少在一年多以前,他是隐约感觉到了一件事的……鹿见春名好像有一个同住的人,但显然和对方的关系没有达到友情以上的地步,所以萩原研二没怎么在意。
大概又是组织的搭档之类的吧?就跟……已经殉职的诸伏景光一样。
眼前这个森川弥,大概是第三任搭档?
萩原研二一边沉思,一边让目光在室内扫过。
首先是衣柜——衣柜里除了鹿见春名的备用衣物之外,还混杂着诸伏景光的外套和衬衫,这些衣服一看就知道不是鹿见春名的尺码。
但能放在一起,至少证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很亲近。
萩原研二莫名地觉得衣柜的内容有些扎眼,很快将视线移开,落在了房间的角落里。
那里放着乐器包,看形状像是一把贝斯——这再次让他想起了殉职的同期好友。
枪伤的壁纸有些微妙的凹凸痕迹,再结合书柜上一处一看就经常使用、完全没有落灰的格子来看,应该是设置了什么机关,既然是安全屋,那么多半放着各种违禁物品……枪械之类的东西吧?
森川弥的虎口和脸侧都有一点痕迹,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那不仅仅只是枪茧而已,从各种细节上能推测出来,森川弥是个狙击手,刚才他赶来时背着的乐器包也完全可以确认这一点。
狙击手、贝斯、以及各种厨具完备、塞满食材的冰箱……种种细节都像是诸伏景光。
但萩原研二谨慎地没有将森川弥和诸伏景光划上等号,而是忍不住想——小诗对周边的收集癖好如今已经发展到真人了吗?弥弥类景?
诸伏景光当然不知道两位同期在想些什么。
他拿着备用的衣物走到浴室门口,将衣服挂在门把手上,随后和两个同期一起坐进了客厅里。
沉默,尴尬的沉默。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都对诸伏景光这个假身份并不熟悉,相顾无言,只好自己在心里琢磨。
鹿见春名重新活过来的喜悦在时间和理智的双重加成下逐渐淡去,松田阵平心底忍不住浮出怀疑来——在那种爆炸下,鹿见春名为什么还活着?
不,应该说,为什么已经死去的鹿见春名又活了过来?
看衣服破损的程度,鹿见春名的身体应该在那场爆炸之中四分五裂了才对,可鹿见春名……毫发无损。
从他的身体上,没有找到任何伤口。
“你知道些什么?”松田阵平紧紧盯着诸伏景光。
萩原研二没有出声,只是同样无声地注视着诸伏景光。爆处班的双子星在这一刻显得十分默契,表情中隐隐透露着某种胁迫的意味。
诸伏景光心说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忍不住问的。
他在权衡。
鹿见春名体质异常的事情很难彻底瞒过去,况且又被他们两人轻言目睹了这死而复生的奇迹般的一幕。
委实说,他知道的东西也并不算很多,大多数信息都是鹿见春名自己不在意的时候无意中透露给他的,凭借着这些碎片般的信息,他只能模模糊糊地拼凑个大概。
沉吟了一会儿,诸伏景光才开口:“你相信死人会复活吗?”
松田阵平沉默了很久。
“如果之前你问我这个问题,我会以为你说的是生化危机。”他苦笑,“但是现在……”
奇迹在他眼前发生了。
第97章
死人复活, 这个词但凡是出现在电击文库或者角川文库的轻小说、又或者是少年JUMP里,松田阵平都丝毫不会觉得奇怪。
但要是有人在现实之中,信誓旦旦地告诉他死人会复活,松田阵平的第一反应是这人丧尸片看多了, 第二反应是中二病没得救了。
他宁愿相信说这话的人是疯了, 都不会相信死人能复活。
——但他亲眼看到了。
没有任何呼吸、脉搏、心跳, 连瞳孔也扩散放大的鹿见春名毫无疑问已经死去了。可没有任何抢救措施、没有器械也没有药物, 已经死去的鹿见春名……毫无征兆地, 活了过来。
死去的人又复活了,即使有多么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这样超自然的事情,松田阵平也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这个世界上, 真的存在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松田阵平收敛内心的想法,正色看向诸伏景光,打量着他脸上的表情:“你是……鹿见的同事,对吧?”
乐器店的老板怎么可能是鹿见春名的同事?这个问法和同伙又并不相同,松田阵平是在隐晦地问他是否属于“那个组织”。
他看的出来, 诸伏景光带他们来的这个地方并不是经常居住的地方, 但屋内又有存放危险物品的暗格和装置, 很显然是“安全屋”。
能将他们两个警察带来安全屋,乐器店的店主森川弥必然和鹿见春名存在某种隐秘的关系……但问题是, 如果“森川弥”真的是那个组织的人, 为什么会对他们这两个警察这么不设防备?
这不合常理。
诸伏景光代入之后换位思考了一下,立刻明白了松田阵平到底在疑虑什么。
“我是告死鸟的……‘同事’,就跟你们想的差不多。”诸伏景光斟酌着说,“告死鸟帮了我很多忙, 所以……我偶尔会帮他掩饰一些上司不让做的事情。”
诸伏景光面色沉重。
“你们懂的,钱难挣, 屎难吃。”
萩原研二瞬间脑补了一堆——鹿见春名看着就不像是对组织很忠心的样子,根据他之前得知的,甚至还已经成为了公安的协助人,俨然是叛徒一位。
而眼前这位森川弥,既然能和鹿见春名狼狈为奸……不,同心协力,还肆无忌惮和警察接触,想必多半也是个二五仔。
他脑补完,和松田阵平对视了一眼。
“那你对他的事……知道多少?”萩原研二审视着诸伏景光,“既然你能问出那样的话来,就说明你是清楚的吧。”
诸伏景光微微摇了摇头:“不,我并不清楚。”
他并不介意对同期多透露一些鹿见春名的事情。鹿见春名已经是他的协助人,他在意鹿见春名的境况,况且以鹿见春名对爆处组双子星的在乎程度,大概也不会在意被他们知道那些关于自身的事情。
诸伏景光知道的并不多,自从他假死之后,就再也没能靠近过研究所。而在研究所在此前被易容成鹿见春名的人入侵过之后,防备愈发严密,直接变成了虹膜解锁,很难再被人易容入侵。
他所知道的,只有一些碎片般的细节。
“但我知道,他们在研制一种神奇的药物……”诸伏景光说的很含蓄,点到即止,“这种药物,在鹿见的身上实验过。”
诸伏景光顿了一下,才继续说话。
“……鹿见他,似乎有超乎寻常的自愈能力。”
鹿见春名是实验体,诸伏景光直到假死之后才确认了这一点。
但他并不知道身为实验体的鹿见春名经历的到底是什么实验——单单从表面上来看的话,鹿见春名本人并没有任何遭受过残忍实验的迹象。
通常来说,人体实验的实验体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更别说外出自由活动了,在实验室被囚禁到死才是正常的结果。
可鹿见春名……他在组织里的帝位甚至压过了琴酒,言行举止堪称为非作歹,根本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除了必要的任务和前往研究所参与实验之外,鹿见春名还能刷研究所的研究经费来吃喝玩乐打游戏,又是BOSS重视的代号成员,全组织没谁活的比他更自在。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让诸伏景光相信鹿见春名在研究所里受到了非人的对待,属实是有些为难他。
可能实验体和实验体也分三六九等吧……鹿见春名无疑是混的最好的那种实验体。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萩原研二低声说。
实验体——这几个字格外沉重,几乎将他的胸口砸出一个空腔来。
鹿见春名是实验体……那么到底是先有这种奇迹般的体质、才成为的实验体,还是成为实验体之后,才有了这种超乎常理的能力?
不管是哪一种,都是萩原研二无法接受的。
鹿见春名拥有那种神奇的能力,如果真的被人发现,毫无疑问——他一定会受到觊觎。想要研究他的大有人在,一旦躺上实验台,仍然是人类肉体的鹿见春名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可想而知。
仅仅只是这样一想,他都觉得心脏收紧,痛感随着心脏的跳动一收一缩地阵阵袭来,几乎让萩原研二有些难以呼吸。
再深入一想的话,似乎在此之前,鹿见春名所遭遇的种种致命的危险都因为这种超乎常理的体质而有了解释。
三年前,在爆炸的摩天轮第72号吊厢之中,鹿见春名能平安无事并不是因为有幽灵的帮助而飞行着逃出生天,而是因为……他又活了过来。
此前的种种细节如同影片,一帧一帧地在萩原研二的脑海之中播放。
摩天轮的那一次,鹿见春名下来之后换了一套衣服……那么原本的衣服呢?在爆炸之中毁掉了吧?
萩原研二抬手,缓缓捂住了唇。他咬紧了牙,口腔之中弥漫着铁锈的味道。
那个时候,因为鹿见春名平安无事,他也就从来没有细想过……连衣服都因为爆炸而被烧了个干净,穿着衣服的人怎么可能毫发无伤?
就如同今天一样……同样在爆炸之中被埋在废墟下的鹿见春名毫发无伤。
超乎寻常的自愈能力?
……那么实际上,并不是不会受伤、没有受伤,只是伤口都愈合了,连疤痕都没有留下,除了鹿见春名自己,没有人知道他还受过伤。
鹿见春名会感到痛吗?痛觉迟钝的人应该察觉不到什么痛楚吧?可是受到的伤害是真实的,流下的每一滴血也是从鹿见春名的身体里流出来的。
不是不会受伤的铜墙铁壁,只是以更加残忍的方法在使用身体。
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萩原研二捂着唇的指尖痉挛起来。
松田阵平靠坐在沙发上,他咬了咬牙,仰起头来,看向天花板——客厅的灯是开着的,明亮的白炽光格外刺眼,压下他上涌的潮意。
平复了几次呼吸,松田阵平才缓缓出声:“……但鹿见身上,那种自愈能力在平时并没有体现出来,难道是有什么触发条件吗?”
他们认识鹿见春名的时间也并不短了,鹿见春名又不是什么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平时当然也是受过伤的。至少在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眼中,鹿见春名表现得相当正常。
那种能让死人复生的自愈力并没有在鹿见春名的身上得到体现,被子弹和碎片划伤的伤口并不会立刻愈合,扭了脚也会行动不便,被子弹击中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身体虚弱。
如果往这个方向思考,或许那种神奇的自愈力是需要在一定的条件之下才能够发挥作用的。
诸伏景光的目光在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脸上来回扫视了一圈,斟酌着词句:“我不能确定,只是猜测……或许,只有处于濒死状态,这种神奇的自愈力才能发挥作用。”
确实只是猜测,但是通过降谷零的描述作出的猜测。
降谷零亲眼见过鹿见春名被子弹贯穿胸口,彻底死亡,但在那之后的短暂几秒,失血停止、被贯穿的伤口骤然愈合,鹿见春名又活了过来。
就像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对整个世界下令,命令他不要死,于是神秘的力量注入他的身体之中,以常人无法理解的速度开始修复这具破损的身体,让他重新充满生机。
诸伏景光还从来没有当面见过鹿见春名濒死的惨状。
虽然他经常看到鹿见春名在任务当中受伤,但原本应该还没有愈合的伤口总是在下一次见面时突然痊愈,并且从来没有留下过愈合的疤痕……就好像并不是伤口自愈,而是鹿见春名身体的状态回溯了一样。
明明鹿见春名没有濒死,但那种神奇的自愈力却仍然发挥了作用。
原本诸伏景光是没有明白这种神奇的自愈能力到底有什么作用的,但是在降谷零亲眼见过濒死又复生的场面之后,诸伏景光大概能拼凑出鹿见春名这种体质的真相了。
三年前的时候,诸伏景光从鹿见春名经常吃的那个药盒的胶囊里,提取了一些药粉,在确认他的联络人今井结太没有问题后,他拜托对方去检测了一下药物的成分。
——检测的结果中,那并不是现存的任何一种药物,大概是组织秘密研究的某种新的药物。但令人惊讶的是……这并不是能够治愈什么疾病的药物,药物中的成分几乎只能让人心源性猝死。
毋庸置疑,这是毒药。
那么问题来了,鹿见春名为什么要吃毒药?
将这件事和自愈能力结合起来,就能联想出那个最接近的答案——死亡。
或许只有处于濒死状态的时候,鹿见春名的自愈力才会开始发挥作用。
“濒死状态……”萩原研二重复了一遍。
他将这句话卷在舌尖滚过一遍,只觉得每一个字眼都透出痛苦的意味。
萩原研二这个时候才有些明白了。
“所以,鹿见那个时候才说他不会死吗……”
在前段时间,那个逼仄的车厢之中,他还记得鹿见春名金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之中熠熠生辉,少年伏在他的肩上,在他耳边低声说……也许他是不会死的怪物。
原来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鹿见春名早就已经对他坦白过了。
“原来是这样啊。”松田阵平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我明白了。”
三年前摩天轮的事情,他虽然有疑虑,但看得出来萩原研二是故意转移话题不打算让他继续问下去的,当时他只以为是鹿见春名有什么特殊的、不方便说出来的手段,既然不打算透露,也善解人意地没有继续追根究底。
但现在看来,鹿见春名根本没有什么神奇的手段。
只是单纯地一命换一命而已。
他在摩天轮上,将那把可以决定1200万人性命、剪断引线的剪刀交到鹿见春名的手中,也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鹿见春名……然后鹿见春名用生命回报了他。
即使可以从濒死状态死而复生,可以被消耗的生命也绝不会是廉价的东西,他只用明白鹿见春名是豁出性命在救他这件事就足够了。
还有刚刚的这一次,也是如此。
鹿见春名数次放弃自己的生命选择了他们,光是这一点,松田阵平就没办法生出任何异样的感觉。
即使体质异于常人、犹如怪物,但他只是鹿见春名而已,是他们认识七年的重视的友人。
“你把这些告诉我们,有什么目的?”松田阵平整理了一下心情,再度看向诸伏景光。
森川弥告诉他们的情报实在太过耸人听闻,这种事情如果真的泄露出去,一定会招来各方人马的好奇心。
死而复生,这种奇迹般的力量,谁不想拥有?
如果森川弥真的是组织的代号成员,那么鹿见春名的这种体质显然会是机密中的机密,即使森川弥有反水的心,也不该就这么轻易把这种机密的事情告诉他们两个排爆警察吧?
“也没什么。”诸伏景光心情有些复杂,“我只是……不想他一个人扛着而已吧。”
毕竟,鹿见春名怎么说也是他的协助人。
外套中,他的手机骤然振动起来。诸伏景光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降谷零打来的。
“抱歉,我去接个电话。”
诸伏景光礼貌地颔首,握着手机走到了楼上。
*
鹿见春名坐在浴缸里,他的银□□在水面上,浮着一层皎洁的月色。
他用双手将整张脸捂住,然后把自己缓缓沉入水下。水面没过他,银发在水中浮动,水泡滚动着向上,犹如水妖。
不知道是因为水温太烫、气温太高,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鹿见春名的耳尖通红一片,肌肤的肤色都因此而泛起一层浅薄的粉色。
——他都干了些什么啊!
因为突然穿越回来,鹿见春名还沉浸在流沙挂件丢失的失落和恐慌之中,又骤然见到了那个愿意将幸运送给他的人,压抑的情绪立刻就失控了。
太丢脸了,他居然跟小孩子一样黏在萩原研二的身上不放……话说萩原研二蒙住他的眼睛是做了什么来着?可惜当时没有放出藏太来,不然他还能用外置视角看一看……
啊啊啊,他现在到底该怎么面对萩原研二?特别是在做出了那种丢脸的事情之后……太过羞耻了。
明明在生理上都是已经年满十八岁的成年人了,又不是孤儿院那时候的小孩子,他到底为什么会做出这么丢脸的事情来啊?
是因为……压抑了很久很久,终于有一个可以称之为朋友、愿意将秘密和真心一起交付的人了吗?
鹿见春名一时之间不能明白对萩原研二复杂且微妙的感情以为着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跟萩原研二在一起时,时长会心跳紊乱、难以自控,此前十八年的孤身一人锻炼出来的自制力在这一刻崩塌殆尽。
窒息的感觉上涌,鹿见春名从浴缸之中浮出水面,坐了起来。
被打湿的银发浸透了水分 ,湿漉漉地黏在鹿见春名的额头和颊边,水珠从睫羽滴落,落在鼻尖上,又沿着下颌流进锁骨的凹陷之中,积蓄了一小滩水。
只要一看到萩原研二的脸,他就会不可遏止地回想起那个在深夜里拉钩的手指,以及说好的约定。
他明明答应了萩原研二的,新年和他回家、和他一起度过,然后在新年的第一天一起去神社参拜……可当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回到三年后的时候,鹿见春名就意识到了。
他失约了。
他是骗子、是不遵守约定的人。
只要一想到萩原研二可能因为这个约定等了三年,鹿见春名就无端觉得难过。
刚醒过来的时候他的脑子还没从三年前转过来,就连说话也语无伦次地说不清楚,但是…… 要道歉才行。
因为是更加重视的人,所以必须好好地道歉。或许三年的时光已经将一切感情淡去,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萩原研二难过的情绪是真实存在的,光是想到这一点就已经让鹿见春名觉得难以呼吸了。
……不想让萩原研二难过。
鹿见春名泡在热气翻腾的水中,双臂环抱住并拢的膝盖,在水中蜷缩起来。
直到浴室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接着是松田阵平隔着一扇门响起的声音:“鹿见?你还好吗?已经在浴室里待了很长时间了。”
“我没事!”鹿见春名回答,“……马上就出来。”
他犹豫着说。
委实说,鹿见春名并不是很想出去……外面的三个人可是都亲眼看到了他丢脸的场面,脸皮再厚都觉得尴尬。
但也不能一辈子都躲在浴室里。
鹿见春名叹了口气,从浴缸里站了起来。他一步跨出浴缸,沾着水的赤足踩在浴室内光洁的瓷砖上。
他一把扯过挂在钩子上的浴巾,披在身上,吸干了身体上的水分,将诸伏景光放进来的衣物穿上,握住门把手后犹豫了几秒,才按下门把手走了出去。
他走进客厅时,瞬间吸引了客厅内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目光。
鹿见春名迟疑了一下,出声:“……发生什么事了吗?你们看我的目光好像有点奇怪?”
他的身上还带着刚出浴的水汽,白皙的肤色因为热气而有一层薄红,银发浸透了水分,黏在他的颊边,银发下的金色眼睛如同水洗过一般澄澈而熠熠生辉。
从裸露出来的皮肤之中,果然看不见任何伤痕,不管是谁,在看到此时的鹿见春名时,大概都不会想到他刚刚才陷入一场爆炸之中。
然而这样丝毫没有受伤的姿态,却更加让在场的另外两人如鲠在喉。
一次又一次,以自己的死亡为交换,拯救其他人的性命……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他们两人甚至已经是第二次被鹿见春名救了。
“没什么,”松田阵平叹了口气,“你还好吧?”
不管是他还是萩原研二,都没有要对鹿见春名追根究底的意思。
拥有这种体质也并不是鹿见春名本人的意愿……更何况鹿见春名身在那个组织之内,这种体质只会带来不幸。
既然鹿见春名自己都没有要对他们透露的意思,那他们也不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只需要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就好了——鹿见春名是在乎他们的。
“我当然还好了。”鹿见春名不明所以地回答。
他出来的时候就做好了要被他们两人盘问的准备——不管怎么说,他在爆炸之中还毫发无损这件事都太过离谱,但没想到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却完全没有要问这件事的意思。
他们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鹿见春名困惑。
松田阵平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的手机响了。
感谢防爆服,即使在海水里过了一遭,他的手机也还勉强存活着。松田阵平看了一眼联系人,发现是天谷警部之后感觉到了头痛。
“嘶——”他喃喃地说,“我有种要挨骂的预感。”
松田阵平头发地走进客厅外的走廊,接起了电话。
客厅内只剩下了萩原研二和鹿见春名,鹿见春名坐在他身旁,小心地打量着他的神情,试探着出声:“你……不问问我,我是怎么从爆炸里……”
他做好了准备——糊弄过去,或者坦白。
就假装他不是非人类的种族,假装自己就像组织以为的那样,是个被药物改变了体质的普通人……只是个不幸的实验体而已。
但萩原研二却不给鹿见春名做好心理准备的机会,他打断了鹿见春名,连带着转移了话题:“那个啊,总之小诗活着就好了。对了,刚刚为什么要道歉啊?难道小诗终于发现你总是自己一个人面对危险的事情其实很过分了?”
萩原研二尽量将语气放的轻松,一边笑一边说话。
“……不是因为这个。”鹿见春名低声说。
萩原研二察觉到鹿见春名的情绪再一次低落了下来,“那是因为什么?”
“我失约了。”
鹿见春名低声说。他的声音很轻,好像在低一点就会被风吹散。
萩原研二怔住了。
“你送给我的流沙挂件,我不小心把它弄丢在海里了,对不起。”
明明那是有特殊意义的、珍贵的礼物,是萩原研二送给他的“幸运”,是他重视的护身符。
但最终却被他给弄丢了,永远地沉在了黑铁色的海底。
“答应你新年时一起回家的,我失约了……对不起。”
他的语调中染上了泣音,灿若日光的金瞳黯淡下来,滚烫的眼泪砸在萩原研二的手背上。
第98章
一句话就让敢于在组织内为非作歹的告死鸟哭了, 波本看了会沉默,琴酒看了会流泪,萩原研二到底是什么实力不用多说。
鹿见春名落在他手背上的眼泪异常滚烫,这异常的温度立刻让他的心口也灼烧起来, 胸腔之中滚动着岩浆, 热意上涌。
水痕在萩原研二的手背上晕开, 一滴又一滴地砸在他的手背上, 重逾千斤, 坠地他指尖僵硬,手背上的肌肤一片被烫伤的淡红色。
那双金色的眼睛仍然如同阳光一样璀璨耀眼,金瞳中收敛了往日的锋芒, 被水洗过的金色格外柔软,连眼角都因为哭泣而泛起一层浅浅的绯色。
萩原研二的第一反应是——我把小诗弄哭了。
第二反应才是——诶?小诗想起来了?
他整个人像是凝滞了,呆呆地注视着鹿见春名挂着眼泪的脸:“小诗……你……”他的声音下意识放轻了,带着颤抖,“……想起来了吗?”
消失又出现的鹿见诗——自称是鹿见春名的鹿见诗, 失去了所有和他共同度过的回忆, 数年间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梦境一样消失, 只存在于他的记忆里。
偏偏和他一起构成回忆的另一个人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剩下一点七年前最开始认识的时候残留的记忆。
萩原研二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但是无所谓了。只要鹿见春名还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无论多少次,都可以重新制造新的回忆——对这一点,萩原研二很有耐心。
虽然偶尔也会遗憾鹿见春名失去了记忆,但萩原研二没有想到……鹿见春名竟然真的都想起来了。
“三年前的事情, 我都想起来了。”鹿见春名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情绪这么容易失控,“……对不起, 对不起。”
他用泣音反复地说着那一个词。
十八年人生之中,鹿见春名一直时孤身一人度过,陪伴他的只有藏太。孤儿、亚人,人生中每一个阶段都没有任何值得回忆的东西。
他一直游离于人群之外,所有人都把孤僻和异于常人的标签贴在他的身上……直到暴露亚人的身份之后,好像他所有的孤僻都有了答案,好像所有人对他的讨厌都是有缘由的、理所当然的。
世界从未对他怀抱善意——直到认识了遇到了萩原研二,遇到了这个说要做他共犯的警察。
因为他的出现,世界变得绚烂多彩而五光十色起来。
萩原研二是特别的。
因为不想让他难过,所以鹿见春名救了差点暴露的诸伏景光,只要同期好友没有死,萩原研二就不会伤心了——但他忘了,原来对萩原研二来说,他也是那个“被重视的人”。
他的消失,在其他人眼中和死亡没有什么区别。
换成他自己代入想一想,如果是他提出要和萩原研二一起度过新年,却在新年来临之前,骤然得知了萩原研二的死讯……只是单纯地想一想都让鹿见春名觉得难以呼吸。
明明是痛觉迟钝,却能异常分明地感觉到心脏在一抽一抽地发疼。
不仅没能遵守约定,还弄丢了那个有着特殊意义的、代表着幸运的流沙挂件。
挂件丢失的时候,鹿见春名心中生出了巨大的恐慌……好像这个挂件弄丢了,就连萩原研二也会被弄丢一样。
所以在醒过来看到萩原研二就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连情绪也无法自控了。
除了出生时的啼哭,在孤儿院被人排挤时不理解的哭泣,以及成为亚人之后面对无数恶意而留下来的眼泪,这是从那之后,鹿见春名第一次哭。
从前是因为认清了一切,所以对任何人都没有多余的感情,当然也不会有期待。
——可萩原研二是特别的。
鹿见春名的泣音很低,带着不同于他往常的柔软,萩原研二只觉得心脏被彻底击中了,无力的挫败感和喜悦同时交织着萦绕在他心头。
挫败感是因为,他彻彻底底地输给了鹿见春名,不管在哪个方面。
而喜悦又是另一回事。
向来观察力卓越的萩原研二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要清楚地感知到了这件事——鹿见春名在乎他。
而且不仅仅是在乎而已,他隐约能够意识到,他在鹿见春名的心中是特别的、被重视的……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因为这为他而落下来的眼泪格外滚烫。
但鹿见春名自己或许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就让他头疼了……看来还得慢慢来。
萩原研二叹了口气。
他倾身,靠近鹿见春名,手掌覆盖住他的手背,用手指指腹拭去鹿见春名眼角积蓄的眼泪。
灼热的眼泪在萩原研二的指腹上晕开,那双用来拆弹的手指指腹因此而被磨砺地有些粗茧,蹭在鹿见春名的眼角时,带来轻微的痛感,连带他的皮肤也跟着一起泛红。
“没关系,我不在意。”萩原研二下意识将声音放轻了,“挂件丢了也没关系,只要你回来了就好,那些东西都不重要,我在乎的只是小诗而已。”
“但是……”鹿见春名眨动浓密的睫羽,睫毛扇子一般扫过萩原研二的指腹,生出轻微的麻痒感。
萩原研二却没让鹿见春名把话说完。
他抬起双手,用两只手一起按在鹿见春名的脸颊两侧,将他的脸固定在掌心之中,让鹿见春名与自己对视。
“听我说。”
萩原研二的语气很认真。
“不管是流沙挂件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即使丢了也没关系,但在我心里,永远都比不上小诗重要……我在乎的是小诗,不是其他的任何东西。”
“可是你说,那是你的幸运……”鹿见春名小声说。
“我本人已经在这里了,难道小诗觉得我不如挂件吗?”萩原研二笑了起来,那双紫罗兰一般美丽如同宝石的紫色眼睛中洋溢着笑意,“如果小诗喜欢的话,下次我们一起去抽别的抽赏好了,一定把A赏抽到给你。不管多少次,我的幸运都可以分给你,不论什么时候都愿意。”
“所以别难过了。”
萩原研二顿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姿势之下,他和鹿见春名靠的很近——甚至能清楚地从那双金色的眼睛中看清他自己的脸。
气氛正好,但萩原研二却挫败地发现自己没办法对摆出哭脸的鹿见春名做些什么。
他的手滑落下来,揽住鹿见春名的肩,将他拥抱在怀中。
他的下颌擦过鹿见春名的额发,银色的发尾扫过他的颈间,从湿漉漉的银发发梢上滴落的水砸在他的脖颈上,沿着锁骨的线条没入衣领之中。
掌心下打湿的银发带着潮湿的意味,但萩原研二的拥抱是温暖的,属于他的味道铺天盖地地涌来,将鹿见春名整个人包裹其中,令他奇异地觉得安心。
鹿见春名眨了眨眼睛,想要哭泣的情绪彻底因为这个拥抱而止住了。
他毫不客气的伏在萩原研二的肩上,用他深蓝色警服的布料蹭了蹭脸,擦干了睫羽沾染的泪痕。
“比起新年时不能一起回家,更让我难过的是小诗可能出现意外的消息……但是你回来了,所以以前的一切都没关系了。”
“虽然三年前的时候,小诗没能和我一起回家,可是今后还有很多年,与其一直缅怀过去,我更想拥有和小诗一起的‘未来’。”
“不要哭。”
萩原研二在他的耳边低声说话,压低的声音像是某种古意乐器的余韵,细细密密的热气落在他的耳边,肌肤立刻红成一片。
“好。”他说,“我想和研二一起过新年、一起去神社参拜,一起做很多事情。”
未来——鹿见春名第一次对这个词有了格外清晰的概念。
自从成为亚人之后,鹿见春名就对未来没有抱有期望了——他是被全世界通缉的异类,除了逃亡,也只有逃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逃亡的路上被抓到,然后结束逃亡的生活。
他朝不保夕,未来理所当然要与死亡为伴。世界之大,但没有一个地方是他的归处,既然无处可去只能流亡,当然也不会对未来产生任何期待。
……总不会比如今的处境更差,但也不会再变好了。
但现在这个瞬间,在萩原研二向他承诺未来的时候,鹿见春名头一次觉得……未来是值得期待的。
有萩原研二的未来是值得期待的。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知道他实际上不是人类,不会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他只是作为“普通人鹿见春名”生活下去而已,而且……还有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的未来中,是希望有他存在的。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鹿见春名觉得欢欣雀跃了。
想和研二一起度过下一个新年、以及以后的每一个新年。
但想要达成这个目的,鹿见春名必须清除一些阻碍——他窝在萩原研二怀中沉思。
萩原研二显然不会知道,因为他的一句话,鹿见春名就完全暴露了凶残的那一面。
他彻底倒戈到了公安这一方,打算找机会将组织彻底毁掉。
仍然在组织作为告死鸟的他是受到BOSS重视的实验体,BOSS从来没有放弃过在他的身上寻找长生和死而复活的希望。
既然看重他、并且将他视为唯一的希望,那么就绝对不可能放手。
从进入组织至今,鹿见春名一定是有搭档的,他并不被允许一个人活动,他的搭档实际上是“监视人”。
他只是运气好,第一任搭档苏格兰恰好是个公安、又恰好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同期,即使被发现他和警察交好,苏格兰也不会做出什么危害到自己同期好友的事情来。
但如果让琴酒发现……可能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地结束了。
萩原研二会死的。组织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和他来往密切的警察。
鹿见春名对自己的生命无所谓,不管被杀死多少次,他都可以重新活过来,可萩原研二不一样,萩原研二不是亚人,组织只要派出一个狙击手、又或者设下一个炸弹陷阱,很轻易就能夺走萩原研二的生命。
就像七年前,在浅井别墅区的公寓时一样。
如果鹿见春名没在那个时候因为一时冲动而出手,就不会有萩原研二的现在。
只要鹿见春名仍然身在这个跨国犯罪集团之中、只要组织仍然存在,针对萩原研二的危险随时有可能出现。
既然如此,想要达到那个和萩原研二约定好的未来,组织就是他必须覆灭的存在了。
他得想个办法。
虽然他知道BOSS——乌丸莲耶的山中别墅到底在哪里,但说到底狡兔三窟,既然能建立组织这个存在时间长达半个世纪、罪行和恶名又横跨数个国家的犯罪组织,乌丸莲耶当然不可能只有那一个藏身的地方。
况且换句话说,组织并不是失去了乌丸莲耶这个幕后的BOSS就分崩离析了。
组织里几乎没几个人见过BOSS的面,BOSS是藏身于幕后、从不现身人前,从而控制着这个庞大组织的幽灵,甚至有代号成员怀疑过根本没有BOSS这个人存在。
不露面就意味着掌控力低——当然指的不是对组织的掌控力,而是人心。
鹿见春名敢说,全组织就没几个代号成员是真的忠心那位BOSS,如今身在组织无非是为了钱财权利又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当组织要崩塌的时候,当然也不会有什么人会愿意为了组织去死。
就算他抓到了BOSS,身为二把手的朗姆大概马上就会伺机上位吧?
这么想来,三年前随口敷衍诸伏景光,说要当他的协助人或许才是完全正确的决定。
鹿见春名心中的冷意被萩原研二所描述的未来全部激发。
他一门心思在考虑怎么才能杀杀杀,把组织会威胁到萩原研二的人全杀光,这才能给名为萩原研二的长发公主建筑出一座安全的高塔来——直到被萩原研二的手掌握住脖颈,轻轻颤抖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萩原研二的手掌从他的发顶一路抚下去,最终停止在潮湿的银发上。他用指尖拨开拢在鹿见春名脖颈后的银发,用炙热的掌心贴住了鹿见春名的脖颈后。
突如其来的热度烫地鹿见春名一哆嗦。他下意识瑟缩着想抬起头来,银色的额发蹭过了萩原研二的下颌,擦过了青年警官的唇。
柔软的触感在他额头光洁的肌肤上轻轻触碰了一下,又很快抽离——但鹿见春名立刻意识到了,于是干脆地僵硬了身体。
蹭了一下,蹭了一下而已,别说只是不小心蹭到了,有的好朋友甚至能互帮互助呢,这也没什么。鹿见春名心说。
萩原研二想要开口的动作也顿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喉结下意识滚动了一下,又抿紧了唇线,隐忍了几秒才接着开口。
萩原研二低声说:“不吹干头发的话会感冒的。”
他的呼吸也是灼热的,滚烫的气息落在鹿见春名的睫羽上,将那双鎏金光河淌过的金色眼睛浸染上潮湿的热气。
潮湿的银发夹在衣物和他光洁的脊背之间,萩原研二用手指勾住如同月光一般的银发,将夹在衣物里的长发撩了出来。
月光的颜色倾泻而下,在他的掌心中散开,又被抓住了一缕。
“不会的。”鹿见春名下意识反驳,又任由萩原研二握住他的长发,“我不会生病的。”
萩原研二忍不住想——是不会生病,还是生病了也没事呢?
“——明明就会生病,今天早上你就发烧了。”萩原研二拆穿了鹿见春名,“总之,先把头发吹干再说。”
他现在隐约察觉到了一点真相,原来鹿见春名从来不准备医药箱是有原因的……既然不管什么样的病痛都无法让他真正地迎接死亡,那么理所当然也不需要任何医治了。
萩原研二起身,去洗手间里拿出了挂在镜子旁的吹风机。
他坐在沙发上,鹿见春名抱着膝盖,坐在萩原研二的身前,任由他捧起银色的长发,用指尖梳理开。
温热的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离开,鹿见春名昏昏欲睡。
*
诸伏景光靠在二楼的墙壁边接起电话。
“你说,告死鸟他……”降谷零皱起了眉,重复了一遍诸伏景光的说辞,“在爆炸后复活了?”
“至少我亲眼目睹萩原和松田在爆炸过后的废墟里把他挖出来。”诸伏景光回答,“比较离奇的是,告死鸟身上的衣服因为爆炸而破破烂烂了,但衣服下面,他的身体完全没有受伤的痕迹。按照麦高伦设置的炸弹的威力来说,没穿防爆服的告死鸟绝对不可能留下完整的尸体。”
可鹿见春名的身体无比完整,连那头月光般的银色长发都完好无损。
“你觉得,告死鸟的自愈力到底能强到什么程度?”降谷零在电话的那头屈起指节,一边思考一边在桌案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在恐龙时代之前的最早期的时候,人类的祖先——哺乳动物本来应该拥有断肢再生的能力的,但是这个能力逐渐退化,如今已经基本失去了这项能力。”
“告死鸟——是不是连断裂的肢体都能重新长出来呢?”
“这种事情,如果没有亲眼看到的话,谁也说不准吧。”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会儿,才避重就轻地开口。
如果鹿见春名真的拥有连断肢都能再生的恐怖的自愈力,那么组织知道这一点吗?知道这一点的话,那么作为实验体的鹿见春名,又受到了怎样的对待?
由这个线索发散的思维连接着潘多拉的魔盒,那是不能被打开的、盛装悲剧和诅咒的魔盒。
诸伏景光转移了话题:“风见应该已经跟你报告过了,麦高伦顺利被抓捕了,剩下的……能从麦高伦的嘴里撬出多少东西来,就要看你们警察厅公安的本事了。”
降谷零的语气却并不显得欣喜:“我觉得很困难。根据我所知道的情报,麦高伦对组织的忠心虽然少的可怜,但他更仇恨警察。”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诸伏景光想了想,“——恨比爱长久。”
“没错。”降谷零在电话的那边轻轻笑了一声,笑音在电流之中显得有些失真,“麦高伦说不定还会故意给出错误的情报误导我们,所以比起把他放在我们的手中,我更想让公安部接手他。”
降谷零这话说的有些含混不清,但诸伏景光愣了一下就立刻反应了过来。
降谷零自己就是公安,他口中所指的“我们”和“公安部”当然不是同一个部门,而是在说诸伏景光所就职的警视厅的公安部。
“你是说警视厅的公安部?”诸伏景光拧起眉,“但警视厅的公安部,你知道有组织的卧底在……”
他顿了一下,没将话全部说完。
“……我明白了。”
多年的默契让他在寥寥数语之间立刻就明白了降谷零的想法。
麦高伦是个极度仇视警察的反社会分子,就算用判刑来威胁他大概也没什么用,他早在用各种残忍的极端手段对待警察时,就想过了自己将来的下场。
既然无法从麦高伦那里得到情报,那么他除了作为组织犯下恶性的证据之外,就只剩下了一个作用。
——他是鱼饵。
麦高伦身在情报组数年,经手的事情无数,组织要是知道这么一个代号成员落入了公安手中,大概会坐立不安吧?这么一个弃子,组织也不可能想着要将他救出来了,他最好的下场就是当个死人。
警察厅的公安部时密不透风的,但警视厅的公安部可不是。
如果将麦高伦移交给警视厅的公安部,那么那个隐藏在其中的卧底,必然会有所动作。
“你想钓鱼执法。”诸伏景光含着笑意,“这个计划确实不错。”
诸伏景光握着手机,踩着楼梯缓缓下了楼。
诸伏景光僵在一楼和二楼之间的平台上,他握着手机,面色迟疑地看着客厅里的场景——银发的告死鸟十分温顺地抱着膝盖,蜷缩着坐在铺了地毯的地面,而他的好同期萩原研二正在用吹风气打理那头银色的长发。
他前脚刚和一位幼驯染兼同期商议完扫黑除恶的计划,后脚就误入了这颇有些岁月静好意味的二人世界,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下去打扰他俩。
手机的听筒之中,降谷零还在说话。
“能埋伏在公安之中,那个卧底必然很擅长潜伏。麦高伦移交给你们说不定会让他警觉,但是无所谓,本来就是额外的计划,如果真的能钓到对方最好,没钓出来也不算损失,我们还有Plan B。”
降谷零的语气相当从容,但他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诸伏景光的回应。
“Hiro?你怎么不说话了?”
第99章
鹿见春名表现地十分乖顺。
他双臂环抱着腿, 将下巴搁在膝盖上。萩原研二执起他的银发,手指的指节没入月光般的银发之中,梳理过银色的绸缎,水般柔软的触感从他的手指指缝之间倾泻而下。
吹风机里吹出来的是温暖的风, 一点一点让银发里的水汽蒸发。
吹风机在工作时难免会发出噪音, 但鹿见春名却一点也不觉得这声音烦躁——反而像是白噪音, 能让他急促跃动的心脏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平静下来。
上升的气温之中, 萩原研二身上沾染的海水和硝烟的气味也格外明显, 混杂着交织在一起。
萩原研二抚过鹿见春名银色的长发,像是闪烁着辉光的银色发丝在他指尖缠绕起来,又顺滑地落下, 发梢骚过他的掌心,让他下意识拢了拢手指。
带着一点粗茧的指腹拨开垂落在鹿见春名额前的额发,粗粝的指腹刮过肌肤格外光洁而毫无瑕疵的肌肤,带来轻微的感觉——鹿见春名没察觉到刺痛,只觉得有些痒。
他瑟缩着脖子眨了一下眼睛, 身体向后靠, 扬起下巴来, 自下而上地凝视着萩原研二的脸。
世界在他眼中是倾倒过来的,唯独萩原研二的眼睛是明亮如同宝石一般的美丽的紫罗兰色。
鹿见春名像是被那样漂亮的紫色吸引了, 他抬起手来, 想要去触碰萩原研二的脸。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看了鹿见春名的指尖一眼,非常配合地低下头,让鹿见春名的手指触碰到他的侧脸, 甚至还撒娇一样用脸颊蹭了一下鹿见春名的掌心。
鹿见春名被蹭的手心发痒,缩回手后立刻就遏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弯起的金瞳之中,凝固了阳光的光河如同鎏金,在他的眼底缓缓淌过,融如一点绚烂的紫罗兰,在他的瞳中烙下一点泛紫的光斑。
银发被热风卷动,因为他的动作而飘散摇曳,有几根银发黏在唇上,淡薄的唇色因为热意而逐渐泛红。
萩原研二心中微微一动,伸出指尖来,用手指的指尖轻轻擦过鹿见春名柔软的唇,将那跟黏在唇上的银发拨开。
鹿见春名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让萩原研二的动作凝滞了瞬间——像是被吻触了指尖一样。
从窗外透进来的日光充斥室内,在两人的脸上分割出明暗两界,唯独凝视着萩原研二的金瞳熠熠生辉。
从缝隙之中涌入的风卷起少年的银发,银色的发丝卷在青年警官的指尖,银发在光照下被染成橙红的颜色,如同红线,将两人紧密连接在一起。
如果只是从旁观者的视角来看,这堪比电影一帧一帧截图的画面当然相当唯美,如果诸伏景光此时手里拿着的是相机,必然会忍不住将这一幕拍摄下来保存。
——但很可惜,诸伏景光不是摄像师,他手中拿着的也不是相机而是手机,而沉浸在纯爱片场的双人主角之中,一个是他在警校时的同期好友,一个是他在组织时的神经病搭档兼任如今的公安协助人,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这两人似乎都不应该凑在一起。
如今的局面只有一句话可以概括:鹿见春名他超爱。
诸伏景光又是没眼看,又是觉得安心——至少有同期在,告死鸟必然是铁打的公安协助人,区区组织算什么,在告死鸟的眼里那完全是迎娶同期的提亲彩礼。
作为同期的娘家人,诸伏景光只需要考虑是现在就把萩原研二打包送给告死鸟、还是过段时间给萩原研二包装上缎带蝴蝶结之后再送给告死鸟。
“Hiro,你怎么不说话了?”
听到降谷零的疑问,诸伏景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眼前这格格不入的画面,只能含蓄又麻木地回答:“没什么,只是眼睛被刺痛了。”
降谷零茫然:“?”
“详细的计划我之后会再来问你的。”诸伏景光心累地叹了口气,“我先去治治眼睛。”
在降谷零茫然瞪着手机屏幕的时候,诸伏景光挂断了通话。
有人沉浸在谍战片里,有人在演纯爱片……还有人在职场片里没走出来。
至于松田阵平——他还在挨骂。
松田阵平刚接起天谷警部的电话,就劈头盖脸地被骂了一顿。
“松田你这个混账!!!”
开局就是脏话。
“你人呢?现场挖了半天都没挖出人来,我还以为你和萩原一起死在里面了!我还想你俩明明都穿了防爆服,怎么能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结果你跑了?你人呢?萩原他人呢!”天谷警部在通话之中暴跳如雷,“你给我滚回来说清楚!”
“天谷哥,您别这么生气……”松田阵平心知这是他和萩原研二的失误,完全没有平时嚣张的气焰,臊眉耷眼地挨骂,“我这是,事出有因。”
“哦?”天谷警部冷笑一声,“那你倒是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你和萩原在爆炸现场死里逃生之后,又到了别的地方去?你该不会要告诉我说你和萩原发现了犯人的踪迹,追犯人去了吧?我跟你说吗,你要真敢这么说,明天我就打报告把你调到搜查一课去,你爱查案子抢那帮刑警的活,我让你查个够!”
松田阵平干笑了两声:“那倒也不是那样……”
天谷警部语气冰冷:“我听着呢。”
“是这样的,我和hagi能从爆炸中死里逃生纯属侥幸,三楼恰好有一个天窗,我和hagi从窗子里费劲千辛万苦爬出去,然后不小心坠海了……”
“等等,”天谷警部打断了松田阵平,“你的意思是,你俩穿着防爆服坠海了?”
“是啊。”松田阵平理所当然地回答。
通话另一边的天谷警部突然就没了声音,四十多岁的中年警部突然开始怀疑人生——他单知道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这对爆处班的双子星确实很厉害,但没想到这俩人真的是警校毕业生中的大猩猩,拖着几十斤重的防爆服坠海都能再游回来。
松田阵平又继续开口了,语气却骤然沉痛了下去,“但就是因为坠海,所以……”
他的声音中染上了哽咽,声线颤抖起来。
“什么?”天谷警部顿时觉得呼吸困难起来,“萩原他出事了?”
既然松田阵平还能好好地和他说话,那出事的就只能是萩原研二了……那可是他们爆处班的双子星,而且还是他们爆处班引以为豪拉踩警备部其他部门的门面,但凡有点闪失,天谷警部能心痛死。
如果真的是萩原研二溺水、性命垂危,那么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幼驯染,松田阵平心急之下为了救萩原研二而先走一步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hagi他……溺水了。”松田阵平如丧考妣,“天谷哥,您知道的,防爆服那么重,hagi他呛了太多水,眼看就要不行了,好在有好心的路人路过……”
好心的路人——当然指的是假扮森川弥的诸伏景光。
“……好心的正义路人开了车,看我和hagi是警察,所以载着我们俩一起去了医院。”
松田阵平扯起谎来没有丝毫的心虚。他一边说话一边探头看了客厅内的景象一眼……谎话突然就编不下去了,在他喉咙里卡了壳。
说实话,正常人很难在看到自己的两个好友划重点性别男在卿卿我我的时候,还能面不改色地撒谎的。
——至少松田阵平不行。
“你怎么不说话?”轮到天谷警部想吸氧了,他在通话的另一端伸手,死死抓住了身边警员的手臂,才能支撑着自己没有腿软倒下,“难道……难道萩原他……”
天谷警部声音颤抖,呼吸困难。
他伤心的不止是萩原研二可能出事,还有爆处班逝去的待遇——顶头上司单身孤寡了好多年,全靠萩原研二曾经在联谊上替对方牵线,如今已经三年抱俩,因此对萩原研二所在的爆处班大开方便之门——当然是在不违反规则的情况下。
“是啊。”松田阵平的语气毫无起伏,“Hagi他差点就不行了。”
——差点就要因为鹿见春名的死而哭地不行了。
天谷警部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差点的意思是……”
松田阵平用心险恶。虽然萩原研二和鹿见春名两人看起来氛围正好,但是松田阵平很不爽,凭什么他得挨骂,Hagi这混蛋就能在这里和鹿见甜甜蜜蜜?
他冷酷地决定当一把KY,打破这种不容许其他人靠近的氛围。
松田阵平捂着手机的听筒走过去,萩原研二和鹿见春名同时茫然地看向他。
松田阵平面无表情,平铺直叙,“天谷警部打电话来问我们俩为什么不在爆炸现场,我跟天谷警部说……”他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你不行了。”
萩原研二眨了眨眼睛:“哈?”
“你溺水,性命垂危,好在有正义路人开车送你去医院,经过抢救现在你已经恢复神智了。”松田阵平言简意赅,将手机递给萩原研二,用气音将后半句话说完,“快装!”
萩原研二无声地叹了口气,接过了手机。
他酝酿了几秒,再开口时就是一副半死不活的虚弱语气了:“天谷……哥……”
分辨出这是萩原研二的声音,天谷警部总算松了口气:“萩原,你没事吧?”
“放心吧……天谷哥……”萩原研二适时地咳嗽了几声,“咳、咳咳。”
天谷警部叹了口气:“你们俩没事就好……这边还有事情没处理完,你们尽快回来,要是离开太久会被他们怀疑的,到时候打报告什么的就麻烦了。”
“他们”当然是指公安。
这次行动是公安主导的,爆处班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作为王牌,也是临时被公安的人调来的——而且这次行动的指挥者还是警察厅的公安部。
被要求进入仓库来处理炸弹的拆弹警察,进入仓库之后大门锁死、炸弹进入倒计时,明明是足以将附近的仓库都一起炸毁的炸弹,连在外面守着的警察都被波及受伤,偏偏处于爆炸中心的两个警察巧合地逃了出来,又恰好坠海,还离开了爆炸现场……
如果事后公安的人反应过来复盘,就会觉得这两个爆处班的警察怎么看都怎么奇怪。
再结合仓库中被提前放置了炸弹的事实,很容易联想——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针对警察的陷阱,上一次试图抓捕麦高伦失败也是因为有人提前走漏了警方内部的消息。
那这么想来,这两个爆处班的警察会不会也和那些黑恶势力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牵扯呢?
天谷警部当然不会怀疑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有问题,但公安要是真的怀疑起人来,足够让他们两人头痛了。
作为上司,他理所当然是想护着自己优秀的下属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也明白这一点。
“我明白……”萩原研二伪装着虚弱,强撑着说话,“我们马上就回来。”
天谷警部的语气十分严肃:“快点啊你俩。”
萩原研二满口答应:“嗯嗯嗯,好好好。”
天谷警部会担忧,但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不会担心——他们在警察厅公安部可是有点人脉的。
但天谷警部说的委实没错,他们两人其实还在执勤途中,不能擅自离开,刚才会突然离开也是为了带走鹿见春名……他们两人并不放心把鹿见春名交给森川弥。
既然鹿见春名没事,他们也该赶快离开了。
“要走了吗?”鹿见春名的语气重带着遗憾。
“确实得离开了。”松田阵平头大地叹了口气,“不然天谷哥之后得发火啊,刚才他还威胁我,说要把我调去搜查一课。”
“也不是不行吧,我看小阵平你也挺喜欢破案的啊。”萩原研二插嘴。
“哈?”松田阵平面无表情地将手掌扣在萩原研二的脸上,“我才不要,破案哪有拆弹有趣啊。”
诸伏景光摁掉通话之后走了下来,从衣兜里掏出车钥匙来,朝萩原研二抛过去。萩原研二抬起眼睛,准确地抬手,在半空中抓住了飞过来的车钥匙。
“你们现在不方便打车吧?”诸伏景光很贴心,“可以开我的车过去,记得下次到乐器店来还给我。”
他顿了顿,又十分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弄坏的话必须给我修好。”
警校时期的半年时光,让诸伏景光彻底对萩原研二的车技不抱希望——萩原研二的开车技术当然十分高超,但是高超的有点太超过了。
萩原研二眨了一下眼睛,心中因为诸伏景光补充的这句话而陡然升起异样的感觉。
他过于狂野的车技在进入爆处班之后很少展现,平时开自己的车的时候也不会搞那种十分危险的高难度技巧——毕竟那是他花自己的钱买的车,修车又不是不要钱。
按理来说,他的车技这种别人不怎么清楚的小细节,森川弥这个存在是不会知道的,但偏偏这句话又这么自然地从他口中说了出来。
森川弥到底是谁?萩原研二压下心中生出的疑虑,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又露出笑容来。
“什么啊?”他显得十分不满,“我才不会随便把车子搞坏呢,到底是谁在外面造谣我!”
松田阵平眼疾手快,从萩原研二手中抢过了车钥匙:“还是我来开吧。”
他忧心忡忡,显然更不放心幼驯染的车技。
被剥夺了开车权利的萩原研二叹了口气,和松田阵平一起朝玄关走去。
鹿见春名跟着他们两人一路走到玄关,松田阵平率先打开了门,往门外的庭院走去。萩原研二打上跟上时,感受到了轻微的阻力。
他停下脚步,回头——鹿见春名抓住了他的衣摆,那双湿漉漉的金瞳如同初生的鹿,一瞬不瞬地认真凝视着他。
但鹿见春名很快就松开了手,银色的睫羽在日光下颤动,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他又扬唇笑起来:“下次见……研二。”
引以为豪的观察力在鹿见春名面前似乎总是会慢一拍,直到这个时候,萩原研二才意识到,在不知不觉的时候,鹿见春名把对他的称呼从“萩原警官”换成了“研二”。
这个更加亲昵的称呼毫无疑问地彰显着什么。
萩原研二卡壳了,呼吸在几次心跳之后才恢复过来。他沉默了数息才对鹿见春名笑了一下:“好,下次见,小诗。”
得到了萩原研二的回应,鹿见春名脸上的表情立刻就鲜活而生动起来。
诸伏景光默默垂下了眼睛——恋爱脑是没得治的。
松田阵平回头看了一眼,在心里微妙地打量了一番。虽然这么说似乎有些谬误,但他莫名地觉得这场面真的很像新婚妻子目送丈夫出门……还毫无违和感。
鹿见春名脸上的表情在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背影消失的时候就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他垂下眼睛思考了一会儿,转头看向身边的诸伏景光:“有备用手机吗?”
“如果你是说你的备用手机的话,在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诸伏景光回答。
鹿见春名点点头,从电视机的柜子下面翻找出了手机。
他本来用的手机在之前的爆炸之中毁地十分彻底,况且手机这东西在鹿见春名的手中完全就是消耗品,隔段时间就会在爆炸之中损失一个,所以他的号码也更换地非常频繁,七年前和现在注册的邮箱都不是同一个,他现在使用的邮箱在七年前还没出现。
鹿见春名回忆了一下琴酒的号码,拨打了出去。
过了几秒,琴酒就接通了通话。
“任务出现了问题。”鹿见春名开门见山地说。
“什么问题?”琴酒皱眉,显然十分不满,“区区一个麦高伦,你都解决不了吗?”
他的语气十分嫌弃。这嫌弃当然很有道理,情报组的麦高伦虽然深信艺术就是爆炸,但作为一个炸弹犯,麦高伦在体术上显然是远远不及一个人就能干翻几十个佣兵的鹿见春名的。
毫不怀疑地说,哪怕鹿见春名只用一只手,解决麦高伦都完全够用了,除非放水放到太平洋,否则琴酒完全不能理解这简简单单的任务能出现什么问题。
“那可不关我的事。”鹿见春名倒打一耙,“明明就是你有问题。”
琴酒觉得这十分荒谬:“我有什么问题?”
“你把我安排到麦高伦的行动小组里,当然就是问题。之前我可从来没有和情报组的人搭档过,而麦高伦又处于随时会被灭口的状态,你觉得他真的不知道我来和他搭档是为什么吗?”鹿见春名反问他,“情报组那帮讨厌的人心眼比筛子都多,这一点你也不是不知道吧。”
琴酒想了想朗姆,又想了想贝尔摩德,再想了想波本,回忆起他们如出一辙的谜语人做派,在心里十分认同鹿见春名的说法。
“你的意思是……”琴酒已经猜到了。
“麦高伦想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他不仅炸了警察,还把我也炸了。”鹿见春名的语气十分愤愤不平,“这可不关我的事吧,麦高伦他早有反心啊!而且他还被那帮条子活着抓走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条子本人就站在鹿见春名旁边,听他瞎扯。
他也不算说谎,麦高伦确实打算把他顺便炸死,只是他让藏太提前破坏了炸弹,所以麦高伦的计划压根没能成功——被炸弹炸了倒是真的,不过他主动去送的。
“麦高伦活着被条子抓走了?”琴酒神情一冷。
“是啊是啊。”鹿见春名的语气十分漫不经心,“这个任务我确实是失败了,谁能想得到麦高伦就是一条狠起来谁都咬的疯狗呢?不知道他落到条子的手里之后会不会抖出点什么东西来。”
至少鹿见春名的语气听起来是真情实感地在担忧,话里话外都是让琴酒赶快出手灭了那个反咬一口的叛徒麦高伦。
“哎,要是麦高伦真的说了什么队组织不利的情报,会不会影响到研究所啊?不会把研究所的经费给削了吧?我最近还打算买一个古早的限量海景房周边呢,要是……”
鹿见春名没能说下去,因为琴酒实在忍受不了他字句里看不到一点对组织忠心的污言秽语,冷酷地挂了电话。
就如同鹿见春名所期待的那样,琴酒挂完电话后就开始考虑,该怎么才能解决麦高伦这个隐患。
听完了通话全程的伏特加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哥……那现在该怎么办?麦高伦那家伙落到了公安的手里就麻烦了。”
公安的人向来不择手段,有的时候是就算伪造证据也要把犯人送进牢里,真想从麦高伦身上掏出点什么东西来的话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如果说之前被警察找到的寺崎幸治只是个无关紧要、仅仅只可能牵扯到麦高伦的小喽啰而已,还用不着琴酒出手的话,那么麦高伦的落网才是真正值得重视的事情。
“不过我听说,麦高伦那家伙好像挺仇视公安的。”伏特加一边瞅着琴酒的脸色,一边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地开口,“他也不一定真的会把情报说出来。”
琴酒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他从烟盒之中抽出一根烟,伏特加十分有眼色,立刻凑上来将点燃了烟。琴酒指间夹着烟,咬在犬齿间抽了一口,浓白的烟雾缓缓从他的唇齿间溢了出来,弥散在风中。
“活人永远不可靠,我只信任死人。”
第100章
波洛咖啡厅之中, 降谷零刚从仓库中拿出一袋咖啡豆来,站在开放式的料理台后拆封,将新拆出来的咖啡豆倒入咖啡机里。
随着咖啡机持续工作的红灯亮起,波洛咖啡厅之中逐渐开始弥漫咖啡的香气。
工作日的下午时分, 波洛咖啡厅中没什么客人, 只有角落坐着一位独自喝咖啡的女士。
降谷零的心情很好——虽说之前的行动因为被人泄露而导致抓捕失败, 但今天的行动十分成功, 虽说过程中有些小瑕疵, 但麦高伦活着被公安抓捕了。
至于被麦高伦毁掉的那批军火物资嘛……反正是组织通过从莱昂那里获得的走私线,从海外运来的枪械物资,又不是他们警察的枪被劫了, 毁了也就毁了吧,总归花的不是他的钱。
只要不流入民间,对民众的安全造成威胁,降谷零是无所谓的,唯一会心疼的大概只有后勤组财务部的人了。
现在这个时间点, 组织的人大概还没反应过来公安的行动, 麦高伦的失败不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这个时候带走麦高伦,只要不中途转移什么的, 组织很难把手伸到公安监管的监狱里去。
——正因如此, 降谷零才打算露出破绽。
只有冒着一点风险,将破绽暴露给那个隐藏咋公安内部的卧底,他才有机会抓住阴沟里的地鼠的尾巴。
坐在角落里的女士喝完了咖啡,拎着公文包打起精神, 离开了波洛咖啡厅,整个室内就只剩下了降谷零和榎本梓两人。
榎本梓正站在吧台后, 用酒精和洁净的白绢布对店内的餐具进行二次消毒,清理干净后再整整齐齐地放进存放餐具的橱柜之中,瓷器轻微碰撞出来的声音格外清脆。
“今天客人不多呢。”榎本梓一边清理残局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安室先生今天一直在看手机诶——”
她拖长了语调,终于抬起头来,一边说话一边观察降谷零脸上的表情。
“是在意的人发来的信息吗?安室先生,你基本上每隔几分钟都会看一眼手机,表现得也太明显啦。”
“这么容易就被看出来了吗?”降谷零并不否认,对榎本梓微微笑了一下,“也算是在意的人吧,只是恰好碰到了几年没见的朋友而已。”
诸伏景光确实是他三年没见的挚友,所以也不算是对榎本梓说谎。
但频繁看手机也另有原因。
今天要执行的可是抓捕组织的代号成员麦高伦的行动,虽然计划的细节非常完备,但现实中不可能每一步都如同预定的那样完美发展,降谷零盯着手机上的信息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如果可以,当然是他亲自去现场更好。但麦高伦如果真的按照计划被抓捕了,组织的神经必然敏感,如果再稍微查一查,发现他波本威士忌那天恰好就在麦高伦被抓的现场的话……他大概要被琴酒送上一颗枪子。
在波洛咖啡厅远程指挥就没什么问题了,所有人都是他的目击证人,不在现场的他没有理由、也没有动机暗害麦高伦,他甚至和麦高伦没有任何接触,怎么也不太可能直接将怀疑目标锁定在他的身上。
“原来是这样。”榎本梓似乎相信了降谷零的解释,“不过今天客人不多也很好,偶尔也希望波洛的生意不要这么好啊,不然有的忙了。”
“忙里偷闲也不错。”降谷零微笑着附和。
他从吧台后绕了出来,走到刚刚那位客人所在的位置,将遗留在餐桌上的咖啡杯和白瓷碟放进托盘上收了回来。
降谷零端着放了餐具的瓷盘往吧台的方向走,但在走出几步之后停了下来——他察觉到了投过来的视线。
降谷零缓缓将脸侧了过去,透过波洛咖啡厅侧面明净透亮的玻璃橱窗,与站在外面的江户川柯南对视。
穿着深蓝色西服的小少年隔着玻璃注视着他,灰蓝色的眼睛之中目光沉沉。
他轻轻地向降谷零颔首,眼镜的镜片在日光下折射出一片反光来,遮掩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江户川柯南会来找他是意料之中的事。
在池川亚理莎将那张和弟弟在海边一起拍摄的合影照片发给毛利小五郎的时候,降谷零就知道,凭借着江户川柯南敏锐的观察力,是绝对会发现那张照片之中不对劲的地方的。
而能发现那一点,再接着查出当时的地点、通过网络搜集更多的信息的话,即使得到的只是语焉不详的只言片语,江户川柯南也一定能够发现——那天,那个时刻,在那个关键的地点,警方策划了一场行动,但最终以失败告终。
而他是公安,警方的行动他不可能不知道,会来找他是理所当然的。
降谷零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让江户川柯南这样的普通民众涉入组织的危险,但江户川柯南实际上和组织早有牵扯,如今已经无法脱身了。
同时他又不得不承认——只要属于己方阵营,那么江户川柯南永远会是那个最可靠的队友。
隔着橱窗的玻璃,降谷零朝江户川柯南轻轻点了点头。
他端着托盘走到吧台后面,将瓷盘和杯子一起放进洗手池之中,仔仔细细地用洗手液将双手清理干净之后,降谷零解开了系在腰间的围裙,折叠好之后放进了储物柜之中。
“抱歉,我突然有点事,需要暂时离开一下。”降谷零对榎本梓露出歉意的表情。
榎本梓早已习惯了降谷零经常性的迟到早退和请假,看在他是波洛看板郎的份上从未斤斤计较过,此时也十分豪爽地挥了挥手:“是是,我知道了,反正下午也没什么客人,我一个人也完全OK啦。”
降谷零再次双手合十抵在身前,抱歉地笑了一下,随后才握住门把手走出了波洛咖啡厅。
他一边放下卷至手肘的袖口,一边瞥了江户川柯南一眼:“那么,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呢?”
“要在这里吗?”江户川柯南反问。
降谷零环视了一圈周围不断经过的车辆和行人,无奈地扯了一下唇角,“那就……换个地方吧。”
*
米花町的河道边,降谷零和江户川柯南并排坐在斜坡的草地上。
逐渐下沉的暮光落下来,刚放学的几个小学生围在一起,从草丛密集的河道边捡起碎石子,开始往河中扔。碎石子在流动的水面上连续跳动了几下,砸出的涟漪在水面上一圈一圈荡开。
“那么你把我叫出来,”降谷零率先开口,“到底是有什么要说的?”
“池川小姐的那张照片,会被不明人士威胁是因为拍到了对他们不利的东西吧。”江户川柯南说,“我看到了——那三个人。”
降谷零毫不意外江户川柯南的发言,平淡地点了点头:“你看到照片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能发现了,然后呢?”
“寺崎幸治。”江户川柯南一字一顿,缓慢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降谷零表情没变,心口却急促地、骤然跳动了一下。
江户川柯南会发现交易那批军火的事情在降谷零的预料之中,但寺崎幸治——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甚至连寺崎幸治这个甚至不是代号成员的人的名字都知道。
他稍微琢磨了一下,想到了住在阿笠博士家中的那个茶色头发的女孩。
虽然雪莉是研究所的骨干,一般也不参与任务,只一门心思做研究,但毕竟她在组织的时间也不短,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一些情报也理所当然。
江户川柯南在说话的时候一直注意着降谷零的表情,但没能从他的脸上发现任何端倪。
开玩笑,降谷零只身一人潜伏在组织当众,磨炼了七年的演技岂能让他轻易露出破绽?
他唯一的一次失态还是在三年前、目睹了诸伏景光的死亡时。好在诸伏景光再次活着出现在他的面前,彻底消去了自三年前开始就笼罩在他心头的阴翳。
见降谷零不为所动,江户川柯南也只能继续说出了后半截话:“寺崎幸治是组织的成员,对吧?公安那天是打算实施抓捕行动的吗?和寺崎幸治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组织里的谁?”
少年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抬起来,专注地凝视着降谷零,隐藏在蓝色之中的锋芒格外锐利,含着将要割破乌云的气势。
“公安之中的卧底,你查到了吗?”
最后这句话,终于让降谷零无法再保持平静的状态。他挑了一下眉,脸上显露出一点惊讶的情绪来,“公安有卧底?”
这是个疑问句,降谷零一副对公安有卧底毫不知情的表现,试探江户川柯南的推理。
“显而易见的事实。”江户川柯南肯定地回答。
对他来说,想要推理出公安内部有内鬼这一点并不算很难。
虽然他对于这次的事件的内情知道的远远不如降谷零多,但哪怕只是碎片化的信息,也完全足够一个侦探建立起整个推理逻辑来了。
从他和灰原哀在查这个案子时得出的情报来看,身为组织的一员,寺崎幸治会出现在一栋早已废弃、并且还有闹鬼传闻的大楼之中,绝对不可能和一般人一样是闲来无事来探险的。
交易?或者别的什么,总之必然是组织的“任务”。
况且从那张照片中的三人来看,领头的人并不是寺崎幸治,他落后了一步,站在那个不知名的人的身后,俨然充当着手下的角色。
没有代号的寺崎幸治只能是手下,那么领头的那个是什么身份?
如果只是组织里十分普通的小角色,大概是不至于让公安费心费力地策划这么一场抓捕计划的。况且寺崎幸治本身就是预备役代号成员,能作为他的上司的,当然也只有真正的代号成员了。
可任务失败了——本来不应该这样的。
江户川柯南清楚地知道降谷零的身份——情报组的波本威士忌,有这么一个人作为内应为警方传递情报、甚至是作为实际上的指挥者在操纵着整个行动,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代号成员本来不应该逃得掉才对。
但那个代号成员逃掉了。
再加以佐证——如果组织的人和警方恰好撞上,那么必然会发生冲突,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但那附近完全没有任何信息标明当天发生了冲突,即使去那栋大楼的附近询问居民,也都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响动。
那只就只能说明一件事了……警方和组织的人之间根本没有发生冲突。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双方根本没有碰面。
时间、地点,或者别的什么情报出现了错误。要么是警方一开始就搞错了情报,要么就是组织的人临时更改了行动。
考虑到公安有波本这么个卧底在,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情报的可能性很小……那么就只有可能是后者了。
可为什么要临时更改行动计划?无外乎是提前察觉了风声,所以随机应变了。
至于这“风声”又是谁泄露出来的……大胆猜测一下,也许不止公安在组织内安插了卧底,公安内同样也有组织的人在。
江户川柯南当然是拿不出证据来的,但他是侦探,又不是警察,他只需要在现有的信息上作出合情合理的推理,证据是次要的、完全可以之后再找出来佐证他的推理的东西。
而事实证明,他的推理是正确的。
“果然不能小看你啊。”降谷零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没打算否认——江户川柯南已经推理出了这个结论、又从他的反应里得到了确认,这个时候否认也只是欲盖弥彰而已。
“警视厅公安部确实有卧底。”他说,“我会把这个人揪出来的。”
“寺崎幸治的事……”江户川柯南皱眉,他沉思了一会儿,露出明悟的表情,“……你们已经抓到他了吧?和他一起的人是谁?”
否则,降谷零也不会展现出如此笃定的态度来了。
“麦高伦,情报组的一员。”降谷零回答,“据我所知,麦高伦和那位公安中的卧底是有联系的。”
“你打算用麦高伦钓出那个家伙来吗?”江户川柯南的反应很快,瞬间就明白了降谷零的打算。
和江户川柯南交流确实省心省力,这位名侦探的智商和逻辑思维能力不容小觑。
“如你所说,我确实是这么打算的。”降谷零微微一笑,“对方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一定会动手的。”
公安内的卧底——卡宁顿即使为了自保,也一定会对麦高伦出手。
因为麦高伦和他有联系。
换言之,在公安的审讯下,麦高伦随时有可能卖了身在公安内部的他,到时候他想逃跑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想保全自己,他唯一的方法就是让麦高伦永远地闭嘴——哪怕知道麦高伦是个鱼饵,卡宁顿也一定会咬这个钩子,毕竟他不可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麦高伦不会招供这个可能性上。
对卡宁顿而言,主动出手和等待麦高伦交代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而后者更加不可控,不如主动动手,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但除了你,还有别的组织成员吧?”江户川柯南露出了一点忧虑的神情。“那个告死鸟……有他在,怎么也不方便吧?”
告死鸟是组织的成员,还是降谷零如今的搭档,降谷零的行动不可能完全绕过告死鸟。
在身边有另一个代号成员的情况下,想要完全不动声色地一次性将另外两个代号成员一网打尽实在有些困难,暴露的风险会成倍增加。
但令江户川柯南感到疑惑地是,在他说出担忧的时候,降谷零脸上伪装的表情崩裂了,露出十分复杂的微妙神情。
降谷零欲言又止:“嗯……告死鸟的话,不用担心他会做什么。”
以告死鸟目前恋爱脑的程度,只要萩原研二还是站在他们这边的警察,他就完全不用担心鹿见春名忠心耿耿为组织办事,恋爱脑告死鸟只会毫不犹豫地转身插组织两刀。
至少在三年前,帮助诸伏景光假死脱身的事情已经完全证明了他的诚意。
“为什么这么说?”江户川柯南有些迷茫。
“因为,”降谷零语气严肃,“他超爱的。”
江户川柯南:“?”
*
地下的实验室内密不透风,光线昏暗,只有电脑屏幕映照出莹蓝色的光线,勉强照亮了键盘上的字母,在少女茶色的发梢染成偏蓝的颜色。
灰原哀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出一片残影,屏幕上的字符一行一行地快速增加,直到手机发出一声短促的铃响,她才停止了工作,拿起手机打开屏幕看了一眼。
是鹿见春名发来的邮件。
From:Kanami
To:Haibara-
我想和你聊聊有关银色子弹和APTX-4869的事。
PS.欠你一个人情,如果你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找我。
灰原哀垂下眼睛,打字回复了一个[OK。]。
在看这封邮件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鹿见春名找回了三年前的记忆。
除了三年前,鹿见春名说想拜托她帮忙切下身体里的肾脏之外,她想不起来自己还帮了他什么事情。
研究解药是不能作数的,那是她自发的行为,与其说是在帮鹿见春名,倒不如说是减轻自己的愧疚心理。
既然想起来了以前的事情,那鹿见春名来找她真的只是单纯因为银色子弹和APTX-4869吗?
灰原哀皱起眉,压下了心中的疑惑,继续开始工作。
……
鹿见春名刚刚发完给灰原哀的邮件。
他整个人十分懒散地靠在沙发上,银色的长发垂落下来,沿着他的肩头而倾泻。
经过两次穿越回以前的时间后,触发条件已经十分明晰了——不管是银色子弹还是改良版的APTX-4869,这两种成分相似的药物都是能够触发“穿越”的。
而让他从“以前”返回“现在”的开关,也都是因为那种药物。
但在这期间,鹿见春名吃银色子弹和APTX-4869的次数至少上百次,组织的存货差点被他薅光,但在这么多的次数里,只有寥寥数次让他的时间发生了异常的变化。
是只有那几次药物起了作用、还是这是完全随机的概率?
虽然没有特地问过,但从别人的态度之中,鹿见春名能猜出来……他恐怕还会再回到过去。
鹿见春名从前完全不在乎未来——即使对其他人来说是过去,但对他而言,那都是未来的、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他只打算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下去,也完全不打算想方设法地从其他人的口中掏出他所谓的“未来”,然后循规蹈矩地按照既定的命运走下去。
……但现在,鹿见春名开始在意了。
如果他不搞清楚过去发生了什么,会不会未来的所作所为就如同蝴蝶振翅引起风暴一样,搅动了未来的世界?
如果世界因为他的选择而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改变,危及到了他在乎的人……那鹿见春名是完全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的。
唯独那个重视的、特别的存在,绝对不能受到伤害。
所以想要搞清楚穿越的规律,鹿见春名只能选择去找那个研究出这种药的人了。宫野夫妇是没法开口了,但灰原哀就在阿笠博士家里,鹿见春名随时可以去找她。
诸伏景光还没离开,他对鹿见春名被养刁了胃口的挑食十分有数,简单地用现有的食材给他做了一份切成三角形的三明治。
他一边将三明治递给鹿见春名,一边打量着他的神色:“你今天好像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鹿见春名今天表现的确实十分异常。
“因为想起了一些事吧。”鹿见春名怏怏地回答。
诸伏景光一怔:“你想起来了?”
“是啊。”鹿见春名叹了口气,“因为想起来了,所以我现在在想……要不我直接去把BOSS抓起来,打包送到你们公安那里吧。”
鹿见春名开了个玩笑。
诸伏景光当然听得出来,但他从鹿见春名的话中分辨出了一些不同于寻常的意味:“……你今天好像格外积极。”
他假死之后,鹿见春名倒是个正儿八经的二五仔,但自从失踪又出现、再次失去记忆之后,鹿见春名一点要毁灭组织的意图都没有,却在今天突然说出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可见对组织的不满已经达到了顶点。
“看在研二和松田的份上,我觉得和你——以及公安合作是非常必要的。”鹿见春名回答,“组织还是消失比较好。”
看在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份上和他合作?什么意思?
诸伏景光琢磨着鹿见春名的用词。
如果是为了他们打算和公安合作,那也没有什么,但鹿见春名却将他个人单独地列在了公安的范围之外。
“为了保护他们吗?你真的很在乎他们呢,不过安全这一点不用担心。”诸伏景光语调轻松,“虽然他们不是公安警察,但怎么也算是我的同僚,就算没有你,公安也不会不顾同僚的安危的。”
“我当然相信了。”
鹿见春名倚在沙发上,他轻轻歪了一下头,双手交叠着抵住线条明晰的下颌,银发因此而散落下来,像是被折取下来的一段月光,凛冽的银光在诸伏景光的瞳孔中一闪而逝。
他抬起眼睛,鎏金淌过的眼底幽幽地映着慑人的光。分明是抬头仰视的表情,诸伏景光却从他幽魂一样带着凉气的笑容里读出了居高临下的意味来。
“因为,你们不是同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