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生日(11)
顾云疆的执灵能力不算强。
放眼全繁花之苑,他是最平平无奇的那一类,“C”级执灵者。比他等级低的不少,但在他头顶的,才是一抓一大把。
他能到今天这个位置上,从来不是依靠所谓的“容纳”。
顾云疆动作没停,他一路走到派对厅的帘布后面,那里摆着许多庆祝道具,礼花彩炮。他低下头,忍着身体里疯狂叫嚣的疼痛,去费力拨开上面的布料。
装满花束的箱子中间,平躺着一个人,被鲜花包围着,犹如一副简陋却布置精心的棺材。
她呼吸平稳,体温冰凉,双手交叠着放在小腹前,皮肤呈现出光滑的塑料质感。
是一具人偶。
徐殊。
“你就看着我把人找出来,那为什么不过来呢?”顾云疆掩着嘴,轻擦出一把血痕,“是不敢,还是不能动。”
“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为,占卜师?”
长生殿失踪已久的占卜师,人偶游戏的始作俑者,天网“A”级通缉者。
隐藏身份,整整五年。
心尼面色阴蛰,她倏然收紧了手,指甲嵌进肉里,腕子上的倒计时还在不断读秒,她却听到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顾云疆不和她废话,他弯腰一抹,“容纳”中的能力清除剂立刻就发挥了作用,消去了徐殊身上的人偶标记。
人偶化的反噬迅速回流,心尼猛地抓住了自己的胸膛!
她的腿早就无法动弹,此刻,连手指都变得僵硬。
“幕后者”掉线,国王诅咒的权限在刹那间全部断开。被种下诅咒的人们如梦方醒,却因意识压制,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紧接着,顾云疆被迫弹出了闻映潮的精神网!
但先前共享权限的疼痛没有消失。
像千万只蚂蚁在啃咬着他的全身,这种情况下,顾云疆只觉有东西在他的头上重重一撞,强烈的副作用带来的冲击力,险些令他不能站稳。
国王权限消失了!
心尼终端上的倒计时,最终停在97秒。
“很好,顾云疆。”
顾云疆感受到迎面袭来的风声,他就地一翻,一把餐刀准确无误地插在他刚才的位置上。
心尼一击不成,手边再也没有可以使用的工具。她冷冷盯着顾云疆,收起了手腕上的终端:“你怎么发现的?”
顾云疆懒得和她废话。
他直接切换频道:“在外面待命的所有人,行动!”
“不应该是这样的。”心尼喃喃道。
她的神色不见一点慌张。甚至是不紧不慢的,那张娃娃脸充满迷惑性,与顾云疆与她初次见面时一模一样……像漂亮又完美的人偶。
顾云疆搭理了她一句:“和你看到的未来不一样,是吗?”
心尼不吭声。
她看到的未来里,顾云疆如她所想,在那个舞台上,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她多仁慈啊,给了顾云疆一场华丽而盛大的死亡。
他的鲜血会像花一样,盛开在万众面前。
而她,还会是那个能够操纵所有人,追求长生的占卜师。
顾云疆缓步经过她身边,率先给动弹不得的心尼铐上了能力的限制环。
仿佛没事人一样,语气平常地联络着手底的人,展开救援,汇报位置。
救护车的铃声在外起伏。
有条不紊。
天网的动作很快,队员破门而入,一把按住了站在派对厅中间的心尼,把她压在地上。
人偶化的反噬过于严重,她没办法再做过多的反抗,脸贴着冰凉的地面,最后深深看了被众队员环绕的顾云疆一眼。
她咽不下这口气。
她的心血,长生殿,被这个人破坏得干干净净。她筹划了多年的复仇计划,装作能力受限的小助理,潜伏已久,就为等到这个机会——闻映潮复生的机会。
重启一场披着国王诅咒外皮的人偶游戏。
闻映潮……
心尼睁大了眼睛。
她忽然明白过来,明白顾云疆为什么可以猜出她的身份,为什么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她寄生意识的人偶,为什么她看到的未来会出现这么严重的差错。
那个人,在她的意识上动了手脚。
不,他应当不认识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他在铺开自己的精神网时,就埋下了一种暗示,告诉所有人,顾云疆死在了舞台上。
暗示通过国王诅咒传递给她手下作为“主体”的人偶,最后落进她这个幕后者的脑海里,让她相信,自己看到的就是真实。
随后,她派出自己的人偶——徐殊去查探情况,虽然途中出了点小问题,徐殊不知为何险些挣脱她的控制,导致被顾云疆捕捉到踪迹。
但她是那样相信自己看到的未来,相信那一幕必然会发生,因此有恃无恐。
因为去看了顾云疆的未来,她的腿暂时不能动了,只能等人偶化的副作用通过国王诅咒慢慢转移。
就算失败,她也还有后手。
她把自己的意识通过人偶标记黏附在她手下那具人偶身上,如果顾云疆找上门来,她就放弃这具躯体,将意识转移到徐殊身上。
然后解除徐殊的人偶转移。
人偶化会反噬回那具被她放弃的躯体上。
她还没来得及转移走徐殊的身体,顾云疆就找上了四楼。
没办法,她只能暂时将徐殊和那些派对工具安置在一起,让自己来吸引顾云疆的注意。
……
闻映潮!!!
不愧是冥渊之主,很好,很好!
心尼想不通,闻映潮凭什么要帮顾云疆。她给对方发送邀请函,是希望对方能够成为她的同伙。
所有人都知道,曾经的闻映潮是顾云疆亲手杀死的。
闻映潮一直在破坏她的计划。
心尼被押着,经过顾云疆的身边。她面无表情,实际狠狠磨牙,恶劣地冲着顾云疆微笑:
“你们配合得不错?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她睚眦必报,不会让这两个人好过。
“国王诅咒,你觉得凭我一个人,能掌控这种东西吗?”
她装模作样地叹气:“这种大规模的意识操纵,除了冥渊之主,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只要冥渊之主活着,他的意识,就会源源不断地成为国王诅咒的养料。自己的意识被拿来布局,我想,他不可能不知情。”
她恶毒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自然有工具可以判断。”
无论输的是顾云疆还是闻映潮,她都乐意看到。
最好两败俱伤。
谁料,顾云疆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
他说:“你好像很早就知道,闻映潮会复生。在长生殿的时候也是,你当时利用的意识,也属于他吧。”
“但那时他已经死了一年,唯一一缕意识也藏起来了。我锲而不舍地挖掘了很久,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成功苏醒。”
顾云疆给出结论:
“果然,你和那个偷偷做非法意识再生实验的人脱不开干系。”
“让我猜猜,在四年前的月蚀之夜束手就擒的人,会不会只是你们的挡箭牌?”
“既然如此,月蚀的源头被毁去,你们很头疼吧?”
“你还有心思这么分析啊。”
她是那种见了棺材也不会落泪的人,温声道:“我看你还是不够痛,你要强撑着,那也随意。不过,现在不如关心关心你热爱的民众吧?”
“我好心和你说一声——我的人偶,快要死啦。”
她笃定顾云疆救不了徐殊。
“别怪我没说,她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个小时。”
她渴望能在顾云疆脸上看到惊愕的表情,那样,也不算她无功而返。
但到最后都没有。
她被押出派对厅,不可置信地几步一回头,顾云疆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他不可能完全不在乎,当初在长生殿的人偶游戏里,顾云疆可是连他的敌人都要救。
那可是大逃杀。
还是说,他尽在掌握?
徐殊作为主体,她的意识早就被国王诅咒消磨殆尽,变成一具空壳。
这也是心尼原本准备在后面乘虚而入的原因。
没有了意识的身体,除非有专业仪器维护,不然活不长久。
之前,全靠人偶标记,徐殊可以与她同步呼吸与心跳,维持住生命。
现在人偶标记被顾云疆抹去了。
一副毫无价值的空壳,顾云疆要怎么救?
顾云疆唤了几个人来,要他们小心抬起徐殊沉眠的箱子,去找正在厅外进行救助的医生。
“没救了,放弃吧。”许久没有发声的闻映潮忽然道,“你比我清楚,人偶游戏的人偶,必须是自愿与占卜师进行交易的……她是自愿的。”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就算是我,也没办法缝补完整一个即将消弭的意识,最多是能抽取记忆。”
“至于意识再生,天网在上,我不是科学家,实验也是违法的。”
顾云疆说:“你都听见了?”
系统已经把掌控权还给了闻映潮,因为后面有顾云疆帮忙分担部分精神网的缘故,加上系统有所保留,他还有力气从窗台上下来。
“你又没关频道,她的话我听清楚了。”
闻映潮仔细想了下:“有关国王诅咒的事,我想她说的没错。”
“顾云疆,这次我从头到尾,都没有骗你,反倒是你一直在试探我的底线。”
“所以,我要和你提条件。”
他垂下眼,陈朝雾拦在他面前,不让他离开。
闻映潮摊手,示意自己并不打算逃跑。
他说:“我向你坦白,我身上的确有国王诅咒。”
第32章 生日(12)
顾云疆最后是被送上救护车抬走的。
他强行共享精神网,身体上的损伤比想象中要大得多,在现场诸多事宜暂且告一段落后,他紧绷的那根神经才松了下去。
这一松,便全面崩溃。
现场的队员被吓了一跳,好在他们训练有素,没有慌乱,分走几个人把顾云疆送走,剩下的留在原地,谨慎地处理好了最后的事项。
国王诅咒没有完全根除,只是因为主体的昏迷而暂时失效,后续的处理需要长期的暗示疏导,非常麻烦。
陈朝雾帮忙联络几个知名的心理治疗师。闻映潮戴着口罩,坐在旁边的座位上,试着拧开一瓶水,但他现在全身都痛得不行,根本提不上力气。
他的精神力没有耗空,此刻还在缓慢恢复,不至于像顾云疆一样倒下。
也好不到哪去。
“我帮你吧。”
一个穿着天网队服的人走到他边上,从闻映潮手里接过水,拧开后还给了他。
不是作战服,看装扮应该是后方人员。
闻映潮知道他,顾云疆的小队里一共五个人,他都认得。
系统给他编织的记忆里,清清楚楚地写了几个人的长相。
陈朝雾听到动静,挂断一通电话,说:“拜维,离他远点。”
拜维:“嗯?为什么?”
陈朝雾:“他是闻映潮。”
拜维:“那跟我有什么关……等等,谁?!”
这一声直接破了音,引得不少人纷纷侧目。
闻映潮把口罩拉下来,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水,又拉回去了。
他头疼道:“好吵。”
现在他的精神十分脆弱,稍微大一点的动静都会触碰到他敏感的神经。
“完了完了朝雾姐,怎么是冥渊之主啊?我会不会已经被下诅咒了,以后我是不是不能做你们的亲亲好队友了……”
拜维扯着陈朝雾喋喋不休。
陈朝雾把终端塞给他:“没事干就去帮忙,别胡思乱想。几个心理治疗师的联系方式表格里有,记得把语音播报关掉,还剩下几个没问,去做。”
拜维:“不是,我只是来提交异常数据的,怎么活还多了?”
陈朝雾说:“我还有别的事。”
闻映潮闷声问:“你不做了?”
陈朝雾说:“跟我去找徐殊。”
天网用设备暂且维持住了她的生命,但意识濒临溃散边缘。
闻映潮跟着站起来:“我不是说我救不回来吗?”
陈朝雾:“总要试试。”
闻映潮:“我为什么帮你?给我个理由?而且,我不能保证我现在还有余力帮忙,你们不觉得自己压榨太过了吗。”
他说:“我也是人,我会累的。”
陈朝雾静了静:“只是看一下,不用你现在动手,设备起码能维持她几个月的生命,在此期间,我们也会想其他办法。”
“就当是你和顾的交易吧。”
拜维在一旁偷听。
事件发生的从头到尾,他都在外面做数据。现在好奇死了:他不在的期间发生了什么?顾云疆又和冥渊之主做了什么交易?
思来想去摸不着头脑,他就偷偷把事情发在了他们队伍的小群里。
嗯,没有顾云疆的小群。
陈朝雾在里面,但她看不见。
群聊名:瞒着老大吃泡面。
AAA酸奶批发商维:我去!大家!在不在,快快快出来!
打工人不想打工:?
这周能不能吃火锅:?
打工人不想打工:怎么,我让你带的南桥土特产没货了?
AAA酸奶批发商维:看来都在!
AAA酸奶批发商维:有货,本地特产呢怎么可能没了。
打工人不想打工:那就行。
AAA酸奶批发商维:重点不是这个!你们猜我在现场看到了谁?
这周能不能吃火锅:闻映潮。
打工人不想打工:闻映潮。
AAA酸奶批发商维:。
AAA酸奶批发商维:不是,你们怎么?
打工人不想打工:老大不就是因为有闻映潮的线索才去的南桥吗?
这周能不能吃火锅:我还以为什么惊天大瓜,大惊小怪。
AAA酸奶批发商维:重点不是这个!老大好像和闻映潮达成了什么交易。
AAA酸奶批发商维:我听朝雾姐说的。
AAA酸奶批发商维:冥渊之主现在跟着朝雾姐走了,也没被铐起来,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这周能不能吃火锅:这不正常吗?
这周能不能吃火锅:你不会不知道吧?
AAA酸奶批发商维:啊?
打工人不想打工:好像还真不知道。
这周能不能吃火锅:哎我服了你,难得的休假被你一大早的消息音吵醒。
AAA酸奶批发商维:啥啊?我不知道什么?
打工人不想打工:闻映潮是老大的前男友。
打工人不想打工:老大用了那么久的私人频道号,数字和闻映潮的生日一模一样。而且对闻映潮的消息特别敏感。
打工人不想打工:朝雾姐看不见,正常,我记得闻映潮的档案还是你亲手封上的啊?
AAA酸奶批发商维:……
AAA酸奶批发商维:你知道我一天要过目多少份档案吗,生日和老大的频道号一样的有多少吗!
打工人不想打工:哦。
这周能不能吃火锅:哦,睡了。
AAA酸奶批发商维:……
拜维默默关掉了聊天窗口。
他暗暗骂道,这帮塑料队友!
他伸了个懒腰,抬起头,才发现此时已经晨光熹微,他们竟忙了整整一个晚上。
这夜,已经过去。
另一边,闻映潮扶着前额,提醒陈朝雾:“你的终端消息刚刚响了半天,都不听一下吗。”
陈朝雾摇头:“他们有事会直接给我打语音,我加的闲聊群不多,应该是拜维在群里摸鱼。”
闻映潮:……
他觉得,凭那人一惊一乍的性子,铁定在群里聊他。
但闻映潮没精力再关心这些了。
精神力消耗过度,到现在都没有休息,他困倦得很,却不能休息,顾云疆可以放心把自己的背后交给队友,他不行。
他跟着陈朝雾来到了后方医疗处,医护人员来来往往,无一不忙碌。
陈朝雾打过招呼:“带我们去找徐殊。”
徐殊被安排在最深处的医疗室。
她转移到了医疗舱内,不同的管子链接着她,为她输送营养,维持最基本的生命。
仪器上显示她的呼吸与心跳正常,很难想象出来,这个面色红润,模样健康的人,正处于意识消解的边缘,且药石无医。
“她也是意识领域的执灵者,而且身上还有很多谜团。”
陈朝雾听了一会儿,慢慢道:“抱歉,是我们无理取闹了些。”
闻映潮问她:“很无力?”
陈朝雾:“是的。”
“我听不出可能性,她没有求生意志。如果是这样的话,确实想不出除机械维持外的办法。”
她顿了顿,又道:“和你讲这些,很奇怪吧。说实话,你和我认知里的人不太像。”
闻映潮问:“你想象中我是什么样的?是个疯子?毫无感情?”
陈朝雾说:“都不是。”
“我没有亲历那场冥渊之战,但顾有。很多人说,冥渊之主漠视一切,包括生命。他的眼里只有自己。”
“像高高在上的神明。”
闻映潮被这形容逗笑了:“可他终究只是一个普通的恶人。”
“有喜怒哀乐,比你们脑海里高大的形象要脆弱许多。”
陈朝雾“嗯”了一声:“所以我会重新评估你的价值,之后怎样,要看你表现。”
闻映潮表示无所谓。
这是他和顾云疆的交易。
“副指挥。”
医疗室的门口,有人敲敲门:“安娜小姐已经苏醒,她听说了前因后果,表示想过来见一见您,是否批准。”
陈朝雾:“让她进来吧,她应该也想看看自己的至交好友。”
不用去叫,安娜已经跟到了医疗室的门口。
此时的她面容憔悴,与舞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巨星大相径庭。
在事故发生时,许多攻击性的能力在互殴,到处乱飞。
她身上有不少被误伤到的伤口,虽说处理得差不多了,日后却免不了留疤。
外面的队员贴心地把门关上。
安娜看了看闻映潮,问道:“这位是?”
闻映潮以为陈朝雾会怕吓到安娜,而掩藏他的身份。
结果对方直截了当地说了:“他是闻映潮,前冥渊之主。”
闻映潮拉下口罩,勉强打了个招呼:“我不重要,你们聊。”
安娜没有太多惊讶:“这样啊,谢谢。”
闻映潮微愣:“谢我做什么?”
她说:“谢谢你救了我们。”
“虽然被控制,但我还留着一些模糊的记忆,有人在拼命拉着我,不让我的思维跌进深渊。”
“想来想去,能做到这种事的,应该只有冥渊之主了。”
“当然,也谢谢你们,成功阻止了……”
话到一半,她看着安静沉眠在医疗舱内的好友,剩下的语句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化作一声哽咽。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陈朝雾注意到了安娜微弱的哭腔,但她天生不会安慰人,每次尝试都会变得更糟,只能干巴巴地把话题拉回正轨。
“说正事吧,你找我,应该不单纯是道谢,还有别的要讲吗?”
安娜吸了一口气,平复下自己不稳定的心情。
“有,”她说,“和心尼有关,她是五年前,徐殊介绍给我的。”
“我可以保证,心尼在最开始绝不是什么占卜师,我们公司对背景的调查十分严格,只要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他们都不会要。”
陈朝雾说:“你怀疑占卜师顶替了真正的心尼,并且以她的身份蛰伏在你身边,整整五年?”
安娜点点头:“是的。”
“心尼的能力和占卜师也很类似,都是预知类,区别在于占卜师的等级更高一些,要伪装轻而易举。”
陈朝雾想了想:“说得过去,我会去查的。”
安娜低下头:“我相信徐殊不会害我的,更不会在我生日这天,做出这种事。”
“所以,我也想知道真相。”
第33章 生日(13)
“目前整件事仍在调查中,我们的人已经申请了搜查令,相信不久后会有结果的。”
陈朝雾说:“在此期间,还请你配合调查。”
安娜点点头:“我会的。”
陈朝雾用自己的终端扫了一下设备,语音系统自动播报出徐殊目前的状态,陈朝雾在心底换算过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对安娜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里不方便聊,如果你身体状态允许的话,我们移步临时议事厅,如何?”
安娜:“好。”
闻映潮不用回避。
陈朝雾是个事业脑,一心只扑在任务上,对所有不熟的人——无论是合作方,还是嫌疑人,都一视同仁。
就算闻映潮想,陈朝雾也不会让他离开。
安娜临走前,深深看了眼徐殊的医疗舱。
门在她的面前缓缓合上。
天元广场作为南桥最出名的商业区,各类设施应有尽有,说是临时议事厅,实际规模却比天网总部还要大上不少。
例行的问询也用不了多大地方,陈朝雾在中间拉了三张椅子过来,就准备问话。
“不必紧张,你的呼吸和心跳都有点急促,不舒服了记得说明,讲事实就可以了。”
陈朝雾开启实时记录,顺便给安娜递了瓶水。
安娜说:“好的,谢谢。”
闻映潮喝了口水,集中注意听着。
“开始吧,”陈朝雾说,“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作为当事人,对自己的歌声成为诅咒的催化剂一事,毫不知情,对吗?”
安娜说:“是。”
关于威胁信的事,在生日会开场前,天网就已经找过安娜了,因此陈朝雾跳过了重复的流程,她做了一个“放轻松”的手势,道:“那和我聊聊徐殊吧。”
“你说占卜师是徐殊介绍来的,她是什么样的人?”
“啊……”
安娜的情绪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闻映潮不动声色地拧紧瓶盖,神色如常。
她为何犹豫?
“徐殊……她比我大两岁,我们是在福利机构里认识的,她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大概做了十几年的好朋友。她很温柔,对我也很照顾。有时候我觉得,比起朋友,她更像一个知心的姐姐。”
“后来机构出了事故,我和她被另外分到两个不同的地方,只有在学校的时候能见上面。”
“虽然等到大学,因为分隔两地,已经很少来往,但我们在终端上依然保持着联系。她还是那样,温柔耐心,一点都没有变。”
安娜带上了明显的哭腔:“她还收养了晓然呢,我看过那个女孩,还给晓然买过礼物,她……”
徐晓然作为第一个被选中的“国王”,是除徐殊外,在事情告一段落后最早被转移走的人。
她本就患有遗传病,过度的精神损伤引起了并发症,现在躺在重症监护室中,不省人事。
“我想不出来,她有什么理由和占卜师合作,要利用我的生日,做这种事。”
她双目通红,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却终究没有流下来。
她接过闻映潮手里的纸巾,擦去泪痕,让自己看上去坚强一些,更接近屏幕上那个不惧威胁,光鲜亮丽的她。
这场问话没有持续多久。
现场的一切事宜已经收拾完成,天元广场暂时封闭,留待后续观察,除了几个负责看守的,其他人都准备打道回府。
陈朝雾又问了几个关于占卜师的问题,便关掉记录,让安娜等后续通知。
安娜深深鞠躬。
她离开时,拜维正好来找陈朝雾,两人在门口擦肩而过。
“走了朝雾姐,他们都撤了,这快中午了,去吃饭,下午咱去看看老大。”拜维一来就勾肩搭背,毫无距离感。
陈朝雾拨开他:“交给你的任务,做好了没?”
拜维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
“那行,走吧。”
闻映潮站起来,问:“你们给她装了什么?窃听器?”
陈朝雾说:“那是不合规的,只是一次简单的数据扫描。”
“哦。”
拜维附在陈朝雾的耳边,用气音问:“他跟我们走一辆车啊?吃饭也一起吗?嫌疑人不应该被集中拘留吗?”
闻映潮:……
他听得见。
“他和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没有太大关联。而且帮了忙,收押权限归在总部,也就是顾手里,”陈朝雾说,“在顾恢复之前,暂时由我们看管。”
拜维问:“限制手铐呢?都不用戴吗,这么自由?”
闻映潮凉凉瞥了他一眼。
拜维立刻噤声。
“好吧好吧,我怕他翻脸。”拜维往旁边避了避。
闻映潮说:“怎么,我看着是会吃人?”
拜维小声嘀咕:“我怕被控制。”
“意识聆听”,是闻映潮曾经的能力。
原本主要作用就是感知意识中涉及的信息,并归纳收集。
可偏偏出了闻映潮这么个怪物,把简单的能力玩出了花来。
七年前,闻映潮的能力信息被正式修改为“意识网络”,一致通过,评级也从“B”级直接跃升到了“S”级。
他就像在网络中游走的黑客,肆意把玩着旁人的意识,插手别人最隐私的权限。
拜维想,这么可怕的人,怎么会是他老大的前男友啊?
闻映潮:……
他的能力此刻还在“不受控”的状态,被迫接受了拜维意识中乱七八糟的脑补,虽然他无法得知对方具体所想,但也足够头疼。
他很无语:“我控制你做什么?闲的吗?”
拜维不敢吱声。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闻映潮现在的状态非常非常差。他跟在两人后头,摘下口罩透气。
通缉令挂了这么久,他的长相在天网人尽皆知。然而这一路,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凑上来,他们只怀着警惕,在路过时窃窃私语。
拜维他们的车停在紧急车位上。与南桥支部的其他车相比,有些小了。
大概正好能容纳五个人的样子。
拜维主动到驾驶座上,设定好自动驾驶的路线。
三人都整整一夜没有休息,不适合开车。
就连看上去没心没肺的拜维,也在连续高强度的数据分析下略显疲态。
在去往餐厅的路上,车里异常安静。
闻映潮想,可能是因为他在,有人不敢放开了说。
倒是陈朝雾的终端隔一会儿响一下,她靠在座椅上,没有理会。估计是他们的小群里正在发消息。
闻映潮别过头,看向窗外。
景色飞快地倒退,盛夏的行道树枝繁叶茂,高楼鳞次栉比,车辆川流不息,偶尔空中轨道上飞过一艘星船。
呼啸的风声被车窗闷在外面,不高不低,正好掩去耳边嘈杂的幻听。
“听上去你好些了?”陈朝雾忽然开了口,“那我们就来聊聊吧,关于安娜的事。”
闻映潮闭上眼睛,很轻很轻地“嗯”了一下。
真不愧是最强事业人,这点时间都不放过。
当然,可能先前因为关心他的精神状态,没有先提,但只有一点。
闻映潮说得很慢:“她没把话说全。”
“你应该听得出来,她从头到尾的呼吸心跳都很混乱。”
“我试着与她的意识链接,但只能猜测到她的大致想法,不能分辨她是不是在说谎。”
“我倾向于,她的悲伤与紧张都是一种隐藏手段,虽然有些拙劣,但很有用。”
“我们没有证据,只能怀疑。”
“如果整件事和她无关,她为什么不说实话。如果她不无辜,又为什么要自己找上门来。”
陈朝雾说:“除了这些,还有一点。”
拜维从前座探了个头,打断道:“等等,这是可以直接和他说的吗?好歹保密一下啊。”
闻映潮:……
他说:“我全程在通讯频道里,该透露的早透露完了。”
拜维:?
拜维:“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闻映潮撑着头:“你以为现场是谁控制的。”
拜维:……
陈朝雾轻咳了两声,继续道:“她提到过,十年前她所在的福利机构发生了一场火灾。我们翻阅档案得知,其中一个受害者是她的弟弟,宴楠。”
“我们联系了相关人员,根据他们提供的证词,宴楠和姐姐安娜,还有徐殊的关系非常好。”
“顾怀疑,这也是徐殊愿意和占卜师做交易的原因之一。”
闻映潮接话:“但是安娜并没有提及她的这个弟弟。”
“我感受得出来,她不是觉得不重要,而是在避而不谈。”
“就像她从未有过这个亲人一样。”
他停了停,继续道:“在你让她聊聊徐殊的时候,她犹豫了。”
陈朝雾说:“所以我让拜维给她做了数据扫描。”
“接下来24小时内,她的数据会反馈回我的终端上。”
闻映潮思考了一下,觉得这和装窃听器也没什么区别。
“不是说这种事是违规的?”
“不一样,”拜维忍不住插话,“要是窃听被发现,她去举报我们,我们铁违规。可是数据扫描是我的能力,不会留下痕迹,就算知道我们扫描了她,也拿不出证据。”
闻映潮:?
敢情你们的违规是按照这个标准算的?
这就是天网总部第一支队吗?
拜维还是不太习惯闻映潮的存在,他说完就后悔了,尴尬地笑笑:“哈哈。”
“接下来静观其变,这事还没完。”
闻映潮靠在座椅上,打算养养精神。
“占卜师能耐很大,能布下人偶游戏,并在天网的通缉下安然无恙地过了五年,绝不是这么莽撞就落网的人,一定另有原因。”
这点车里的另外两个人都同意。
自动驾驶导航适时发出声音:“温馨提示,您即将到达目的地,该区域为公共场合,限制使用执灵能力,限制级为1,请注意……”
“行了行了,”拜维关掉语音提醒,“非工作时间就少聊这些吧,我头都大了,该吃饭吃饭。这家店在南桥市很火,我可是蹲了好久才约到的位置,可惜老大不能享受。”
给某冥渊之主占了便宜。
这句话拜维没说出口。
眼见着目的地近在眼前,拜维想找个好位置停车,他伸着脖子去看满满当当的车位,关掉了自动驾驶,往地下停车库开。
就在这时,陈朝雾的终端“嗡”地一阵震动。
“叮铃铃,来电啦,来电啦,有人来电啦!”
响铃突如其来,吓了闻映潮一跳。
他本来精神就不好,陈朝雾的电话铃声音还特别大。
他下意识挡住耳朵,随即沉默片刻,道:
“你这铃声……还挺特别的。”
多年队友,拜维已经习惯。
只是一听这响儿,他的脸色立刻就垮了下来。
这意味着——
“为什么,我终端都静音了,还是逃不过加班!”
陈朝雾语音控制:“接听,外放。”
电话一通,那头就传来天网队员急促的声音。
“副指挥,不好了!心尼逃跑了!”
第34章 占卜(1)
无风的傍晚,天元广场灯光黯淡,人烟寂静。
生于南桥市的人,很难想象这里会有如此冷清的时候,警戒线拉在外围,来往其中的只有几个特殊队员。有过路的行人好奇、驻足,很快被守在外面的天网成员劝离。
“这都能让她跑了?我真服了,都在梦游吗?”
再三确认过附近已经毫无痕迹后,拜维一拳锤上墙壁,闷响过后,反倒把自己锤疼了,龇牙咧嘴地捂着自己的手吹凉气。
陈朝雾挂着耳机,汇报完情况,才对拜维说:“你别激动。”
“我想不明白,”拜维抓抓头,“这怎么能让她跑了?能力限制措施应该都做好了才对。”
“做好心理准备吧,”陈朝雾情绪稳定,拍拍他的肩,“那是占卜师,我们都应该知晓,她的手段不会只有这些。”
“既然知道,那更应该严加看守,”拜维说,“这才多久,就让人给跑了?”
“行了,现在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监控录像我看过了,负责押送的队员没问题。”
闻映潮坐在喷泉边的长椅上,撕开便利店买来的吐司,手里捏着瓶草莓牛奶,还是冰的,外壁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
他撕了点面包边,含在嘴里,继续道:
“占卜师的确是凭空失踪的,就像水滴在烈日下蒸发那样。”
“她自己肯定无法做到,外界必然还有同伙,他们仍在逍遥法外。”
陈朝雾说:“已经在对本市的空间能力者进行集中问询了。”
闻映潮不觉得能问出什么结果。
但他没说,因为面前两人比他更心知肚明。
五年前,占卜师在长生殿的游戏结束之后,就受到了极其严重的人偶反噬,全身僵硬,连思维也变得固化。
他们都以为占卜师不可能有余力再逃,最终却还是让她逃亡在外,整整五年。
现在也一样。
闻映潮转问道:“安娜的数据呢,有异常吗?”
陈朝雾刚听过,她摘下耳机:“没有。”
“她回去之后,各项数据就稳定在一个值,没有使用能力,也没与任何能力者接触过,波动都在正常范围内。”
拜维:……
他从闻映潮边上的袋子里翻出一包饼干,没好气道:“朝雾姐,我俩到底谁才是你队友?”
闻映潮说:“吃的,我付的钱,小心里面下了药。”
拜维:……
他实在饿了。
而且吃都吃了,断没有塞回去的道理,于是厚脸皮道:“那个,我寻思着老大没把指挥权限开放给你吧?”
“很简单,”闻映潮咬吸管,“因为我有用。”
“而且,顾云疆手里有足够的筹码,来保证我不会临时变卦。”
拜维好奇了:“老大究竟和你做了什么交易?”
闻映潮不想多说:“少打听,没好处。”
陈朝雾一个人听到就够了。
他把话题引走:“倒是你,先前不还躲着我吗,现在不怕我突然发难了?”
拜维往嘴里塞饼干:“被气死了,没有多余的心情害怕。”
那顿饭没能吃成,情况紧急,拜维临时取消了预约。
几人匆匆忙忙驾车回到现场。按照占卜师的押送路线,找出监控逐一排查。忙到现在,天元广场是最后一处地点。
毫无所获。
“这不是又和五年前一样了吗?”
拜维懊恼。
“线索突然断开,连点痕迹也不留。连她的真名和身份都无从知晓。”
闻映潮补充:“还有长相。”
“如果她不是心尼本人的话,那这张脸,就不属于她。”
“现在虹膜系统完善,尤其是安娜所在的经纪公司,仿真面具这条路根本不可能实现。所以我推测出两个可能。”
“第一种,在月蚀之夜死去的那个人并不是占卜师的同伙,而是一只替罪羊。占卜师最开始就替代了原本的心尼,骗过所有人。”
“第二种,人偶标记,标记整座公司,让他们替自己作假。”
陈朝雾立刻否决:“人偶标记必须要双方同意,她没办法一次性蛊惑那么多人。”
“对,这是最坏的可能,所以我倾向于第一种。”
闻映潮盯着天空,视野下,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它的确正一点点变暗。
“顾云疆和她的对话你也听到了,我的复生同样和他们有关。”
“我能够醒来,就是他们成功的第一步。”
讲到这里,他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吐司屑,把喝空了的牛奶隔空抛进路边的垃圾桶里,站起身来。
“这里已经没有东西了吧?应该寻找新的调查方向了。”
这人实在太主动了,拜维已经无力继续吐槽。
他晃晃手里的车钥匙:“行行行,先等分部那边把问询结果统计出来,观察一下,晚点再看看安娜的记录,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现在晚饭总得吃上,没人有意见吧?”
这是肯定的。
便利店里买的面包饼干只能垫垫肚子,根本不管饱。
出了这档子事,谁也没了特意约馆子的心情。
此刻他们的身体疲惫极了,若是放松下来,估计个个能倒头就睡。
最后随便找了个小面馆应付过去,便驾车回他们暂且下榻的酒店。
闻映潮想单开一个房间,却被告知已经没有空房了。
“我们不在南桥久待,酒店也是紧急订的,这里离高铁站比较近,”拜维从随身带的包里找卡,“老大在医院,他的屋空着,你睡他……”
“拜维,你和他住一个屋。”
陈朝雾打断道:“顾的房间太远了,我听不清。他需要有人盯着,保持警惕,不能让他离开感知范围。”
闻映潮:?
拜维:?
拜维:“不是,姐?”
“你让我和危险分子待一晚上?等等,我这不是单人房吗?”
陈朝雾给他们留下了一个冷酷的背影。
闻映潮:……
拜维:……
拜维想到了今早的群聊记录。
“喂。”
他往旁边站了站,看向表情愣怔的闻映潮,神色复杂:“我要先向你确认一件事。”
闻映潮:“说。”
“那个,我是听说的啊,只是听说,”拜维的求生欲极强,小心翼翼道,“你和我老大,没有什么特殊关系吧?”
闻映潮顿了顿。
拜维的心都快提起来了。
“我和顾云疆啊,”他扯扯嘴角,很勉强地笑了一下,“要算的话,他应该是我的前男友?”
他是闻映潮本人,他的生日就是顾云疆的频道号。
他和顾云疆高中就认识,大学也是室友。
闻映潮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性。
拜维:“完蛋。”
他的表情像被劈了一样,蹲在地上喃喃自语:“老大要是知道这件事,会不会连夜赶来把我剁了?”
“我就说他之前怎么这么在意你的事件,哪怕子虚乌有,都要亲自去查……完了完了……”
闻映潮:“倒也不必说得这么严重。”
他主动道:“我打地铺。”
“不行!”拜维失声阻止道,“你你你别睡地铺,我睡!柜子里有新床单,你用那个!”
闻映潮说:“至于吗?顾云疆又不会公报私仇。”
他只会自顾自地内耗,或者对着闻映潮发癫。
“这不是为了我自己着想,”拜维双手合十,“我作为兄弟,不能让老大的对象……前对象受委屈。”
闻映潮:“真的假的,早上你不是这么说的。”
拜维:“现在不一样。”
确实。
拜维内心咆哮,早上也没人跟他说他晚上要和冥渊之主兼老大的前男友共处一室啊!
闻映潮不喜欢推推拉拉,见状也不再推辞。
两人回到房间。
闻映潮早该崩溃了,像顾云疆那样。
精神上的磨损在拼命地把他往深渊里扯,幻听与现实在耳边交错回响,纠缠了他整整一日。
好在那些东西虽然嘈杂,但毫无逻辑,很容易就能区分开来。
俩人一前一后,简单冲过澡,闻映潮头都没擦。湿漉漉的,沾上枕头,就陷入沉眠里。
拜维从柜中抱出被子,准备给自己铺个地铺。
房门口忽然“叩叩”地敲了两下。
他扭过头。
闻映潮留了一缕意识在外。
一旦出现情况,这缕意识能立即唤醒他。
因此,闻映潮这夜睡得很不好。
他又做乱七八糟的梦了。
是他经常会做的清醒梦。
梦中的长生殿内,灯光昏暗,烛火一捧在灯台微燃,比他在意识囚牢里见到的更为阴诡。
闻映潮穿过走廊,拨开店内珠帘,并没有梦中人在等着他,中间的接待桌上摆着三张牌。
顾云疆为他抽过的牌。
当时闻映潮没看懂,被顾云疆编话糊弄过去了。
“想知道答案吗?”
梦中人的出现总是十分突兀。
占卜师穿着黑色的斗篷,兜帽下隐隐显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娃娃脸,像极了人偶。她从闻映潮的身后走来,一一碰过桌上的牌。
“不过,这兆头确实不太好。”
占卜师说:“要和我交易吗,一个答案,换你一点东西。公平公正。”
即使是在梦里,闻映潮对占卜师也没什么好感,他拒绝了:“我不需要。”
“我觉得我的要求并不过分,”占卜师说,“不过,既然你拒绝得这么干脆,好吧。”
“但按照长生殿的规矩,新客来此,可以免费做一次占卜。”
她笑意盈盈地抽出一张牌,反盖在桌上。
“你要看吗?”
留下这句话后,占卜师就消失了。
闻映潮思索了一会儿,迈步上前去,想翻开桌上的占卜牌。
一根手指轻轻抵住了闻映潮的手背。
“你确定吗,凡事三思,这是曾经的你教给我的。”
顾云疆的语气温和柔软,他突然出现,从背后环抱住闻映潮,下巴偎在闻映潮的肩胛上,呼吸微热。
“真的要翻开它吗?为此,你可能付出你想象不到的代价。”
闻映潮说:“我想知道。”
顾云疆笑道:“果然,想想也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呢。”
他就着闻映潮的手,翻开牌面。
闻映潮愣住了。
竟然正好是他认识的一张牌。
画面上,是冥渊成为废墟前的模样。
是一张无意义的空白卡牌,被赋予的最大代表性,便是——
来自冥渊。
第35章 占卜(2)
闻映潮睁开眼。
他没敢睡太久,清晨四点,终端内置的弱电流就轻轻刺了他一下,把他叫醒。
闻映潮的喉咙干得发紧,他轻轻爬起来,抓了把前额的碎发,发觉自己似乎在发烧。
他没有在意,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想找袋里的矿泉水喝。
闻映潮停住了。
地铺空空如也,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不像有人躺过的样子。
他摸了一下,冷的。
一边说不放心他,一边又偷偷溜走?
闻映潮顿了顿,让自己的意识在此处延伸开来。
确实只剩下他一个人。
闻映潮不觉得拜维会忽视必要的工作,而放任他一人留在这里不管。
这人看着不靠谱,但能进第一支队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
闻映潮发了会儿呆,才想起自己要去买几盒退烧药。
拜维不在,他没有房卡,也没和那俩人换过联系方式,出去就进不来了。
客房服务倒是有,但这个点应该是机器人值班,登记的房主不是闻映潮,他的终端刷不了。
这都什么破事。
闻映潮喝了点水,好在除了头痛之外,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那股才起床的倦劲过去后,思维仍旧灵活清醒。
闻映潮打开终端,找到沈墨书的一个小号,发过去一个句号。
沈墨书回得很快:?
沈墨书:你谁?
闻映潮:被你卖给顾云疆的大冤种。
沈墨书:。
沈墨书:你这么晚还没睡?
闻映潮:?
闻映潮:我刚起,这么晚还没睡的人是你。
他发了一个文件过去。
闻映潮习惯做一个思维图,在陈朝雾与拜维忙碌的间隙,他把这起事件的前因后果与所有疑点,都整理在了一份文档里。
闻映潮:这些情报,找你换点东西。足够你补全资料库里残缺的档案了。
在受到国王诅咒的时候,人是有记忆的。生日会的混乱早已经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
指责天网办事不利,让那么多人受到伤害,要官方给出一个说法。
也有人质疑安娜,现场出事后,她是第一个被天网控制住的人。最开始也是她不顾风险,坚持要把生日会办下去,才导致了今天的结果。
很快引来了安娜忠粉的反驳。
此事涉及到占卜师,以及数年前就被天网封存的国王诅咒,内部保密得严,若非此次重见天日,就连沈墨书也只知道寥寥,库中信息一直不全。
沈墨书:你要换什么?
闻映潮:我。
沈墨书:?
闻映潮:我要你这里关于冥渊,关于我的档案。信息要全。
沈墨书:我真服了你,那么多有价值的信息不要,选个过期档案,还是最便宜的那种。
沈墨书:这块资料被我放角落积灰了,在酒吧里,我明天给你找找,现在先睡了。
闻映潮:你打游戏打晕了?
闻映潮:你确定是明天?
沈墨书说下就下,现在不理他了,闻映潮连发三个句号过去都没反应。
这时,房间的门口轻轻“滴”了一声。
闻映潮心念微动,若无其事地收起终端,装作才醒的样子,惺忪着眼瞧向门口。
推门而入的人不是拜维。
顾云疆拎着一个小袋子,见到闻映潮醒着,微不可察地挑挑眉,带上屋门后,把手里的袋子扔给闻映潮。
“退烧药。”
闻映潮稳稳接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云疆说:“昨天晚上,我可不想在医疗舱里躺一天。”
“占卜师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不想打扰你们休息,就没提前通知。”
两人一独处,顾云疆的毛病就又犯了。
刚正常了没两句,便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像是受了伤般的表情:
“你竟然选择和别人共处一室,我好伤心。”
闻映潮说:“喂。”
顾云疆坐过来,两人此时挨得极近。闻映潮下意识想拉开些距离,被顾云疆趁机按住后脑,还未及闪躲,对方的额头就贴了上来。
闻映潮僵住了。
顾云疆的额头有点凉。他无端想。
可不是吗,他烧着呢。
“看来还没退,这药虽然见效快,但别空腹吃。我买了些豆浆油条,放桌上了。”
“……你别离我那么近。”
闻映潮移开目光,不让自己对上顾云疆那双眼睛:“我可能会感冒,小心传染。”
“感冒而已,不如国王诅咒。”
顾云疆一点儿也不在意他的态度,满足地在闻映潮的脖颈边缘蹭了蹭,低声道:“还是以前的味道,一点都没变。”
紧接着,他用力掐住了闻映潮的腰,话语狠狠一转:“还是和以前一样……为什么避着我,隐瞒我?”
“接受我,对你来说有那么难吗?”
闻映潮吃痛,被顾云疆借势压倒在床榻上。
“闻映潮,你明知道,只要当年你说一句,哪怕一句你是无辜的,我也会相信你,站在你这一边。”
“可是你没有。从那莫名其妙的国王诅咒开始,再到月蚀、冥渊,唯一一次找我,还是为了骗我,把我往更深的噩梦里推。”
“现在告诉我,你身负国王诅咒?早干嘛去了?”
他眉梢眼角都在笑,话语却冷冰冰的,眼中像在极寒下燃烧的一捧疯狂的烈焰,摸上闻映潮的胸口。
“如果可以,我真想把你这颗心脏挖出来,看看它究竟是不是肉长的,怎么能这么狠,这么……”
闻映潮感觉自己的心口被什么抓住了,一口气哽在喉间,怎么也喘不上来。
他的思维停滞了一瞬,被他飞快反应过来,拼命抓住。
之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在意识囚牢的问答迷宫里。
那时他刺穿了顾云疆的手。
闻映潮推住顾云疆的肩膀,却感觉自己怎么也使不上劲来,摇着头不让对方继续靠前。
他试图让自己的气息重新平稳,来竭力压住心底那股骤然肆虐汹涌的撕裂欲。
闻映潮甚至看到了顾云疆死去的幻象。
明明他从没有那样想过。
“顾云疆,”他又一次叫了对方的名字,“离我远点。”
语气平静到可怕,单单听上去很难想象,现在的闻映潮正处于失控边缘。
顾云疆发现了。
他张了张嘴,手上力气减轻,任闻映潮将自己重重推开。
闻映潮真的很用劲,可对方显然没有感觉到这点。
顾云疆跌在地铺上。
他默然抬头,已经没了先前那般疯癫的表情。看闻映潮坐起来,攥住前襟,大口喘着气。
“……我去给你烧壶热水,等吃完早饭,水也该好了。”
顾云疆说着,慢慢爬起来,似乎对这种情况的发生并不意外。他像当时在意识囚牢中那样,没再继续刺激闻映潮,转而收敛了许多。
他没有多问,转身就走。
“为什么?”闻映潮叫住顾云疆,“我也要问你,”
“每次都故意凑近我,对我说些不清不楚的话,又要不断提醒我,你有多么恨我——恨我的所作所为。”
他状态调整得很快,方才行将崩塌的理智悉数回笼,仿佛从未失控。
“顾云疆,有些事,不用你这么刻意试探。你不是不敢再信我了吗?你不应该再信我了。”
话音落下,顾云疆手里拿着个空水壶,他背对着闻映潮,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他说:“是啊,我不应该再信你了。”
“世界上应该没有人比我更像傻子了吧?”
他扭过头,神色黯然。
“你骗了我好多次,多到我都数不清了。可是下一回,我还是会心甘情愿地走进你的陷阱里。”
“你怎么软硬不吃啊,闻映潮。”
顾云疆闭上眼睛,喃喃道:“我早就和你说过,我回不去了啊。”
“我没办法在单独面对你时,还保持着对外那副模样了,闻映潮。”
“我会忍不住,想把你拆开,把你的全部都翻出来,一点点解析,给我自己看。”
可是闻映潮正如深渊。
他从来摸不到底,探不到头。
闻映潮沉默地听着。
想要解释的话语在舌尖打转,可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现在的他同样不明白,当初自己为什么要做那些选择。
为何投身冥渊。
系统,或者说是自己的意识分身。正怀抱着他的那些记忆,不肯透露半分。
现在系统脱了力,正沉眠于他的意识深处,怎么也叫不醒。
闻映潮最终只能用行动表达自己的态度——拆开桌上的油条包装袋,小口小口喝起了豆浆。
顾云疆见状也不再纠缠,他去烧水。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除了谁也没理谁外,相安无事。
打破僵局的是顾云疆的一通电话。
他扫了一眼来电人,便抓起耳机往阳台走。看得出来,多半与天网有关,需要避开闻映潮。
酒店的隔音做得非常好,除去陈朝雾这类听觉能力者,就算把耳朵贴在玻璃上,也听不见顾云疆的谈话内容。
闻映潮对顾云疆的工作内容并不感兴趣。
他把生日会的混乱仔仔细细地复盘了一遍,挑出几个疑点,准备等所有人都醒了,再一起讨论。
闻映潮还在压缩文件夹,顾云疆就回来了。
整个电话过程不超过两分钟,他顺手扔给闻映潮一颗薄荷糖,提神用的。
闻映潮拆开包装。
顾云疆以前经常这么干,买一大包薄荷糖,困了就塞给他点。
好甜,一点都不刺激。
根本没效果。
这么多年了,连牌子都没换过。
“收拾下,”顾云疆开始往“容纳”里装东西,“准备出发了,今天我们组兵分两路,你跟我一块,去心尼家。”
“哦。”
“另外,我向上级发送的申请批下来了。”
顾云疆深深地望着闻映潮。
“七年前国王诅咒事件的凶手,信息有误,申请重新查证。在此期间,冥渊之主闻映潮暂留观察,观察人是我。”
闻映潮微怔。
对自己的处置有些不轻不重了。
“天网的人没有为难你吗,”他有些不信,“判定我可以留待观察的依据呢?”
顾云疆扯扯嘴角。
“从你苏醒的那一天,就开始了。结果是这两个月来,你什么都没有做。”
“天元广场的试探,是我对你的最后一道考验。”
“你有那个能力,去控制所有人的意识。但你没有这么做。”
闻映潮默了默。
原来如此。
顾云疆说:“所以这次,你可别再让我失望了。”
他还是忍不住,脸上绽开了一个漂亮的微笑:
“不然我真的会疯的。”
第36章 占卜(3)
心尼并不是南桥本地人。
她作为安娜的贴身助理,为了有事能及时赶来处理,定居的地方离安娜家很近,只隔了两个单元。
“就我们两个吗?”闻映潮问。
顾云疆说:“情况特殊,毕竟和国王诅咒有关。我们来得早,支援人手马上就到,会在外面待命。”
闻映潮明白了。
心尼家不大,也用不上太多人。
顾云疆用搜查令扫开屋门,确认过没有危险后,率先进入其中。
心尼家出乎意料的干净整洁,充满生活气息。
房间宽敞明亮,家具摆放有序,花瓶中的插花还新鲜着,摆在餐桌上,别有一番格调。
与长生殿那诡谲阴森的氛围大相径庭。
“分头查看,用处不明的东西就先别乱碰,”顾云疆给闻映潮递了一副无菌手套,“有事情第一时间喊我。”
“好。”
闻映潮走进卧室。
卧室的装修风格也十分日常,初看上去找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被子叠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儿,铺在床边。衣柜半开着,可能是临走前没有关紧,里头倒是没几件衣服,都是些简单的日常装。
唯一特别的地方,大概就是床对面的墙壁,装了块整整一面大的镜子。
每天睁眼,坐起来就能看到自己。
床头柜摆着些瓶瓶罐罐的化妆品,还有笔记本。相框倒扣在边上,闻映潮把它重新支起来,当中空空如也,里面没有照片。
相框边缘刻着一串小字,前半部分被全数划烂,看不出原样。
后半也有疏疏密密的划痕,但没有前半那样彻底,能够勉强辨认。
看上去是想全部划掉,做到一半,却临时来了事,便只能暂时搁置在此。
“摄于冰海。”闻映潮念出剩下的几个字。
冰海是心尼档案上的户籍所在地。
虽说冰海地势偏北,环靠冰洋,常年挨寒,发达度不抵南桥这类中心区域。但毕竟是繁花之苑的地界,现在交通便捷,同样落后不到哪去。
归根究底,不过是一座城市罢了。
闻映潮推测,被划得干干净净的地方,多半是拍摄时的年份。
他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线索,如果重要,像占卜师那样的人,绝不可能把它摆在桌上。
令人在意的,是相框里消失的照片。
闻映潮又转了两圈,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倒有几个柜子上了密码锁,闻映潮不打算试不必要的错。
喊顾云疆找技术人员扫开就行。
最后,他停在镜子前面。
镜中倒映出闻映潮那张苍白、脆弱的脸,以及他身后的房间。
被翻找过一遍的屋子不像最开始那样整齐。
闻映潮敲敲镜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的确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背后连密道都没有。
闻映潮收回手,唤了一声:“顾云疆。”
没有回应。
他等了一会儿,想起自己先前忙活的时候,也并没有听到顾云疆的动静。
但顾云疆就在这里,他能感知到对方的意识。
闻映潮走出去,客厅还保持着原本的模样,并没有其他人。
卧室对面的书房门虚虚掩着。
顾云疆说过他要去书房。
“顾云疆?”
他又叫了一遍对方的名字。
这次只等了两三秒,闻映潮便上前去,吸了口气,轻叩了两声门。
闻映潮把门推开。
他没看见顾云疆的身影,但对方的动作明显比他要迅速得多。
书架已然空了,大摞大摞的书本堆在桌上,乱七八糟地摊在一块儿,一见就是顾云疆的手笔。
他把意识延伸出去,捕捉到了几分微妙的情绪。
“这么关心我呀?”
闻映潮还来不及转身,就被人蹑手蹑脚地从身后环住,熟悉的气息扑在他脖颈上,顾云疆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动作。
他的下巴抵着闻映潮的肩膀,语气甜丝丝的:“这么急着来找我?”
闻映潮挣开顾云疆:“做正事呢,顾云疆,故意不理我,还躲在门后面,你今年多大啊?”
“我可没有专门蹲你,这些事,当然分得清轻重缓急。”
顾云疆依依不舍地松手,转而去勾闻映潮的袖口,指向书房门后:“你看。”
墙壁上挂着一幅画。
很普通的风景画。
即使闻映潮不懂画,也能看出一股廉价感。
色彩不算惊艳,分明画框瞧起来还很新,胡乱涂抹的劣质颜料却褪了色,很难想象繁花之苑还有这种质量的水彩。在天与海的交界间,留下了大片硬斑。
一轮烈日当空。
闻映潮认出了画中风景:“冥渊?”
“看见你的老家,有没有感到惊喜?”顾云疆说。
什么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闻映潮定定道:“我的老家在晨曦之岛。”
顾云疆动作一停。
冥渊早就是繁花之苑的禁令之一了,不允许任何人创作、收藏相关作品。
因为所有接触过冥渊相关的人,都曾梦见过深渊。
像被凝视着。
冥渊之主当年虽然死去,但意识的影响力仍在,禁令至今没有解除。
闻映潮面无表情:“你看起来比我还开心。”
顾云疆:“嘻嘻。”
“你不喜欢冥渊吗?”顾云疆问他,“你看,还有人崇拜你啊。甚至在家中私藏冥渊的风景画,虽然要不是海中间那团烈火,我还真没看出来。”
闻映潮在思考,自己当初为何投身冥渊。
现在的他,对冥渊没有任何的归属感。
哪怕他曾是这片区域的主人。
“这幅画是近几年新作的,起码在我死后,”闻映潮答非所问,“六年前,琉璃火在冥渊经年不灭。”
顾云疆打碎的。
他还因此挨过罚,禁足思过了整整三月。或许因为冥渊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战后更是被列为禁区。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他轻轻揭过了。
“闻映潮。”
顾云疆的语气难得严肃起来。
“好好回答我。”
“你知道,若是上面那些人发现这起事件与冥渊有关,会怎么看你吗?”
闻映潮白他:“那你可不可以先好好问话,别拖着调子。我知道,你改不过来,但你不先说清楚,我会误会。”
“我对冥渊不感兴趣,即便我被他们称呼为‘主’。”
顾云疆能屈能伸,他的态度立刻软下来:“我知道了,你别生气。”
“我相信这次的事情不是你做的,和你没有关系。但我也是人,没有那么无所不能,我会害怕。”
“我看到冥渊就会想,为什么世界上要存在这种地方。”
“我一点儿不都想见到它。”
他说:“抱歉,下次不会了。”
“只要你喊我,我就会回应你。”
“不用,”闻映潮说,“你没做错,不要道歉。”
顾云疆停顿稍许,飞快地掩去方才自己透露出的那点脆弱,调整表情。
再开口时,他还是天网的第一支队队长,那个理智冷静的顾云疆。
“闲话就到这里,我们回归正题吧,”他说,“冥渊早就崩塌得一干二净,在目前严令禁止的情况下,占卜师刻意收藏一幅冥渊的风景画,目的何在。”
闻映潮说:“还有画师,占卜师的手不能作画。”
人偶化限制了她的发挥。
“上面没有能力的痕迹,我想,已被焚毁的冥渊应该无法对这些新作品造成影响。”
顾云疆说:“嗯,其实我们很早就发现了。但禁令不会解除。”
闻映潮对此没意见。
顾云疆显然已经碰过这幅画了,还可能摘下来,翻来覆去地看过。
除了画面上的内容与冥渊有关,闻映潮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用终端扫描过了,上面有权限锁。占卜师本人来的话,应该可以触发。”顾云疆说。
“能强行破解吗?”
闻映潮在顾云疆的注视下上前,伸手摸了摸水彩画的边框。
“咔哒。”
哪里有一道锁开了。
闻映潮反应过来,忙后退两步,眼睁睁看着面前挂着水彩画的墙壁翻了个面,露出藏在背后的,巨大的镜子来。
镜子。
占卜师曾用来连通人偶游戏与长生殿的媒介。
没有卧室里占据一整面墙那样夸张,却也差不了多少,摆在二人身前的是一面全身镜,透过镜面能看到身后书架的一角,以及闻映潮僵硬下去的脸色。
“权限是我?”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种展开。
顾云疆用手抵住下巴:“看上去是这样。”
“可我又不认识她,”闻映潮想不通,“她不可能相信一个陌生人,更不会去信仰一个比她死的还早的人。”
“闻映潮,不许再这样说了。”
顾云疆的声音倏然冷下去:“你是活人。”
闻映潮没想到顾云疆还会在意这个:“你不是不信玄学吗?”
“那是你,玄不救非,”顾云疆说,“总之,我说不许就是不许。”
闻映潮:……
别骂了,汗流浃背了。
他无奈道:“行,你说了算。”
闻映潮把手贴在镜子上,没有反应。闻映潮想了想,又像在问答迷宫中那样,手指抵在镜面上,顺时针画了一圈。
镜子并未继续回应。
占卜师不可能无缘无故用权限藏起一样无用的东西。
他似乎只能开启画上的开关,没办法再深入下去。
闻映潮听到了顾云疆没忍住的笑声。
他不满地转过身:“你别光看着,也来一起——”
顾云疆忽然打断他:“等等,闻映潮。”
“嗯?”
顾云疆说:“你保持这个动作,别回头。”
闻映潮相信顾云疆的判断,闻言定在原处,没有再动。他眼角的余光正好能扫到顾云疆,对方凑过来,替他轻轻掸开忙碌时衣襟上沾到的尘灰。
“我知道了。”顾云疆说,“闻映潮,你别看着镜子。”
“镜中世界,在你‘不再注视’的一刹,就变得不一样了。”
第37章 占卜(4)
“镜子里是什么样的?”
闻映潮不怀疑顾云疆的话,对方的表情也十分严肃,不像在刻意挑逗。
“长生殿。”顾云疆吐出三个字。
“但和我见过的不太像。”他说,“不是指布局与摆设,镜中的长生殿,窗帘是拉开的,阳光洒在里面,看上去就很舒服。”
闻映潮懂了:“氛围?”
“对。”
顾云疆挨着他的肩膀,布料蹭在一起,窸窸窣窣。闻映潮看到对方的喉结滚了滚,胳膊擦过他散乱的发丝,将手抵在镜面上。
镜中的顾云疆也跟着动作。
“如果真正的长生殿像镜子里设计的这般明亮,生意肯定不会那样惨淡。”
闻映潮说:“那对占卜师而言,同样意味着风险。”
顾云疆笑道:“她一个敢在大型生日会传播国王诅咒的人,会惧怕风险?”
“那不一样,”闻映潮很认真地分析道,“她最开始,只是想‘活着’,并不希望将人偶游戏张扬出去。”
他别过眼,反问顾云疆:“你不也曾经找她看过未来吗?”
闻映潮不清楚顾云疆看到了什么样的未来。
最开始以为是文中大坑没填,现在想想,大抵是因为系统也不太清楚。
占卜师传达信息的方式并非明讲,而是隐晦地去提点一通。
然后在人偶游戏中,将未来变成真实。
“你说得对。”
顾云疆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是我进入了思考误区。”
他说:“我们先不聊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我扫描了一下,镜子边上确实不存在能打开通道的开关。”
“换言之,它的作用,似乎只是‘投影’。怎么说呢,就像很早以前的一款图片处理软件,把我们单独拎出来,放到这个投影上……Photoshop?”
闻映潮:“将镜中房间的背景修改为长生殿的模样?”
“看上去的确如此。”
顾云疆透过镜子,观察着投影房间内的情况。
“我在里面看到了一些令人在意的东西。”
“我想到了。你按我说的去做。”
顾云疆用肩轻撞闻映潮:“往书架那边走,我比对下镜中的位置。”
闻映潮边走边提:“我刚刚去过的卧室里,也有一面很大的镜子。”
他站在书架前面:“是这里吗。”
“你再往前站一点,偏左一些。”
闻映潮按着顾云疆说的移过去。
“对,不愧是你,明白得好快呀。”
他说话的调子又起来了,矫揉造作,顾云疆定定看着闻映潮镜中的背影,强压下在自己心中蹿起的那股火,舔了舔干燥的唇。
“书架第二排,你抬手能够到的位置,把东西拿下来。”
闻映潮大概知道顾云疆要做什么了。
书架上的书早就被顾云疆扫空了,都堆在桌上。第二排现在只剩下几张书皮,孤零零地摊着。
在镜中的投影里,那些书本,都变成了接待桌上胡乱摆放着的占卜道具。
“这么做,是吗?”
闻映潮不用顾云疆继续提醒。
他伸手摸下离他最近的那张透明书皮后,闭上眼睛,转过身来。
闻映潮双手捏着书皮,摊在自己身前,正对镜面。
“是哦。”
顾云疆敛去眼底那抹兴奋的光,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闻映潮所拿的东西上。
镜中倒映出虚假的幻象,书皮落到顾云疆眼底,成了张被烧去一半的照片。
他用终端把照片的模样扫描下来。
“让我看看,还有没有别的……”
顾云疆很乐于做这种事。
单纯地指挥着闻映潮,让他感到非常愉悦。
但很可惜,除了那张照片之外,他没再看到什么有用的线索。长生殿早就在五年前被天网查了个底朝天,再找,镜中世界也翻不出新东西了。
“就这样吧,”顾云疆说,“你过来看看,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去卧室,瞧瞧你说的镜子。”
闻映潮睁开眼,镜子转瞬恢复原样,变回了真实的书房。
他顺手把书搁在一旁的架子上,看顾云疆把方才扫描出的图投在空中。
非常清晰。
闻映潮所接触过的东西,都变成图中虚无的剪影。镜子的替换处理技术太拙劣,一眼就能分辨出真假。
他的目光定格在第一张图上。
“半张照片?”
闻映潮立刻就想到了卧房中空掉的相框。
“我很确定,所有摆设里,只有这样东西,没在长生殿出现过。”
顾云疆说:“你似乎有所发现?”
闻映潮如实回答:“卧室里有个相框,空的。”
顾云疆说:“行,走吧。”
书房被彻底找过一遍,已经没有值得在意的东西了。单盯着图上的照片,也瞧不出什么。
照片被火烧过,堪堪剩下一半,什么人脸以及背景皆已模糊,只能勉强看清半个站在中间的人,以及他牵住的少女。
“卧室里还有几个密码锁,我没动,等你给我刷开。”闻映潮说。
顾云疆歪头:“我是你的工具人?”
“你搞清楚,”闻映潮无语,“现在是我在帮你做事,无偿。”
“可咱们不是有交易吗,”顾云疆无辜地眨眨眼,“这怎么能算是无偿呢。”
“所以咱们不是有交易吗?”
闻映潮把顾云疆的话复述了一遍。
“我帮你做事,你提供便利,合情合理吧?”
顾云疆说:“行行行,你说的都对。”
他迈进卧房,入目便是左侧等墙大的一面镜子。看着像把整间卧房扩容了一倍有余,很像占卜师的作风。
长生殿的走廊也用着这种把戏。
他开启范围扫描,用最高权限,一键解锁房间内所有的密码装置。
“现在可以了,”顾云疆说,“上锁的地方,现在看看吧。”
实际也只有三个柜子而已。
不出意料,柜中的东西不多,下半空空如也,只有上面几层放了东西。
全是木偶小人,一列一列地排着。
底下垫着泡沫纸,动作栩栩如生,神态刻画不一。
闻映潮粗粗数了数,大概有四五十个不同的木偶。
或许用四五个这样的木偶做装饰品,摆得散一些,他还会觉得可爱。
但这么多小人挤挤地排在上边,反倒会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两个柜子里都是类似的木偶。
最后一个柜子是空的,柜壁上贴了三张卡片。
闻映潮扫了两眼,忽然顿住了。
卡片是长生殿通用的占卜牌,图案神秘,注解晦涩难懂。
顾云疆当时在意识囚牢中,也给他抽过一次牌。
抽出的正是这三张,牌面与位置一模一样。
美其名曰“昭示”闻映潮接下来的命运。
“怎么了?”顾云疆在他边上蹲下,“你脸色不太好,我给你的药很有用,烧应该退了吧?”
他还想用自己的手背去贴闻映潮的额头。
闻映潮没有避开。
这下顾云疆反倒不知所措了。
他原本是想挑一下闻映潮,看他那蹙眉,抗拒,对自己不耐烦的表现。
现在顾云疆的手僵在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确实挺有用的,”闻映潮凉凉开口,“顾云疆,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你说。”
顾云疆最终没有贴上去,他把手收回来,语气懒洋洋的,假装自己毫不在乎。
“你还记得两个月前,你在意识囚牢给我抽的那三张牌吗?你说我要倒霉了。”
闻映潮说:“我要知道它们的牌面解析,具体的。”
顾云疆顺着闻映潮的视线看向那三张牌,表情微动。
“我乱讲的,”他说,“当时看见里面有道具,就随手拿来用用,想坑下你。”
“我哪里会占卜师的东西。这套牌是她自创的,至今没人能挖掘出牌面真正的含义。”
闻映潮:……
不意外,顾云疆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记下了,”闻映潮说,“这笔账以后再和你算。”
顾云疆移开目光,转移话题道:
“柜子里这堆木偶还挺瘆人。”
“看上去都是手工做的,流水线生产不出这么百变的风格。”
“动作倒挺眼熟……啧,背后扎了针呢。”
“占卜师多大了,还玩扎小人游戏。”
顾云疆捏起角落的一个小木偶,被搁置太久,沾满了灰,粗糙的刻痕烙在木偶的后背上,摸上去像是个名字。
顾云疆辨认了一会儿,无奈道:“我就知道。”
这背后刻着的字是他,还被扎了七八针。
“不就是端了她的长生殿,这么小心眼。我被扔进大逃杀里都没干过这么缺德的事儿。”
顾云疆说:“这俩柜子的木偶,不会都是被她记过仇的受害者替身吧?”
“谁知道呢。”闻映潮说。
反正他没看见自己的木偶。
顾云疆的指尖在轻轻一扫,整整两个柜子的木偶便凭空消失。
被装进“容纳”当中。
看见闻映潮怪异的眼神,他解释道:我代为没收了,这些带迷信性质的东西往往是重点调查对象。”
顾云疆没撒谎。
发现可疑物品,要先送往检测中心鉴定危险性,再根据危险性选择要移交的部门。
闻映潮张了张口。
正当此时,顾云疆的终端“叮铃铃”地响起来电。
顾云疆咳了一声:“稍等,我接个电话,你把之前提到的那个相框拿上。”
闻映潮的话拐了个弯:“行。”
这个点给顾云疆来电,闻映潮思索片刻,感觉会是陈朝雾。
他没有猜错。
顾云疆站在门口,电话那头的说话声隐隐约约。
“……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
闻映潮问他:“怎么了?”
顾云疆脸色难看:“朝雾来消息了。”
“他们今天去的是徐殊家。”
“在天花板的夹缝里,找到了一封沾满灰尘的遗书。”
“遗书上,附有国王诅咒。”
第38章 占卜(5)
“分部那边,临时召我们过去,说要针对本次事件,开个重要会议。”
回去的时候,外面滴答滴答地落着小雨。
闻映潮支着头,顾云疆罕见地保持着安静,谁都没有说话。一路飞快地行驶着,不出半小时便抵达了南桥市的天网分部。
陈朝雾和拜维已经提前到了,在门口等着他们。
出门没有带伞,顾云疆把外套扔给闻映潮:“顶上,避雨。”
闻映潮扔回去:“就这么小段路。要罩你自己用。”
顾云疆说:“你发烧了。”
“早退了。”
话是这样说,闻映潮再次被顾云疆的外套扑脸时,便没还他。
两人快步来到建筑底下。
陈朝雾带着一份被隔绝袋封存起来的文件上前:“接待人还有事要忙,我就让他先走了。”
“徐殊住处的后续事宜已经交由南桥分部的队员处理,这份遗书是直接移交总部解决的。”
顾云疆说:“进去说,我这边也一样。”
这是闻映潮复生以来第一回踏入天网分部。
他简单地扫视一圈,不自觉地攥住了手指,强烈的既视感狠狠撞了他一下,在他的意识中徘徊不去,闻映潮几乎能猜出,下一个转角要经过的房间是什么。
自己之前来过这里?
他不动声色地用余光观察着,接着垂下眼,装作状态不好的模样,掩盖住心头那点异样。
顾云疆突然开口:“闻映潮。”
他抬起眼皮,不露端倪:“做什么?”
“这是天网分部,你得知道,你现在的身份,想自由一些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会他们要给你加锁,你不能伤人,能做到吗?”
顾云疆在观察他的反应。
闻映潮说:“随便,你不会反悔就行。”
拜维:?
他小声嘀咕道:“昨天我说上锁,他可不是这个反应,还威胁我。”
陈朝雾听见了:“因为你不是老大。”
拜维:……
他无能狂怒道:“你别说出来啊!”
还用的是正常音量,这下都听见了!
还好,闻映潮不想理他,顾云疆对自己的好队友向来包容,浅浅一笑就当揭过。
几人来到特殊会议室前,拜维还没刷上权限,门便自动开了。
南桥分部的支队长正在门前等着他们。
他侧过身:“请进。”
里面已经坐了好些人,个个面色严肃,大概等他们有段时间了,还时不时掺杂着窃窃私语。
不出顾云疆的意料,闻映潮跟在最后面,在将进来时,被拦住了。
“请等一下,闻先生,”对方公事公办道,“鉴于您身份特殊,需要戴上这个。”
闻映潮低头看去。
对方手中拿着一副能力限制环,与天网队员那种可调节的不同,这个限制环的级别固定,停在“0”级。
还有权限锁,扣上之后,非指定权限无法打开。
是专门给犯人用的,代表他将无法使用能力。
闻映潮没动。
顾云疆回头,平静道:“听话。刚刚怎么答应我的?”
闻映潮清楚,支队长表面镇定,实际内心正忐忑不安着。
而顾云疆,他心底颤动的兴奋快溢出来了,似乎很期待闻映潮能够戴上那玩意,却还装作理性的模样,温和地诱哄他。
闻映潮伸出手,问:“戴吧,谁有开锁权限?”
支队长道:“抱歉,保密。”
说完,他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限制环扣上之后,闻映潮的身边立刻安静了下来。
并非现实意义上的安静,而是他所感受到的,幻觉一般的情绪碎片,瞬间消失不见。
他不是喜欢窥探旁人秘密的人,平日嘈杂惯了,现在失去了对意识的感知力,难得轻松下来,他觉得很舒服。
好像有点用处。
闻映潮不抵制了。
顾云疆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闻映潮坐过去。
全部落座后,支队长打开立体投影。
“其他人就不必自我介绍了。总部的各位,初次见面,我是南桥分部第九支队长,斯蒂文,现在由我来接手此次事件。”
他用光线笔在电子屏上画了一个圈。
“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顾云疆在外人面前的大多时非常收敛,尤其在开着会,他的表情认真,有时听到靠谱的思路,会在本上记两笔。
闻映潮听不懂他们那些名词,只有在提及线索时,才偶尔抬头看一眼。
尽管今天到场的人全都训练有素,身经百战。闻映潮仍旧时不时察觉到有人向他投来视线。
在昨天以前,还有不少人怀疑“冥渊之主意识复生”一事不过危言耸听。
那可是冥渊,被烈火烧得渣都不剩的无底之渊。
闻映潮忍不住想,占卜师找到自己,给自己发送邮件,真的只是想请他见证那场名为国王诅咒的“惊喜”吗?
她说是为了报复顾云疆,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但她如何确信,顾云疆一定会来?
还有安娜,她隐瞒了什么?
徐殊又为何与占卜师交易?
太多的问题杂乱在一起,闻映潮一时难以捋清,只好在脑中把它们分成一条条线,再顺着线去做些合理的猜测。
顾云疆突然一动,悄悄在桌底下碰了碰闻映潮的手,拉回他的思绪。
闻映潮看过去:“?”
得,他刚在腹诽,觉得顾云疆在这种场合还蛮正经。
闻映潮做了个口型:“干嘛?”
顾云疆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起来说话,”他无奈道,“你不会一直在走神吧。”
“……”
闻映潮瞪着他:“说什么。”
怎么还有他的环节?
他不是来凑人头的吗?
“咳咳,”斯蒂文尴尬地假咳两下,把他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一遍,“请冥渊……闻先生来为我们简述一下自己的发现。”
闻映潮:?
他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啊?”
即便闻映潮的双手已经被限制环束缚住,但他曾经的“丰功伟绩”依然在天网中间流传,斯蒂文有些心虚,却还是板着脸,解释道:
“是顾指挥提的要求,您的视角与我们不同,深入意识时,能得知的信息也比较多,说不定能帮助我们打开思路。”
行,顾云疆是吧。
他不打算为难一个支队长,用力戳了下顾云疆的肩膀。
“晚点一起算账。”他说。
顾云疆悄声道:“我好期待。”
期待你个大头鬼。
闻映潮走到投影前,接过斯蒂文手里的光线笔。他能听见底下的小声讨论,有人忧心与闻映潮合作这个选择是否靠谱,也有人在质疑顾云疆做法的正确性。
本次事件的所有人物关系,都在投屏上排列得清清楚楚,包括部分疑点。
条理清晰,闻映潮一下就能看明白。
他思索了片刻,圈出心尼这个人物,把她连线到国王诅咒的边上。
“都是我的猜测,”他说,“没有实际证据。”
“目前可以确定,国王诅咒的传播途径是邮件,而安娜的生日会邀请邮件,并不是心尼发出去的。”
“这些事有专门的部门处理,心尼接触不到。”
“那么国王诅咒的源头,就非常可疑了。它就像一种无形的意识病毒,不知不觉影响着人们的思维、习惯,直到种子生根发芽。”
“太过关注占卜师这个身份,很有可能将其他可疑的人遗漏掉。”
闻映潮圈出安娜、徐殊,还有徐晓然。
在徐晓然身上重重画了三个圈。
“徐殊是诅咒的载体,但为什么一开始要选徐晓然作为国王?直接选安娜,不是更方便占卜师实现目的吗?”
“而且,她的所作所为,我不认为只是单纯的报复。”
闻映潮想起心尼家中的那一幅风景画。
以及卧室中,那三张钉在柜中的占卜牌。
但他没讲。
“既然掌握了国王诅咒,她完全可以直接向天网下手,而不是如此大费周章,既预告又直播,不合她当初在城市角落里开设长生殿,隐匿自己的行为。”
“因此我怀疑,她已经看过了未来。这是她能选择的最好的结局。”
闻映潮说:“她能够及时改变选择,就算失败,也能逃脱。”
他最后在占卜师的旁边打了个问号。
“占卜师一定还有同伙,同伙的能力尚不明确……我认为与‘月蚀’有关。”
听到“月蚀”这个词,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月蚀是执灵者的天敌。
每年的月蚀之夜,哪怕宵禁管得再严,也总会有人失控,甚至会被自己的影子、或是实体化的能力引到月色下,逃也逃不开。
四年前,顾云疆找出了“月蚀”的源头,并将其收容,彻底结束了“月蚀”对执灵者的侵蚀,也因此被奉为英雄。
于是有人大着胆子问了:“说这与‘月蚀’有关,你有什么依据吗?”
闻映潮还未开口,顾云疆便替他答了:“依据就是国王诅咒。”
“我亲身经历过,七年前镜水市的国王诅咒事件。”
顾云疆站起来:“现在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国王诅咒,本就是‘月蚀’的一种表现形式。”
闻映潮静了几秒。
这点他还真不知道。
顾云疆说:“也就是说,意识层面的国王诅咒,是人为的‘月蚀’。”
现场所有人都噤了声,并且不约而同地转向闻映潮。
谁都知道,当年镜水市的国王诅咒是冥渊之主所为。
此刻就站在他们面前。
闻映潮不想继续讲了。
他不会把自己身负国王诅咒一事传述给那么多人,只会加深自己身上的疑点。
顾云疆说:“大家稍安勿躁,关于这点,总部已经派人去确认了,近期能量十分稳定,我不认为月蚀会卷土重来。”
“但是保险起见,”坐在顾云疆对面的人犹犹豫豫开口,“跟月蚀有关的人,应当先做隔离处理吧?”
这句话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闻映潮准备回到座位的脚步停住了。
他偏过头,望向发声的人。那人也不避开,梗着脖子和他对视。
对方有这种顾虑,正常。
谁让他是个反派呢。
“不用,”顾云疆说,“我自有安排。”
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第39章 占卜(6)
接下来的会议继续。
从徐殊家找出的那份遗书带着国王诅咒,需要移交专业部门处理,才能打开。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阵,闻映潮插不进话,也得不到多少对他有价值的信息,听得昏昏欲睡。
事实上,天元广场一事给他的精神带来的损耗,他到现在都没能缓过来。
好在这场会议并未持续太久。
众人敲定了接下来的调查方向,明确分工后,便一个个起身散场。
斯蒂文走之前,还记得替闻映潮解开限制。
那些纷乱的情绪重新回笼,搅在他脆弱的感知上,他僵了僵,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地挣下了腕上的限制环。
“谢谢。”他说。
斯蒂文没想到闻映潮会问他道谢,愣了愣道:“应该的。”
好像……冥渊之主也没传闻中那么可怕。
顾云疆合上本子,冲拜维挥挥手:“你和我去一趟检测中心,转交可疑物品。”
“朝雾,你帮忙监测本市的能量情况,有异常的能力使用痕迹,立刻报告。”
顾云疆说:“就这样,明天十点酒店集合。”
闻映潮懒懒抬眸:“那我?”
“你自由行动。”顾云疆说。
闻映潮怀疑自己听错了:“嗯?”
顾云疆说:“没听清吗?我说你自由行动。”
如果顾云疆的情绪没有那么愉悦,闻映潮或许还会相信他的说辞。
一定有鬼。
他问:“你不是提防着我吗?怎么突然这么放心?”
顾云疆附过身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闻映潮:……
他瞪着顾云疆:“你有病吧?”
顾云疆说:“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闻映潮被噎了一下。
某种意义上,顾云疆的确有病。
他夜里经常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后来有了抵抗性,他就加大剂量,被副作用闹得心悸,偶尔会头晕发呕,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月蚀结束之后,才逐渐好转。
没有与任何人讲过。
他从来都是自己憋在心里,病态只在闻映潮面前展露。
闻映潮这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憋着实在难受,冷笑道:
“行,顾云疆。我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活该被你这么折腾。”
顾云疆反问:“到底谁折腾谁?自打遇上你,我就没省过心。”
闻映潮思考了一会儿,发现俩人半斤八两,谁都没资格说对方。
但他不可能,起码也不会在顾云疆面前承认这点。
闻映潮说:“你别后悔。”
这话讲得硬邦邦的,撂下这句话,他转身要走。
顾云疆叫住他:“哎,别急,等等。”
他的手指修长,轻轻地叩在桌面上,接着灵巧地打了个转,一把雕花精致的匕首便出现在了他的掌间。
闻映潮认出来了。
这是他在意识囚牢中,被顾云疆没收的那把。
或者说,它是与那把匕首长得一模一样的另一把刀。
意识囚牢内存在的所有皆为虚无,是不能带到现实中的。
“给你,”顾云疆说,“防身用,关键时刻能出其不意。”
闻映潮静了静。
他现在的能力在随着时间与磨砺不断增长,有许多两个月前无法做到的事,现在可以信手拈来。
那些东西本来就埋在他的骨子里,只需要一个契机,便能引出来。
尤其是经历了国王诅咒这一遭,他更加敏锐了。
因此,他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匕首防身。
异能时代,当然是魔法对魔法。
但闻映潮还是伸手,接过了这把刀。
他掂了掂,匕首重量很轻,大抵是繁花之苑特有的寒钢打造,刀柄是玻璃凝玉,花纹精雕细琢,毫无瑕疵。
不是新的,玻璃凝玉边缘自然泛白,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却被保养得很好。
闻映潮问他:“你定制的?”
顾云疆随口道:“路边摊买的,便宜货,200通用券一把。”
骗人。
路边摊怎么可能会卖这种真东西。
况且玻璃凝玉与寒钢都是繁花之苑的特有材料,市面流通不多。
虽说需求较少,算不上天价,但也绝对不便宜。
闻映潮懒得和顾云疆计较:“我走了。”
顾云疆说:“嗯,明天见。”
谁要和你明天见。
闻映潮背朝着顾云疆,敷衍式抬起手向对方挥了挥。引得一帮假装过路,实际来观察情况的小队员纷纷侧目,不自觉地给他让出一条道。
看闻映潮走远,几人胆子大起来,聚在一起嘀嘀咕咕。
“真的大摇大摆地走出我们部了……”
“这就放他走了?不是说总部的人会看着的吗?”
“和我想的不一样啊?”
“我说,大佬的事你别管,他们肯定有后手。”
“得了,知道你偶像是顾云疆了。你还记得你和我们赌闻映潮不能全身而退吗?下顿你请!”
其中一人洋洋得意,掰扯着手指和他数:“只有你押了这个选项哦。”
“你们这帮老六,一个个表面信誓旦旦,结果全猜他能跑路!”
“他救了队长嘛,我听说国王诅咒很可怕的。”
被包围的小队员:“……”
“我难得赢一次,快快快,我都想好吃什么了!”几人叽叽喳喳推攘着,喜滋滋的。
“那个……”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小队员缓缓抬手,点了点他们身后。
“干嘛,想抵赖啊?”
他们仍没有发觉不对劲,皱起眉头回道。
“不是……”
小队员猛地一鞠躬。
“对不起领导!我们分配到的工作已经做完,没有玩忽职守……对不起我错了!”
众人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帮子人狠狠激灵,吓得脸都白了,齐刷刷地转过身,跟着“啪”地一下,深深鞠躬下去。
顾云疆好整以暇地靠站在门边,语气温和:“别紧张。”
他好奇道:“你们打了个什么赌,说出来让我听听?”
没人吱声。
顾云疆问:“我看着很可怕吗?”
那个率先道歉的小队员被塑料兄弟戳了一下:“救救。”
小队员:……
他挺起胸膛,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我们这就回去写万字检讨书。”
顾云疆微笑道:“去吧。”
像是得到了天大的赦免,那帮人长松一口气,不敢耽搁,一溜烟地四散逃跑。
怎么看怎么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还隐隐约约听到逃远的小队员骂:“你们是真的狗……”
拜维在后头看完了全程,叹为观止:“你好狠啊老大,万字检讨。”
顾云疆满脸无辜:“别冤枉人,这不是他们自愿的吗?”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还很友善地让他们和我聊聊呢。”
拜维给他竖了个拇指。
顾云疆:“几个意思?”
“也没什么,”拜维说,“就是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放冥渊之主走。”
“不是说等事情解决,直接转交总部吗?”
顾云疆:“谁说我放他走了?”
拜维:“嗯?”
顾云疆把手里的文件卷成筒状,轻打了一下拜维的额头:
“你看他临走前那模样,像是获得了自由的样子吗?出去可别说我认识你。”
“可是我好奇,真的好奇,你就告诉我呗,”拜维说,“你们讲了什么悄悄话。”
“胆子是真大,敢打听我的八卦。”
顾云疆冲他一笑,对拜维的问题避而不谈。
拜维不依不饶:“还有那把匕首,我记得你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怎么今天这么大方,说送就送?”
“匕首本来就是他的。”顾云疆说。
“可不对啊,我之前听朝雾姐说,这是你定制的……”
话到一半,拜维停住了。
陈朝雾的原话是:定制的,本来要送给别人的。
这个“别人”是谁,此时不言而喻。
“老大?”
“你真想和他复合吗?想想清楚啊。就算你说有疑点,但万一……”
顾云疆道:“不复合。”
这句话,算彻底实锤了两人从前的关系。
他知道拜维是好心,讲的也有道理。然而听到这些,他心底依然莫名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他早就知道,他们不可能了。
就像闻映潮,他不会再像大学时那样,全身心地靠在顾云疆肩头,感受冬日午后的暖阳。
顾云疆昨日看过他的睡颜,并不安稳,只要自己动作稍大,对方立刻就能惊醒。
他也一样。
习惯了用面具伪装自己的痛楚,把崩溃都咽在喉咙里,原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可在闻映潮面前,他永远把持不住,不自觉地暴露自己尖锐的一面。
他变了。
他不再是闻映潮喜欢过的那个顾默晚了。
现在他们还未翻脸,又是凭着什么吊着呢,那点微不足道的曾经吗?
顾云疆可悲地发现,他还是在乎。
他垂下眼,竭力地想逃避这个答案,不自觉加快脚步。
顾云疆比拜维要高一个头,对方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老大,你慢点。”
拜维平时没心没肺,但不代表他傻。
到了这个地步,他也能明白,顾云疆并不想告诉他理由。
拜维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问了。”
顾云疆:“下不为例。”
拜维下意识接话:“下次还敢。”
说完,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当然只是玩笑。
他和顾云疆不止是队友,还是多年至交。一起来来回回,出生入死,互相了解的程度很高,也经常打趣,队内闲时的互怼成了习惯。
可现在这样说,多少不合时宜。
顾云疆明白拜维的意思。
瞧见对方紧张的表情,顾云疆勉力挥去心底游荡的阴影,摆出无所谓的模样:
“好了,慌张什么?你被刚才那帮人传染了?”
拜维:“不,没有。”
“只是我觉得……老大,你最近似乎很难过。自打我认识你以来,从没见你这么反复无常,你的悲喜都变得混乱。”
见顾云疆盯着他,拜维连忙摆手解释:
“只是我的感觉,感觉!不准的啊,说错了别揭穿我,给我留点面子。”
顾云疆笑了:“嗯,给你留点面子。”
他们识趣地没再继续。
与此同时,一道藏在暗处的视线,将这一切悉数收于眼底。
窥探太久会被监测到异常,挨得太近会被察觉。
他只敢放出一点能力,等着顾云疆的背影远去,再也看不见之后,阖上了自己的双眼。
耳边的碎语如此清晰:
“三张人偶倒悬,生死难料。”
第40章 占卜(7)
闻映潮在下午收到了沈墨书发来的文档。
冥渊的相关资料实在不多,未探清的谜团基本都随着那场大火而付之一炬,只余零星半点的边缘,无法深入。
闻映潮简要扫了几眼,记住关键信息,便关掉页面,准备晚些细看。
他坐在快餐厅的角落,嘴里咬着薯条,低头给沈墨书回复:“已收货。”
沈墨书:“好冰冷的回复。”
闻映潮撤回了一条消息。
沈墨书:“?”
闻映潮:“已收货,伟大的情报之神,请再赐给我一套免费的占卜师牌面解析吧。”
沈墨书:“不好意思亲亲,目前这里没有相关消息在售哦,您可以关注一下我们的其他热门内容呢。”
闻映潮:“再见。”
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干脆,沈墨书已读不回,闻映潮收拾走人。
他站在街对面,随意扫了两眼对面的高档小区。
他和顾云疆早上才来过,那是安娜居住的地方。
小区周边清净,设施齐全,风景宜人。因价格昂贵,来往的车辆也不多,是个好地方。
近期唯一的变数,大抵就是天网针对国王诅咒一事做出的调查,却也只圈定在心尼家那栋单元楼,没有对外扩散。
现在的人差不多都撤了,只留下三四个队员继续看守。
关于心尼家的搜查,上午已经完成。
报告早在开会时就传上来了,众人还探讨过一阵。
闻映潮只在这个时候认真听了。
与他想的一样,其中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最多表现得模棱两可、误导,拖延他们的时间。
闻映潮怀疑,那张冥渊构景也是占卜师用以混淆视听的手段之一。
“叮咚,您有新的邮件,请查收。”
和闻映潮料想的时间一样。
顾云疆说到做到,说让闻映潮自由行动,就没有在他的身上装任何追踪装置。
闻映潮能捕捉到的意识范围很大,目前身边没有执灵者在监视。
但他清楚,顾云疆能给他的信任少得可怜。
之前的每一次相信,都是在赌、在试探,反复循环。
闻映潮关掉提醒。
国王诅咒一事失手,那个幕后者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正好说明对方需要他,一定会有再联系他的时候。
外面的小雨还在继续,连绵打在他身上,闻映潮戴了兜帽,转身拐入小巷当中,不小心踩进水洼里,溅起斑驳水点。
他在雨幕中打开邮件。
发件人是他所熟悉的“未知”。
邮件无法回复,无法追溯。对方早就做好了保障,能在此时联系上他,也就说明,对面一直掌握着他的行踪。
“我们聊聊?”
内容言简意赅。
闻映潮关掉邮件,只身行走巷道。濛濛细雨之中,一个人影撑着伞,站在小巷尽头。
这是条死胡同,监控的死角。
他停下步子,抬眸打量站在自己身前的人。
是个少年,身形还未完全长开,看起来瘦削单薄。面上稚气未脱,五官精致,像瓷塑的娃娃一样。
他身着黑色的长袖,长裤,手缩在袖口里,捏着伞柄。
伞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双僵硬的、没有聚焦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地望向闻映潮。
“我们聊聊?”少年说。
他是个人偶。
闻映潮想。
“聊聊,”他说,“就在这里?”
“不在这儿,”人偶少年回答,“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人偶探出一根手指,抵在闻映潮的心口处,隔着布料都能体会到,对方的身躯坚硬而冰凉。
转瞬间,两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悄无声息。
他们方才所站的位置,只留下潮湿的空气和雨,在洼中荡出圈圈涟漪。
空间移动能力。
与此同时,高楼的落地窗前,有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小巷。
似在瞧景,可水珠折射出的光晕模糊,街道雾雨朦胧。
过了一会儿,那人拉上窗帘,转身离去。
“我们到了。”
他说的更安全的地方,竟是沈墨书的音乐酒吧。
抵达的时候,闻映潮结结实实地沉默了一瞬。
但确实,沈墨书这儿的确安全,闻映潮能想到与沈墨书交易避风头,其他人又怎么想不到。
接待机器人尽职尽责地把他们带到二楼的包间。
人偶少年刷卡开门,里头弥漫出一股好闻的奶油香,一眼过去,桌上摆满果汁甜点。
包间里坐了人。
对方同样身披黑斗篷,长袖长裤,惬意惰懒地仰躺在沙发靠背上,空调开得起劲,闻映潮觉得有点儿冷,不自禁地缩了缩身。
“起来。”
人偶少年走到沙发边上,踢了踢对方的小腿。
“你要找的人来了。”
那人这才艰难地爬起来。
“冥渊之主?”
兜帽下露出那人的脸。
尖锐、锋利,有攻击性。这是闻映潮的第一个念头。
闻映潮很自然地坐在他对面,从桌上挑了一杯橙汁。
“就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随便乱动陌生人的东西吗?小心有毒。”
斗篷人的声音与他成熟的外貌并不匹配,又糯又软,像个小孩。
“我还没喝,”闻映潮说,“再者,不是你们有求于我?”
他搅动着杯里的冰块:“不然,不会在我坑过占卜师后,还如此大胆地找上门来。”
“即使你们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
人偶少年说:“我们屏蔽了所有对外通讯,你身上没有能力和追踪的痕迹,顾云疆暂时找不到的。”
“等他发觉不对,我们也会立刻转移离开。”
闻映潮“嗯”了一声:“倒真大胆。”
“要论大胆,还得是你。”斗篷人说,“顾云疆是什么人,两面三刀,你也敢与他合作?”
闻映潮不否认对方说的话。
这些年,闻映潮一直在通过顾云疆的意识看着世界,也看着他。
顾云疆在他死后疯成了什么样,他最清楚。
闻映潮说:“不如你们所做的意识再生,这么急着把我拉回人间?”
斗篷人神色一停,他满脸疑惑地看向闻映潮,倏而明白了什么,捂着嘴闷笑出声。
人偶少年摇头:“你误会了,意识再生不是我们做的。”
闻映潮蹙眉。
不是他们?
“如你所见,”人偶说,“我们的确和占卜师有些关联,但这不代表我们与她背后的人怀有同样的目的,至少你的意识再生与我们无关。”
闻映潮问:“占卜师现在在你们手里?”
人偶直接否认:“不在。”
他说话从头到尾都硬邦邦的,没什么起伏,和先前的语气没有区别。
人偶也没有心跳、脉搏。若是换了个人来,压根无法察觉其中端倪。
闻映潮就是能从意识层面捕捉到,人偶在说谎。
这能力太逆天了。
开挂的人竟是我自己。
但对方不愿回答,闻映潮再追问,也只会适得其反。
他直截了当地抛出眼下自己最应该关心的问题:
“那好,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斗篷人拨弄着蛋糕上个大饱满的草莓,反问他:“好,冥渊之主。知道我们有求于你,所以如此嚣张。”
“但你是不是也得拿出点儿诚信来,你和顾云疆挨那么近,我们凭什么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你。”
人偶喊了他一声:“玉权。”
见男人望过来,他皱着眉道:“时间紧迫,直说吧。”
闻映潮说:“我如果想走,你们拦不住我。”
虽然他现在的抽卡界面一片灰暗,但虚张声势,闻映潮还是会的。
何况压制整场的国王诅咒,直到结束,他此前已经在这些人面前展露过实力。
虽然短暂,但作为威慑非常有用。
玉权面色不善。
他只瞪了闻映潮几秒,便在人偶的催促下败下阵来。
“我希望你能够帮我们一个小忙,”玉权说,“冥渊之主,只有你能做到。”
“占卜师信誓旦旦和我们保证过,你会复生,因此我们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闻映潮问:“所以你们就成了国王诅咒的帮凶?”
人偶说:“起码现在,还没有人因为国王诅咒而死去。”
闻映潮嗤笑道:“如果没有天网呢?现在也有人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生死不明。”
“所以,”玉权说,“冥渊之主,你是站在什么立场说我们的?七年前诱发月蚀能量大规模扩散,因失控而死在那个晚上的人数不胜数。”
闻映潮耸肩:“我知道自己没资格,也不想替自己辩解,做了就是做了。”
“只是我觉得,你们用这种话为自己的行径开脱,是想证明什么?说服自己还是个好人吗?”
“你们不要吵。抱歉,我表达有误。”
人偶挡在两人中间。
闻映潮本来就没打算吵。
他没生气,心情甚至是平和的,方才那番话,不过是想激一下对方,试试看能不能找出破绽。
但玉权的情绪很纯粹,全都写在脸上,没有伪装。
“行,听你的,”玉权也收了收脾气,“这里不方便,谁都能来,我们再换个地方吧。”
“到了那里,你自然会知道,我们要你帮的忙是什么。”
闻映潮说:“和我卖关子?要去哪?”
人偶:“冰海。”
闻映潮:?
哪里?冰海?
那不是和南桥相隔了十万八千里远吗?
就算是再强的空间能力者,也不可能一次性转移到那么远的位置吧?
用交通工具就更不可能了。
不说这两个可疑人物,单论闻映潮,在南桥全城戒备的情况下,根本无法通过安检。
闻映潮抬起眼,看着神色自然的玉权与人偶,他们似乎早对此事习以为常,已经做起了准备工作,要了几个打包盒,开始把桌上的蛋糕装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闻映潮轻声开口,询问人偶。
“我吗?”人偶转向他,“我没有名字,他们都称呼我的代号,叫做宴楠。”
听到这个名字,闻映潮手指微蜷,他想起自己在顾云疆那看到的档案。
他是安娜的亲弟弟。
宴楠,“D”级执灵者,能力“链接”。
顾名思义,可以将一个人的能力效果链接到另一个人身上,实现远程操作。
面前的人,不是真正的宴楠。他早已死在过去的火灾当中。
他是个人偶。
闻映潮的声音很凉:“我明白了。”
“宴楠,你会赴死,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