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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蜜桃的甜

    清晨的南意小镇十分宁静, 天早已经亮了,但村庄附近几乎没有人影出没,整个世界彷佛还陷在沉睡中。

    无人的乡间小路上, 金发少年骑着自行车一路疾驰而过。

    昨夜刚下过一场雨,地面还是潮湿的, 路边的青草浸着水珠, 被车轮卷起的风带过, 掉落几滴晶莹的水珠。

    Luke嘴里哼着歌将车蹬得飞快,他来到了一处农场, 把车停好, 小跑着进去敲响了主人家的房门。

    “咚咚咚”三声。

    里面没有动静。

    Luke有些疑惑, 抬手正要继续敲门。

    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了。

    门后出现了一张熟悉的美丽脸庞。

    “Charlotte, 早上好!”

    Luke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面前的女人。

    “Luke?你怎么来了?”

    周知韵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意外地问。

    她的头发湿漉漉的,发尾滴着水珠, 身上裹着一件浴袍,显然刚刚才洗过澡, 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沐浴露香味。

    Luke的心神有些荡漾, 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 道:

    “昨晚露西奶奶的姐姐突然出了车祸, 她急着去医院照顾她姐姐,临走的时候嘱咐我今天过来帮你收桃子。”

    “出车祸?情况严重吗?”

    周知韵原本平静的面色一瞬间变得紧张, 她一脸凝重地攥着手里的那条干毛巾, 又自顾自地低声道:

    “难怪刚才看鞋柜里少了两双鞋, 原来露西奶奶是出远门了……我说怎么弄这么大的动静她也没出房门看看……”

    Luke没听清她的自言自语, 只是道:

    “不严重,没有生命危险, 只是需要住院一段时间,估计这几天的农忙露西奶奶是赶不回来了,我这几天刚好没事,可以帮你搭把手。”

    听到他这话,周知韵放下了心,她点点头,冲Luke微微一笑:

    “那就麻烦你啦。”

    Luke站在那里,等着周知韵的后话,如果是往常,她这时候应该热情地邀请他进门喝上一杯茶,可此时此刻她只是站在门内看着他,没有挪动步子,神情似乎有些犹豫。

    Luke不明所以,依旧笑得灿烂,他眼神期待地看着面前的女人,道:

    “那我先……”

    他的话还没说完。

    “谁啊?”

    屋内突然传来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Luke身体一僵,抬头去看——

    只见一个浑身上下只裹着一条浴巾的男人走了出来,站到周知韵的身旁,一脸笑意地望了过来。

    “你好,我是Ezra。”

    男人微笑着冲他打招呼,一口意大利语十分流利。

    Luke呆在那里,脸上的笑容在见到门内男人的那一秒僵住了。

    晨间潮湿微凉的空气打湿了少年的眉眼,他看着面前横空出现的男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回应——

    此时此刻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身材和样貌都极为出色的男人,看起来十分年轻,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但眉眼却很锐利。

    男人就那样自然地裸露着上半身站在周知韵身旁,两人并没有什么亲密的肢体接触,他甚至都没有触碰到周知韵的身体,可是两个人身上散发的那种磁场分明昭示着他们不同寻常的关系。

    Luke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冲着男人道:

    “你好,我是Luke。”

    看着两人互相打招呼,一旁的周知韵表情似乎有些不自在,她退开两步,把Luke往里让,道:

    “你先进来坐一会儿吧,我马上就好。”

    Luke点点头,心情复杂地迈进了大门,就听到那男人对着周知韵说了一句什么,周知韵白了男人一眼,把他往里面推,男人十分配合地往屋内走去,消失在楼梯转角之前,男人回头朝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脸上的笑容似乎带着一点说不清的味道。

    Luke只觉得自己心中有个东西被那个笑容轻轻地击碎了,他心中酸涩,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周知韵端着一杯果茶走了过来,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歉意几分尴尬,道:

    “不好意思,家里有客人,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换件衣服,待会儿我们一起去果园。”

    Luke伸手接过那杯果茶,木然应道:

    “好,我知道了。”

    他还想再问些什么,可是周知韵已经转身离开,他只好把所有的疑问都咽进肚子里。

    或许是老房子的隔音不太好,楼上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到了他耳中。

    有脚步声,有交谈的声音,也有女人骤然放大的惊呼声和男人刻意压低的笑声。

    Luke心跳莫名地一阵加速,慌乱地低头喝了一口手中的果茶。

    口中的果茶明明和往常是一样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喝起来却格外的苦涩。

    ……

    周知韵推开自己的房门。

    黎曜正倚在窗边,抱着手臂看着窗外那一望无际的果园和原野。

    盛夏时节的南意乡村,整个世界彷佛都浸泡在一团绿意中。

    他光裸着上半身,任凭窗外炙热的阳光和摇晃的树木绿影尽情地洒在他的皮肤上,那肌肉线条完美的□□彷佛是一张最鬼斧神工的画板。

    周知韵的目光被眼前这一幅色泽浓郁的鲜活画面吸引,她顿住脚步,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昨夜发生的一切。

    昨夜到最后黎曜搂着她在后座睡着了。

    那样的场景,两人明明都不应该睡着的。

    可事实就是,车窗外狂风暴雨喧嚣了一夜,黎曜却心安理得地趴在她的身上,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稳。

    周知韵心绪复杂,她感受着对方沉稳有节奏的心跳声,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睡了过去。

    雨是在天亮时分停的。

    其实关于那之后的事情她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她只记得救援队过来帮助他们安装好了新的轮胎。

    黎曜开车带着她回到了小镇上,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露西奶奶的农场。

    她没有问黎曜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具体住址的,甚至还让他进屋洗了一个澡。

    周知韵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关于黎曜的事情,最后好像总是会朝着她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听到开门的声音,靠在窗边的黎曜回头看了过来。

    “给我的?”

    他微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她怀中抱着的男士衣服。

    周知韵回过神,整理好脸上的表情,答:

    “你的衣服还没干,先将就穿吧。”

    她走上前,将手里的衣服放在一旁的沙发凳上,面无表情道:

    “换上衣服就离开这里。”

    黎曜没说什么,走上前弯腰拿起沙发凳上的衣服。

    那衣服显然有些年头了,款式很老旧,但洗得干净,散发着一股洗衣液的清爽味道。

    他抬头冲她露出一个笑容,调侃道:

    “真的要我走?”

    周知韵叹了一口气,有些无语有些不耐烦:

    “我今天还有正经事要做,没空和你在这里演琼瑶剧,你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

    黎曜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

    “什么正经事?和那毛头小子去野泳?”

    周知韵愣了一下,皱着眉反问:

    “你跟踪我?”

    话一出口她才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他当然会跟踪她。

    这对黎曜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周知韵咽下心中那口恶气,勉强维持平静的语气:

    “算了,你走吧,我要说的话都已经说清楚了。”

    黎曜却道:

    “我也要去。”

    像是怕她听不懂似的,他又补充道:

    “你和那小子待会儿要去做什么?我也要去。”

    “什么?”

    周知韵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黎曜当然知道周知韵不是真的没听清,他走到她床边,一下子躺倒在床上,扭过头看着她吃惊的脸,唇角微微上扬:

    “你要是不让我去,我就不走了。”

    他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身下的床,道:

    “真香真软呀,刚好昨晚没睡好,在这里睡上一觉应该很舒服。”

    听到这近乎无赖的话语,周知韵嘴唇微张,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躺在自己床上呈一个“大”字形的男人。

    因为吃惊她的表情看起来甚至有些呆愣。

    “你认真的?”

    “你猜。”

    周知韵一时间又是生气又是无奈,气到了极点竟然还生出了一点好笑的感觉。

    堂堂港城第一豪门的掌权人竟然做出小孩儿耍赖的模样?哪怕是两三年前十九岁的黎曜都不会做出这种事。

    怎么他现在还越活越回去了?

    亏她昨晚还以为他这两年经过了大风大浪成熟了不少。

    周知韵捏紧拳头,憋了半天才把到嘴边的那句“随便你”憋了回去。

    因为她知道黎曜真的能干得出来这件事。

    卧室内很安静,除了窗外的虫鸣依旧聒噪。

    周知韵盯着床上的男人,眼神中有无声的愤怒。

    黎曜躺在那里,抬眼看着她,表情十分无辜。

    过了片刻。

    “穿好衣服下楼。”

    周知韵冷着脸说。

    “真的吗?”

    听到这话,黎曜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睁大眼睛十分惊喜地望着她,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种独属于少年的纯真笑容。

    “你真好,知韵姐姐。”

    但很显然这种笑容和语气已经不适合如今的黎曜了。

    周知韵只觉得有些恶寒,她皱紧眉头: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这只是因为你脸皮实在太厚……”

    她的话还没说完。

    黎曜突然从朝周知韵张开双臂,看那架势竟然是想要抱她,但他身上的那件浴巾似乎有些不听话,随着他走动的步子竟然松松垮垮地垂落在了地面上。

    周知韵没有丝毫防备,被眼前突如其来的“春光”吓了一跳,本能地一声惊呼。

    “啊!”

    意识到这叫声有多暧昧,她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慌张地抬头去看黎曜,果然在对方脸上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得逞笑意。

    周知韵捏紧双拳,再次忍下了翻白眼的冲动。

    “换上衣服,马上出发。”

    她转身摔上了房门。

    ……

    Luke心不在焉地喝完了那杯果茶。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楼梯处传来了声音。

    他转头去看,看见周知韵下了楼,身后跟着那个男人。

    “不好意思,害你久等了,我们马上就出发。”

    她冲着他微笑。

    Luke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在,说话更是语无伦次:

    “没关系的,我没等很久……哈哈,那好的……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周知韵点点头,去一旁的储藏室拿上工具,带着两人一起往屋外走。

    Luke接过她手里的工具,转头看了一眼,低声问:

    “他也跟我们一起去吗?”

    周知韵转头看向走在两人身后的黎曜,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但到底还是点了点头,道:

    “嗯,他也想过去帮忙。”

    “这样啊,我们刚好多了一个帮手,真好。”

    Luke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但出于友好还是回头冲身后的男人勉强笑了笑。

    男人也看着他,英俊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笑模样,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不对味。

    Luke心里本就不是滋味,这下子更是半句话都不想说了,他扭过头抓紧了手里的竹筐,没有再说话,闷头往前走。

    三人来到了农场后面的水蜜桃园。

    盛夏正是意大利南部水蜜桃成熟的时节,露西奶奶的农场里种着十几棵水蜜桃树,此刻每棵树上都挂满了果实,粉嫩的水蜜桃藏在碧绿的枝叶中,在炙热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诱人的色泽,果园的空气中弥漫着清甜馥郁的果香味。

    “今天多亏有你在,不然我一个人真的搞不定。”

    周知韵戴上帽子和手套,转头看向Luke,再次向他表示感谢。

    水蜜桃成熟后得很快采摘,不然很容易烂在枝头。他们必须要在两天之内摘完这些桃子卖给镇子里的水果商贩。这工作量显然并不轻松。

    “你太客气了,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况且露西奶奶平时对我那么好,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Luke脸蛋微红,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他也没多说什么,走到树下就开始上手干活。

    他先是将篮子挂在胸前,一双手十分熟练地穿梭在枝叶间摘下一颗一颗成熟的水蜜桃然后放进篮子里,力度和速度都拿捏得刚刚好。

    Luke自小在村里长大,做起这种农活来自十分得心应手。

    周知韵来这里两年了,以前也帮着露西奶奶干过摘桃子的活,速度自然也不算慢。

    黎曜虽然没干过这活,但他学习能力极强,很快就上手了,动作看起来甚至比Luke这个本地人还熟练。

    三个人干起活来十分麻利,加上两个男人明里暗里较着劲,简直恨不得抡圆了胳膊干,没过多久三人已经将一棵水蜜桃树上的所有桃子一扫而光。

    “知韵,你累吗?要不要去旁边休息一会儿?”

    黎曜借着摘桃子的功夫和周知韵搭话。

    周知韵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地干活。

    一旁的Luke见他吃了瘪,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黎曜转头冷冷瞥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三人继续干活。

    黎曜自告奋勇地爬上树去摘树梢上那些够不到的桃子。

    周知韵站在树下抬头去看——

    黎曜穿着露西奶奶去世老伴的衣服,很有当地风味的宽松印花棉麻料子,加上他混血感十足的五官轮廓,看起来倒像是个地地道道的意大利本地人。

    他动作麻利地揪下一颗水蜜桃,在手里轻巧地颠了两下,低头朝站在树下的两人笑了笑,眉眼闪过一丝光,道:

    “接好了。”

    周知韵正要举起自己手里的篮子,就听到旁边的Luke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她转头去看——

    黎曜手中的那颗水蜜桃小炮弹似的朝Luke的脸上袭了过去,快且准,Luke根本来不及反应,被那颗水蜜桃直接击中鼻子,“嘭”的一声撞击声,他往后一仰,捂着鼻子闷哼了一声。

    周知韵震惊且愤怒地转头去看树上的黎曜,问:

    “黎曜,你在干什么?!”

    黎曜站在枝叶繁茂的桃树上,惊讶地捂住嘴,道:

    “Oops,准头不太行,不好意思了。”

    他说的是中文。

    分明是故意。

    周知韵攥紧拳头,强行按压住了心头的火气,转头对着捂着鼻子的Luke歉意一笑,道:

    “不好意思,他说他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Luke摆摆手:

    “没事的,我不疼。”

    还没等他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和姿势。

    黎曜又扯下一颗水蜜桃,这回依旧是冲着Luke来的,桃子没打中Luke的脸,而是准确地击中了他的前胸,随后又滚进了他手里抱着的那个篮子里。

    那力道很巧很微妙,看起来不重,可Luke还是感觉到前胸被击中的地方一阵隐隐的痛,他仰头去看——

    对方冲他挑了挑眉,用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语浑不在意道:

    “我这手今天好像有点不受控制,你没事吧?应该不疼吧?”

    饶是Luke脾气再好,这一刻也被激出了一点怒气,他放下手里的篮子,撸起袖子,露出臂膀上精壮的肌肉,抬头朝树上的男人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道:

    “既然你总是扔不准,还是让我上去摘吧。”

    黎曜抱着手臂站在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样子是不打算让位。

    两人就这么斗鸡似的对峙了起来。

    周知韵在一旁看着,简直无语到了极点。

    “黎曜,你下来。”

    她说。

    黎曜耸了耸肩,冲着她露出了一个十分孩子气的笑,道:

    “我才不下来,这叫占据了战略制高点,你懂吗?”

    他这句话说的是中文。

    周知韵黑了脸,声音也抬高了一个度:

    “你下来。你是不是有病?跟个小孩计较什么?”

    听到这话,黎曜脸上的那个笑容敛了敛。

    他没说什么,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动作轻巧地从树下跳了下来。

    “我也是小孩。你怎么总是跟我计较?”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

    周知韵一愣,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是啊,Luke今年二十,黎曜也才比他大两岁,刚刚大学毕业的年纪,不是小孩是什么?

    她沉默几秒,冷着脸道:

    “你去旁边的那棵树摘吧。不要再做出让彼此难堪的事情。”

    她这句话也是中文。

    黎曜还算配合,他耸了耸肩,抱着篮子往一旁走去。

    Luke见黎曜转身要走,不甘心地就要抬脚去追:

    “他要去哪?”

    周知韵伸手拦住Luke,道:

    “他这个人比较烦人,我们不要理他。”

    Luke一愣,他低头看着女人拉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只觉得心头刚燃起来的怒火春风化雨一般全都消融了。

    “好。”

    他脸颊发烫,十分听话地点点头。

    周知韵冲Luke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继续专心干活。

    一旁的黎曜挨了训,没了动静。

    周知韵心里存着气,有意冷落他,只跟身边的Luke说话。

    两人一边摘着水蜜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就各自摘了满满一篮子水蜜桃倒进了一旁运货的皮卡车里。

    虽然是上午,但日头还是很毒辣。周知韵掀开帽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水壶喝了一口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旁的黎曜似乎一直没有说话。

    虽然是她刻意冷落他,但按照对方的性格也不该如此沉默才对。

    日光太强烈,周知韵眯着眼睛转头去看——

    黎曜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底下,低头抱着胸前的篮子,似乎是在发呆。

    周知韵瞥了一眼他胸前的那个篮子。

    竟然只装了可怜的小半篮。

    她瞥了瞥嘴。

    被训了几句,活也不乐意干了?

    周知韵收回视线,盖上水壶,抱着篮子继续去摘下一篮。

    等她再摘完一篮桃子的时候,黎曜才拎着他的篮子走向那辆皮卡车。

    “黎总身居高位久了,干不惯农活还是不要勉强了。”

    周知韵抱着满满一篮子桃子从他身边路过,语气带着几分嘲弄。

    黎曜没说话,跟在她身后将篮子里的桃子倒进皮卡车后面。

    粉嫩的水蜜桃骨碌碌地滚进车厢里,浅白色的绒毛在阳光下发着光,看起来诱人极了。

    他用手扯了扯自己的领口,轻声道:

    “我感觉有些呼吸不过来。”

    周知韵转头瞥了黎曜一眼。

    他的脸有些红,分不清是被太阳晒的红,还是被热气蒸腾的红。

    “黎总要是累了还是回你的总统套房里吹空调吧。”

    周知韵只当黎曜又在搞什么把戏,冲着他翻了一个白眼,抱着空篮子重新折回树下。

    炙热的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零零星星地洒落下来,落在他们脚下碧绿的青草上,像是浮在碧绿海洋上的点点星子。

    Luke身手灵活地爬到了一棵树上,伸手去够树顶那些成熟的果实。

    周知韵站在树下抱着篮子接他扔下来的水蜜桃。

    两个人一个摘一个接,有说有笑,十分默契。

    “你的朋友是不是累了?他看起来有些没精神。”

    Luke虽然听不懂刚才两人说了什么,但也看出了周知韵脸上的不满。他性* 格单纯,早把刚才那个不愉快的小插曲忘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对黎曜的关心倒是出于本心。

    “他不会是中暑了吧?”

    周知韵自然感受到了他话语里的纯真热忱,她仰头冲他一笑,细碎的阳光落在那张被汗水浸湿的脸上,她的神态里有着最原始和最感染人的生命力,她并不去看旁边的黎曜,只是道:

    “不用管他。”

    Luke的心因为这简单的回答荡漾起层层叠叠的甜蜜,他扬起嘴角,伸手扯下一颗饱满又水灵的蜜桃,轻轻往下一抛,蜜桃无声而准确地落入周知韵身前的篮子里。

    “Charlotte,昨天我给我的老师发了你的作品,他对你的画作很有兴趣,你有没有想过重新回到校园里再深造两年?”

    Luke站在树枝上,伸手拨开茂密的枝叶,又摘下一颗圆滚滚的水蜜桃。

    “如果你愿意的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

    树下突然传来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

    “知韵,我好像有点不对劲。”

    周知韵转身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

    Luke手一松,手里的桃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擦过周知韵怀中的篮子,直接落在了地面上,最后骨碌碌滚进了碧绿的草丛里。

    他蹲在粗壮的树枝上,有些失神地盯着那丛青草。

    等他回过神,转头去看,树下的女人早已走远。

    “你又怎么了?”

    周知韵抱着篮子走到黎曜跟前,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

    黎曜坐在树荫下,抬头望向她:

    “我有点不舒服。”

    他的声音没什么力气,脸上的表情也怪怪的,似乎在忍受着某种不安和痛苦。

    周知韵愣了一下,终于察觉到了一点异常,她盯着黎曜的脸,有些吃惊:

    “你的脸……怎么那么红?你中暑了?”

    黎曜勉强笑了笑:

    “我可能是对桃子过敏。”

    过敏?

    周知韵放下手中的竹筐,蹲了下来凑近去看,皱着眉疑惑道:

    “你对水蜜桃过敏?”

    黎曜点点头,他向来会装可怜,可真到了这样狼狈的时刻,他脸上的神情却不像往常那般收放自如,反而显得有些不自在。

    “准确来说应该是对桃毛过敏。”

    他说。

    “对桃毛过敏你还来摘桃子?你疯了?”

    周知韵抬高了声音。

    “我也不知道我会对桃毛过敏。”

    黎曜无奈地摊手:

    “以前倒是在书上看到过有人会对桃毛过敏,没想到……”

    周知韵抿了抿唇,看着他泛红的脸,沉默两秒,又问: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去医院吗?”

    她虽然担心,但到底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黎曜摇摇头:

    “没事,我坐一会儿就行了。”

    周知韵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两秒,撑着膝盖站了起来,道:

    “那你坐一会儿,待会儿要是难受我带你去看医生。”

    她转身要走。

    黎曜突然出声喊住了她:

    “知韵,陪我坐一会儿吧。”

    周知韵脚步一顿。

    或许是天气是在太热,她觉得在某个瞬间她的灵魂似乎有片刻的抽离,抽离了这具燥热不安的身躯。

    盛夏的风刮过桃园,碧绿的枝叶在风中摇曳着,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

    周知韵被那过分刺眼的阳光闪了一下眼,她回过神,转身折返到黎曜身边。

    她低头俯视着他的脸。

    黎曜也抬头看着她。

    两人对视了片刻。

    周知韵放下手中的篮子坐在了黎曜身边。

    风将两人头顶的桃树吹得簌簌作响。

    没有人开口说话。

    整个桃园里很安静,不远处的少年穿梭在枝叶间勤勤恳恳地劳作,偶尔转头朝这边投来一个注视的目光。

    过了许久。

    “你不要动他。”

    周知韵开口道。

    黎曜神情一僵,转头对上了她的视线。

    “他就是一个普通学生,和我也没有任何关系。”

    周知韵语气平静地继续道。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黎曜本就因为过敏有些泛红的脸变得有些扭曲。

    周知韵扯了扯嘴角,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声。

    黎曜被她笑得有些莫名。

    周知韵没说什么,而是伸手从脚边的篮子里拿起一颗饱满的水蜜桃,十分随意地用手简单地擦了擦,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薄薄的果皮被咬破,甜蜜的汁水被挤压着瞬间溢满了她的唇齿间。

    周知韵咽下那清甜的汁液,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道:

    “昨晚的一切都是你的设计,对不对?”

    有些事情她可以装傻充愣,有些事情却不能。

    黎曜眼中的愤怒和失望在一瞬间凝结。

    带着灼热温度的风拂过两人的脸,空气中有水蜜桃的甜蜜气息。

    他看着她,眼神里情绪很复杂。

    周知韵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头顶湛蓝得不像样子的天空。

    “黎总,有点耐心,我会跟你回去的。”

    她转头望着他有些怔忡的脸,补充道:

    “只不过不是现在。”

    黎曜看着周知韵,他的唇动了动,却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她的话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先开心还是先忧虑。

    周知韵没有等黎曜给出回应。

    她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拎起地上的篮子,转身就要走。

    走出去了几步,她又回头看着坐在树下的黎曜,抿了抿唇,将手里那个咬了一口的水蜜桃朝他扔了过来。

    “过敏也是在演戏?”

    她看着他,语气分辨不出是什么情绪。

    嫩粉色的水蜜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被黎曜伸手轻巧地一捞,准确地落在了他的手心。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低头轻轻地咬了一口手中的蜜桃。

    周知韵的眉头微微皱起,又在下一秒骤然放松。

    果然又是在骗她。

    她转过头,不再看他,继续往前走。

    黎曜笑了笑,他轻叹了一口气,仰头靠在身后的树干上,闭着眼睛嚼着嘴里甜蜜的果肉。

    蜜桃是甜的,那种甜让人无法拒绝。

    一种钻心的痒意像是涨潮的海水一般慢慢侵袭了他的身体,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可蜜桃是那样的甜。

    让他只想再咬一口。

    再咬一口。

    第92章 红宝石

    盛夏的南意有一种特殊的气息, 仿佛这里的一切都被造物主罩上了一层缱绻的柔光滤镜。这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

    一切美好的故事都应该发生在这个时节。

    很多个傍晚,周知韵会骑着自行车,穿过海岸线绵延的石子路, 穿过镇子前面那棵饱经风霜却依旧硕果累累的柠檬树,穿过被橙色夕阳覆盖的绿色平原, 最后回到露西奶奶的那个小农场里。

    乡村的生活简单到有些无聊。

    周知韵常常会和露西奶奶一起劳作。

    简单的劳作很容易让人的身体产生疲惫的感觉, 而疲惫带来的, 往往是满足和平静。

    就如此时此刻,她浑身酸软地坐在农场那幢小房子前的台阶上, 眺望着远方那一望无际的平原, 以及平原尽头那湛蓝的海水和绵延不绝的地平线, 心中感觉到的是一片如湖水一般的澄澈与平静。

    “在想什么?”

    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知韵转头去看——

    黎曜端着两杯果茶从门内走了出来。

    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将手中的一杯果茶递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前天晚上淋了雨,又或许是因为真的过了敏,黎曜昨天发了一场高烧。周知韵把他留在了农场, 让他睡在了客房里。

    黎曜是个生命力极其顽强的人,昨晚发了烧, 今天又十分精神地帮她和Luke一起收水蜜桃, 周知韵想拦也拦不住。三人忙了一天, 一直快到日落时分才将果园里的所有水蜜桃装上皮卡车。

    周知韵伸手接过黎曜手中的那杯茶, 轻轻地抿了一口,道:

    “在想青州的雨。”

    或许是一天的劳作让她太过疲惫, 人的身体一旦透支, 内心也跟着平静了起来。又或许是两人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 周知韵现在连针锋相对的力气都提不上来了。

    他们之间有太多波澜壮阔、动人心魄的瞬间, 像是电影里的高光片段。而此时此刻,她想要的, 只是一次心平气和的谈话。

    周知韵眺望着最远处的地平线,仿佛要穿过这片大陆凝视地球另一边那久违的故土。

    “现在青州应该是雨季吧。”

    她的语气里带着向往和怀念。

    青州的雨季很漫长,印象中的每个雨季,她总是抱着画板匆匆穿梭在那个城市里,天是阴沉沉的,空气中仿佛永远弥漫着水雾。濛濛的烟雨让人初时没有防备,等反应过来已经湿了衣裳和头发。

    就像生命中的很多事情,初初不觉得有多痛,等反应过来,已经深入心扉。

    “如果你想的话,我们一起回去吧。”

    黎曜说。

    周知韵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那个杯子。

    见周知韵不说话,黎曜的视线便也追随着她望向她手心里的那个杯子——

    那是一个算不上精致的陶瓷杯,一看就知道是初学者手工烧制的成品。虽然粗糙,但很温馨。就像杯子上面那朵歪歪扭扭的太阳花。

    “我不想勉强你,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在这里陪你一段时间。”

    他说。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甚至带着一点上位者的“仁慈”。

    周知韵转头去看身边的男人,对上对方认真平静的眼神,她沉默良久,忽然笑了,调侃道:

    “你知道吗?这两年你变了很多,但好像又没变。”

    她这话绝对不是夸赞,黎曜能感觉到。于是他也选择聪明地不开口去问这“变”的是哪一部分,“不变”的又是哪一部分。他只是看着她笑意吟吟的侧脸,道:

    “这两年你有想我吗?”

    这问题猝不及防。像是他隐秘的“反击”,又像是他冒失的“进攻”。

    周知韵沉默了,她收回视线,低头喝了一口杯中的果茶。

    果茶甘甜,可此刻她却觉得舌尖泛起一股莫名的苦涩味道。

    “想,很多时候都在想。”

    她回答得很坦诚,反倒让黎曜这个提问者有些无措。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能扭头去看远处逐渐被夜幕笼罩的平原。

    炙热的夏风抚过平原的每一处,最后带着青草的气息落在他的皮肤上,让他额前的碎发轻轻摆动。

    远处的夕阳已经落幕,天空呈现出一片静谧的蓝调。

    “周知韵,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说这话的那一秒,黎曜突然有些心慌。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对周知韵说过这话,而她一定也给了他否定的答案,同时又在懊恼自己为什么不能再想出一些高超点的措辞,反而将这愚蠢的问题问了又问。

    如黎曜所料,他当然不可能从周知韵嘴里听到他想要的回答。

    四周安静极了,只有水蜜桃树上的知了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又一声。

    在那聒噪的蝉鸣声中,黎曜听见周知韵叹了一口气。

    那叹气声极低,像是落在树叶上轻柔的晚风,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如果我没有那么深爱过你的话,这个答案对我来说应该很容易。”

    她说。

    黎曜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个来回。

    就在两天前的那个雨夜里,两人困在一辆车里,他步步紧逼,她节节败退。

    可是现在情况似乎完全反转了。

    原来一旦学会了勇敢,任何人都可以在感情里变得潇洒从容。

    “我……”

    黎曜一时间竟然有些语塞。

    他不习惯这样直接热烈的表达,也不习惯这样的周知韵,更害怕她语气里的那种遗憾。

    他们之间,远远算不上遗憾,也不允许有遗憾。

    比起黎曜,周知韵显然是个很有分寸的进攻者,她见好就收,点到为止。见他语气踌躇,周知韵拍拍膝盖站了起来。

    “我再去冲两杯果茶。”

    她说。

    黎曜反应过来,点点头,将手里的杯子递了过去。

    周知韵端着杯子离开。

    黎曜坐在台阶上,仰头看着头顶的天空。

    一片浓郁的蓝铺满了整个天穹,像是用画笔调出来的、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色的蓝。

    那是一种用言语难以形容的瑰丽。

    他突然觉得自己能记得这个夜晚好久,好久。

    燥热的夜风将这一刻拉得无比漫长,这煎熬又甜蜜的夜晚。

    或许过了几分钟,又或许过去了一个小时,黎曜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快要陷入沉睡。

    周知韵端着两杯果茶走了出来。

    脚步声让他睁开了双眼。

    “怎么了?累了吗?”

    她将一杯果茶递到黎曜手边,没有等他回答,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亮晶晶的东西,转头看向他,问:

    “好看吗?”

    黎曜睁着有些惺忪的睡眼低头去看——

    周知韵手心里躺着一条很美的红宝石项链。

    即使夜色将至,光线昏暗,那粒红宝石的光泽还是在黑暗中闪闪发亮。那种红并不鲜亮,反而有一种经过岁月洗礼后愈发耀眼的光芒。

    “这是去年我从附近的一个老爷爷手里买的,他祖上是这里的贵族,后来没落了,家里的东西也变卖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庄园和这条项链。为了重振家族的荣耀,他很年轻的时候就离家去外地做生意,可惜他没什么做生意的天赋,折腾来折腾去到了三十多岁还是一无所有,一天晚上他去一个小酒馆里喝酒,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他把这条项链送给了那个女人,后来他们相爱了,结婚了,又一起回到他的家乡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几年前他的爱人去世了,留下了这条项链。那天我去他的庄园附近写生,跟他聊了很久,他跟我说了很多他的故事。”

    周知韵说到这里就没再继续说下去了,而是低头喝了一口手中的果茶。

    黎曜看着她,他想说“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以后可以给你买很多这样的宝石”,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这话实在是愚蠢得有些可笑。

    当初周知韵离开港城的时候什么都没带,他送她的那些动辄千万上亿的首饰她一件都没带,现在又怎么会是真的单纯喜欢这颗名贵的宝石呢?

    黎曜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跟着喝了一口手中的果茶。

    这是一杯用各种水果干泡的果茶,皱巴巴的果干被热热的茶水冲泡开,模样并不是十分美观,滋味却很好。

    黎曜安静地喝着茶,等着周知韵的下文。

    果然,他刚喝下小半杯果茶。

    周知韵接着道:

    “那张画……”

    她转头看向他,眼神很平静,带着一丝说不清是调侃还是不满的情绪:

    “你说要买的那张画,就是我根据那个老爷爷的故事创作的。我把那幅画放在画廊里寄卖,本来也没想过真的能卖出去,只不过是想让更多的人看到那个故事。”

    黎曜愣了一下,喉头不安地滚了一个来回,他的视线重新望着她手中的项链,道:

    “这条项链的故事很美。”

    周知韵也没真的想要借题发挥,她低头用指尖轻轻地摸索着项链上那颗璀璨的红宝石,道:

    “是啊,所以我想把这条项链送给这个世界上最值得祝福的人。”

    黎曜沉默了。

    他想问她口中这个“最值得祝福的人”是谁,可又觉得如果那个人不是指周知韵自己的话,那么一切其他答案和后续的对话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他没有开口问,只是看着夜色里她温柔的侧脸。

    两个聪明人之间的交谈大多时候都是很有效率的,但太过有效率的交谈很容易显得干巴巴的,不像是在恋爱,反而像是在博弈。

    有时候两个陷入爱恋中的人非得做点蠢事说些蠢话才行。

    两人就这么默契地保持着沉默,直到最后一丝亮光消失在天际处。

    天穹上那令人惊叹的蓝也被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彻底吞没了。

    周知韵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坐在台阶上的黎曜,俏皮地笑了笑,道:

    “去睡吧,毕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她这话引用了《乱世佳人》里的女主角斯佳丽的台词。

    黎曜会心一笑,只觉得夜色中周知韵的脸比之那部老电影里的女主角更加明媚动人。

    “明天见。”

    他说。

    ……

    黎曜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

    自从周知韵离开港城后,他几乎每个夜晚都辗转难眠,就算勉强睡着了,他也会做各种各样的梦。

    他时常会梦到小时候的一切,梦到Rose,梦到黎婉臻,梦到霍旭和黎昭,梦到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甚至会梦到澳城的白家兄弟……

    他做了很多很多的梦,梦到过生命中的无数个人,却唯独不会梦到她——

    那个他真正想要在梦里重逢的人,那个他想要在梦里拥抱亲吻的人。

    除了助手定期送过来的一些照片和关于周知韵的只言片语,黎曜几乎觉得她已经完全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但是昨晚,黎曜竟然梦到了周知韵。

    他梦到了她亲吻他的额头。

    那柔软的唇贴着他的脸,一路轻吻,最后滑至他的唇。

    月色似水,落在纯白的棉质床单上。

    两人亲吻着彼此,感受着彼此口中那甜蜜的果茶味道。

    黎曜沉浸在那个美好的吻里。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很重很重,可是灵魂又轻盈得几乎都要飘起来。

    黎曜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当炙热的日光透过窗棂照进室内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橙黄色的光有些刺眼。

    他扭头去看窗外——

    一轮橙黄色的太阳低低地挂在天际处,让人分不清是朝阳还是夕阳。

    黎曜满足地叹了一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只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轻松。

    窗外的蝉鸣声无比清晰地传入耳中,他转头去看床头——

    那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两套衣服。一套是他自己的白衬衫和西裤。另一套是前天周知韵拿给他的旧衣服。

    黎曜刚要伸手去拿自己的那套白衬衫,想了想,还是换上了旁边那套旧衣服。

    他收拾好自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房子里很安静,客厅里空无一人。

    “知韵?”

    他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他。

    黎曜抬头看了一眼二楼卧室的方向,正要抬脚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门口突然传来了一点响动。

    他嘴角微扬,脚步调转方向,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知韵……”

    他的声音和动作都在下一秒顿住。

    因为推门进来的是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意大利老太太。

    对方见到他,表情也不意外,反而冲着他很亲切地问了一句:

    “你醒啦?”

    黎曜反应过来,收拾好脸上的表情,走上前冲着对方礼貌一笑,道:

    “您好,我是Ezra,Charlotte的朋友,这几天暂时借住在您这里,如果给您添麻烦了,十分不好意思。”

    露西奶奶笑眯眯地点点头:

    “没关系,Charlotte跟我打过招呼了,你要是愿意就在这里多住几天。”

    黎曜笑了笑,十分有眼色地接过对方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边往屋内走,一边寒暄道:

    “您姐姐的伤势好点了吗?”

    露西奶奶脸上的笑容有些收不住,她打量着他的背影,连连点头,答道:

    “好多了,现在已经出院了。”

    黎曜将东西放好,转头看着露西奶奶,又问:

    “对了,Charlotte她现在在哪里?我醒了之后没看见她。”

    “她已经离开这里了。”

    露西奶奶答。

    黎曜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离开?”

    露西奶奶冲着他露出了一个十分和蔼的笑容:

    “Charlotte没跟你说吗?她今天上午就出发去机场了。”

    第93章 惊喜还是报复

    周知韵到达青州的那天是个艳阳天, 出站的那一秒她被头顶的烈日晃了眼睛。

    面前的公路车辆川流不止,尖锐的鸣笛声和路过行人嘈杂的交谈声宛若一条流动的河流向她迎面扑来,夹杂着空气中滚烫的气息, 让人无处可逃。

    她眯着眼睛低头去看手机屏幕——

    天气预报上显示今天的最高温有四十度。

    周知韵拉着行李箱站在路边看着来往的车辆,和意大利街头随处可见的古董老爷车不同, 这两年青州的街道上似乎多了很多的电车。

    两年的时间不长不短, 青州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她望着那绿色的牌照发着呆。

    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了她面前。

    车窗落下, 从驾驶位上探出一张清秀可爱的脸。

    “哟,好久不见啊, 我的大画家。”

    女人朝周知韵挤眉弄眼。

    周知韵冲对方笑了笑, 走到车尾拉开后备箱, 将行李箱放好, 她刚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人还没坐稳,就被驾驶位上的刘乐怡一把抱住了。

    “轻点, 别把我头发弄乱了。”

    周知韵哭笑不得。

    刘乐怡不管不顾地在她身上蹭来蹭去:

    “天呐,我们是不是都有两年半没见了?上次见到你好像还是两年前过年的时候在你家……”

    她这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 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切断了似的。

    “我是说……哈哈……咱们真的好久没见了……”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刘乐怡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 小心翼翼地从周知韵的肩膀上抬起头打量着着她的表情, 见她表情正常,刘乐怡这才重新露出了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 接着道:

    “怎么样?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周知韵当然明白刘乐怡尴尬的点在哪里——两年前的那次饭局黎曜也在场。

    这个名字显然已经成为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禁忌。

    周知韵嘴角微微上扬, 她冲着刘乐怡安慰一笑, 转身拉下副驾驶位置上的化妆镜, 一边对着镜子补妆一边回答道:

    “今晚的飞机出发。”

    刘乐怡原本已经启动了汽车,听到这话她明显有些疑惑:

    “出发?出发去哪里?”

    她转头看着周知韵, 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问:

    “天啊!什么意思?你不会刚回来就要走吧?”

    周知韵合上镜子,转头冲她露出了一个笑:

    “答对了。”

    刘乐怡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道:

    “你难得回来一趟怎么不多住几天?这么火急火燎的,后面有鬼在追你啊?”

    周知韵笑了笑,不说话。

    刘乐怡琢磨出了一点味道,回过头继续开车,半晌,低声道:

    “看来你后面确实有‘鬼’在追你。”

    周知韵见刘乐怡的神情有些失落,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歪头靠在她的肩上,轻声哄道:

    “就是因为时间短,所以才要第一时间来见你啊,我弟到现在还不知道我要回来呢。”

    听到这话,刘乐怡又是开心又有些不是滋味,她转头蹭了蹭周知韵的额头,叹气道:

    “你这过得是什么日子啊,有家也不能回,真是遭罪。”

    周知韵拍了拍刘乐怡的肩膀,表情俏皮地看着她,轻飘飘地换了一个话题:

    “猜猜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说到这个话题,刘乐怡来了兴致,也不再愁眉苦脸了,两眼放光地看着周知韵,问:

    “什么?什么礼物?”

    周知韵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道:

    “你不是一直喜欢这个牌子的包包嘛,我去年在意大利碰到了这个牌子的创始人,这个是他自己做的一个小皮包,全球就一个,上面还有他自己手工绣的签名。”

    刘乐怡一个急刹车。

    “天呐!”

    她拿过那个精致的盒子,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纸。

    一个小巧的牛皮包躺在包装纸里,造型富有艺术气息,设计十分新颖,一看就是手工定制的高级货,包身下面坠着一个小小的标签,上面果然有那个设计师的签名。

    “天啊!真的是他本人的签名耶!天啊!”

    刘乐怡抱着那个皮包欢天喜地,又转过来抱着周知韵尖叫:

    “知韵!你对我太好了吧!我爱死你了!你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拿到这个包的!我好想听!你快说快说!”

    周知韵哭笑不得:

    “你快开车吧,哪有人把车停在大马路上的?”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似的,后面传来了两声不耐烦的鸣笛声。

    刘乐怡吐了吐舌头,她小心翼翼地把包放到后座,这才握着方向盘继续开车。

    一个小插曲过去,车内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周知韵不紧不慢地说起了那个包的由来——

    “当时我在一家餐厅里吃饭,一个看起来五十多的大叔过来跟我搭讪,他说他来晚了,餐厅已经没位置了,还问我能不能和我一起拼个桌……”

    “你答应了?算了,你肯定是答应了,我问的什么傻问题,不然这个包怎么来的……他本人长得帅不帅?!他是不是看上你了?不然餐厅里人那么多,怎么就找你拼桌呢?对了!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你一下子问那么多问题我要先回答哪一个?”

    “算了,你先说那天的场景,这些问题等一下再回答!”

    ……

    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车子很快开到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地下车库里。

    “我们下次见。”

    周知韵跟刘乐怡道别,正要拉开车门。

    “知韵。”

    驾驶位上的刘乐怡喊住了她。

    周知韵回头看向她。

    刘乐怡脸上依旧带着笑,可那双望向她的眼睛却带着一丝担忧的情绪。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们之间……还可以走回头路?”

    她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冒犯,又补充道:

    “毕竟他真的很爱你,也没有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你对他也不是没有感情的。既然相爱,事情就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原本好友告别的温情气氛瞬间被打破,车内安静得有些过分。

    周知韵收了脸上的笑容,她没说话,似乎是在考虑措辞,过了片刻,才道:

    “乐怡,在二十三岁以前,我觉得我的人生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我只要沿着那条路一直走下去,就能获得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

    后来,那条路断了,我又觉得我的人生可能要永远困在一片漆黑的阴影里。但是我最后还是走出来了。

    现在想一想,在临江市的那几年确实很苦,但不得不说那些日子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宝贵的财富,因为它告诉我——只要我想,我完全可以靠自己做到很多事。

    再后来,我碰到了黎曜,我自认不是一个道德很高尚的人,其实我也想过以他的能力和背景可以让我重新走上那条康庄大道,甚至完全可以再往上跃升好几个阶层。

    但现在经历了这么多,我已经没有那种幻想了,我发现我还是更喜欢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感觉。我不想走回头路,也不想去展望什么遥远的未来,我只想一步一步地坚定地走在自己的路上,然后在这条路上遇见每一个、下一个更好的自己。”

    车内陷入了一片寂静中。

    周知韵的这一番话把刘乐怡说得有些怔愣。

    看着对方那呆呆的神情,周知韵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伸手抱住了刘乐怡,语气轻松且平静,道:

    “至于你说的那些话,我明白你的意思。相爱确实难得,但现在我有别的更重要的东西要去追寻。我和他最后如果能在一起,我不会抗拒这个结果。但如果没有,我也不会觉得有遗憾。”

    刘乐怡沉默了几分钟,趴在周知韵的肩膀上吸了吸鼻子,道:

    “好的,我知道了。”

    她抬起头,睁着红红的眼睛望着她。

    “知韵,你一定会幸福的。”

    周知韵笑了笑,拍拍刘乐怡的肩膀,柔声道:

    “走啦。”

    ……

    辞别了刘乐怡,周知韵去一楼的前台处开了一间房。

    她将行李放好,补了一个妆,又特地换上了一件款式端庄、颜色低调的旗袍。

    临出门前她对着镜子转了一个圈,确认一切都没问题,她冲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

    订婚宴在酒店的九楼。

    周知韵迈进会场的时候,现在已经坐满了宾客。

    她环视了一圈四周,不由暗自赞叹。

    整整一层楼都被包了下来,现场布置得豪华又优雅,无数的鲜花和气球将整个会场点缀得浪漫温馨,看起来不像是宴席,更像是一场浪漫的花园婚礼。

    她正打量着主舞台旁边正在演奏钢琴曲的乐队,迎面走过来一个打扮精致优雅的贵妇人。

    “知韵。”

    贵妇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周知韵收回视线,看清对方的脸后,她礼貌地打招呼道:

    “秦阿姨好。”

    周知韵和贵妇人简单地寒暄了几句,随后抬脚往走廊尽头的休息室走去。

    她还没走到走廊那边,远远的就看见休息室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正装,很沉稳的颜色,却被他穿出了几分潇洒随性和少年意气,他的个子很* 高,支着一双长腿靠在走廊边,姿态有些懒散,看向对面休息室的眼神却很温柔专注。

    在看到男人的那一秒,周知韵的眼眶突然就有些热。

    好在对方没有看到她。

    她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整理好自己的表情,面带微笑地轻咳了一声。

    听到声音,男人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姐!”

    看到周知韵的那一秒,周绥安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那张英俊的脸上露出了十分惊喜的表情。

    时隔两年多,再次见到这个亲弟弟,周知韵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她看着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面前这个已经长成一个成熟男人的周绥安,所有的话都梗在了周知韵喉头,她几乎想要哭出来。

    “不是说赶不过来了嘛,怎么还是来了?”

    周绥安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声音里全是欢喜。

    周知韵半年前就得知周绥安和江柠要在今年夏天订婚的好消息了,但是当时她人在意大利,又不清楚黎曜那边的情况,她害怕自己贸然回青州反而会给周绥安带来什么麻烦,所以一直推说没有时间。

    但思来想去又觉得这是周绥安人生难得一次的重要时刻,她作为亲姐姐如果缺席了这个重要时刻对于姐弟两人来说都是一个很大的遗憾。

    所以周知韵最后还是决定要回国一趟。

    “你的人生大事,姐姐怎么能缺席?”

    周知韵调侃道。

    周绥安那张帅气的脸蛋上竟然露出一点羞涩的神情。

    姐弟俩聊了两句。

    周知韵走进休息室,看到了江柠。

    作为这场豪华订婚宴的女主角,江柠今天打扮得格外耀眼吸睛。

    “柠柠今天真漂亮啊。”

    周知韵由衷赞叹道。

    江柠是个腼腆的性子,一下子就红了脸。

    “知韵姐姐,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天来不了了呢。”

    她上前拉住了周知韵的手,表情很欢喜。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周知韵从包里拿出了一个黑色天鹅绒首饰盒,递到江柠手边,笑着道:

    “给你添添妆。”

    江柠一愣,本能地就要推拒。

    周知韵佯装要生气,她这才伸手接过那个首饰盒。

    江柠表情忐忑地打开首饰盒——

    一条红宝石项链静静地躺在黑色丝绒盒子里。

    江柠倒吸了一口气,抬头有些不安地看着周知韵:

    “这么贵重的礼物……”

    连一旁的周绥安也有些意外。

    周知韵笑了笑,也不理会两人吃惊的表情,站起来帮江柠戴上了那条项链。

    面前的镜子反射出头顶水晶灯的璀璨光芒,将镜中三人的脸照得格外清晰,像是一张温馨的全家福相片。

    周知韵看着江柠脖子上的那条红宝石项链,赞道:

    “真美。”

    她轻轻地拍了拍江柠的肩膀,语气温柔道:

    “以后小绥要是欺负你,你就过来找我,我帮你揍他。”

    江柠也笑了,点点头:

    “嗯。”

    眼看着自己的姐姐和未婚妻在一唱一和,旁边的周绥安坐不住了,鼓起嘴巴委屈道:

    “姐,看你说的,我哪有那个胆子欺负她,现在都是她欺负我。”

    他凑了过来,搂着江柠的脖子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语气亲昵极了:

    “你给咱姐说说,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江柠的脸早红透了,抬头瞪了一眼周绥安。

    周绥安也不怵,依旧笑嘻嘻地搂着她不放手。

    周知韵站在一旁,一脸笑意地看着镜中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青年男女。

    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她低头去看,眉头皱紧了。

    给她发消息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的消息也很简单——

    【恭喜,你今天很美。】

    周知韵将那几个字默念一遍,心头一跳,愣在那里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周绥安看她表情不对,问:

    “怎么了,姐?”

    周知韵有些心不在焉,她收起手机,把周绥安拉到一边,低声道:

    “小绥,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情,要不今天我就先……”

    “姐,你不会吧,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啊?今天可是我的订婚宴,你再怎么着急也不差这一顿饭的功夫吧?”

    周绥安明显有些不能理解。

    周知韵也知道自己现在离开很不合理,想了想,她还是妥协了:

    “那……好吧,待会儿宴席结束我就离开。”

    周绥安明显很不赞同,但见周知韵的表情似乎是真的有事情,他也不好强留,只是勉强点了点头,道:

    “好吧。”

    ……

    江柠梳妆完毕,几人一起来到了宴会厅里。

    周知韵打起精神陪着一对新人应酬宾客。

    江柠的母亲秦婉是个很有手段的女强人,再婚后嫁给了青州当地一个很有实力的书香门第,因此今天到场的宾客几乎涵盖了青州各个行业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越是有钱有权的人越喜欢装点门面,一般这种场合里总会有一个地位最高的中心人物来撑场子。

    周知韵见惯了这种场合,因此也能一眼看出今天在场的宾客中谁是那个地位最高的“坐上宾”——

    靠近主舞台的最中心一桌的主位上坐着一个气定神闲的男人,年龄约莫五十左右,看模样很富态,气质十分从容。江柠的继父坐在一旁,十分客气给男人交谈着。

    周知韵生得出色,即使今天打扮得很低调,往那儿一站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那个“大人物”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来几次。

    周知韵心里暗道不好,有种不妙的预感,她正要借口去卫生间。

    那边秦婉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拉着他们就要过去给那位“大人物”敬酒。

    几人正要过去。

    就见那个“大人物”突然站了起来,他看着几人身后的方向,脸上露出了十分惊喜的表情。

    几乎是同时,原本热闹嘈杂的宴会厅突然安静了几秒。

    周知韵一愣,像是意识到什么,她心脏跳得飞快,强迫自己转头去看——

    宴会厅门口走进来三个男人。

    领头的男人身高接近一米九,五官俊美立体,明明是有些混血的长相,偏偏还穿着一身藏蓝色的中山服。或许是中山服的端方周正和男人眉眼间的沉郁之色完美地中和在一起,看起来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男人出色的长相和强大的气场本就吸人眼球,更别提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材壮硕的黑衣保镖。

    从三人踏进宴会厅的那一秒,宴会厅里所有人的视线几乎都朝他们看了过去。

    周知韵脸色一变,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

    她还是太小看黎曜了。

    自从两个月前她离开意大利的那个农庄,周知韵几乎在世界各地兜了一个圈子,她在每个地方只逗留一两天,尽量避免使用个人信息,绕了好多地方,留下了无数个障眼法,最后小心翼翼地回到了青州,这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挤出一两天的时间来参加她亲弟弟的订婚宴。

    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他找到了。

    周知韵的脸色有点难看。

    她不怕面对黎曜,却害怕他会在周绥安的订婚宴上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顶着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黎曜面带笑容地朝她大步走来。

    “知韵。”

    他唤她的名字。

    众人显然十分惊讶,目光纷纷又看向周知韵。

    周知韵僵在那里,脸色十分难看。

    黎曜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一些,还没等她回答,他又看向旁边的周绥安,道:

    “恭喜。”

    他抬了抬手,身后的保镖立马递过来一个礼盒。

    周绥安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他眯着眼睛在脑海中搜索了几秒,忽的眼睛一亮,正要说点什么。

    “黎总,您怎么来了?”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有些兴奋的声音。

    众人回头去看——

    刚刚还气定神闲地坐在座位上的那个“大人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他拨开人群十分殷勤地朝黎曜伸出手。

    于是众人的视线又被这位“大人物”吸引走了。

    顶着众人疑惑又惊讶的目光,黎曜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伸出手和那位“大人物”浅浅一握。

    “你好。”

    他的声音冷淡疏离,明显没有刚才和周绥安说的那句“恭喜”来得亲近。

    一旁原本还不太确定的周绥安问:

    “黎曜?”

    黎曜转头,目光重新落在周绥安身上,眼神里带着克制的笑意,道:

    “好久不见。”

    周绥安明显惊喜又意外:

    “你怎么来了?”

    黎曜的目光望向一旁的周知韵,看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慌张,他嘴角微微上扬,道:

    “和你姐姐一起来的。”

    周绥安更加疑惑了。

    “我姐?”

    旁边站着的几人都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见这情形又不敢贸然开口。

    黎曜就这么晾着那位那位“大人物”,一点也没有要和他交谈的意思,甚至连眼神也没有分给他半点,那位“大人物”也丝毫不以为忤,反而笑眯眯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不管周围的这些人是如何反应,黎曜只是看着对面的周知韵。

    他刚要开口讲些什么,就听到周知韵冷冷的声音——

    “你跟我出来一下。”

    说完这句,她抬脚就往宴会厅大门的方向走。

    黎曜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了一点得逞的笑容。

    他冲一旁的周绥安摊了摊手,十分无奈的样子,随后转身跟了上去。

    两人就这么把一头雾水的众人留在了宴会厅里。

    ……

    周知韵走出宴会厅,顺着消防指示,一路走到了楼梯间内。

    黎曜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周知韵关上门,确认楼梯间里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再也没有旁人了。

    “你疯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她转身冲他低声吼道。

    黎曜脸上还是带着那种无所谓的笑,答:

    “给你一个惊喜。”

    他贴近她,凑到她耳边,轻声问:

    “怎么,你难道觉得不惊喜吗?”

    周知韵的怒火更盛了,她推开他:

    “惊喜?我看是报复还差不多。”

    “报复?我要报复你什么?”

    黎曜挑了挑眉。

    周知韵的眼睫颤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不回答,那就让我来替你回答。”

    黎曜盯着她的眼睛,眼里的笑意慢慢淡去:

    “你那天晚上找我聊天是为了让我卸下心防,好在我的果茶里下安眠药,是吗?”

    听到这话,周知韵脸上的神情明显变得有些不自然,她抬手将脸颊边的碎发挽到耳后,道:

    “你在胡说什么?那天晚上明明是你自己太累了,你非要睡得那么死,能怪谁?”

    黎曜低头看着她不说话。

    那种眼神明显让周知韵很不自在,她后退一步,仰头看着他,眼神严肃又倔强:

    “我们的事不要牵扯到我弟弟。”

    黎曜皱了皱眉,逼近一步,问:

    “你觉得我会对他做出什么?”

    周知韵很想回答“当然会,毕竟你有过这个‘前科’”,但是理智告诉她现在说这话明显会激怒黎曜,她想了想,语气尽量保持平静地说:

    “黎曜,今天结束我就会离开青州,小绥他从一开始就不知道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他现在已经毕业结婚了,他的人生刚刚开始。我们俩的事情尽量不要影响其他人的生活,好吗?”

    她说这话的语气很客气,甚至还带着一丝卑微。

    黎曜低头看着周知韵恳求的眼神,一时间竟然觉得心头涌起一股苦涩难言的味道。他沉默许久,最后答:

    “好,我答应你,不管我们之间怎么样,我不会去动周绥安。”

    听到黎曜的保证,周知韵的神情明显放松了很多。

    “谢谢你。”

    她松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道:

    “那我就先进去了,我们的事情等结束再聊。”

    说完,她抬脚就要离开。

    黎曜开口喊住了她:

    “周知韵。”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全名。

    周知韵的脚步一顿。

    下一秒,她觉得自己的双臂被人紧紧地箍住了。

    黎曜从身后抱住了周知韵,低头将脸埋进她的脖颈间,轻声道:

    “下次不要就那样丢下我,好吗?”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很柔软的情绪,这种情绪是她从来没有在他身上看见过的。

    周知韵僵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你知不知道那天我醒了之后发现你不见了有多难过?”

    黎曜的声音就在她耳侧,带着一点鼻音,气息热热的,打在她的皮肤上。

    周知韵心头一颤,惊觉黎曜话语的那种情绪竟然是——脆弱。

    他以前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展露过脆弱,哪怕是那夜在那艘游艇上,他迎着冰冷的海风对她说出那句“知韵,我们的路就走到这里吧”,黎曜的神情也没有一刻是脆弱的,很多时候,他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刀锋永远闪着寒光。

    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在她面前展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

    周知韵闭上眼睛,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握紧成拳,又松开,又握紧,如此反复。

    然而她最终还是没有回答,只是语气平静地道:

    “我要回去了。”

    黎曜也没拦周知韵,他听话地松开了她。

    或许是怕在那张脸上看到失望的神色,周知韵没有回头。

    “吱呀”一声,楼道口的铁门被拉开又关上,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摩擦声。

    黎曜靠在冰冷的白墙上,目光透过楼道内的那扇小窗户望向了远处的天空。

    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抽出一根烟,低头点燃了,划开手机屏幕——

    【黎总,我们已经锁定了陆朔的位置。】

    黎曜猛地抽了一口烟,夹着烟的食指和中指抖了抖,慢慢吐出一口青白色的烟,漫不经心地在屏幕上打出几个简短的字——

    【带过来,立刻。】

    第94章 姐弟夜话

    订婚宴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周知韵原本是打算连夜离开的, 但现在黎曜既然已经来了,她再逃也显得没有意义,加上周绥安的极力挽留, 她决定今晚暂时还是留在青州。

    几人先是去江柠家吃了一个家宴。

    家宴比较简单,在座的除了周家两姐弟, 只有顾家的四口人:江柠, 江柠的母亲秦婉, 江柠的继父顾亭筠,还有她的继兄顾珅。

    席上的气氛还算融洽。

    顾亭筠和秦婉对周家姐弟的态度比起今天下午要热情了许多, 周知韵大概也能猜到原因, 她面上不显, 笑眯眯地接着话。

    秦婉是个很精明强干的人, 她拉着周知韵问了很多问题,聊着聊着便要聊到今天突然出现在宴会厅里的黎曜。

    周知韵察觉到话题不对,转头看到坐在一旁的顾珅似乎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便有心把话题引向他,于是开口道:

    “小珅, 你从美国回来啦?以后是打算留在国内发展吗?”

    周家和顾家在同一个别墅区, 算是邻居, 加上周绥安和顾珅以前还算玩得不错, 所以周知韵对他还算熟悉,此刻说话的语气也比较亲近随意。

    “今天怎么没去订婚宴?”

    她又问道。

    顾珅面容俊秀, 戴着一副金丝眼镜, 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听到周知韵这话, 他抬头冲她淡淡一笑,答道:

    “暂时打算和几个朋友在国内合伙开一个律所。今天临时有点事情要处理, 没想到一直忙到了晚上,没能赶上订婚宴。”

    周知韵不过是随口一问,听到顾珅的回答,她点点头,道:

    “这样啊。”

    她正要开口再说点什么。

    一旁的顾亭筠突然开口道:

    “你秦叔叔说要不让你去他那边干几年,等过两年再出来单干?哪有刚毕业就自己创业的?”

    顾珅神情淡淡的,头也不抬地答:

    “我在那边已经实习过两年了。”

    顾亭筠显然很不赞同:

    “国内跟国外还是很不一样的,你学的那些在国外管用,在国内不一定还管用。”

    顾珅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酒杯浅浅抿了一口,站了起来,道:

    “我吃饱了,先上去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餐厅。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周知韵虽然是随口一问,但这问题显然不小心成了点燃顾家父子之间矛盾的导火索。

    她有些不好意思,埋头默默吃饭,不再多话。

    加之旁边秦婉还在明里暗里打听黎曜的事情,周知韵有些懒得应付,匆匆吃完饭,她借口身体不舒服要回家休息。

    周绥安站了起来,走到周知韵身边,一脸担心地看着她,问:

    “姐,你是不是来回奔波太累了?我先送你回家吧。”

    周知韵冲他使了一个眼色。

    周绥安眨了眨眼。

    周知韵立刻明白他肯定也是有些烦秦婉了,便扶住了他的手臂,道:

    “应该是,我现在头晕晕的,你先送我回去吧。”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桌上的秦婉和顾亭筠,语气带着歉意:

    “真不好意思,原本打算再和叔叔阿姨聊一会儿天的,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太开心太激动了,昨晚没睡好,现在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她这么说,秦婉和顾亭筠自然只能表示理解。

    姐弟俩走出顾家别墅。

    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别墅区的绿化做得很好,空气里都是香樟树的清香味,蝉鸣声声,盛夏的气息在周围蔓延。

    两人走在夏夜的林荫小径上,踏上回家的路。

    这种感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周知韵做了一个深呼吸,心情愉悦,神情放松。

    周绥安将脚下的落叶踩得“咯吱”作响,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清脆。

    “姐,你这两年一直待在国外不肯回国,是不是和那个黎曜有关?”

    他问。

    周知韵一愣,扭头看着他,她本能地就要开口否认。

    “不……”

    周绥安笑着冲她摇了摇头,道:

    “姐,我已经长大了,不要总是把我当小孩子。”

    周知韵的话梗在了喉咙里,她低头看着脚下的石板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是不是在纠缠你?”

    没等到周知韵的回答,周绥安顿住脚步,转身抓住周知韵的双臂,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道:

    “姐,你放心地留在青州,不管那个姓黎的是什么背景,我都不会让他伤害你的。我已经长大了,完全可以保护你。”

    周知韵抬头看着他——

    周绥安皱着眉头,一脸严肃,语气十分认真。

    她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周知韵笑得很大声,越笑越夸张,仿佛真的觉得周绥安的话很好笑一样。

    可周绥安明显不吃这一套,他按着周知韵的肩膀,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问:

    “姐,你不相信我?”

    他的表情太过认真,让周知韵的独角戏有些唱不下去了,她慢慢收了笑容,抬手摸了摸自己笑得有些僵硬的脸,表情变得认真了几分,道:

    “哪有你说得这么吓人?你不要担心,黎曜对我没有恶意,他……不过就是我众多舔狗中的一个罢了,只不过……”

    周知韵顿了一下,知道周绥安不是一个轻易好糊弄的人,她十分小心地斟酌了一下用词,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嫌弃,道:

    “他确实有点钱,可能还有点权?总之个人条件确实挺好的,但就是性格太黏人了,我都说了暂时不想搭理他了,他非要死乞白赖地跟在我后面,真的太烦人了。”

    周绥安的眉头依旧没有放松,他低头看着周知韵的脸,似乎在确定她话语里的真实性。

    “你看着我干嘛?”

    周知韵推开了周绥安的手,扭过头继续往前走:

    “你就算不相信我的话,也要相信咱们中国的治安吧?现在都是法治社会了,在咱们中国大陆的土地上,他能对我做什么?”

    周绥安的眉头略略放松了些,他嘴角微微上扬,抬脚跟在周知韵身后,道:

    “所以你就更要留在青州了,留在我身边,这样我才能保护你。”

    周知韵转身冲周绥安翻了一个白眼,道:

    “谁要你‘保护’?演电影呢?我在国外那是深造学习,是享受生活。怎么被你说得好像避难渡劫一样?”

    她顿住脚步,看着路灯下周绥安挺阔的肩膀,语气变得严肃了几分,继续道:

    “再说了,你和柠柠现在虽然还没有结婚,但你也算是个有牵绊的人了,怎么动不动就说这种冲动的话,还把自己当中二热血少年呢?退一万步说,那黎曜如果真是一个大坏蛋,你真要为了我去跟他拼命?那柠柠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她?”

    “我不是冲动,你是我的姐姐,我当然要……”

    周绥安小声地反驳着,见周知韵神情严肃地看着他,他也沉默了,半晌,又最后确认了一遍:

    “姐,你这两年一直不回国,真的不是因为有什么顾虑?”

    周知韵抬头看着对面这个快要比自己高出两个头的亲弟弟,她终究还是没有绷住脸上的严肃表情,眉眼变得柔和了几分,语气有些无奈地说:

    “我能有什么顾虑?这几年我在意大利过得不知道多潇洒,你都不知道那里有多少金发碧眼的大帅哥,一个比一个帅。那里的东西也好吃,我每年都要自己摘葡萄酿葡萄酒,一酿就是一地窖,喝都喝不完。还有那里的海也特别蓝,跟蓝色的果冻一样,每年夏天我都会躺在沙滩上晒太阳,沙滩上全是身材好到爆的帅哥美女,我就戴着墨镜偷偷看……”

    她的语气轻盈欢快,带着憧憬和向往,十分具有感染力。

    周绥安听着听着,原本皱紧的眉头也彻底放松了下来。周知韵说得越多,他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明显。

    两姐弟就这么一前一后地继续朝家里走去。周知韵在前面说,周绥安跟在她身后安静地听,时不时也插嘴问一两句。

    夏夜寂静,路灯的光温暖昏黄。

    两人踏着月色回到家。

    周知韵出了一身汗,要回二楼的卧室洗澡。

    她刚迈上楼梯。

    “姐,你要过好自己的人生,千万不要顾虑我。”

    周绥安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周知韵的身体一僵,回头去看——

    周绥安站在客厅中央,抬头看着她。

    灯光下,他的眼神温暖又明亮。

    周知韵抓着楼梯扶手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握紧。

    “嗯。”

    她点点头,冲他露出了一个笑,扭头走上了二楼。

    周知韵回到自己的卧室里洗了一个澡。

    夏夜漫长,外面的蝉鸣声又实在扰人。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于是披上衣服去楼下的酒柜上翻出了一瓶红酒。

    周绥安早已经折回顾家去找江柠了。

    此刻偌大的一个别墅里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周知韵拿着红酒和高脚杯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锁上了房门。

    她坐在阳台的沙发上喝到微醺。

    像是想起了什么,周知韵放下手里的酒杯站了起来,脚步有些飘忽地走进了卧室里的一个小储藏室里。

    这个储藏室里放着很多东西,有她儿时的玩具,有她从小到大的成绩单,有记录了她成长经历的各种相片,也有她前几年零零散散创作的一些作品。

    周知韵在一大堆画册里翻找了一番,终于找到了她想找的那个东西。

    月光如水洒在了阳台的地砖上,像是铺上了一层浅银色的细沙。

    周知韵低头看着怀里的那幅画。

    画上是一双稚嫩且凶狠的眼睛,极其的传神,极其的生动。

    她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六年前的那个雨夜里——

    深夜雨巷里的少年,那双眼睛,那种眼神,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她的记忆里。

    周知韵看得发愣,不知道是在回忆往事,还是在欣赏自己多年前的画功。

    不知不觉,夜已深,月过中天。

    她仰头喝完最后一杯酒,正要站起来去外面的阳台上吹吹风。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振动了起来。

    周知韵一惊,酒醒了几分。

    她犹豫了几秒,伸手拿起手机,低头去看屏幕——

    凌晨一点,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周知韵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做好心理准备,接通了电话。

    “周小姐吗?”

    电话那边传来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语气算不上客气,甚至透着一丝压抑的烦躁,但嗓音却是十分的低沉悦耳,明显属于一个相当年轻的男人。

    周知韵一愣,半是疑惑半是惊恐,答:

    “我是。”

    男人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直接开门见山道:

    “黎曜派人绑走了陆朔,周小姐,我现在需要你配合我找到陆朔的下落。”

    那一瞬间,周知韵发现自己刚才的心理准备做得还不够。

    她的酒彻底醒了,心也跳得飞快,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声音紧绷地问:

    “你是谁?”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

    “我是陆望,陆朔的……弟弟。”

    第95章 笼子里的男人

    周知韵挂断电话, 点开通讯录去翻黎曜的名字,突然想起来她很早以前就删掉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

    她只好点开短信去翻今天下午给她发来短信的那个陌生号码。

    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黎曜是下午派人带走陆朔的, 这么长的时间也不知道他对陆朔都做了什么。

    周知韵心急如焚地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那边响了两声,很快就被挂断了。

    周知韵皱紧眉头, 再次拨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 被接通了。

    “喂?黎曜, 是你吗?”

    周知韵直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电话那边很安静。

    周知韵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或许是窗外的蝉鸣声过于聒噪,她没有听到他的回应。

    良久, 就在周知韵以为对方会挂断电话的时候, 她终于听到了听筒里传来的声音——

    “知韵。”

    黎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压着一团湿湿的棉花。

    “你现在在哪里?你疯了吗?你绑走陆朔干嘛?我和他那都是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你快把他给放了!”

    周知韵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抬高了声音朝电话那边吼道。

    电话那边的黎曜没有出声。

    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 周知韵换了一个语气柔声劝道:

    “你知不知道陆朔他不是普通人?你这么随随便便绑走了他,他家里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现在可是在青州,不是在港城。”

    然而不管她怎么说, 电话那边的黎曜始终没有再开口。

    周知韵疑心他是不是真地在听,试探地问:

    “黎曜?”

    “我要看到你, 在天亮之前。”

    黎曜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他似乎是在喝酒, 周知韵听到了他吞咽的声音, 那声音极细微,透过手机听筒传到她耳中。

    周知韵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正要说点什么。

    “在你来之前, 我不动他。”

    周知韵心里一凉, 连忙问:

    “你现在……”

    没等她说完,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冰冷的忙音。

    黎曜已经挂断了电话。

    窗外的蝉鸣声撕心裂肺。

    周知韵攥紧手机,她提不起来力气去生气, 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一阵心慌意乱。

    黎曜让她去找他,却不告诉她地址。

    青州这么大?她要去哪里找?

    周知韵又是无语又是担心又是愤怒,然而她现在只能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去思考。

    她想了无数黎曜可能去的地方,但最后都一一否决了。

    等一下……黎曜会不会是去了那里?

    她脑中灵光一现。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周知韵本能地低头去看——

    是陆望,陆朔的弟弟。

    她回过神,整理好情绪,接通了电话。

    “周小姐,知道陆朔的下落了吗?”

    对方的语气依旧很冷硬。

    周知韵虽然对陆朔的身世不甚了解,但大概也能猜到陆家的背景绝对不简单。黎曜在港城再怎么能呼风唤雨,但在青州还真的不一定能拧得过陆家这条大腿。

    周知韵不知道这件事情的走向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她只能尽量先安抚住陆望,让两方势力不要起正面冲突。

    “嗯,我可能知道他在哪里,我现在出发过去,等我的消息。”

    她说。

    对方道:

    “我这边派人跟你一起去。”

    “不用,我自己过去就行。”

    周知韵立马开口拒绝,生怕引起了对方的不满,她又继续道:

    “陆先生,不过是一点情感纠葛,我可以处理好的,您放心,我一定把陆朔安全地带回来。”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道:

    “好。”

    ……

    周知韵挂断电话,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打了一辆车直奔目的地。

    路上她试图再给黎曜打电话,但是那边一直处于没人接听的状态。

    周知韵的心像是被放在油锅上翻来覆去地煎似的。

    夜已经很深了,路上的车辆很少。橙黄色的路灯光浮在无人的街道上空,看起来像是加了一层柔光滤镜。

    她透过车窗抬头去看夜空。

    一轮渐盈凸月挂在漆黑的天穹,周围没有半点星子-

    书房里只亮着一盏灯。

    昏黄的光落在华丽精致的欧式家具和花纹繁复的地毯上,看上去像是一幅色彩浓郁的中世纪主题油画。

    黎曜坐在沙发上,对着窗外的月色轻轻地晃了晃杯中的红酒。

    甜蜜的果香味在这个寂静的空间里弥漫开。

    他仰头喝了一口杯中的红酒。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似乎是被人打扰了品酒的雅兴,黎曜皱了皱眉,抬眼望向那个开口说话的男人——

    陆* 朔站在他对面,表情十分忿恨地盯着他。

    黎曜没说话,目光没有丝毫感情地审视着陆朔的脸。

    房间里太过安静了。

    面前那人看向他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陆朔有些站不住了。

    今天下午他在外出途中被一伙人强行带到了这里,一关就是好几个小时,他以为是碰到了绑架勒索,没想到最后等来的竟然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黎曜?你把我绑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陆朔实在是万分疑惑。

    他不知道周知韵和黎曜之间的种种,虽然印象中曾经在周知韵身边见过黎曜一次,但那早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情,在他脑海中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模糊了。

    听到对方叫自己的名字,黎曜挑了挑眉,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个不知道是意外还是嘲讽的笑容。

    “好久不见,没想到陆大公子还能记住我,真是荣幸。”

    陆朔冷哼了一声,道:

    “这两年黎少爷在港城大展身手,我虽然消息不太灵通,但平时也是会看看新闻的。”

    他这话讽刺意味十足。

    “是嘛。”

    黎曜面色不变,只是挑了挑眉,慢悠悠地又喝了一口酒。他似乎没多大兴致再开口说话,只是沉默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他不开口,陆朔也不敢轻易开口。

    书房内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墙壁上那个古老的古董挂钟不知道响过几回了。

    黎曜拿起桌上的那瓶酒,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月色。

    他喝完了一杯酒,抬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猩红的酒液落进玻璃杯里。

    那撞击声极为动听。

    陆朔是个行家,光听那声音就知道不论是黎曜手里的那瓶酒还是那只玻璃杯,都是价值不菲的珍品。

    他皱紧了眉头。

    黎曜这样的人把他绑来肯定不可能是为了钱。

    不是钱,那就是私人恩怨了。

    自己和他之间有过恩怨吗?

    不知道为什么,陆朔突然有些不安起来。

    他虽然一向不关心生意场上的那些事,但多多少少也听别人提起过黎曜的名字。

    惹上了这样的人,怕是以后都不能安生了。

    不说以后,就连当下恐怕也很难躲过去。

    或许是察觉到了陆朔的心思,黎曜回头看他,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不要紧张。”

    他仰头喝光了杯中的红酒,语气不咸不淡地继续道:

    “事实上,今天我请你过来,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陆朔一愣,他皱了皱眉,问:

    “什么忙?”

    黎曜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窗外那团浓重的夜色。

    蜿蜒的盘山公路被漆黑的树影覆盖,月色下看起来仿佛是匍匐盘旋的巨蟒。

    一小簇橙黄色的光自山脚慢慢向上,破开了山野间弥漫的黑,一路朝这边驶来。

    “来了。”

    他轻声道-

    市区距离西山有段距离,加上山路难行。

    周知韵站在黎曜位于西山的那幢别墅前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钟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面前那座三层楼高的山间别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记忆出现了偏差,还是因为她现在的心境使然,她突然觉得这座别墅似乎并没有记忆中的那么温馨明媚。

    天际处已经泛起一丝丝的白。

    天就要亮了。

    周知韵捏紧拳头做了一个深呼吸,走到了别墅的大门前。

    门是指纹锁,两年前就录入了她的指纹。

    周知韵将拇指按在门锁上。

    “叮”的一声,门开了。

    她愣了一下,缓了缓,抬脚迈进了别墅的大门。

    大厅里没有亮灯,周围一片黑漆漆的。

    周知韵扶着墙,摸索着去开灯。

    一楼的客厅很大,屋外的月光渗不进来,昏惨惨的一片漆黑。

    周围摆着很多名贵的古董和家具,她怕不小心碰坏了,因此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

    山野间风声呜咽,听起来像是某种小动物发出的悲鸣。

    周知韵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她刚要伸手去按开关。

    “你很准时。”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一瞬间,周知韵心漏跳了一拍。

    她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转头去看——

    通向二楼的楼梯上站着一个人影,正从上至下地俯视着她。

    果然是他。

    黎曜果然在这里。

    周知韵“啪嗒”一声按开了开关。

    大厅里瞬间亮了起来。

    楼梯上的黎曜被晃了眼睛,他抬起拿着酒杯的那只手遮住眼睛,另一只手扯了扯领口。

    他似乎有些醉了,脸上泛着暧昧的红,拿着酒杯的手晃动的幅度有些大,猩红的酒液在杯中晃来晃去,仿佛下一秒就要全数洒在他雪白的衬衫上,叫人看得胆战心惊。

    “陆朔呢?”

    周知韵问。

    黎曜扯了扯嘴角,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

    “你准时到了,我应该给你一个奖励。”

    周知韵一愣。

    “什么?”

    黎曜的下巴往上抬了抬,那双紫水晶似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着兴奋的光。

    “抬头。”

    闻声,周知韵抬头去看——

    整个大厅上方足足有七八米的挑空,正中央的位置悬挂着一个足足有半挂汽车那么大的古董水晶吊灯。

    周知韵直到现在还记得她第一次看到那个豪华吊灯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的情形。

    此时此刻,她看着那个吊灯,同样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不是因为惊叹。

    只是因为那个吊灯下挂着一个铁笼子,一个男人双手双脚被捆绑起来塞进了那个铁笼子里。或许是因为承受不了这个重量,吊灯有些不堪重负,带着它下面的那个铁笼子一起,在距离地面七八米的高空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坠落下来一起摔得粉碎。

    “陆朔!”

    周知韵惊呼了一声。

    第95章 变天

    水晶灯摇晃了一下, 带着底下悬挂的那个铁笼子跟着晃动了一下。

    笼子里的陆朔没有回答她,似乎早已经昏了过去。

    周知韵转头冲黎曜吼道:

    “你疯啦?!!”

    黎曜摊了摊手,他没有说话, 只是戏谑地看着她脸上惊恐又担忧的神情。

    周知韵心急如焚,她小跑到黎曜跟前, 抬头仰视着他, 语气带着恳求:

    “你快把他放下来!你这么做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黎曜低头浅浅一笑, 他对着那水晶灯的光芒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反问道:

    “是吗?”

    整个别墅里安静极了, 只有头顶那个巨大的水晶灯摇晃时发出的“吱呀”声, 那声音很轻, 却像重锤一下一下地砸在周知韵的心上。

    她根本无心去听黎曜讲话, 视线不受控制地频繁瞥向笼子里的陆朔。

    她害怕下一秒那个笼子就要掉下来。

    那样的高度摔下来,就算没有生命危险也得摔成重伤。

    楼梯上的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那橙黄色的光落在周知韵的脸上, 不知道是因为今晚她喝了太多酒还是因为刚才的一路奔波使人心焦,又或者是她实在太担心笼子里的那个男人, 她的脸红红的, 眼中全是焦虑和担忧。

    黎曜低头看着女人忧惶的侧脸, 他的眉头骤然皱紧, 可下一秒又戏谑似的松了下来,他喝了一口杯中的红酒, 慢悠悠道:

    “‘犯法’?你觉得我很在乎吗?”

    听到这话, 周知韵一愣, 她转头对上黎曜的视线——

    他的神情平静, 语气轻慢,可眼神中却跳跃着疯狂的火焰。

    是啊, 黎曜这种人怎么会害怕“犯法”呢?

    周知韵丝毫不怀疑,以黎曜的手段和地位,就算今天陆朔死在了这里,黎曜也完全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他自己全身而退。

    这样的想法不禁让她后背一凉。

    周知韵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高跟鞋踩在木质楼梯上,“哒”、“哒”两声响。

    她越往下退,站在楼梯上方的黎曜身位越高。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似窗外浓黑的夜色一般,完全将她笼罩住。

    “我回青州只是为了参加小绥的订婚宴,和陆朔没有半点关系,我跟他已经两年多没见了。”

    周知韵抬头仰视着黎曜,任凭他的影子淹没过她的脸:

    “如果你今天的行为是因为我,那完全没有必要。”

    黎曜低头审视着周知韵脸上的每一个表情,过了几秒,轻声道:

    “怎么听起来你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

    此情此景,那样的逼问明显让周知韵有些难堪。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

    黎曜盯着周知韵的表情,沉默片刻,扯了扯嘴角:

    “那可惜了。”

    周知韵睁开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黎曜笑了笑,语气稀松平常道:

    “我本来还想着用他来威胁你,让你乖乖地回到我的身边。既然你现在已经对他没感情了,留着他好像也没有用了。”

    他将他的卑劣说得坦荡又自然,丝毫不加掩饰。

    周知韵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黎曜。

    短短两年,他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不知道这两年黎曜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很明显,属于他性格里最恶的那一面似乎被无限放大了。

    “我……”

    她刚要开口说点什么。

    黎曜仰头喝光了杯中的红酒,他看着她,眼里闪过一抹兴奋的光。

    周知韵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动作。

    在周知韵惊慌的目光里,黎曜伸手将手中的空酒杯探了出去。他盯着她的脸,嘴角轻轻扬起一个笑,然后松开了手。

    亮晶晶的玻璃杯从二楼的走廊坠落,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白色的弧光。

    周知韵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弧光。

    时间和空间好像都在那一刻被拉得无限漫长。

    偌大的一个别墅在那无限放大的时空里完全化作了一个寂静得如同黑洞般的背景板。

    “啪嗒”一声响。

    惊雷一般。

    周知韵被那声音吓得一个战栗。

    她看见玻璃杯落在一楼的地板上,摔了个粉碎。

    玻璃碎片在灯光下像是一朵水晶莲花一般怒然绽放,瞬间,又被深红色的地毯吞没。

    周知韵心头猛然一颤,急忙抬头去看——

    这才惊觉原来三楼走廊边还站着四名保镖,他们穿着一身黑衣,几乎要和黑夜融为了一体。

    周知韵脑中一炸。

    “不!”

    在她的惊呼声中,几名保镖松开了手中的绳索。

    头顶的那个水晶灯随之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灯下的吊坠发出了悉悉簌簌的响声,像是深秋雨中的竹林。

    那个黑色铁笼宛若一颗盛夏熟透的果实,倏然坠落。

    “嘭”的一声巨响。

    一楼大厅的实木地板被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大坑,木屑飞扬,古董珍宝碎了一地。

    可周知韵却浑然听不到似的,她呆愣地站在那里,全身的血液似乎全都凝结了起来。

    黎曜没有错过周知韵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变化,他不紧不慢地迈下楼梯,走到她身边。

    周知韵愣愣地看着那个大厅中央已经不成样子的铁笼,眼神空洞且木然,彷佛被抽干了灵魂。

    黎曜看着她,笑意不见眼底,命令道:

    “看着我。”

    周知韵回过神,慢慢转头看向他。

    黎曜捏住她的下巴,目光从她的眼睛一路滑到她的唇。

    没有任何预兆的,他吻了上去。

    黎曜的吻凶狠霸道,又没有任何章法。

    周知韵木然承受着,不反抗也不配合,彷佛真的被吓傻了。

    整个世界都坍塌了,她能感受到的只有面前这个男人柔软的唇。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曜结束了那个吻,他双手捧住她的脸,强迫着她和他对视。

    两人的呼吸彼此交缠,越来越粗重。

    良久。

    “陆家背景不一般,陆朔的弟弟现在正在满城找他,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周知韵的声音干涩极了,没有任何起伏,像是麻木背诵着台词的机器人。

    “你现在是在青州,不是在港城,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黎曜低头看着周知韵,用手抚摸着她的脸,眼里带着一丝戏谑,问:

    “你这是在担心我的安全?”

    周知韵没有回答黎曜的问题,她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他的手,道:

    “你快走,离开这里。”

    黎曜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明显颤了颤:

    “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周知韵已经转身朝大厅里那个已经变形的铁笼子奔跑过去。

    “陆朔……”

    她焦急地跑过去想要查看陆朔的伤势。

    突然,屋外突然响起一阵不寻常的动静,像是人的脚步声,又像是机械零部件摩擦的声响。

    周知韵还没来得及反应。

    “嘭”的一声,别墅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她惊讶地抬头去看——

    原本完整的别墅大门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强行爆破开了,门锁的部位留下了一个黑漆漆的洞,整扇门板都变形了,无力地挂在门轴上,被余波冲击着,摇摇晃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屋内静得可怕。

    一行人背着光走了进来。

    走在最后面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

    他锐利的目光似鹰隼一般扫过别墅内的情形,很快锁定了周知韵身后的那个铁笼子。

    看着地上那个已经变形的铁笼子和笼子里面一动不动的身影,男人的眼神里划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旋即,他抬头看向了二楼,声音带着一抹冷意,开口道:

    “黎曜?”

    这声音……

    周知韵一愣。

    是陆望!

    电话中那个自称是陆朔弟弟的男人。

    她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

    陆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他是跟在她后面找过来的?

    周知韵心跳如擂鼓,屏住呼吸观察着屋内的情形。

    面对突然闯进来的十几个陌生人,黎曜显得十分从容,他挑了挑眉,俯视着站在一楼大厅里的众人。

    “陆家老二?”

    他的嘴角带着一丝挑衅的笑。

    陆望皱紧了眉头,似乎对这个称呼十分反感。

    气氛本就一触即发,偏偏黎曜还要火上浇油:

    “深夜造访也不敲个门,怎么,这就是你们陆家的礼数?”

    他半睁半眯着一双眼睛,似乎是有些喝醉了。

    陆望冷冷地看了黎曜一眼,冲着身后道:

    “都带走。”

    他一挥手,身后的十几个随从立马冲上了二楼。

    见情形不对,周知韵连忙开口道:

    “陆先生,这件事只是一个意外!不如大家都坐下来把事情……”

    陆望扭头看了她一眼,并不理睬,而是抬脚朝她身后的那个铁笼子走去。

    他年纪虽轻,可眼神中却有一种能震慑人心的东西。

    周知韵咽下了后话,不自觉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楼梯那边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她转头去看——

    陆望的人将黎曜和他的几个保镖团团围住,两方人马对峙着,气氛十分紧张。

    周知韵心急如焚,抬脚跟在了陆望身后,她正要开口继续说点什么。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风声。

    她来不及反应,就见一个黑漆漆的东西从空中坠落,直直地砸向了前方的陆望。

    陆望身手灵巧地往旁边一闪,险险躲过。

    周知韵惊魂未定地抬头去看——

    是黎曜身后的保镖朝陆望站立的地方扔下了一个座凳。

    “嘭”的一声,半人高的凳子砸在地板上,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响。

    这样的高度这样的力度,一旦被砸中,肯定要进医院躺上几个星期。

    屋内安静了片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陆望扭头看了一眼黎曜的方向,眼神中的狠戾不言而喻。

    周知韵被那眼神吓了一跳。

    下一秒,屋内突然躁动了起来。

    那椅子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像是进攻的号角声,一瞬间点燃了屋内的战火。

    陆望的十几个手下瞬间像是饿狼一般扑向了黎曜和他的几个保镖。

    周知韵站在原地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或许是为了便利,黎曜这次来青州只带了四五名保镖,此刻要对付陆望的十几个手下,显然有些吃力。

    他们被逼退到了走廊的角落里,看起来十分被动。

    周知韵见情形不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抓起地上一条断掉的凳子腿就要冲过去。

    突然感觉身后有人拽住了她的身体。

    周知韵回头去看——

    陆望按住了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拖到了他身边,冷声警告道:

    “周小姐,我劝你最好不要乱动。”

    周知韵心跳得飞快,她又急又慌,脱口而出道:

    “陆先生,我知道您现在很生气,但是黎曜的身份不一般,希望您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做出任何不能挽回的事情。”

    陆望低头看着她,眼神没有一丝波澜。灯光下,那张脸似玉面阎罗一般,无端让人胆寒。

    “动了我们陆家的人,不论是谁,都要付出代价。”

    他说。

    周知韵一怔,知道再劝也是没用。

    今天的事情看来注定不能善了了。

    一想起今天的事情全是因自己而起,周知韵心里就像是被烧红的烙铁一寸一寸烫过似的,煎熬得厉害。

    “放开我!”

    她用力挣扎着,企图挣脱陆望的手。

    然而她那点力气在陆望面前如同蚍蜉撼树。

    周知韵无计可施。

    突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她的另一只胳膊。

    周知韵吓了一跳,转头去看——

    黎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一楼大厅,他一手抓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朝陆望的脖颈间探去。

    寒光一闪。

    周知韵看到黎曜手里握着一把精巧的匕首——是他随身携带的那把折叠匕首。

    看到那把熟悉的匕首,周知韵呼吸一窒。

    黎曜的动作快准狠,刀尖带起一阵冰冷的风,直接抵住了陆望的喉咙。

    陆望似乎也没想到黎曜手中会藏着这么一把能要人命的凶器,他的上身往后仰倒,险险躲过了黎曜手中的匕首。

    黎曜也没有追击,而是趁机将周知韵拽到了自己怀中。

    “你没事吧?”

    他低头看着她。

    周知韵惊魂未定地看着黎曜的脸,那一瞬间,她很想大声地骂他胡来,想骂他冲动,想骂他今天的行为简直是没有脑子,可那一瞬间她根本来不及说出口,或者说,她不忍心说出口。

    “我没事。”

    周知韵轻轻地摇了摇头。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安全地离开这里,其余的事情只能以后再议。

    不管谁对谁错,不管谁是谁非。她需要看到他安全地离开这里。

    “我们走!”

    周知韵抓着黎曜的手就要往别墅大门的方向跑。

    身后的陆望显然不会允许他们就这么离开,他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根铁棍,直接朝黎曜的后脑勺挥过来。

    陆望显然是个练家子,手下的功夫丝毫不比黎曜逊色。

    黎曜抱着周知韵左右闪避着,或许是因为多了一个人的缘故,他显得有些吃力。

    陆望找准机会,直接一铁棍甩在了黎曜的手腕上。

    黎曜一声闷哼,手腕一阵剧痛,手中紧握的匕首被击飞,在空中划出一道寒芒。

    陆望伸手一捞,将那把匕首稳稳握在手中,上前两步,直接抵住了周知韵的喉咙。

    周知韵僵住身体,不敢动弹。

    “黎曜……”

    陆望看着黎曜,正要说点什么。

    然而不等他的话说完,黎曜突然一个欺身上前,直接死死地扼住了他抓着匕首的那只手。

    陆望反应过来,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毫不犹豫地攻向黎曜的面门。黎曜早有准备,飞快地抬手去挡。两人一来一回,打得焦灼,难分胜负。

    周知韵知道自己夹在中间只会拖累黎曜,她找准机会正要逃离两人的角力。

    陆望突然腾出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向她的后背。

    黎曜立即伸手去拦。

    陆望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的手在碰到周知韵身体的前一秒突然调转了一个方向,同时他握着匕首的那只手轻轻一抛,锋利的匕首在空中一个灵活的跳跃,从一只手跳到了另一只手上。

    “欻”的一声。

    陆望手腕一个轻巧的翻飞,刀锋直接朝黎曜的脖颈划过来。

    他嘴角扬起一个轻蔑的弧度,然而还没等那个弧度凝结成一个笑容。

    下一秒,他突然觉得手腕一阵酸软,刀锋不受控制地调转了一个方向,直直地刺了出去。

    等他反应过来——

    “扑哧”一声。

    是匕首刺进肉的声音。

    空气仿佛都在那一秒凝滞了。

    直到男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周知韵愣愣地回过头去看——

    黎曜站在她身前,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把她护在了身后。

    一把精巧的匕首没入了他的胸膛,刀锋处慢慢渗出一缕缕殷红的血,将他身上的那件白衬衫染得通红。

    她呆在了那里,不敢置信地看向陆望。

    陆望瞳孔微微放大,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似乎也有些意外。

    “你……”

    他看着对面的黎曜,神情复杂。

    黎曜并没有看向陆望这个行凶者,他眼神放空地看着那把没入自己胸膛的匕首,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忍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

    黎曜的皮肤很白,此刻仿佛更白了一点,惨白的脸色衬得那双淡紫色的瞳孔更加灰败。他缓缓抬起头,对上了周知韵失了焦的眼神。

    “知韵……”

    他的身体轻轻地晃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轰然倒地。

    “阿曜!”

    周知韵回过神,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她上前一步扶住黎曜的身体,让他的上半身靠在了她的身上,又转头冲着陆望喊道:

    “快叫救护车!不对,快准备车送他去医院!快!”

    “阿曜!你坚持住!”

    她的手颤抖得厉害,泪如雨下,声音嘶哑。

    黎曜胸口早已殷红一片,那血迹像是一朵盛放的猩红彼岸花,散发着让人胆寒的死亡气息。

    周知韵的心完全乱成了一团麻,她根本没办法思考,只是木然地抱着黎曜的脸,一遍一遍地抚摸着他苍白的嘴唇。

    黎曜神情平静地看着周知韵,他明显虚弱极了,却还要勉力微笑着去安慰她:

    “不要怕。”

    他抬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柔声道:

    “对不起,知韵,害你陷入这样的困境,我实在是太愚蠢了……我只是很害怕,害怕失去你,我不想伤害任何人的……”

    似乎是牵扯到了伤口,他轻轻“嘶”了一声,皱紧眉头,显然十分痛苦。

    周知韵来不及去擦脸上的眼泪,立马紧张道:

    “你别说话了,先保存体力,一切都等到了医院再说。”

    她转头朝陆望厉声喊道:

    “快去准备车啊!黎曜他今天要是出了事,你们陆家真地负得了这个责吗?!”

    情急之下,周知韵的态度和语气都不算好。

    陆望身后的随从一脸不满,正要开口教训她。

    陆望抬手制止了,他后退两步,盯着黎曜的脸,若有所思。

    “知韵……”

    黎曜唤她的名字。

    周知韵回头看向黎曜。

    他低头贴近她的耳侧,说了一句什么。

    周知韵一愣,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连眼泪也忘记了流。

    “知韵,你可以原谅我吗?”

    黎曜的眼神无光,声音很吃力,明显已经到了极限。

    周知韵回过神来,早已经是泪如雨下。

    她不想轻易开口。

    但黎曜已经没有时间等她了。

    “我……我原谅你。”

    周知韵的话音刚落,黎曜慢慢阖上了双眼。

    “不……不要……离开我。”

    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她耳边说道。

    “你醒醒!阿曜!快醒醒!”

    周知韵彻底慌了神,她泣不成声,几乎不能再发出一个完整的声音。

    她这一哭,屋内不管是陆望的手下还是黎曜的保镖都开始不淡定了。

    黎曜的身份不简单,今天在这里出了这样的事情,青州怕是真的要变天了。

    在场的所有人当中,只有陆望依旧表情平静。

    他从西装口袋里抽出一张方巾,不紧不慢地低头擦手指上的血迹。

    擦干了血迹,他随手将方巾丢到地板上,这才冷声吩咐身后的随从——

    “准备车送他去医院。”

    第80章 你对不起她

    周知韵站在医院的长廊里, 仰头看着窗外那株梧桐树。

    盛夏里,梧桐树郁郁葱葱,被炙热的风吹着, 散发着炙热的生命力。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是站在这里, 仰头看着这株梧桐树。

    整整大半年的光阴, 从晚春到隆冬, 枝头的梧桐叶从萌发到凋零。她也看着周父周母的生命一点一点地枯萎。

    这么多年过去了,此时此刻站在这里, 她依然能真切地感觉到当时那种平静又绝望的心境。

    或许在生命这个宏大的命题前, 人只有深深的无力。

    “姐。”

    身后传来了年轻男人的声音。

    周知韵回过神, 整理好自己表情, 转头看向来人。

    周绥安走到她身旁,低头看着她,柔声问道:

    “姐, 不进去看看吗?”

    他转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病房,眼神里的情绪很复杂。

    “他刚刚醒了, 医生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周知韵的眼神依旧看着窗外的那株梧桐树, 她沉默片刻, 摇摇头, 道:

    “不用了,我想回家一趟。”

    周绥安盯着周知韵疲惫的侧脸, 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但最后他只是点点头, 道:

    “也好, 姐,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 你就放心吧。”

    周知韵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安静地听着,没出声,也没问什么。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往楼梯口的方向走。

    安静的走廊里响起了高跟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

    “哒”、“哒”、“哒”。

    那声音没了往日的感觉,像是踩在了一片泥沼上,所有鲜活的、张扬的、明媚的,都被深深吞没,只剩下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

    周绥安正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走廊尽头,周知韵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看着他,道:

    “有事打电话给我。”

    周绥安一愣,点点头。

    “好。”

    周知韵走后,周绥安靠在走廊边给江柠发消息。

    昨夜是他们的订婚夜,两人折腾到了天亮,江柠累极睡着了,周绥安收拾完残局刚要合眼,就接到了周知韵带着哭腔的电话。

    关于她和黎曜的事情,周知韵没跟周绥安细说,周绥安也默契地没问。

    但从今天凌晨到傍晚,周绥安陪在周知韵身边,看着她脸上从惊慌、绝望,再到松了一口气的喜极而泣,最后又变成了现在的平静和疲惫。他差不多也猜了个大概。

    周知韵在病房外守了整整一天,可现在黎曜醒了,她却不想去见。

    她不见,里面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还巴巴地等着她呢。

    周绥安放下手机,叹了一口气,正准备折返身后的病房。

    走廊那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周绥安的表情有些意外-

    病房里。

    黎曜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天花板。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他半眯着眼睛,正要摆出一副刚从昏迷中苏醒的虚弱模样。

    陆朔的脸出现在了门后。

    病房里本就安静,这下子更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连中央空调里吹出来的冷风仿佛都静止了几秒。

    陆朔看着黎曜瞬间变得僵硬的神色,眼神里带着淡淡的讥讽,道:

    “她走了。”

    黎曜皱紧眉。

    周知韵走了?去哪里了?他还躺在病房里,她竟然走了?

    黎曜有些意外也有些失望,但他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而是冷着脸问:

    “你来这里做什么?”

    陆朔双手插着裤子口袋,姿态悠闲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黎曜,道:

    “来感谢你。”

    他环视了一眼这间病房,虽然嘴上说着感谢,语气里却全是嘲讽。

    “感谢你没有真把我塞进那个笼子里,不然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我了。”

    昨晚那个笼子里的只是一个人形木偶,并不是陆朔本人。只不过笼子距离地面有一段距离,加上黎曜的语言诱导,周知韵自己也紧张过度来不及仔细分辨,所以才误把那个人偶当成了陆朔。

    不过黎曜虽然没有真的伤害陆朔,却也没有对他多客气。他吩咐人把陆朔堵上嘴巴五花大绑捆在了三楼的一根柱子上。

    陆朔动弹不得又不能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厅里发生的一切。

    “黎总为了演戏,倒是真豁得出去。”

    陆朔瞥了一眼黎曜的伤势,见他胸口处包着一层厚厚的纱布,整个人脸上血色不足,明显是受了伤的样子,不由冷哼了一声。

    “你就不怕那刀偏了一寸直接要了你的命?”

    黎曜面无表情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不承认,陆朔也不强辩,只是笑了笑,问出了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

    “我很好奇,为什么是我?”

    黎曜沉默着,没说话。

    陆朔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顿了顿,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继续道:

    “如果你是介意我和知韵的过去,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已经两年没和知韵联系了。而且……我就要结婚了。”

    他* 的语气无悲无喜,听不出来任何情绪的起伏。

    黎曜看了陆朔一眼。

    他当然知道陆朔和周知韵已经两年没联系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昨天也不可能让陆朔全须全尾地走出那幢别墅。

    “还是说,你觉得只有陆家才有这个实力配合你完成昨天的那场戏?”

    陆朔道。

    黎曜还是没有开口。

    陆朔说得没有错。

    除了陆家的那个陆望,黎曜想不到还有第二个人有那个胆量和手段可以直接闯进他的别墅里抢人。

    没有闯进别墅里抢人,自然就没有后面的一切了。

    病房里的光线很好。

    黎曜打量着站在病床不远处的陆朔。

    面前的这个男人出生优渥,从小锦衣玉食养成的性格温和,还和周知韵有着一段他不曾参与的过去。

    不管那段过去对于现在的周知韵来说是美好还是苦涩,总归是刻骨铭心的。

    那一刻,黎曜心里突然生出一股久违的嫉妒来,伴随着那辛辣的嫉妒,还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你对不起她,陆朔。”

    他终于开口道。

    听到这话,陆朔一愣。

    他自认在和周知韵的那段感情里有所亏欠,但也深知这份“亏欠”大多还是源于自身的良好教养和对她的深切爱意。

    客观来说,陆朔并不欠周知韵什么。

    或许他是懦弱了一些,没有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但他的所作所为远远还达不到“你对不起她”这样的评价。

    陆朔脸色微变,他沉默片刻,开口换了一个话题,道:

    “陆望让我来跟你说一声,你绑了我,他捅伤了你,也算是扯平了,昨晚的事情他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黎曜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本来就是他设了一个套来让陆家两兄弟陪他演戏,自然不可能还真的揪着对方不放。

    不过他没想到,陆望倒是一个爽快人,做事情爽快,说话也爽快……捅人刀子也爽快。

    这么想着,黎曜只觉得自己胸口处的那个伤口似乎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他轻“嘶”了一口,五官不自觉地皱了皱。

    陆朔看在眼里,冷冷道:

    “我先走了。”

    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也不打算再客套些什么,转身抬脚就要走。

    夕阳的光穿过玻璃落在了他脚边。

    陆朔低头看着那一块块被分割成小豆腐块似的的阳光。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顿住了脚步,回头看着病床上的男人。

    “说到‘对不起’,我这里倒是有一桩旧事可以跟黎总你分享一下。”

    听到这话,黎曜转头看了过来。

    他眸色冰冷,神情平静。

    这样完美又冰冷的一张面具,真的很想教人去打破。

    陆朔突然很想在那张脸上看到一些不一样的情绪。

    比如,意外,惊讶,甚至是……悔恨,和痛苦。

    “两年前,我在巴黎偶遇了知韵。”

    他说。

    黎曜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个话题十分不悦。

    见状,陆朔笑了笑,心中那份隐秘的猜测慢慢膨胀成了一种残忍的期待。

    “你知道当时我是在哪里偶遇她的吗?”

    夕阳的暖光落在他那张温和俊秀的脸上。

    不知道为什么,黎曜竟然在那张脸上看到了一种淡淡的兴奋。

    他的心一跳,直觉对方接下来的话可能并不简单。

    可一种宛如深陷泥沼的拖拽感让他又忍不住继续安静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

    周知韵本来是打算回家洗个澡睡一觉的。

    可当她走出医院的大门,站在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又突然生出了一种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迷茫感。

    整整一天一夜没睡,她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困。

    现在是下午五点多,太阳斜斜地挂在西边的天空上,明晃晃的日光照得她有些头晕。

    周知韵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似的,只剩下一副空洞的躯壳。

    医院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挤着很多小饭馆。食物的香气被炙热的风一吹,飘得大街小巷到处都是。

    她目光平静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过了片刻,抬脚拐进了那条小巷子里。

    周知韵买了一些吃的,大包小包的,拎在手里,转头又走进了医院的大门。

    走到病房门口,她顿住脚步,正琢磨着待会儿见到黎曜该说些什么。

    病房的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了。

    周知韵抬头去看,有些愕然:

    “陆朔?”

    陆朔先是低头看了一眼她手中拎着的东西,然后看着她的眼睛对着她淡淡一笑。

    两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病房,默契地让开几步,一起走到了走廊边的窗户前。

    “对不起,昨天的事情……都是我连累你了。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用经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周知韵道。

    昨晚黎曜受伤后在周知韵耳边对她说他其实并没有把陆朔关在那个笼子里,而是把他绑在了三楼的一个角落里。

    “对不起,知韵……我知道他对你来说很重要,我怎么会伤害他呢?我不敢……也不忍心……”

    他说。

    当时周知韵听到这个话,心里又是惊讶又是自责又是心疼,加上她当时急得都要爆炸了,满心满眼里只有一件事——黎曜的伤势,她根本分不出来任何心思去想别的。一直到凌晨时分,黎曜做完手术确认脱离了生命危险,周知韵才想起来这回事。

    她打电话过去给陆望,让他去救陆朔。

    可当时陆朔早就被陆望救出来了。

    周知韵也不知道陆望是怎么发现陆朔被关在那里的,但她也实在没精力去思考了。

    总之,人没事就好。

    听到她的道歉,陆朔转头去看——

    身旁的女人神情疲惫,双眼微微泛红,眼里布满了血丝,明显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

    她看向他的眼神里有惭愧、有歉疚,唯独没有任何他暗暗期盼的柔软情绪。

    昨晚大厅里发生的一切陆朔都看在眼里。

    他不想否认,当那个铁笼子坠落后,当他眼睁睁地看着周知韵为了他的“死”而伤心难过,他虽然担忧气愤,可心里还是忍不住地泛起了一点隐秘的欣喜。

    可后来,当陆望将那把匕首插进黎曜胸膛后,陆朔看到周知韵脸上那几近崩溃的表情和她言语动作里透露出来的那种深深的惊慌、绝望和无助。

    他这才明白——

    原来喜欢和爱,天差地别。

    “你不用替他向我道歉。”

    陆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病房。

    昨天黎曜的行为确实让他愤怒。

    不过,他想他刚刚已经报复回去了。

    想到这里,陆朔才惊觉自己心中翻涌的不甘、愤怒和苦涩竟然早已经慢慢变成了一种无悲无喜的平静。

    听到他的话,周知韵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陆朔话里话外虽然把她摘干净了,可隐隐约约又透着一种指责——

    他在指责她不应该站在黎曜的立场和他说话。

    可即便周知韵敏锐地察觉到了陆朔话语里的情绪,她还是开口道:

    “陆朔,我是真的觉得很抱歉。我保证昨天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也希望……你和你弟弟能够原谅黎曜,我知道,这个要求可能听起来有些过分,但是他并不是真的想要伤害你,而且他现在受了很严重的伤,也算是受到惩罚了。”

    其实周知韵知道,以黎曜的实力,陆家手里要是没有明确的把柄根本奈何不了他。可她就是忍不住为他操这个心。

    “他确实应该受到惩罚。”

    陆朔低头看着眼前的女人,察觉到对方眉头不经意地皱了皱,他又沉默了。

    良久。

    “我就要结婚了。”

    他突然开口道。

    听到这话,周知韵先是一愣,然后抬头冲他一笑,道:

    “恭喜。”

    她眼里的惊讶和祝福真挚又纯粹。

    “谢谢。”

    陆朔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抬脚往走廊那边走去。

    走出去了几步,他回头去看——

    夕阳的浅浅光影里,女人的背影纤瘦又绰约。

    陆朔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某个傍晚,被雨水打湿的江南庭院里,她穿着淡色的长裙,穿梭在濛濛烟雨里,风一吹,长裙贴着她的身体,勾画出一点若有似无的清瘦曲线,像是湖水边一株柔韧的蒲草。

    然而不管是记忆里中的,还是眼前的那个背影,终究都渐渐离他远去了。

    在他注视的目光中,周知韵拉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她没有回头。

    她不是不会回头。

    只是不会为了他回头。

    陆朔收回视线,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转身离开-

    周知韵推开病房的门,黎曜正看着窗外的夕阳。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病房门口的动静,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她和陆朔的对话。

    但她猜测应该是没有的。

    因为黎曜的表情看起来相当的平静。

    暖橙色的日光透过窗户玻璃落在他的脸上,将他那张苍白的脸映衬得多了几分血色。

    周知韵走到床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问:

    “饿了吗?”

    黎曜转头看她,半晌,点点头。

    他的神情明明很平静,可看向她的眼神却让周知韵觉得有些奇怪。

    与其说是奇怪,不如说是不安。

    周知韵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黎曜明明是在看她,却好像没有在看她,而是透过她的脸在看些别的什么。

    可他望向她的眼神又是那么的专注,宛如刚才他长久地凝视着窗外的夕阳那般专注。

    那样的眼神让周知韵本能地想要躲避,她只能低头摆弄着袋子里的食物,道:

    “刚才我随便买了一些吃的,也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吃,待会儿护士过来了,我问问她。”

    黎曜的目光终于动了一下,落在了她手边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袋子上,声音嘶哑地开口道:

    “我想喝粥。”

    周知韵低头看着他胸口缠着的那些纱布,想了一下,点点头:

    “好。”

    黎曜伤在胸口处,喝点清淡的粥应该没什么事。

    周知韵小心翼翼地将黎曜的病床摇高了一点,拿出袋子里的粥,打开盖子,舀出一勺,轻轻吹了吹,喂到了他嘴边。

    黎曜喝下了那口粥。

    周知韵又喂过去一勺。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工作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黎曜看着周知韵。

    可周知韵没有看他,只是目光低垂盯着他嘴边的那勺白粥。

    或许是刚从重伤中苏醒过来,黎曜的动作很慢,他没有立刻开口吃下那口粥。

    周知韵也不催,只是安静地等着。

    过了片刻,黎曜好像终于有了再次张开嘴巴的力气。

    他的喉结滚了几遭,像是很艰难才把那勺粥咽了下去。

    周知韵收回了手,默默低头用勺子搅拌着碗里的粥。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许久。

    “周知韵,我们结婚吧。”

    周知韵的手一抖。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转头看着窗外那渐渐暗淡的夕阳。

    “夏天快要结束了。”

    她答非所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怅然的叹息。

    黎曜垂下眼眸,道:

    “可天毕竟还热着。”

    他转头看着窗外。

    夕阳像是一团燃烧过后的灰烬。

    “而且,天还要热好一阵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