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哥哥观你印堂红光满面

    小孩屁股被摔得淤青了不小的一块, 荀郎中让先给冷敷两天再给热敷,夫妻两人出来药堂后,先去买冰。

    为了方便存储冰块,宋三郎干脆连同冰鉴一块儿买了。

    所谓的冰鉴其实就是一种双层桶, 下有基座, 上有盖子, 接口处包着白铜, 将冰块放入夹层中以后,可以保持两三天都不会融化,盖上盖子可以冷藏食物, 打开盖子,里面的凉气冒出来可以消暑降温。

    既是给孩子买来用, 索性也给老太太买上一个,三郎付了银钱,让人连桶带冰一并送到府上。

    宋景辰高兴了,有了这冰鉴他就可以吃冰镇西瓜, 冰镇葡萄还能喝冰镇蜂蜜水, 好多好吃的, 小孩顿时觉得这屁股没有白疼,搂着他爹, 抓胡子亲脸兴奋得不能行,逗得周围人直笑。

    小孩害羞了, 躲进他爹的颈窝里, 嘴水糊了宋三郎一脖子。

    奶唧唧的小娃被高大的男人单手抱着,就像凶猛的大老虎带着软萌萌又好欺负的幼崽出来溜达, 人家幼崽再可爱,旁人也是不敢上手逗弄的。

    秀娘见到自家儿子这欢腾劲儿, 也不由闷笑,小孩子没心没肺啥都不知道往心里去,只要给吃饱了,吃好了,他啥烦恼都没有。

    一家人买完冰鉴出来,宋景辰忽悠他爹给自己买西瓜买葡萄,他道:“爹,嘴巴苦。”

    小孩拖腔拖调把苦字拉得老长,还带转弯儿的,主要他得体现出这个“苦”劲儿来。

    宋三郎:“嘴巴怎么苦了?”

    宋景辰:“上火了,爹爹你看——”

    宋景辰伸出小舌头,用手指着给他爹看。反正他爹不是郎中,又不会看,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宋三郎的确不会看舌头,但他还能不知道儿子在给自己下套?

    谁也挡不住人家当爹的愿意上钩,宋三郎装做很担心的样子,配合着儿子问道:“那要怎么办,要不爹去给你抓些下火的草药来?”

    宋景辰忙摆摆小手,道:“不要吃苦药,太苦啦,爹,卖西瓜的说大西瓜又甜又败火,可管用。”

    “想吃西瓜你就直说呗,绕这么大个弯子,就不怕把你爹绕晕喽。”秀娘笑着戳穿儿子的鬼技俩。

    宋景辰心想因为大人们都喜欢乖小孩,不喜欢撒泼的小孩呀,我要做乖小孩。

    大人要奖励乖小孩。

    宋三郎认为宝贝乖娃又乖又聪明,秀娘觉得儿子可比那些在地上撒泼打滚儿要吃食的孩子强多了,两人高高兴兴给孩子买了大西瓜,宋景辰又说葡萄能治他的屁股疼。

    秀娘问他葡萄为什么能治屁股疼,小孩说因为葡萄那么好吃,他吃葡萄的时候就忘记屁股疼了。

    宋三郎大手一挥:都买。

    一家三口带着一大堆吃食满载而归。

    到晚上吃饭的时间,一家人看到宋三郎抱着辰哥儿吃饭,一问才知道小孩被宋文琴推倒摔到了,把一家人气到不行。

    宋家三兄弟都是疼孩子的,三个妯娌之间虽然各有自己小心思,但绝不会伤害对方的孩子,宋景竹被退亲,三个女人都心疼;老太太买马车主要为睿哥儿,秀娘和王氏也没说对着睿哥儿阴阳怪气,孩子又没做错什么。

    哪怕当初宋三郎为了宋景茂冒险去镇国将军府,秀娘也只是想护着丈夫护住自己的小家,绝没有说不心疼不怜惜宋景茂躲着看热闹的想法。

    宋大郎忽然冷笑一声,道:“信不信过几日去他们家吃席,一准儿给咱们家安排到最不显眼的犄角旮旯去,请你去,是为了显摆他家的出息儿子;你去了,他还嫌弃你给他丢人。”

    宋二郎就呵呵了,“说白了人家就是见不得咱家好,又怕咱家看不见他家好。咱们若真不去,堂叔定会跑到族里四处嚷嚷咱爹没了,咱家要脱离老宋家了。”

    说到这里,宋二郎忽然想到一事,他道:“大哥,咱爹过世的时候三弟还小,你记不记得爹快不行那段时间经常叨叨一句话,说他没什么能留给咱哥仨的,也就是书房里那些书籍字画了。”

    宋大郎道:“如何不记得,我还记得给咱爹办事那几天家里特别乱,我们几个年纪小,娘整个精神恍惚,办完事以后,我想爹,跑到他常呆的书房里哭,发现爹书房好多抽屉都空了。”

    说到此,宋大郎有些咬牙切齿,“后来我去问堂叔,他说都是爹生前喜欢的东西,拿去随葬了,现在想来,怕是都被他私吞了。”

    宋二郎听大哥如此一说更加义愤填膺。

    宋景茂忽然淡淡开口,“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妯娌几个不知道竟还有这档子事儿,个个又气又恨,尤其是秀娘,她可是知道自家男人卖了一副字画得了多少银子,想不到公公竟然有一书房的字画,全都便宜了那家子没心肝的。

    可转念她又一想,倘若那些字画没有被搜刮去,宋家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落魄,若非这般落魄,她也没可能嫁给三郎,冥冥中的事真是很难说清楚好坏了,总之还是要做事还是要多行善事,多积福德才好。

    宋景睿小孩儿听着大人的话,忽然抬起头来,认真道:“先生同我说,厚德之人,积德虽无人见,然行善必有天知;失德之人,积恶虽无立显,但行恶必有灾殃。”

    “所以,人无德,必自毁,大伯和爹爹尽管听之任之,且看他得意到几时,自有老天收拾他。”

    宋景睿这话一出口,满座皆惊。

    老太太激动得直抹眼泪儿,宋二郎和姜氏两口子骄傲得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这名士大儒就是不一样,这才教了多久呀,孩子就如此出息了,将来还了得?

    大房两口子虽然酸,但也高兴,自家人出息总比别家人出息的好。

    宋景茂则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老天爷不赏饭吃,他没有二弟那般天资聪颖的好脑瓜,那又如何?我命由我不由天,还丹成金亿万年。

    秀娘想:睿哥儿的现在就是我儿的将来,萧大师可是一点儿都不比陈大儒差,况且萧大师对辰哥儿那可是一对一的教,这不就是天天开小灶嘛。

    宋景辰在他爹怀里抬起头来,“爹,想吃瓜。”

    宋三郎一笑,对众人道:“今日买了西瓜,在我屋里冰镇着呢,秀娘切了给大家分分吧。”

    秀娘出去切西瓜,宋景竹站起来去帮忙。

    这会儿宋二郎眯起眼来,凑近宋三郎道:“老三,哥哥观你最近印堂红光满面,乃是暴富之兆,跟哥哥说说,你最近是不是发财了。”

    宋三郎点点头:“是发了点儿小财。”

    “???” 宋二郎呆住,难以置信道:“不是,三弟,你真发财了?”

    “不然呢,你以为娘买马车的钱是打哪来的,你弟弟心疼睿哥儿每日里上学辛苦,特意给娘的钱。”老太太开口作证。

    众人:“……”

    宋二郎眼眶子有点儿发酸。

    王氏忍不住好奇,道:“三弟发了多大的财呀?”她话才一出口就被宋大郎瞪了一眼,同时脚底下被儿子轻轻碰了碰,王氏自觉失言,正要找补,就听宋三郎笑道:

    “二哥都说了是暴富,不赚他个几千两,如何算得上是暴富。”

    一家人哈哈大笑,都以为宋三郎不想说实话,是在开玩笑打哈哈呢。

    只有宋景辰当真了:哇,原来爹爹这么能赚钱,那他岂不是以后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了?

    有一个有钱的爹爹可真幸福呀。

    这会儿秀娘同宋景竹端着西瓜进来,见大家都在笑,秀娘问宋三郎大家都在笑什么。

    三郎道:“回屋同你细说。”

    炎炎夏日,能吃上冰镇西瓜是件再快乐不过的事,一家人虽说每人只分到一小块儿,却吃得满足惬意,宋大郎兴致来了,还作了句歪诗,宋二郎礼貌性吹捧,暗道大哥这水平考不上秀才是正常发挥。

    宋三郎吃瓜,礼貌性不发表意见。

    一家人吃过西瓜,妯娌几个一块儿收拾完厨房,各自回了屋。

    回了自己屋里,秀娘问起刚才饭桌上的事,宋三郎把事情说了一遍,又道:“让他们知道了也好,不然咱们家以后买什么,做什么,在同一个屋檐下,大家伙都看得见,也解释不清楚,都是一家人,自家得了大好处,理应分出去一些。”

    秀娘想了想,觉得丈夫说得是这么个理儿,不过她突然反应过一件事情来,小腰一掐,娇怒道:

    “好你个宋三郎,给咱娘钱,你竟然都不同我说,在你眼里你娘子就是那等抠门不孝顺的人是不是,说!那副画你到底卖了多少钱,给了咱娘多少。”

    要不说秀娘聪明呢,该娇的时候娇,该野的时候野,但人家野的时候可并非真的野蛮不讲理,分寸把握得好着呢,娇凶娇凶的。

    宋三郎就笑:“娘子还是不要问的好,夫君说少了你不信,说多了你又心疼,莫不如不知道的好。”

    秀娘不依。

    宋三郎道:“二百两。”

    秀娘:“我不信。”

    宋三郎:“三百两。”

    秀娘:“说实话。”

    宋三郎:“好吧,给了咱娘三百二十两。”

    秀娘:“怎么这么多。”

    在一旁玩儿虫子的宋景辰突然抬起头来,道:“因为要孝敬娘亲呀,等辰哥儿长大了,也要给娘亲钱花呀。”

    秀娘:“……”

    “宋——景——辰,谁让你又在屋子里玩儿虫子!”秀娘恼羞成怒,要夺宋景辰手里的虫子,宋景辰不给,站起来跑,“爹,救命呀,娘要抢我的独角大仙。”

    躲到他爹身后,抱住他爹大腿,小孩又咧着嘴巴嚷自己屁股疼。

    “好了,你娘不抢你的独角大仙,咱们先去洗漱,洗漱完了还要给辰哥儿敷药,爹帮你放起来,明日咱们再玩。”

    宋三郎收了儿子玩独角大仙的竹筒,给罩好带孔的盖子,防止虫子跑出来。

    带着去洗漱,秀娘给准备药泥,荀郎中给开得是一种调配好的黑乎乎的药粉,要加入香油和白开水搅拌成药泥,说是给孩子敷上去好得快。

    秀娘有些庆幸嫁给了宋三郎,孩子不受罪,生在普通人家的孩子不是要死要活的病谁舍得去药铺抓药,哪里能像辰个儿这般金贵。

    宋三郎带小孩刷牙洗了手脸,又给洗脚丫子,宋景辰用脚丫子拍水玩儿,宋三郎按住他脚脖子,“别乱动。”

    宋景辰:“爹,为什么要叫臭脚丫子呀,我的脚一点都不臭呀。”

    小孩说着话,把脚丫子递到宋三郎鼻子底下,“不信给爹闻闻。”

    宋三郎深吸一口气:亲生的。

    不是,他为什么要深吸一口气呀?

    ……

    秀娘已经把药搅拌好,在孩子身子底下铺了条旧单子,让儿子平趴上去,宋三郎先用棉布裹了冰给儿子冰敷,宋景辰嫌凉不愿意配合,三郎道:”听话,一会儿给你吃松子。”

    宋景辰:“现在就要吃,你忙你的,我吃我的。”

    宋三郎:“你才刚刷过牙。”

    宋景辰小眉毛一蹙,“哼,我就知道,一会儿给我吃,就是不想给我吃,你不给我吃,我也不给你擦药。”

    宋三郎拗不过他,只得依着,给抓了一小把松子装到盘子里放小孩儿面前。

    宋景辰一边咔吧咔吧美滋滋吃着松子,两只小脚丫晃着,小嘴也不闲着。

    “爹,你知道为什么小孩的屁股上要长这么多的肉,而虫子却没有吗?”

    宋三郎:“为什么?”

    宋景辰:“因为虫子的爹娘不打虫子的屁股,它长了没有用呀。”

    宋三郎:“……”

    秀娘:“……”

    “爹,你的屁股为什么那么硬,而我的却这么软呢?”

    宋三郎抚额。

    宋景辰:“因为小孩总是会摔跤,屁股软一些摔得会比较不疼。”

    “爹,娘,你们好了没有,我都快吃完了。”

    “你吃慢点儿,就快好了。”

    “松子真好吃,爹,松子为什么这么好吃呀。”

    “爹,你说松子、西瓜、和葡萄谁最笨呀?”

    宋三郎:“肯定松子最笨呗。”

    宋景辰哈哈笑,“答对了,爹爹好聪明。”

    秀娘:“???”

    怎么就松子最笨了。

    宋三郎:话说为什么说松子最笨?

    他只是凭直觉蒙的答案呀。

    ……

    户部侍郎府。

    张璟今日下朝以后心情大好,晚上忍不住小酌了几杯子。张夫人陪在旁边,笑道:“老爷今日如此开怀,可是有什么喜事?”

    张璟道放下酒杯,呵呵一笑,不无得意道:“今日为夫在朝堂上还是头一次得了陛下的亲口嘉奖。”

    第32章

    张璟现如今官居户部左侍郎, 乃是从三品的官员。

    对于京官来说,三品是一个分水岭,倘若说把三品看作是朝廷骨干,那三品以上就是举足轻重的朝廷大员了, 绝大部分的三品官员卡在这一步, 终生无法寸进, 若要突破局限登顶金紫, 政绩德行、出身名誉这些都只是基本条件,最重要一条——得皇帝认可你。

    所以,今日张璟在朝堂之上得到了皇帝的一句口头嘉奖才会如此激动。

    不要小看只是一句口头嘉奖, 要知道皇帝作为九五至尊是很少表态的,能当着百官的面赞他一句, 已经是非常之了不得。

    这一切都得益于宋三郎的提醒。

    那日他从宣平侯府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皇帝的仿品高悬于书房最显眼之处,之后逢人便说自己年年斗宝,年年被坑, 当了这么多年坑王, 今次却是当得最心甘情愿的一次, 说他得到那副字在意境上甚至已经超过了柳公。

    总之吹嘘得神乎其神。

    朝堂之上有极个别的明白人,见到皇帝没头没尾突然称赞了张璟, 前后一联系便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但明白又怎么样, 你敢说出来扫皇帝的兴吗?

    张夫人听张璟说完此事的来龙去脉, 亦是感叹不已,只能说是运气来了挡斗挡不住, 娘家父亲乃是上一任的吏部尚书,为老爷的事也是动用多方人脉帮老爷积攒人脉、政绩、声望。

    不成想, 这多年经营竟比不上一幅画来得更直接,更有成效。

    张夫人道:“听老爷如此一说,妾身倒觉得这位宋三郎真是一名不可多得的福将,他心思如此缜密稳妥,必不会是惹事生非之人,老爷收拢在身边培养好了,必会是老爷将来的左膀右臂。”

    张璟闻言哈哈大笑,拿了夫人的手过来,握在手中,笑道:“夫人之见与我不谋而合,你说巧不巧,前些日子三库主事那边刚好空出一个位置来,宋三虽无功名在身,却完全符合荫补条件,补这个缺再合适不过。”

    “哦?还有这等巧事?” 张夫人不由笑道:“恭喜老爷,看来这是天意让老爷收下这名福将,这主事之位,官不算大,却最是考验能力,既可以看看他的办事能力,又可看他人情世故。”

    张璟点点头,“不错。另外,这亦是个油水差事,可看一看他为人的分寸,太贪婪之人,就算是福将,亦不可用,乃是祸患之源那。”

    “老爷所言甚是。”

    ……

    宋家,秀娘忍不住问三郎,“三郎,为啥是松子最笨呀,我怎么想不明白?”

    宋三郎笑笑,“辰哥儿,告诉你娘亲为何是那松子最笨。”

    宋景辰理所当然道:“因为吃西瓜吐籽,吃葡萄也要吐籽,只有吃松子吐壳呀。”

    秀娘:“……”

    “松子那么好吃,藏在厚实的松果里也挡不住大家要找到它,它的壳那么硬也总有办法被弄开,逃不掉的呀。西瓜和葡萄却很聪明,他们把种子藏在最好吃的果肉里,果肉被吃掉,种子不就保住了吗?”

    “这……?”秀娘哭笑不得,“吃个松子都能给你整出这多歪理来。”

    “并非歪理,咱们辰哥儿说得很好,做事主动出击总是胜过被动防守。”宋三郎在一旁面露赞许,他亦没料到孩子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给孩子抹完药,收拾妥当,宋三郎拿了洗漱用具来,让儿子重新刷牙漱口,小孩漱个口也不老实,仰着头咕噜咕噜没完,秀娘瞪了他一眼:好好漱口!小孩这才乖乖把水吐掉。

    小孩受伤了,比上一次还要严重,他可得让爹娘好好疼疼他,要跟着爹娘睡,睡觉又不老老实实睡,小短腿儿一会儿放到他娘身上,一会儿又翻过来蹬到他爹身上,宋三郎给他按住,发出警告:“不准再闹,现在把你的眼睛闭上。”

    宋景辰黑亮无辜的大眼睛扑闪着:“爹,要闭上哪只眼睛呀?”

    宋三郎:“两只都闭上。”

    宋景辰:“好的爹,先闭左眼还是先闭右眼呢?”

    宋三郎咬牙:“两——只——都——闭上!”

    宋景辰听话,乖乖把眼睛闭上了。

    闭上眼没三秒,小孩儿又嚷,“爹,嘴巴干,渴了。”

    宋三郎只得起身去给儿子倒水,秀娘告诫道:“吃那么多松子,你不渴谁渴,下次吃干果可不准一下吃很多,吃多了会上火的,记住了吗?”

    “记住了,娘亲,松子可真好吃呀,以后还给我买吗?”

    “听话就给你买。”

    “我最听话。”

    宋三郎给端了温开水过来,宋景辰从床上爬起来,“要爹喂我喝。”

    宋三郎给他端着,宋景辰咬着碗沿咕咚咕咚干下去大半碗,宋三郎给擦了擦嘴边的水渍,等着吧,一口气喝这么多水,呆会儿小孩还要放水……

    照顾孩子是件琐碎而细微的事,也正是在这样事无巨细日复一日的照顾中,让宋三郎重新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儿子睡下,秀娘同三郎说起今日之事,仍旧憋气,道:“宋月琴即便不认得辰哥儿,她总认得我这个堂嫂,明明听见我们儿子管我叫娘亲了,还对孩子下这般重的手,真真是捧高踩低的势力眼。”

    “三郎你知道吗,我们娘俩没招她没惹她,她欺负我们;铺子里那些夫人们说她说得那般难听,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你说气不气人,呸!什么狗屁的亲戚,我当时真想抽她,得亏辰哥儿机灵没有摔到头,现在想想我都后怕。”

    宋三郎往怀里揽了揽熟睡的小孩,声音没什么起伏的开口:“有些人总是缺教养。”

    不教训一下,犯贱之人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贱。

    五日后,宋家一家人去宋长志家吃酒席。

    一大早,秀娘坐在梳妆台前细细地梳妆打扮,孙记的胭脂水粉出名的贵,但她要买,有些银子不能省,今日去吃酒席,宋家整个宗族的人都会去,她怕是众女眷中出身最低的一个。

    但老天爷对她尚算公平,没有给她一个好的出身,却给了她一副好容貌,别的不说,不至于给三郎丢脸。

    细腻的玉女桃花粉在光滑的肌肤上薄薄地浅涂上一层,指腹一点点晕染均匀,娥眉浅画,胭脂花片含在唇间轻抿了下,果然上色又自然。

    衣裳是新做的,杏黄色绉纱镶边窄袖襦衣,下面褶裥长裙,秀娘很适合这样活泼娇俏的颜色,从里屋走出来的时候,宋景辰简直不敢认自家娘亲了,围着娘亲转了好几圈,才拍着手叫道:“爹,你快看,娘亲好漂亮,像仙女一样啊,爹,你是不是牛郎呀。”

    大河之东,有美女丽人,乃天帝之子,机杼女工,年年劳役,织成云雾绢缣之衣,辛苦殊无欢悦,容貌不暇整理,天帝怜其独处,嫁与河西牵牛为妻,自此即废织紝之功,贪欢不归。帝怒,责归河东,一年一度相会。

    宋三郎笑道:“爹不是牛郎,爹是宋郎。”

    宋景辰顺口接道:“爹爹是宋郎,那我不就是宋小郎。”

    宋三郎摸了摸儿子的头,秀娘眼波横斜,朝宋三郎抬了抬下巴,那意思是:怎么样,没给你丢人吧。”

    宋三郎上前拉过秀娘的手,一串红玛瑙十八子手串套入秀娘纤细的手腕中,红润的宝石映衬得女人肌肤愈发白玉无暇。

    玛瑙珠子品质不同,价位天差地别,宋三郎不喜欢高调,只给秀娘买了很普通的玛瑙珠子,最贵的乃是衬在最中间的那颗香珠,取材上等的伽楠香木,自身会散发出淡淡的异香,一般人不会识得此物。

    “啊?!”秀娘惊讶得叫了出来,“三郎你什么时候给我买的呀,得多少银子呀,这可是红玛瑙啊。啊啊啊啊,我怎么能戴这么贵重的东西呀。”

    秀娘激动得语无伦次,却舍不得把那手串摘下来,女人哪有不爱珠宝的呢。

    她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买这么贵重的东西的,但败家男人真给买了,她喜欢死了。

    宋景辰看见他娘有,自己没有,不干了,扒着他爹的大腿讨要,“爹,我的呢,辰哥儿也要。”

    宋三郎抱起儿子,给小孩儿嘴里塞了一颗香药脆梅,给打发了。

    宋景辰砸吧砸吧,“爹,为什么有点酸。”

    “嗯,你多嚼会儿就甜了。”

    “真的吗?”

    “真的。”

    香药脆梅乃是用紫苏、丁香等可食用香料腌制的蜜饯,出去饮宴饭食过后,含在口中,可中和口中的荤腥酒气,甜味儿有一点点,主要还酸口。

    一家子出门,两家的宅子距离不算太远,走着过去即可,只老太太的身份走过去不大体面,再者家里现在也有了马车,因此女眷同孩子们坐车过去,男人们则走着过去。

    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秀娘本就秀美,今日小作打扮便是光彩照人,坐在车上,老太太亦忍不住夸了两句,王氏和姜氏也跟着夸赞。

    王氏话里点儿小羡慕,但她年龄和秀娘差距大,所以也就是感叹一下人家年轻正貌美。

    至于姜氏这边,宋三郎不吭不声给睿哥儿掏钱置办了马车,睿哥儿拜在陈大儒名下亦有辰哥儿的功劳,所以姜氏这次倒是真心地夸赞秀娘。

    再说了,不出意外的话,她将来那是做诰命夫人的命,跟自家弟妹在容貌上较什么短长,显得小家子气,格局得打开。

    所以,尽管秀娘今日出挑了些,妯娌几个却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和谐。

    三郎是驾驭人心的高手,同自己家里人高调炫富,不如低调给好处,与其让人知道你有多少,不若让对方永远猜不出你到底有多少。

    宋景睿同宋景辰小哥俩坐在车厢里,头挨着头挤在一处说悄悄话,宋景辰捧着个竹编的笼子给宋景睿看,“哥哥,你猜猜那只独角大仙会赢呀,猜中了有奖励。”

    宋景睿:“好幼稚的游戏,弟弟当知道玩物丧志。”

    宋景辰不高兴,撅着嘴巴道:“那你到底玩不玩,不玩我找姐姐玩去。”

    宋景睿摸摸弟弟的小脑瓜:“好吧,好吧,陪你玩吧,就当哄小孩了。”

    宋景辰反驳:“我才不小,我五岁了。”

    宋景睿不与弟弟争辩,小屁孩儿想要吃的他就才三岁,想要面子他就五岁。

    宋景睿观察了一会儿笼子里的独角大仙,道:“这只肯定会赢。”

    宋景辰好奇道,“哥哥怎么知道我这只厉害呀。”

    宋景睿道:“《廉颇蔺相如列传》有云,狭路相逢勇者胜,胆怯之人受欺凌。这只独角大仙的个头虽小,但每次都是主动出击,士气会越来越猛。那只个头儿大的恰恰相反。”

    “哥哥你好厉害。”宋景辰大眼睛里扑闪着佩服。

    宋景睿被弟弟崇拜的小眼神儿搞得有点儿不好意思,道:“一般厉害,不过保护你没问题。”

    宋景辰眨了眨眼,心说哥哥尽吹牛,力气都没有我大呢。不过爹爹教过,说话不要揭人短处,对方会伤心的,想到此,宋景辰挥着小拳头道:“我长大了也要保护哥哥,谁欺负我哥哥,我就一拳把他揍趴下!”

    宋景竹在一旁听着两个幼弟聊天,忍不住捂着嘴儿笑。

    很快马车到了宋长志家的大宅前。

    宋长志家的大宅院是前些年才扩建过的,如今小儿子宋文峰大婚,娶得还是户部三库主事家的嫡女,自是又对宅院重新修缮一番,高墙黛瓦并朱漆大门,颇有几分气派。

    老太太想到当年丈夫书房少的那些字画,又想到丈夫才刚过世的第二年宋长志家就扩修了宅院,从此越来越红火。

    她又想到丈夫曾同她说过,说他这一屋子东西,是留给她和三个孩子的礼物,还曾玩笑说宋家虽然没落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家抵万金。

    只玉郎病重那些日子,她整个人像没了魂儿一样,若非家里几个孩子还小,她恨不能随他一块儿去了,哪里听得进去他那些絮絮叨叨。

    玉郎去后,她更是像被人抽筋扒骨,那几天生不如死,那几年亦是浑浑噩噩,不要说那些字画,她连孩子都没有精神去照顾多少,她亦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来的,如今想来,宋长志这一手趁火打劫可真狠呀。

    马车停下,老太太抬眼望去,眼前的宋宅张灯结彩,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当初自己大婚时也曾这般热闹,不,比这还热闹。

    玉郎牵着她,一步步跨进宋家,赤绳早系,白首永携,指鸳而盟,海枯石烂。

    第33章 打得就是你!

    大夏朝奉行上午迎亲, 黄昏拜堂,昏者,有阴来阳往之意,乃是拜堂的吉时。虽是黄昏拜堂, 这酒席却是要热闹上一整天。

    今日来参加婚宴的基本都是宋家的宗亲好友, 以及宋文峰自己的同窗好友, 如今他谋了书令史的官职, 风头正劲,来道喜者甚众,愈发显得这场婚事有排场。

    别看书令史只是流外官, 实际上大夏朝选拔官吏,无论是科举还是世袭, 选拔出来的官吏都得从基层做起,除了侯伯子爵等一些功勋世家有名无权的名誉头衔可以降级世袭。

    三库主事某种程度上相当于现在的科级官员了,而书令史则相当于科级秘书,六部之中最香不过户部, 所以宋文峰年纪轻轻能在户部混上书令史, 对于如今的宋家来说已经相当了不得。

    凭着岳父的人脉关系, 熬上个几年,三库主事之位指日可待。

    宋长志和宋文峰父子满面春风在前院招待宾客, 宋文琴陪着她娘在后院招待女眷。

    按理说宋玉郎与宋长志同属于宗族四房,比之其他宗亲关系更近一些, 秀娘、王氏、姜氏妯娌几人的桌子却被安排到了宴席边缘。

    一众小辈儿倒也罢了, 老太太的辈分可是在那儿摆着呢,她的座位竟然被安排到了主桌的末位, 这就过分了。

    这会儿,宋文琴满脸带笑地迎上来, 当着外人,一脸假惺惺地亲热:“大伯母,今儿家里来的客人实在多,一会儿户部的员外郎钱夫人要来,峰哥儿的师母也要来,都是有头有脸的夫人娘子,这座位实在排不开,侄女儿想来想去,也只好委屈咱们自家人了。”

    不等老太太开口,她又道:“比之别家的,咱们四房都是自己人,咱就不讲究那么多虚礼了,大伯母您不会挑侄女儿的理吧?”

    宋文琴这话当真是杀人诛心了。

    她那意思是别家夫人有头有脸,你一个寡妇老太太凑什么热闹,合该坐这儿。

    妻凭夫贵,她瞧不起老太太某种程度上就是瞧不起宋玉郎,宋玉郎就是老太太的逆鳞。

    抛开对与错不讨论,老太太有勇气放弃世家联姻,与家族决裂也要嫁给心上人,人家刚的时候,宋文琴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老太太抿嘴一笑,朝着宋文琴招了招手,“大侄女,你近前些。”

    “大伯母有何吩咐?”宋文琴假装亲热地上前一步。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甩上了宋文琴的右脸,五根红通通的指印瞬间凸显在她脸上。

    这一巴掌打得响亮啊,满室皆惊,众人一脸懵地看着两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宋文琴难以置信地瞪着老太太,尖叫起来,“你竟然打我?!”

    老太太冷声道:“打得就是你,丢人显眼不知尊敬长辈的东西,我老太太该坐哪里,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挥安排。”

    说完老太太当着一屋子人,朝着宋文琴她娘孙氏道:“弟妹,刚才大侄女儿说我们家玉郎不在了,这屋子里没有我老太太坐的位置,我当她小丫头片子不懂事,结果这进屋一瞅,还真没有老太太我的位置,看来我还真是冤枉她了,原来不是小丫头片子不懂事,是弟妹你踩高捧低瞧不上我们孤儿寡妇。”

    “既是不愿做亲戚,直说就行了,何必用这等下作手段侮辱我一个孤寡老太太,你们吃你们的,我们一家就不跟这儿碍人眼了。”

    老太太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当着一屋子宾客,孙氏如何能让她走,这一走传出去不定被人怎么说自家呢,忙起身上前拦着,几个同孙氏关系好的夫人也上前劝阻,名为劝阻,可那劝人的话里,怎么听都透着一股老太太不懂事儿,小题大作没事找事的劲头。

    其中一人道:“老嫂子真是火爆性子,不就是一个座位吗,咱值不当的动这般大的怒气,您坐弟妹我那里去,今日是峰哥儿的大喜之日,咱可不兴闹脾气。”

    看到自家老太太被欺负,赶过来的秀娘几个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这不是倒打一耙吗?

    还不等妯娌几个开口,旁边一道清晰的小奶音响起:“当然不是一个座位的事情呀,我们家里吃饭的时候从来都是长幼有序,我祖母说这叫礼仪规矩,难道婆婆你家里吃饭是胡乱坐的吗? ”

    小奶娃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这样可不好哦,我爹爹说这样的人家没有教养,我爹爹还说一定要离没有教养的人远一些,会被带坏的。”

    “所以,你可不可以离我祖母远一些呀,我祖母不喜欢没有教养的人哦。”小孩眨着单纯明亮地大眼睛,一脸无辜地说道。

    众人:“……”

    宋景睿皱着小眉头开口,“圣人有云,凡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以有礼也。我大夏朝乃是礼仪之邦,向来以礼治天下,正因今日乃是族叔大喜之日,才不能坏了礼仪规矩,叫人看了笑话去,以为我宋家人无视尊卑礼仪,还有何脸面出去自称是书香之家。”

    众人:“!!!”

    小哥俩混合双打,骂人不带一句脏字,却一个还比一个骂得狠。一个骂你没教养,一个骂你禽兽不如。

    就问你们谁还敢站出来帮腔,这就是下场!

    帮腔的老太太臊得满脸通红,平时牙尖嘴利,最善颠倒黑白的她,竟然被两个小娃娃怼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秀娘面露得色:我生的,我儿子。

    姜氏面露得色:我儿子,我生的。

    王氏面露得色:自家竹姐儿有两个靠谱的兄弟给撑腰了。

    老太太面露惊喜:老天有眼,儿子不成,两个乖孙终于有他祖父的遗风了,想当年玉郎父亲早逝,七岁的玉郎为了维护母亲,亦是舌战全族。

    宋家一家人高兴,旁边宗族亲戚们却是大大吃惊,这俩孩子真不是一般的聪慧,说是小神童也不为过吧,关键还都长得好,尤其那个小的,眉眼间隐隐有他祖父洛京宋玉郎的风姿,当真是好看的紧。

    呃,就是胖了点儿,跟他祖父的玉树临风不搭边儿。

    可巧,这会儿宋文琴口中的那位尊贵的员外郎钱夫人到了,孙氏与宋文琴顾不上别的忙带着人去大门口迎接,走到一半儿,孙氏看到自家闺女被打肿的半边脸,恨毒了老太太,可也只能让宋文琴找个地儿躲起来,免得人家问起来丢人。

    好容易有个攀高枝儿的机会,就这么被老太太破坏掉,又想到老太太当着全族的人甩自己耳光,宋文琴面目狰狞。

    话说门外这位员外郎钱夫人乃是户部四司之一的仓部员外郎钱夫人,其夫君乃是户部四司里的二把手,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副司长,副厅长一级,自是身份贵重,原是不可能出席宋文峰的婚礼。

    只不过宋长志好面儿,要排场,同时也为了给儿子造势,半卖半送,送了那位员外郎一副心仪的字画。

    即使如此,那位员外郎原也不想来,免得遭人闲话,只他突然收到了上司的命令,说是自己下面空出来的主事有人了,正在走流程,并叮嘱说此人乃是上面侍郎大人亲自安排下来的,十分重视,要他心里有数,多照顾一二。

    他一番调查之后,简直吃惊非小,一个秀才都不是的人,听说平时还做些木匠活儿补贴家用,竟然被侍郎大人生生提拔成了从八品的官!

    虽说对方的条件符合荫补的规定,可也符合的勉勉强强,只能说不违规,但绝对不符合择优录用的标准。

    侍郎大人如此大费周章的提拔,看来定是极为重视此人。

    如此,宋文远与宋文峰乃是族亲,走上一遭也无妨,不过却不是他出面,而是让自家夫人以女眷的名义低调过去,并叮嘱其不可慢待宋文远的家人。

    很快,员外郎钱夫人在一众人的簇拥下入了宴席,席上众人的身份地位都比她要低,她自是不怎么放在心上,再者说阿谀奉承她听的多了,对孙氏一众人的吹捧也只是一笑而过,不会当真。

    她心里惦记的是丈夫所交代之事。

    这夫君若是要想往上升升,就得上司提拔举荐,若真能攀上了顶头上峰的上峰那岂不是事半功倍,那可是侍郎大人呀。

    她自然不会直接问谁是宋长远的家人,找了个借口,道:“不知在座那位是老同知府的徐老夫人。”

    钱夫人说的是老太太的娘家,老太太的祖父曾官拜同知院事,正二品的官员,老太太的父亲官居四品,当年老太太与家族决裂后,父母在时还偷偷照顾她一二,父母去后,其兄恼她不肯联姻,与她再无往来。

    再次听到有人提自己的娘家,老太太百感交集,强忍住眼中泪意,若非爹娘疼惜怜爱,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忤逆家族。

    她至今都记得出嫁前的头一晚,父亲曾对她说:“既是选择了这条路,无论宋玉郎对你好也罢,坏也罢,不可怨天尤人,能把两个人的日子过好就把两个人的日子过好,倘若不能,就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宋玉郎是你所爱,花草亦是你所爱,人心难测,我儿所钟爱的一草一木却不会辜负吾儿,你可记住了吗,明珠。”

    既然对方用自己娘家的身份相称呼,老太太的身份自然亦不比对方低,是以老太太并未起身,只是浅浅一笑,从容接道:“夫人客气,老身便是了。”

    她没站起来,钱夫人却是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款款起身,端着酒杯缓步走到老太太身前笑意盈盈,“柔娘幼时在闺阁中时就曾听闻过徐府有双珠,今日有幸得见,柔娘敬徐姐姐一杯。”

    宋家一众女眷惊呆了,她们差点儿都忘了,徐老太太当初是下嫁宋家,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大族出身。

    所以……刚才宋文琴挨那两巴掌好像也不冤,要知道当初族里的老太爷在人家面前也得客客气气呢。

    孙氏强撑着一脸假笑,自家男人费尽心思把员外郎夫人请来,本是来为自家撑脸面的,这倒好,反尔让老太太沾了便宜。

    只她心里再怎么恨,也不敢当着人家员外郎夫人的面儿表现出来。

    老太太自己亦是惊诧不解,祖父爹娘早已过世,自家哥哥仕途不顺,去岁还因卷进了党争被停职留用,倒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对方图谋了。

    以不变应万变,老太太不动声色站起身还礼,坐老太太旁边的女眷懂事的自动给让开位置,钱夫人与老太太挨着坐下,闲聊起来。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小辈儿人身上,那位员外郎好奇宋三郎为何如此得侍郎大人另眼相看,一番调查之下,还真给他扒出了真相——

    却原来,宋家的两个小孙子,一个仅仅才六岁的年纪就拜在了陈大儒的名下,还成了亲传弟子。

    另一个更加了不得,才三岁个奶娃娃竟然被萧衍宗收为唯一弟子,那可是出身萧氏一族的萧衍宗啊,从不收弟子,竟然为个三岁孩子破例了。

    宋家无权无势,可见这两孩子得多不同凡响,才能入得了那两位的眼。

    所以,官场上的高手不亏是高手,人家这是提前谋划呀,都不用俩孩子长大,咱就说,就俩娃娃的现在,能攀上陈大儒和萧大师,整个大夏朝的人脉都能给你打通喽!

    侍郎大人果然是侍郎大人,通过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小宋三郎,轻而易举就与陈大儒与萧大师同时有了联系。

    当真是高呀!

    第34章

    俩孩子被叫到钱夫人近前, 小哥儿俩礼貌上前见礼。

    钱夫人打量着,就见年长一些的哥哥在众人的瞩目下,丝毫不见怯场,举止落落大方, 小小年纪却已经颇有气度不凡之姿。

    她不由暗暗点头:如此出众的孩子, 也难怪能被陈大儒看中了。

    又看那唤作辰哥儿的弟弟, 年纪还小, 长得却是实在招人稀罕,只是小娃说话咬字都还带着奶腔奶调呢。

    哥哥不怯场,但能看出小孩儿多少还是有些紧绷的, 小身板挺得笔直。至于这小的,呃……大概是还不懂什么叫紧张吧。

    她就好奇:这么个啥都不懂的奶娃娃, 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萧大师那样的人为他破例呢?

    心里好奇,钱夫人却是笑着先夸了睿哥儿小小年纪气度不凡,又问道:“睿哥儿可有蒙学?”

    宋景睿站定,不卑不亢道:“回夫人, 小子已经入学读书。”

    钱夫人还等着小孩的下文呢, 却发现小孩回完就不说话了。

    这就没了?

    钱夫人不由大感吃惊, 莫说是小孩子,即便是大人能拜到陈大儒的名下怕是亦要忍不住炫耀一番的, 小孩光凭这份低调沉稳的心性,就已经强过不知道多少人了, 她就说嘛, 陈大儒那样挑剔的人怎么会轻易将人收作入门弟子呢。

    钱夫人却是不介意当着众人面为小孩扬扬名,话说谁家大人不喜欢听人夸自家孩子呢。

    钱夫人笑笑, 朝向旁边老太太,似是随意一问, “妹妹观这孩子极是不凡,不知是拜在哪位名师的门下?”

    老太太知道宋长志一家子最大的毛病就是见不得自家好,只要自家好了,他们家就难受,既是如此,那你们就好好难受难受吧。

    想到此,老太太面露谦虚,嘴上却毫不低调地笑道:“睿哥儿侥幸得了陈大儒的看中,前些日子才刚刚被收作了亲传弟子。”

    她话一出口,除了自家人以及早就知情的钱夫人,一屋子人全都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了——哪个陈大儒?不会是自己想的那个陈大儒吧??

    钱夫人一脸吃惊得替众人问出了心中疑问,“ 您说的可是那位鼎鼎大名的陈晏安大儒。”

    “正是陈晏安陈大儒。”老太太笑着点头。

    一众宗亲:这惊吓来得有点儿猛,宗族里出了这么个了不得的后起之秀,六岁就被陈大儒收为亲传弟子,前途不可限量。

    所以,她们到底该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高兴吧,这娃不是自家的。

    不高兴吧,娃将来真要有出息了,一人得道,全族飞升。

    众位宗亲正发懵呢,就听钱夫人又道:“恭喜老姐姐有此佳孙,真真是令人羡慕的好福气,妹妹观家里这小的亦是活泼灵气,不知可有读书启蒙?”

    老太太把自家辰哥儿揽在怀里笑道:“我这小孙子还小呢,才刚三岁半,皮猴子一样成日里就知道爬高上低不消停。”

    钱夫人内心:所以萧衍宗看中你家这小皮猴子哪点了?

    众位宗亲在心里默默替老太太补上一句——还会怼人。

    老太太笑道:“是以,萧大师怜他年幼贪玩儿,说是过上两年再给启蒙。”

    众宗亲:你在说什么,每个字都明白,连起来听不懂,怎么又冒出个萧大师来?

    钱夫人替众人解惑:“您说的萧大师不会是南陈北萧的哪个萧吧?”

    “正是,这孩子机缘巧合之下偶遇了萧大师,可巧就正合了萧大师的眼缘,收了他做弟子。”老太太一脸淡定地说道。

    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钱夫人:这也能行???

    众宗亲: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就算祖坟冒青烟那也不能如此偏心眼儿,全都便宜到宋玉郎这一根枝儿上。

    钱夫人也难免泛酸了,道:“令孙当真是有福气之人。”

    宋景辰瞄了眼祖母桌上的漂亮点心,往老太太怀里一靠,奶唧唧撒娇:“祖母,饿了。”

    小孩子饿得快,而且一旦饿了他是真难受,老太太用帕子包了块点心拿给小孙子。

    众人简直要晕倒:找谁说理去!

    谁不知道萧衍宗只授课,从不收徒,且听他授一次课那都得是真金白银,眼前这什么都不懂,眼里只有吃的小娃可倒好——

    只因萧衍宗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人家就成师徒了,这命还能再好点儿吗?

    见过老天爷喂饭的,就没见过老天爷如此追着喂饭的,更让人来气的是你们一众人羡慕妒忌恨,人当事人完全不当回事儿,只美美地捏着点心往小嘴巴里塞呢。

    吃得可真香!

    其他人还好,对老太太的羡慕嫉妒恨都只停留在表面,更多的是吃瓜群众心态,孙氏却是妒忌到发疯,不光妒忌,她还无比憋屈。

    这次为了彰显排面,自家把五服以外的宗亲可是全都给请过来了,酒席上的饭菜亦都是上得了台面的硬菜,不知道比原计划多花了多少银子。

    这些还都只是小钱,最让自家下血本的是费尽心机请过来的员外郎夫人。

    只可恨自家所做的这一切,竟然全都替宋玉郎一家子做了衣裳,不光让他们家两个小崽子在宗亲中扬名,自家还莫名奇妙成了徐老太太和员外郎夫人的牵线人。

    那钱夫人从头到尾都没看自己这个女主人几眼,却是亲亲热热拉着死老太太称姐妹,这简直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那俩个小崽子拜师拜得莫名奇妙,钱夫人同徐老太太的亲热也莫名奇妙,孙氏不由自主想起自家男人当初在宋玉郎下葬时故意破坏了他的墓穴风水,又想到自家用把那些字画给宋玉郎陪葬的名义全都贪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青天白日,夏日炎炎,孙氏竟然感到了一阵阴风透骨,无端地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抬眼望去,好像看到屋内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与彩带在无风自动。

    “祖母,有风,好凉快呀。”

    一道小奶腔冷不丁响起,印证了孙氏刚才并不是错觉,据说六岁以下的小娃娃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鬼魂。

    “咣当!”孙氏失手打碎了手边的茶盏。

    屋内有一瞬间的安静,大喜的日子打破东西可吉利,旁边有人反应快,忙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孙氏面色苍白,浑身发抖,僵硬着脖子侧过头,看向阴风吹来的方向——

    她看到了让自己吐血的一幕!

    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进来了两大桶冰块儿,放在屋子里的对角处,有人挥舞着巨大的蒲扇把凉风吹向屋子里的众人。

    此乃是宋长志为了讨好员外郎夫人特意安排的,这两大桶冰可没少花银钱。

    ……

    与此同时,前院儿酒席期间,宋二郎无意间透露了睿哥儿和辰哥儿同时拜了南陈北萧为师的好消息,宋文峰那点儿春风得意在陈晏安和萧衍宗这样的大佬面前完全不够看。

    因此,在他春风得意,意气风发的大喜之日,席间所有人都在讨论两个有出息的小娃娃,祖宗保佑,这实在是宋氏一族的福气呀,莫不是百年之后,咱们老宋家能再出一个四品以上的大员??

    一众人又兴奋,又好奇,纷纷追问拜师的过程,宋二郎扯开了使劲儿吹,宋大郎在一旁捧哏。

    老实人宋三郎:确如我大哥二哥所说。

    单纯的宋景茂:否极泰来,或许是我祖父在天有灵吧。

    说起家族中曾经的少年天才,一众族人不免唏嘘起来,说起玉郎当年的才情风姿,仅就美貌上来讲,萧衍宗亦是有所不及的。

    唏嘘着,唏嘘着,众人发现了宋长志父子铁青的脸色,这才忽然意识到貌似现在讨论玉郎不大妥当,遂尴尬地举起酒杯来,打着哈哈道:“今天乃是文峰大喜的日子,来,喝酒,喝酒。”

    一众人举杯,宋景茂也跟着举杯,饮酒之前,他似笑非笑地朝对面宋文峰看了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抱歉,我刚才就是故意提起祖父的,你们心虚了吗?

    宋景茂曾经听他爹宋大郎无数次提起过宋长志的阴险,说后悔让宋长志主持祖父的葬礼,说他身为长子却愚蠢至极,让人耍了,不配做祖父的儿子。

    宋文峰气得咬牙,那俩小崽子只不过拜了个师而已,离成才还早着呢,小时惊艳,大时了了的例子多了去了,他宋文峰书令史的官位却是实实在在的,走着瞧吧。

    宋长志比儿子宋文峰的表情更加难看。

    ……

    宋文峰大婚之后,宋家突然比以往热闹起来,曾经疏远的族亲开始同老太太联络走动起来,对此老太太并不意外,人情往来,无非是你对我有用,我对你有用,大家互帮互助,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好人和坏人其实也没有那么严格的区分,大家都是普通人,你强大了得到的善意就多一些,人皆慕强;你弱了,欺负你的人也会多一些,柿子专挑软得捏嘛。

    什么都不图你的,那不得是自家爹娘啊。

    与此同时,侍郎府那边,以张璟的能量搞定一个主事之位不算什么难事,吏部的任命已经下来,宋三郎终于为自己谋了个小小的从八品官。

    得到任命书,宋三郎回到家先把这事儿同秀娘说了,秀娘一边纳鞋底儿,一边就笑,摸了摸宋三郎的额头,“没发热啊,青天白日,三郎说什么胡话。”

    正坐在床上玩儿他娘线团的宋景辰也学着他娘的样子摸了摸三郎的额头,“爹爹没发热啊。”

    第35章

    宋三郎抱起儿子, 大脑门儿碰了碰儿子的小脑门儿,笑道:“爹爹没发热,爹爹找了份还不错的差事,以后我们辰哥儿想吃大西瓜, 想吃大葡萄, 爹爹都给你买, 辰哥儿想吃便吃。”

    听到这话, 宋景辰可太高兴了,用力在他爹的脸上大大地亲了一口,脆声道:“我好喜欢爹呀, 我嘴巴喜欢爹,我眼睛喜欢爹, 我鼻子也喜欢爹,还有我心也喜欢爹,脚丫子也喜欢爹,头发也喜欢爹, 我这根头发喜欢爹, 我那根头发也喜欢爹, 爹,我有好多好多根头发呢, 够用。”

    “爹,你感动不感动呀?”宋景辰眨着漂亮的大眼睛问他爹。

    宋三郎快要被小孩儿一连串的喜欢叫晕乎了, 这哪个爹能招架得住, 肯定得感动呀,快要感动死了, 三郎大手揽住儿子的小脑瓜拥在胸前,眼圈儿愣给整红了。

    秀娘嫁进宋家这么久, 还从未见过宋三郎掉眼泪儿呢,这给小崽子拿捏的,可是吃准了他爹就喜欢听甜言蜜语。

    宋景辰乖巧地趴在他爹宽厚的肩膀上,寻思着一会儿该让爹给买点儿什么好呢,是买西瓜还是买葡萄呢,大蜜桃也好好吃,好难选哦。

    要不……就都要?

    宋景辰在他爹怀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秀娘道:“三郎刚才说谋了个不错的差事,到底是什么差事啊?要是太累了咱可不干,给多少银子咱也不干,等过些日子咱就把自个儿的铺子开起来,不愁没有银赚。”

    宋三郎:“不太累,我托人在户部谋了个主事的小官职,过几日就去上任。”

    “……”秀娘感觉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怎么三郎说的话就这么让人听不明白呢,什么叫托人谋了个小官职?

    岂止秀娘想不明白,得知宋三郎竟然成了户部三库之一的主事,所有宋家人都被这天大的好消息砸懵了。

    惊喜的老太太:所以这就叫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悲愤的宋大郎:我辛辛苦苦想要达到的终点不过是我三弟随随便便的起点而已。

    意难平的宋二郎:这是我自个儿的亲弟弟,一个娘肚子里出来,亲生的,可是……真想揍老三一顿呀,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若有所思的宋景茂:原来这世上之事一切皆有可能。

    王氏同姜氏面面相觑:完了,这次铁定叫三弟妹压一头了。

    宋家人吃惊,消息传到宗族里亦是惊呆了一众族亲,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族老们的心情:这……万万没想到呀。

    万万没有想到的还有宋长志一家子,宋文峰听到消息当场失态,他堂堂一个举人竟然给宋三郎这个狗屁不通的木匠当手下,简直岂有此理!

    宋文峰红着眼珠子怒砸了茶盏,把才刚成亲的新嫁娘吓了一大跳,一向温文尔雅的夫君怎会如此失态?

    宋长志比儿子宋文峰显然要冷静上许多,先吩咐孙氏把儿媳妇带下去,又拍着儿子的肩膀沉声道:“峰儿怎可如此气燥,你就不想想那宋三郎不过是个粗识几个大字的无知木匠,就算这天大的馅饼砸到了他头上,他能接得住吗?”

    宋文峰怒道:“爹,儿子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本来咱们两家关系就不对付,我在他手底下干活儿,不定被他怎么支使呢,宋三郎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上次儿子在酒楼就被他坑得不轻。”

    宋长志捋了捋胡须,一脸阴沉道:“忍不了也得忍,忍他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就大事,俗话说得好,天欲要使其灭亡,先要使其疯狂,我儿可听说过捧杀二字?”

    ……

    不提周围众人的反应,三郎能做官,还是户部从八品的正经官儿,最高兴当属秀娘和辰哥儿了,秀娘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成为官夫人,一时间又激动又担心,还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她激动的是自家男人有本事,妻凭夫贵,担心的自己不过是个粗鄙的商户女,会不会给三郎丢脸,听说官夫人们还会聚会应酬什么的,人家大家闺秀出身的女子不光通文墨,还会女红、点茶、插花,这些高雅的东西自己要一样都没一样,可怎么办。

    宋三郎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谋了个还没有芝麻大的小官,秀娘竟然这般能胡思乱想。

    夜里,夫妻俩并排躺在床上,秀娘辗转反侧睡不着,宋三郎将她揽进怀里,吻了吻她头发,道:“担心我做了官会变心?”

    秀娘的心已经处于弱势,但是两人成亲以来三郎一向宠着她,她亦娇蛮惯了,如何能拉得下脸来向宋三郎示弱,故意凶巴巴道:“你敢变心试试!”

    她嘴上凶着,却是不敢伸手去拧宋三郎腰间的软肉了。

    宋三郎觉得她又凶又怂的样子还有点儿可爱,不由笑道:“娘子这般好,三郎为何要变心,难不成这世上还有比秀娘更好的女子吗。”

    “要是有呢?”秀娘不自觉追问道,眼睛有些紧张地盯着宋三郎。

    宋三郎把人往身上带了带,抚摸着秀娘的头发,温声道:“有也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是患难夫妻,谁也插不进来,只有你和儿子,只有我们仨,不可能有别人。”

    秀娘的眼泪儿唰就出来了,泪眼朦朦地从宋三郎怀里抬起头来,哑声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三郎。”

    宋三郎低头给小妇人擦了擦眼泪儿,举起三指道:“若有一句虚言,叫三郎仕途尽毁,孤独终老。”

    古人重誓言,宋三郎的誓言很重了,秀娘忙抓住他的手指道,“别说了,别说了,我信你,我信三郎,莫要再胡说了,你才刚上任,快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

    宋三郎假装生气道:“以后再胡乱怀疑夫君,当罚!”

    秀娘双臂搂上男人劲瘦的细腰,将头埋在男人宽厚的胸口,听着男人胸腔里一下又一下有力的心跳,秀娘蚊子哼哼般道:“认罚。”

    宋三郎:“……”

    秀娘不干好事儿,宋三郎倒吸一口冷气,哑声道:“秀娘,别,别……别这样……”

    秀娘才不管。

    宋三郎手指一弹,一道劲风过去,熄灭了桌上的烛灯,他探手下去,大掌握住小妇人撒野的手腕儿,咒了一声“妖精。”

    ……

    昨夜秀娘似是要证明自己对三郎的吸引力一般要了还要,宋三郎辛苦一夜,头一次起晚了,秀娘自己也累够呛,腰酸地爬不起来,这就不是人干的活儿!

    索性今日轮到二嫂做饭,她干脆稍微晚起一会儿,迷迷糊糊中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昨天晚上到底多少次呀,数着数着到后面累睡着了。

    宋景辰在院子里撒欢儿一圈,回到屋子里见爹娘还没起床呢,踢掉小鞋子就往床上爬,宋三郎忙起身掐住他。

    “乖,帮爹个忙。”

    “爹,帮什么忙呀?”

    宋三郎:“你去看看后面园子里有没有哪个甜瓜熟了,把它摘了,待会儿我们分了吃。”

    “好的,爹,我这就去,等着啊,我很快就回来。”小孩儿脆生生应了,蹦跳着跑出去了。

    把儿子支走,夫妻俩忙紧得起床收拾,一夜孟浪,对上夫君的视线,秀娘脸红得不行,宋三郎食指轻点着她的额头,笑着揶揄一句:“娘子挺能干。”

    秀娘不甘示弱习惯了,娇嗔着回敬一句,“不如你能干。”

    三郎一怔,随即挑唇笑开:“承蒙夸奖。”

    秀娘反应过来,羞恼地拿枕头扔宋三郎,被宋三郎轻巧地接住,夫妻间的小猜疑被化解于无形,很多时候,女人的所有不理智不过是她没有安全感。

    前世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悲剧,宋三郎对此很理解,易地而处,倘若他无依无靠没有任何能拿捏对方的点,他亦会没有安全感,他珍惜自己的小家,绝无可能让秀娘重复母亲的悲剧。

    这会儿宋景辰怀里抱着个大甜瓜,又跑回来了,人还没进屋呢,就开始嚷,“爹,娘,快看我摘了一个好大的甜瓜呀,快累死辰哥儿了。”

    小孩儿跑得气喘吁吁,脑门儿鼻尖上全是细汗,这货跟着他爹要抱着,不跟着他爹走哪儿都小跑,就是不正经走路。

    宋三郎忙接过他手里的甜瓜,给擦了擦小脸儿上的汗,又擦了擦小脏手,道:“你就不能慢些走,又没人追着你,摔倒了又该哭鼻子。”

    宋景辰扬着小脖子道:“才不会摔倒呢,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好吧,你长大了,那你能自己把甜瓜拿去洗干净嘛?”

    宋景辰一脸当然能的笃定表情,“区区小事,爹爹瞧不起谁呢。”

    “那行,你去帮爹洗干净了。”

    宋景辰接过大甜瓜又急火火跑去耳房了。

    宋三郎跟在小孩身后到了耳房,自己一边儿洗漱一边儿看儿子怎么洗甜瓜,小孩儿跟打仗似的,水盆儿四周洒出来的全是水,自己的袖子也湿了,小衣裳也湿了,但人家确实在很认真地把瓜洗干净。

    宋三郎不唠叨他,也不阻挡他,没有危险,随便小孩儿怎么折腾去,多折腾几次他自己就能总结出经验来了。

    宋三郎这边洗漱完了,宋景辰也把大甜瓜洗干净了,举着给他爹看,“爹,看看我洗得干不干净,好不好呀。”

    宋三郎接过来看了看,道:“不错,辰哥儿洗得很干净,以后咱们家洗瓜的活儿就交给辰哥儿了。”

    宋景辰眨了眨眼,朝他爹伸出小手来,“给钱,不白干!”

    “跑腿一两银子,洗瓜一两银子,你是我最喜欢的爹爹,我给你算便宜点儿,收你一两银子就好了。”

    宋三郎忍不住乐,蹲下身子道:“你这工钱有点高呀,你知道一两银子换成铜钱有多少文嘛。”

    宋景辰眼珠子转了转,道:“爹,我知道!”

    “哦,你知道?那你同爹爹说说一两银子有多少文?”

    宋景辰道:“爹,一两银子是十文钱呀。”

    宋三郎点点头,道:“那爹是不是要付给你十文钱。”

    宋景辰大眼睛扑闪着,莫名感觉哪里有点儿不大对劲儿,小孩咬着手指头,有些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

    宋三郎从身上掏出钱袋子,数了十文钱,放到儿子的小手里。

    宋景辰眉开眼笑,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爹有私房钱,现在他也有自己的私房钱了,他奶声道:“爹,你还有什么活儿要辰哥儿做呀?”

    宋三郎摸了摸儿子小脑瓜,笑道:“爹今日没有什么活儿要你干了,不过爹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呀。”宋景辰只顾低头美滋滋数着自己手里的铜钱,

    宋三郎道:“其实这一两银子呢,价值一千文,也就是说有一百份你手里的铜钱,刚才辰哥儿本来可以得到这一千文钱,但你不懂装懂,胡说八道,所以现在只能得到十文钱。”

    宋景辰:“???”

    宋景辰大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爹,愣了片刻,小孩儿“哇!”一嗓子哭出来。手里的铜钱他也气得不要了,全都给用力扔到地上,小胳膊一张,搂住他爹的脖子就大哭。

    小孩边哭边往宋三郎脖颈里抹口水、鼻涕还有眼泪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人家还有功夫委屈控诉:“呜呜呜……爹爹好坏,大人欺负小孩……呜呜呜……故意骗小孩的坏爹爹。”

    “哼! 不喜欢你了,呜呜呜……”

    宋三郎开口了,“宋景辰,不准再无理取闹!爹数到三,停下来。”

    宋景辰哭自个儿的,不搭理宋三郎。

    宋三郎面无表情道:“你若想小屁股挨打就继续哭,反正疼的是你的屁股,不是爹的,爹只数三个数,你知道的,一、二……”

    他爹“三”还没有喊出来,宋景辰抽抽嗒嗒止住哭了。

    宋三郎朝地上的铜钱抬抬下巴,“去,把你扔在地上的铜钱都捡起来。”

    宋景辰站着不动:我都五岁了,小孩就不要面子的吗,扔都扔了,你还让捡,不干!

    宋三郎声音没什么起伏道:“宋景辰,你确定是要爹帮你捡起来吗?”

    宋景辰小嘴巴一瘪,又要哭,被他爹一眼给瞪回去了,低着头,委委屈屈道:“爹,手好疼。”

    宋三郎知道小孩儿装的,故意皱眉道:“手又怎么疼了。”

    宋景辰带着小哭腔,“给爹洗甜瓜洗疼了。”

    宋三郎服了他,就听小孩又道:“爹吹吹就不疼了。”

    小孩把小手伸到宋三郎面前,宋三郎给吹了吹,道:“现在还疼吗?”

    宋景辰摇摇头:“不疼了。”

    宋三郎:“可以把钱捡起来了吗?”

    宋景辰点点头。

    宋三郎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不喜欢爹了是吗?”

    第36章

    宋景辰抹了把眼泪儿, 在宋三郎脸上亲了一口,那意思是喜欢。

    小孩儿哭得眼睛和小鼻头红红的,宋三郎给洗了把脸,带孩子进屋换掉身上弄湿的衣裳, 秀娘走过来, 道:“我来给他穿吧, 一会儿去我娘家, 给娃穿精神点儿。”

    对秀娘来说,这次回娘家意义非比寻常,说是衣锦还乡也不为过, 没人比她更懂卖豆腐的苦。

    每天半夜三更就要爬起来,浸豆、推磨、过浆、煮浆、点浆、包浆, 几乎忙乎一宿才能将豆腐做好,一大早五更天,鸡都没打鸣呢,就要推着小车赶十几里路跑去城里支摊子卖豆腐, 只为能多卖上几文钱。

    小本生意没有钱买驴, 买了也养不起, 一家人就是那拉磨的驴,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的围着那磨盘转。

    不知道为什么转,

    也不需要知道为什么转,

    因为磨盘不转日子就转不了。

    与其说是祖传的手艺, 不如说是祖传的苦难,一代一代就拴死在那磨盘上, 嫁给宋三郎后她才知道原来手艺人跟手艺人也如此不一样。

    三郎的木匠活儿是一般人干不了,所以能赚到别人家赚不到的银子;爹娘做豆腐的活儿是一般人受不了, 所以能糊口。

    可有谁知道自家天天做豆腐,却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吃豆腐呢,因为只有做豆腐的人才知道做豆腐的苦,哪里舍得吃呀。

    恨不能一块儿豆腐渣渣都能换成铜钱。

    后来三郎又凭一幅书画赚到一千多两银钱,现如今竟然还做梦一般得做上了官,这一切的一切让秀娘琢磨出一个理儿来——

    这人能赚多少银钱,日子过得好不好,跟吃苦耐劳其实关系不很大的,重要的是你有什么,你若只有一口石磨,从早拉到晚,从生拉到死,能留给后代子孙的也还是那口石磨而已。

    现如今爹娘在寸土寸金的洛京城里有了自己的一间铺子,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躺在家里收租子,日子都要胜过从前百倍。

    一家人吃过早饭,等着家里的马车送睿哥儿上学回来,一家三口上了车。

    既是买了马车,宋三郎顺便也给雇了车夫,大哥二哥那等要面子的人,叫他们驾车不现实,再者家里的女眷要出门就更不会驾车,如此,置办马车还有何意义。

    秀娘听说一个月要给那车夫二两银子,原想着要自家弟弟来做,这活儿可比磨豆腐轻松多了,后来想想,又作罢。

    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弟弟在家里做车夫,辰哥儿小孩子会怎么想自己的亲舅舅?三郎又会如何看待自己的娘家人?宋家人又会如何想,他们会不会觉得自己的娘家就是低人一等?

    娘家人都被人看低了,她又该如何自处?

    宋景辰坐在自家宽敞的大马车上,可高兴,一会儿躺在娘的腿上,一会儿躺在爹的腿上,又要他爹郎剥松子喂给他吃,老享受了。

    秀娘边给儿子扇着风边对宋三郎道:“天儿太热了,待会儿路过西榆街,不若给爹娘买个西瓜。”

    “买!”不等宋三郎开口,小孩儿先豪气地应了。

    “还要买葡萄,还要买大桃子,还要买大甜梨。”小孩儿掰着小手道:“舅舅爱吃甜糕,外婆爱吃酥饼,外公好喝酒,都买。”

    说完小孩儿又补充一句:“我有钱!”

    秀娘被儿子的豪横劲儿笑到了,逗他,“哦?你有钱,你那来的钱呀?”

    宋景辰理直气壮:“娘亲,辰哥儿自己赚的,我今天给爹摘瓜了,我还洗瓜,我还洗得很干净,爹给我的工钱,一千文!”

    宋三郎:“……”

    亏,这小子是绝对不可能吃的。

    拐弯抹角他都得把吃过的亏找补回来。

    秀娘忍不住笑出了声,搂过儿子重重地亲了一口,没有比自家小子更灵透的娃娃了,反正她没见过,小娃过了三岁以后,这小脑瓜可太会了,谁还敢说我们憨,我们机灵着呢。

    宋景辰见她娘亲了他,指着自己的小脸蛋儿,臭屁地朝宋三郎道:“爹,你亲这边吧。”

    宋三郎敷衍地在他小脸蛋儿上挨了一下。

    宋景辰不干:“要大点儿声,就像娘亲一样。”

    宋三郎只好又大声的亲了他一口。

    宋景辰:“这次可以啦,爹,我脸都这么好看,我脸还香香,都不给别人亲,就给爹和娘两个人亲。”

    三郎摸摸鼻子,娃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全洛京他是最好看的小孩。

    秀娘顺着儿子的话揶揄他:“你多好看呀,你看你身上抓个虱子都得是双眼皮儿。”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发出灵魂反问,“那娘身上抓的虱子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呀?”

    秀娘:“……”

    宋三郎闷笑,秀娘瞪了他一眼,“宋三郎,你说,你身上抓个虱子是双眼皮还是单眼皮。”

    宋三郎:“惭愧,给你们娘俩拉后腿了,我身上连虱子都没有。”

    “我们也没有!”娘俩异口同声。

    宋三郎哈哈大笑,秀娘也跟着笑,宋景辰见爹娘都笑了,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但大人都笑,他不笑显得多傻呀,他也咧着小嘴儿笑,比爹娘笑得还响亮。

    车夫老李坐在车外听到一家人的笑声,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其实他也不知道笑什么,就是听到这样开怀的笑声,忍不住跟着笑。

    车子到了西榆街,宋三郎下车买了儿子要求的那些瓜果点心,又买了一大篮子鸡蛋,一袋子白面粉。

    岳父岳母喂了几只鸡,攒下的鸡蛋一个舍不得吃,全都给小外孙留着。每次给他们钱,死活不要,要他们小俩口自己攒着。老俩口一心一意只想着闺女好。

    秀娘见宋三郎一下给自家买了这么多东西,心里感动,自己要给娘家买,和三郎主动给娘家买,那是不一样的。

    宋三郎道:“一会儿到了前面吃食街,索性买些熟食带过去,大热天,省得你和岳母还要烟熏火撩地做饭。”

    岳家不比自家,自家有专门的灶房不说,灶房里一应用具也足够齐全。

    而岳家除了有一口煮豆浆的大铁锅,其它方面简陋得很,每次为了招待好自己这个女婿,岳母和秀娘一忙乎就是大半天。

    秀娘眼圈儿红了,哑声道:“好。”

    ……

    此时,京郊一处土坯小院儿内,许大郎手里拎了根粗木棍子,怒气冲冲要找人拼命去,被他娘死死抱住,许母一边哭一边劝,“儿呀,你万万不能去,咱招惹不起人家。你听娘一句劝,认了吧,咱认了吧,娘求你了,咱别惹事儿,别惹事儿好吗?”

    许大郎额头上青筋爆起,握住棍子的手气得直哆嗦,他们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许母这边儿正劝着老大,却见许老二腰里别了把菜刀大步腾腾从堂屋里闯出来,许母又气又急,两只胳膊一伸,挡在了自家大门口:

    “你们两兄弟谁敢踏出这院子一步试试,你俩前脚走,信不信娘后脚就上吊!”

    许大郎目眦欲裂:“娘——!忍不了,忍不了啊!”

    许老二吼道:“我爹就白被人打了!忍忍忍,娘就知道叫咱们忍,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你闭嘴!”许母红着眼喊道,“你以为你娘就是那没有脾气的泥人儿吗?泥人儿尚有三分脾气,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可你们也不想想,人家是什么背景,有啥子后台,即便是把你爹打死了,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有罪也变无罪,你们兄弟俩但凡敢动人家一个手指头,有理也变无理,无罪也变有罪,说不得还要有牢狱之灾,咱们许家才是真要家破人亡!”

    许大郎:“咱们白天黑夜地熬了几天几夜,熬得人都要死了,人都要死了呀,本以为做了笔大买卖,那成想分文没有赚,还搭进去三袋子的黄豆,三袋子的黄豆呀,如今我爹的腿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娘——,你叫咱咋忍,咋忍啊啊啊啊!”

    许大郎悲愤颓然地瘫倒在地。

    许母抱住大儿的头,哭道:“娘知道我儿委屈,我儿心里苦,可咱就这穷命,就这穷命呀,你姐姐好不容易嫁到个好人家,那夫家情理,三郎也是个好的,若你爹出事,你们兄弟又出事,你姐哪个脾气岂能忍得了?”

    “你姐姐必然要找人拼命,她好不容易过上的好日子就毁了,全都毁了,咱们家没有一个能好得了,那豆子赔了就赔了,就当喂了畜牲,只要咱人还在,就还能把钱赚回来。”

    擦了把眼泪儿,许母又道:“上次你姐回来说咱辰哥儿拜了个什么鼎鼎大名的大师,咱就盼着辰哥儿将来有出息,咱这口气早晚能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许老二虎目含泪,“娘,咱辰哥儿才三岁半呀。”

    许母道:“甭管几岁,咱总是有个盼头儿,有个盼头儿这日子就能过得下去,大郎才十六,二郎你也才十四,你们俩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咱不能冲动,咱得往好处想,把日子往好处过。”

    “等将来你们俩成了亲,给爹娘生俩个大胖孙子,咱们好着呢。”

    许大郎和许二郎不由低下头,微微红了脸。

    许母见俩儿子转移了注意力,道:“咱家这些年也不是一点家底没有,等过完秋,就媒人给咱大郎去说亲,说个又贤惠一漂亮的女子……”

    这边秀娘的马车出了城门,直奔京郊外的小路,秀娘从未像今天这般开怀,感觉自己就像那衣锦还香的状元。

    爹娘若是看到自己带了这一车东西不得吓死,

    可还有更让他惊喜的铺子呢,

    还有最最让他们惊喜的,自己现在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夫人啦!

    第37章

    大夏朝的马匹素来都很贵, 一匹马的价位在二十两银子上下,普通老百姓就算不吃不喝,且在风调雨顺的年景下,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如此, 这还得是富裕地区, 比如像洛京城这样繁华之地。

    是以, 宋家的马车拐进许家庄时, 引来不少目光,坐在树底下乘凉的村里人窃窃私语,猜测着这是谁家的亲戚来串门, 毕竟他们庄子上只有里正家里有辆马车,他们都认得那车。

    眼前的这辆却是眼生得紧, 看着倒比里正家的车还要气派些。

    秀娘的家很好找,顺着进村的大路一直往前走,走到最东头,倒数第二家就是, 马车停在门口, 宋三郎先从车上下来, 又把儿子抱下来。

    对门儿几个坐在门洞子里乘凉的妇人看到宋三郎搀扶着秀娘下车,眼睛都瞪大了:我滴个乖乖, 许秀娘竟然坐着大马车回来了!

    之前秀娘都是搭着驴车或者牛车回来,人家给放到村口还要去往别的庄子送人, 不可能把你送到家门口的。

    几人面面相觑, 秀娘她娘总说她家女婿多好多好,原以为是吹牛, 敢情人家是真的呀,啧啧啧, 瞅瞅人家的男人,还扶着她下车呢,村子里的莽汉有一个说一个可没见过多少对婆娘这般好的。

    秀娘下了车,一抬眼,看到对面几人,笑道:“婶子们都歇着呢。”

    “欸,歇着呢,秀娘发大财了哇,都买上大马车了。”

    “嗐,上那发大财去,这不是家里没个车去那都不方便嘛,婶子们先歇着,我先回了,有空婶子们来家坐着啊。”秀娘不无小得意地笑道。

    当初嫁给三郎这些人可没少说她风凉话。

    秀娘转身往回走,却听对面其中一人道:“唉,赶紧回去看看吧,你爹叫人打了,在炕上躺了好几天,听说腿不大好了。”

    秀娘的笑意凝固在嘴角,猛地回过头来,急声道:“婶子,你刚才说什么?你说我爹怎么了?”

    “唉,你还不知道吧,前几日里正家儿子给你们家介绍了个大买卖,连着要了几天的豆腐,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一天要结账了,说你家的豆腐有问题,害人家拉肚子,你爹同人理论,被人打了。”

    秀娘气得险些喘不上气来,这明显就是耍人玩儿,从一开始人家就没打算给钱,简直是欺人太甚!

    “哼——坏人,气死我啦! 爹爹,我们要替外公报仇哇。” 宋景辰在旁边听见有人欺负自己外公,挥舞着小拳头不乐意了。

    宋三郎沉声道:“咱们先回家看看人有没有事,其他容后再说。”

    说着话,宋三郎上前推门,却发现大门在里面上着门栓呢,秀娘用力敲门,宋景辰扯着小奶腔喊道:“外婆快开门呀,我来啦!”

    屋内许母刚把两个儿子劝进屋里,听到外面有人敲门,隐隐约约还有孩子的声音,莫不是秀娘回来了?

    许母忙擦干眼泪,叮嘱两个儿子不要把事情同秀娘说,整理了一下情绪,要去开门,许老二道:“娘,您歇着,我去。”

    “谁呀?”许老二边往门口走,边道。

    “老二,是我,大姐,你快开门。”

    许老二一听真是自家大姐回来了,激动地眼泪又要流出来,忙用袖子抹了一把,强换上一副笑脸,一把拉开门栓,“大姐,你今天咋回来了,也不提前捎个信儿。”

    秀娘顾不上搭理他,绕过自家弟弟,急匆匆往里屋跑去,宋景辰叫了声“二舅”跟着她娘跑了,比他娘跑得还急。

    许老二呆住:“姐夫?”

    宋三郎点点头:“家里的事,刚才我都听邻居们说了,爹现在怎么样了?”

    许老二哑声道:“郎中说爹的腿伤得不轻,姐夫快进来吧。”

    许家的门洞太小,大马车拐进不来。

    宋三郎道:“二弟,你同李把式把车上的东西搬进来,我先去看看爹。”他安慰似地拍了下许老二的肩膀,大步进了院里。

    许老二呆愣愣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同车夫李把式问道:“这马车……”

    李把式笑道:“正是宋家府上的马车。”说着话,他掀开车帘子,道:“你家大姐嫁了个好郎君呀,我亲眼看见这些东西都是咱们三爷亲自给挑选的,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没有一样是唬弄人的”

    许老二像做梦一样,看到车上竹篮里满满的一篮子鸡蛋,框子里的水果都是吃都没吃过的,有西瓜,葡萄还有大桃子,还有精致的点心盒子,竟然还有两袋子白面粉,自家怎么配吃这么金贵的东西。

    姐夫这一车得花去多少银子呀?

    “小兄弟,过来搭把手,这面粉忒沉,咱没有三爷那把子力气,得俩人抬。”许老二如梦方醒般忙上前一把接过,轻松扛在了肩膀上,平时兄弟俩拉磨都是当牲口使的,一袋子面粉算什么。

    李把式:“???”

    这小兄弟细胳膊细腿,咋力气这般吓人。

    旁边几个看热闹的妇女看到宋老二往家扛白面,一会儿又看到宋老大颠颠跑出来跟着一块儿往家大筐小篮子的拎东西,眼睛都看直了,秀娘这次可真的是掉进福窝里去了,命太好了,羡慕不来。

    宋三郎进了屋,看到秀娘在呜呜哭,老爷子鼻青脸肿的劲儿还没下去,看着叫人揪心,却还一个劲儿劝闺女说自己无事。

    宋景辰一进屋被他外公的样子吓到了,这会儿被许母抱出去了。

    宋三郎上前查看了一下老爷子的腿,看那肿胀的模样,微微皱眉,道:“不能在家瞎治了,必须送去医馆。”

    老头儿一听说是去医馆,死活不肯去,说自己庄户人家身子骨壮,在家养养就好了。

    宋三郎道:“岳父莫要担心银钱的事,自有我和秀娘,另外秀娘才刚刚给您盘下个铺子来,两个兄弟还小,若无您指点着,怕是支撑不起这摊儿来,早些养好身体才是。”

    老头儿懵了,“啥,啥铺子,三郎你在说啥?”

    秀娘抹了一把眼泪,硬气道:“爹,您姑爷现在是八品官了,不是谁想欺负咱们家就欺负咱们家,你且看着,三郎怎么给您讨回公道来。”

    “铺子?姑爷做官了?”老爷子嘴唇哆嗦着,似是不敢相信。

    秀娘道:“爹,真真的,咱自家还买了大马车,这就拉着您去城里咱先把腿治好,以后咱家的铺子还得您管着呢。”

    老爷子愣怔了一会儿,浑浊的老泪掉下来,握着宋三郎的手,颤声道:“好,好,姑爷有本事,咱家沾姑爷的光了。”

    宋三郎忙道:“岳父说得哪里话,都是自家人,应该的,若非秀娘这个贤内柱,三郎也没有今天。”

    老实巴交的汉子吧嗒吧嗒掉眼泪儿,除了说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姑爷。

    许母在门口听到姑爷同男人的对话,掩面而泣,她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就是没有把闺女嫁给那县太爷做小妾,而是选择了家里风评好的宋三郎。

    刚才看到姐姐姐夫给自家买了那般多的金贵东西,现如今又得知姐夫竟然做了官,许大郎和老二激动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在宋三郎面前竟然扭捏拘束起来,姐夫不是以前的姐夫,姐夫现在可是官身了,八品大官呢。

    姑娘和姑爷才刚回来,去医馆给老爷子看腿几天都熬过去了,也不急于这一会儿,许母让两个儿子照顾好女婿,招呼闺女出来,赶紧做点儿吃食招待姑爷。

    许家的灶房就是一间简陋的草棚子,只有一个茅草顶棚。

    把闺女拽到饭棚子里,许母拉着闺女的手,又是为闺女高兴,又是面含隐忧,之前因着闺女模样好,宋三郎那会儿还只是个木匠,又是二娶,岁数也比闺女大上许多,尽管自家门第差了些,也没显得那么不般配。

    如今在看,却是自家闺女高攀人家了。

    三郎自然是个极好的男人,可这男人的心谁又能保证他永远不变。

    秀娘看出她娘的担心,安慰道:“娘亲不必忧我,若是三郎这样好的人都会变了心,那天底下秀娘嫁给谁都是一样的,如今我们已经有了辰哥儿,三郎有多疼辰哥儿,娘自是看到了,就算为着辰哥儿,也不可能有什么别的女人能越过我这个亲娘去。”

    许母握着闺女的手,含泪道:“秀娘心里有数就好。”

    秀娘:“放心吧,娘,您要对三郎有信心,我也是,两个人一块儿过日子,盼着好,就会真的好;倘若天天担心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多少福气都得被糟蹋光了,您说是不是?”

    “是,是这么个理儿,咱们女子虽弱,却是这个家里的定海神针。你每天高高兴兴的,男人和孩子便也会高兴;你稳住了,你这个家就稳住了。”许母看向闺女的目光满是欣慰,“娘的秀娘真的长大了。”

    秀娘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那两个嫂嫂一个比一个精明,我这在人精堆里呆久了,再没点儿长进,那不成傻子了。”

    说着话,秀娘要蹲下来烧火,都是现成的食材,把菜热一下,再打个菠菜蛋花汤就行了。

    许母忙拉开她,“你快离灶火远点儿,别让火星子把新衣裳给烧个洞。”

    秀娘:“哪就这般金贵。”

    “那可是金贵,娘看这料子可不便宜呢。”许母挤开姑娘。

    秀娘只好让出灶台的位置,道:“娘,你同爹一向为人本分,弟弟也不是那惹是生非的,怎么就惹上了那里正家。”

    说起来许母就气愤不已,道:“那里正家向来霸道,他们家又有做官的亲戚,咱们都是能躲着就躲着,又哪里会主动招惹他,想是当年没有应了里正娘子给她那做官的亲戚做妾,那时就得罪了他家。”

    “这次我估摸着是因为他们家想要买咱们家山角下那七亩多地。”

    “七亩多地?”秀娘不解。

    许母:“离咱家那地不远处,前段时间不是挖出温泉来了嘛,听说是要建什么温泉庄子,咱家那地挨着挖出温泉的地儿最近,娘想着真要是建什么温泉庄子,咱家这地指定得值钱呀,就没卖给他,这不就惹出这事儿来。”

    许母抹了一把眼泪儿,“我寻思着,人家这是给咱个警告,若是还不卖他,指不定咋整咱呢。”

    秀娘冷声道,“可见这人若是无权无势,金子砸到头上非但发不了财,反倒还成了个祸害。”

    许母道:“娘想着,实在不成,卖就卖了,姑爷这才刚做上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姑爷稳当住了,咱再讨回公道也不迟。”

    秀娘递过去一把柴草,道:“三郎能从一个小木匠升为八品官,光有运气又如何能成,三郎做事最是有章程主意,越大的事就越有主意,就像上次镇国将军府……”

    话说一半儿,秀娘又咽下,道:“咱们只管听三郎安排就是。”

    母女俩在这边嘀咕着,屋子里辰哥儿也不跟两个舅舅玩儿了,只粘在宋三郎怀里,蔫蔫儿的。

    大哥哥才刚被人打了,现在外公又被人打,尤其是他刚才跟着娘亲进屋,外公的屋子不似自家那样有明亮的大窗户,屋里视线本来就暗,猝不及防之下,他看到老爷子乌青发紫的血红眼眶子,害怕。

    他虽然跟外公外婆亲,但秀娘一年能带他回娘家多少次,来了,也是匆匆来又匆匆走。所以,他对外公外婆的亲近和对爹娘的亲近是不一样的,总是还隔着些生疏。

    这就造成小孩刚才被吓到了。

    “爹,想睡觉。”怕他爹把他放到床上,他道:“抱着睡。”

    宋三郎瞧儿子的样子就知道孩子是被吓到了,往怀里揽了揽,“让舅舅给你洗串葡萄,吃了葡萄再睡好不好?”

    宋景辰烦躁,在宋三郎怀里蹬着小腿儿发脾气“就要睡,现在就睡嘛,你快点拍我。”

    许大郎哄他:“辰哥儿,舅舅带你去掏鸟窝好不好?”

    宋景辰哭道:“不要掏鸟窝,不要掏鸟窝,我要回家!”

    宋三郎抱着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大郎道:“别搭理他,今儿一大早就给从床上拎起来了,估摸着是困觉呢,让他先睡吧,待会儿睡醒了再给他吃东西。”

    许大郎又不傻,知道小外甥是吓到了,听姐夫如此说心里又觉得万分感动,姐夫算是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人家没有抱怨自家,还反过来怕自家多想,非常仁义了。

    宋三郎抱着宋景辰出了屋,拍着哄着,在南边儿墙根儿底下荫凉处来回溜达,秀娘见状跑过来问,“这小子中午哄觉最难,怎么这会儿就自己困了。”

    宋景辰这会儿迷迷糊糊半睡半醒,撩开眼皮看了他娘一眼,嘟囔了句“不困,不要午觉。”就又把眼皮耷拉上了。

    秀娘道:“沉着呢,我抱他进屋睡去。”

    宋三郎摆摆手,“一换手准醒,醒了瞌睡还得闹,索性等睡实在了再说。”

    直到午饭摆上,秀娘催了几次,宋三郎才把孩子放下,没敢放老爷子屋,放到了大郎屋里。

    秀娘给老爷子端了饭菜过去,老头儿道:“怎地买了这些个东西。”

    秀娘道:“一年到头也回不家几次,没道理闺女在婆家吃香喝辣,一点儿也不孝敬爹娘。”

    老头儿:“说的啥话,万不能拿着婆家的银钱贴补娘家,叫婆母不高兴。”

    秀娘不与老头儿争执,道:“都是三郎买的,您要叨叨就叨叨您姑爷去,别冲我说。”

    一听全是姑爷买的,老头难掩开怀,被人打的憋屈消散了一大半儿,闺女过得好,比他吃山珍海味都高兴。

    他又道:“刚才娃是不是被爹这模样给吓着了,你也真是的,带着孩子进来干嘛。”

    秀娘:“您外孙跟皮猴子似的,就是乍一见外公变了模样有点儿怕,一会儿就好了。”

    老爷子:“要不要请神婆过来给娃叫叫。”

    秀娘摆摆手,“可别,本来没事儿,再让跳大神儿的给他吓着了,你就别操心他了,把自个儿的身子养好要紧,咱那铺子可是临街的好位置,空一天就是一天的钱。”

    一听那铺子空着浪费银钱,老头儿忙道:“爹听闺女的,赶紧把腿给养好。”

    吃过午饭,宋三郎同许大郎一道去城里医馆给老爷子瞧病,留下娘俩在家看好孩子,趁没人注意,三郎叫过秀娘道:“孩子可能有点儿吓着,你在屋里陪着他吧,省得醒过来没人害怕。”

    秀娘点头应了,送几人出了家门。

    宋三郎带着人去了洛京城有名的治疗跌打损伤的医馆,医馆里有经验的老郎中摸过许老爷子的腿,忍不住叹道:“老爷子不疼嘛,腿都肿胀成这样了才来医馆,再晚些时候您这条腿就废掉了。”

    老头儿笑道:“庄户人吃苦吃惯了,想着忍忍就过去了。”

    许大郎在旁边听得抹眼泪儿。

    那老老郎中摇头道:“早来几日就不必受这个罪了,现下可得吃点儿苦头喽,你这腿骨折了,没有及时正位,现在要重新正位打上板子,得在医馆里住上个几天才行。”

    一听说还要在医馆里住下来,老头儿着急了,这里面那是能白住的嘛,指不定花多少银钱,许大郎也不敢做主,不由看向姐夫。

    宋三郎对那郎中道:“有劳您了,我岳父才刚不到四十岁,这腿您万万给保住喽,有什么好药您只管用来,万事以把腿给治好了为重。”

    那郎中点点头,“您随我来交一下订银。”

    宋三郎随着郎中去交钱,许父忙催促着大儿子过去看看花了女婿多少银子。

    宋三郎总共交了五两银子,又教给许大郎五两,叫他在医馆把人照顾好。

    许大郎死活不要,“来时咱娘给了我银两,姐夫今日已经破费这般多,如何还能要你的银子。”

    见他坚持,宋三郎也不强求,临走时交给那郎中一些银两劳人家做饭时把爷俩的饭一并给做上,心里惦记着儿子,急匆匆有返回许家庄。

    回到许家时,看到儿子还在睡,宋三郎心中焦急,顾不上太多,简单交代了一下许父的情况,匆忙带上秀娘儿子告辞回家。

    宋三郎本不信鬼神,可他自己的情况又属实离奇,不由心中忐忑抱着儿子出门时,低声念叨,“辰哥儿回家了,辰哥儿回家了,跟爹回家了。”

    秀娘心里也犯嘀咕,她最是了解自家小皮猴子,知道这小子精力旺盛,白日里最讨厌午睡,每次中午把他弄床上去,大人都睡着了,他还瞪着大眼睛精神着呢,能把人气死。

    这次睡得时间属实有点儿长了,可当着娘的面儿,她也不敢表现出来,免得娘自责。

    等上了车,离开许家庄,宋三郎抱着孩子,低声唤儿子醒来,没反应。

    这下宋三郎真害怕了,吩咐外面车夫道:“快,快些回城。”

    秀娘却是比他要镇定得多,两个弟弟都是她帮着娘带大的,小孩子脸色红润,呼吸也均匀,摸着额头也不热,不可能有什么大问题。

    秀娘脱了儿子的小鞋子,挠了挠小脚丫。

    宋景辰咧着嘴儿咯咯笑了两声,却是本能反应,还是闭着眼睡。

    宋三郎看到儿子被挠痒有反应,心里多少松了口气,他趴到儿子的耳朵边道:“辰哥儿,醒醒了,爹给买冰酪了,告诉爹你要吃荔枝味儿的,还是葡萄味儿的?”

    秀娘配合着捏了捏儿子的小鼻子,这下宋景辰终于醒了,大长睫毛眨了眨,大眼睛里泛着水气茫然,过了会儿,黑眼珠子活泛起来,一骨碌从宋三郎腿上坐起来,道:“做梦了。”

    夫妻俩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问他做了什么梦,这梦做得可够久的。

    宋景辰眨了眨眼:“辰哥儿忘了,想不起来,一睁开眼,然后梦就飞走了。”

    “飞走了。” 小孩做了个飞飞的动作,童言童语,逗得俩人直笑。

    秀娘想说些什么,被三郎摆了摆手。

    小孩子不是大人,他的世间里再直白不过,害怕就是害怕,没必要非得逼着孩子不能害怕。

    他爱你,那么你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害怕,只会心疼你。

    辰哥儿不是他外公带大的,无法要求孩子非得像秀娘一样对岳父只有心疼,有些东西是顺其自然的事,讲再多道理都无用。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睡了一觉,爹娘都在身边陪着,宋景辰又不怕了,眨着眼睛道:“爹爹,外公那么喜欢我,他变成什么样都会像以前的外公那样喜欢我,对不对?”

    第38章

    回到家中, 宋景辰睡了一整个下午,到了晚上精神得不行,宋三郎给拎出去遛了一圈儿,玩儿累了这才回来洗澡睡下。

    看着小孩乖巧安静的睡颜, 宋三郎忍不住想:醒着的时候有多磨人, 睡着了就有多稀罕人。

    安排好孩子, 秀娘同三郎细细说了娘家被人恶意欺负的缘由, 宋三郎点点头,道:“如此嚣张肆意,是何背景?”

    秀娘道:“那里正的妻弟据说是我们县里的主簿, 庄子里没人敢惹他家。”

    大夏朝的县与县有所不同,洛京城内的县称之为“赤县”, 京郊的县称之为“畿县”,另外根据一县之户籍人数,又分望县、上、中、下县。

    畿县之主簿,是正九品的官职, 搁现在差不多相当于县长办公室主任, 也算是县里有头面的人物, 拿捏一个无权无势又无背景的许家,自然是容易的很。

    宋三郎听罢, 心中有了计较。

    秀娘有些担忧,“三郎, 你才刚刚上任, 不然我们就先忍他一忍,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现在已然是如此, 莫要因为许家的事影响了你的前程。”

    宋三郎摆摆手,“官场之事,并非娘子所想,自有一套章程,亦不必非要自己亲自出面。”

    “说得倒像是你做过官一般,这做官哪能如你做个桌子椅子那般简单,那人可不是你手里的木头,全凭你怎么收拾。”

    宋三郎一笑之。

    张璟对他有提携之恩,于情于理都应当拜访答谢,三郎正发愁要带何礼物聊表心意,不成想这礼物自己送上门来。

    送礼当送到对方需要之处,张璟喜欢收藏,最缺不过银子,不过直接送银子自然是下下之策,也容易落人口实,不如一起合伙做生意,于双方都有好处。

    大夏朝廷对于官员经商,除去盐铁这些禁榷领域的商品不允许官员染指,其它方面一律持放任态度,皆因大夏乃是穿越者改造过的世界,商业氛围浓厚,特定坏境的产物,利弊且不细说。

    温泉是稀缺资源,位于京郊的温泉更是占尽地利之宜,目前洛京城周边除去最大的皇家温泉——灵丘温泉宫,尚无其它温泉被发现。

    只这灵丘温泉宫非皇亲贵族不可入内,一般的官员豪族是享受不了的。

    如此好的买卖,就不知道这背后要建庄子之人是谁,甭管是谁,只要把皇帝亲舅舅宣平侯拉进来,管你是谁。

    以强凌弱,你做的初一,我便做的十五。

    欺人者,人恒欺之。

    不是很合情合理吗。

    ……

    官家的任命告身下来后,有七日的公告期,公告期后方可正式上任,张璟对自己有提携之恩,宋三郎理应在上任前拜访,正好趁此机会与张璟商议此事。

    宋三郎登门拜访,在府门前递上拜帖。

    今日休沐,值班门房过来禀报时张璟正在自家后花园里悠闲地喂鱼,听到是宋三郎前来拜访,脸上不由带了几分笑意,扬声道:“请他进来。”

    门房经验丰富,从老爷的脸色与腔调中就能看出老爷对来客是喜欢还是厌恶,不敢怠慢,客客气气将宋三郎领了进来,“有劳。” 宋三郎抬手,几颗碎银落入门房的手中。

    门房虽不起眼,却可直接与张璟对话,得罪了,若有心使坏,分分钟坏你事。

    那门房收了银子,脸上的笑意真了几分,道:“我们老爷这会儿正在后边儿园子里喂鱼呢,看着心情很是不错。”

    宋三郎笑笑,跟随他穿过一处月洞门,进了张府后花园。远远地,张璟看见他走过来,朗声一笑,“文远过来了。”

    宋三郎上前,拱手一礼,“下官见过大人。”

    张璟虚抬了他一下,笑道:“私下场合,不必拘礼。”

    张璟请宋三郎在凉亭内入座,旁边有侍从替二人斟茶。

    宋三郎递上一锦盒道:“知大人喜爱柳公墨宝,只这柳公墨宝实在可遇不可求,可巧,前几日下官捡漏到柳公曾用过的一方澄泥砚,正适合大人。”“

    宋三郎送礼送到了张璟的心坎上,别的东西他可以拒绝,柳公是他男神,男神用过的砚台,他实在拒绝不了。

    都是油锅里滚几滚的官场老油条,张璟自然明白不是什么可巧捡漏,乃是对方费心寻觅之物,先不说这份礼品有多贵重,单只这用心程度就叫张璟更加喜欢宋三郎几分。

    张璟心下感叹:这才刚初入官场就如此老练,当真是个人才呀。

    笑呵呵收下宋三郎的砚台,张璟道:“文远绝非池中之物,他日必成气候,只你现在苦于没有功名在身,总是个硬伤,不妨考个秀才在身,举人更好。”

    这就是明明白白的提点了,言外之意,跟着本官混,你可以官路更加畅通,前提你得先给自己镀个金才行。

    宋三郎朝张璟拱手一礼,“大人教诲,下官受教了。”

    一番往来之后,喝着茶的时间,宋三郎同张璟说了京郊发现温泉的事,他道:“这温泉水素有强身健体之效,待到天冷之时,亦可利用这温泉养些新鲜蔬果,大人若有一座自己的温泉庄子,岂不方便。”

    张璟亦是个人精,夫人手下打理着自己的产业,对经商之道并非一窍不通,闻言来了兴趣,道:“可还有人打了主意?”

    张璟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宋三郎没有直接回他,却道:“下官听闻宣平老侯爷亦素爱泡温泉,虽可常去灵丘温泉宫那边,到底不太方便。”

    顿了一下,宋三郎又道:“宣平老侯爷乃是好结交之人,叫上三五好友,一起泡汤饮茶岂不快哉。”

    张璟闻言,怔愣了一下,想通其中关窍后,忽地站了起来,一拍桌子道:“妙,妙,妙啊,甚妙甚妙。”

    连说几个“妙”字,张璟激动地哈哈大笑,朗声道:“来人,备下酒菜,今日我要与文远不醉不休,上好酒!”

    言罢,张璟坐下来,捋着胡子对宋三郎道:“文远真乃本官福将也。”

    宋三郎忙一拱手:“遇到大人亦是下官的福分。”

    可不是妙嘛,宣平侯乃是最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之人,也最得皇帝信任,张璟想结交人家难上加难,若是能与宣平侯联起手来做这温泉庄子的生意,这关系不就结交上了嘛。

    宋三郎又道:“大人不妨拉陈大儒,萧衍宗李逸山等人入伙,建温泉庄子只是为闲情,而非盈利。”

    张璟点着宋三郎笑道:“文远当真是懂做官,懂做人,亦懂做生意呀。”

    宋三郎:“大人知遇之恩,三郎无以为报,自当竭力为大人。”

    张璟又道:“文远所言极是,如此不会显得本官太过功利,或是有所图谋,只这陈大儒、萧衍宗以及李逸山几人都不大好说话呀,如何拉其入伙?”

    宋三郎:“话不投机自然不好说话,大人只需将温泉庄子收益的一部分用于陈大儒的学堂,解其之所急,陈大儒想必不会拒绝。”

    “至于萧大师,只要大人拉来李逸山,萧大师自会不请自来。”

    张璟满脸带笑,听得连连点头。

    宋三郎趁机道:“大人,这建温泉庄子必要征用周边耕地,老百姓全靠几亩薄田度日,下官建议可多加赔偿,免得百姓怨道,一旦传将出去,无论对大人,亦或是对宣平侯,或是陈大儒,萧大师等人的名声都将不利。”

    “大人促成此事本是一件对大家都有利的好事,若因这等细枝末节坏了事,惹得各方反感大人,岂不得不偿失?”

    张璟面色凝重起来,先不说其他人,宣平侯最是爱惜羽毛,好虚名,绝不能出现宋三郎所说之事,想到此,张璟郑重道:

    “文远,这征地之事交给他人本官不放心,就由你去办,本官派人协助你。”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这温泉庄子建成,你同陈大儒他们一样占一成,不过你现在的身份不宜明面上加入进来,你的那一份由本官出。”

    宋三郎忙起身谢过。

    晚宴上,张夫人亲自过来坐陪,以示对宋三郎的重视之意。

    上的是好酒,亦是后劲儿大的高度酒,张夫人对三郎频频敬酒。

    两口子一唱一和劝酒,宋三郎假装不胜酒力,喝得酩酊大醉,最后实在站立不稳,张璟叫了人来,将三郎送回家中。

    把人送走,张璟呼出一口气,道:“我观文远是可信任之人,能怜惜底层之人,人品不是个差的,依夫人之见呢?”

    张夫人道:“夫君所言甚是,人品贵重最是紧要,我父亲曾说过,酒后吐真言,正所谓酒品看人品。这人一旦喝高了,兴奋起来,说话就容易没了防备,亦不经大脑,最是真实不过,妾身刚才观他是个好的。”

    ……

    却说张府下人将三郎送回宋家,因为醉得不成样子,秀娘搀扶不动他,忙让辰哥儿唤了宋大郎和茂哥儿过来,爷俩搀扶着三郎进屋。

    做戏做全套,真正酒醉之人,脚下虚浮,浑身无力,他这身形不是秀娘一个女子能搀扶得动。

    宋大郎得知三弟从侍郎府回来,大概心里有数三郎为什么会喝醉,暗暗心惊这侍郎大人对三弟似乎不是一般的另眼相看,他这样的高官能留三弟在其府中饮宴喝酒,本身就是一种认可。

    不便在弟妹屋中逗留,爷俩把三郎扶到床上就退了出去。

    娘俩还是第一次看到三郎喝醉酒,屋里连个解酒的都没有,秀娘让儿子陪着三郎,自己忙去大嫂那里要醒酒汤。

    屋里没人了,宋三郎这才睁开眼,正对上儿子担忧的大眼睛,“爹,你怎么了,娘说你喝醉了,你身体是不舒服么,你肚子疼不疼,辰哥儿给你揉揉。”

    宋三郎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蹙眉道:“嗯,喝多了,爹肚子有点儿不舒服。”

    宋景辰大眼睛扑闪扑闪,“我先给爹看个脉。”

    宋三郎:“???”

    大孝顺儿子,难道你不应该先关心关心你爹的肚子吗?”

    宋景辰装模做样地拉过宋三郎的胳膊,学着荀郎中的样子把三根手指按压在他爹手腕上,按了一会儿,奶声道:“跳呢,一鼓一鼓像小青蛙在跳,跳得欢着呢,爹爹不用担心。”

    宋三郎:“……”

    宋景辰:“把你嘴巴张开,我给你看看舌头。”

    宋三郎配合着张开嘴。

    宋景辰:“有一股酒味儿,不用说,你喝了好多酒,喝醉了吧,难受了吧,难受也没人能替你,以后你还喝不喝啦?”

    宋三郎:“听小郎中的,以后少喝些。”

    宋景辰:“嗯,知错就改就是好爹爹,我来给你听听肚子。”

    说着话,宋景辰撩开他爹的衣裳,像敲西瓜一样敲了敲三郎的肚皮,“嗯,硬邦邦的,不太对劲儿,喝酒喝太多,喝得积食了吧,我给你揉开就好了。”

    宋景辰学着自己积食时宋三郎给他揉肚子的方法,给他爹揉肚子,他小孩儿能有什么力气,跟挠痒痒似的划拉,弄得宋三郎直想笑,忙道:“好了好了,爹不疼了,不用你揉了。”

    宋景辰:“爹爹真不疼了吗?”

    宋三郎:“真不疼了。”

    宋景辰:“给我诊费,就收你一两银子吧。”

    “???”宋三郎:“爹爹喝醉了,儿子帮爹治病还要收银子么?”

    宋景辰:“你才没有喝醉呢,爹爹骗小孩呢,骗小孩不对,要赔我,赔我……”

    “赔我担心费!”宋景辰终于想出个名目来。

    宋三郎这小吃惊了,自己这演技连张璟两口子都忽悠了,还瞒不过一个三岁小娃?

    宋三郎不由好奇道:“辰哥儿是如何看出爹爹装醉的?”

    第39章

    小孩儿狡猾一笑, 和大人的狡猾不同,大人是唯恐你看出来他狡猾,小孩子是只怕你看不出来他狡猾,小表情可夸张。

    他还唯恐你不认真听他说话, 小脑瓜只恨不得怼到你的脸上, 宋景辰手指勾着他爹的胡子, 笑嘻嘻道:“因为爹爹要是真的肚子疼, 肯定就说我没事呀。”

    宋三郎抚额:“你还挺了解你爹。”

    宋景辰:“我是你的儿子呀,你想什么我全都知道,你藏私房钱我也知道, 你的私房钱藏在哪里我也知道,我还知道……”

    宋景辰一口气说完, 有点儿憋气,喘了口气儿,又道:“我还知道爹故意逗小孩玩呢,我也要逗爹玩。”

    “爹, 你喜不喜欢我逗你玩呀?”

    宋景辰操着小奶腔, 眨着大眼睛真诚发问。

    “呃……”

    儿子这般机灵可爱, 宋三郎很难不喜欢,但他嘴上必须得说:“不准胡闹。”

    这时, 秀娘煮了醒酒汤,端进屋来, 一种用茯苓、生姜 甘草、乌梅等熬制的汤汁, 宋景辰凑过去闻了闻,秀娘笑道:“辰哥儿尝尝?”

    宋景辰忙捏着小鼻子躲开, “不要!”

    醒酒汤也是药,药哪有好喝的。秀娘把醒酒汤递到三郎手上, 问:“怎地喝了如此多酒。”

    宋三郎接过汤碗,笑道:“侍郎府的酒好,忍不住贪了几杯。”

    秀娘不由道:“三郎你胆子可真大,换作是我,不要说与人家饮酒,说话怕是都不利落了。”

    宋三郎就笑:“我也有些紧张,所以才以酒壮胆。”

    “三郎喝醉了,会不会在人家面前失礼呀。”秀娘有些担心,唯恐这还没上任呢,就在人家眼里落了坏印象。

    “不会,侍郎大人亦醉得不轻,即便为夫有什么失礼之处,恐怕一觉醒来他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秀娘这才放下心来。

    宋景辰想起来他的小狸奴,问什么时候带他去买,宋三郎答应这几日就去。

    张璟做起事情来比宋三郎要方便的多,土地、钱粮、税收以及户籍全都在户部的管辖范围之内,下面人很快就查到京郊发现温泉之处乃是无主荒地并周围一些农户的耕地。

    所在顺和县官员起了私心,拉了镇国将军府的侄女婿入伙,想要搞个温泉庄子出来谋利。

    若是直接同镇国将军府的女婿对上,张璟或许还会掂量掂量,你一个侄女婿算什么?

    再者说了,这帮人还真当镇国将军府还同往日一般威风么,皇帝早就厌了,只不过苦于没有借口发难,再者就是皇帝立储之心未决,不想下面皇子们互相倾轧,若是打压镇国将军刘猛太狠,等于是明摆着把靖王踢出局。

    所以,刘猛现如今不过是皇帝暂时还有用的一颗棋子而已。

    若想往上爬不得罪人是不行的,不站队亦是不可能,宣平侯是皇帝的人,同刘猛本来就是敌对,得罪他一个小小的侄女婿算什么。

    权衡利弊,张璟决定这件事要做。当然,最主要他同刘猛有私怨,他的二女曾在上香之时被刘家的畜牲调戏,不管如何遮掩,女儿曾被人调戏的事还是传了出去,坏了女儿的名声,不得不将女儿低嫁出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只是才开始而已,他还真不怕镇国将军府猖狂,只怕他不猖狂。

    张璟先去游说了陈晏安,正如宋三郎所料,陈晏安自己掏腰包办学,他缺银子呀,温泉庄子的生意不违道义,赚得也是豪族勋贵的钱,何乐而不为。

    至于李逸山,更无顾虑,得知是宋三郎的介绍,心知这是三郎白送他的赚钱机会,老怀甚慰,感宋三乃是知恩图报之人。

    拿下陈晏安同李逸山之后,张璟这才去拜访宣平侯。

    宣平老侯爷今年已经五十有六了,这人一上了岁数最害怕莫过于一个“死”字,越是富贵至极之人越怕,宣平侯亦不例外。

    相传温泉乃是伏羲炼丹之时留下的神迹,传说是真是假且放到一边,这泡温泉对身体好可是公认,皇家的灵丘温泉宫虽说允许他去,可皇家贵戚多了去了,那也不是他姜某人的后花园——想什么时候去就能什么时候去。

    若太放肆,被皇帝认为你恃宠而骄就得不偿失了。

    宣平侯听完张璟的忽悠又得知有陈晏安等人加入,欣然入伙儿。

    三郎动动嘴,张璟跑断腿。

    此时,宋三郎正悠闲地带着辰哥儿在猫肆里挑选小狸奴,这才是他向往的生活,官不要太大,自在就好,钱不用太多,够儿子霍霍就好。

    大夏朝的皇帝带头撸猫,贵族士大夫们亦是以养猫撸猫为乐,拜这些猫奴们的追捧,大夏的宠物猫十分金贵,尤其是一些外观漂亮的稀有品种,曾有一只品相佳的狮猫曾卖出300贯的天价,秀娘在洛京城买下的铺子都没它身价高。

    猫肆里的商贩们为了培育出更受人喜欢的品种也是不遗余力,金丝虎、乌云盖雪、玳瑁、异瞳狮猫、花狸、金被银床、滚地锦,各种品类各等品相应有尽有。

    宋景辰在这儿蹲着看看,又跑那边蹲着看看,挑花眼了,“爹,那只雪球一样的小狸奴好漂亮呀,你看它的毛那么长,眼睛竟然一只是蓝色一只是黄色的,我好喜欢呀。”

    宋三郎:儿子眼光真好,一眼就相中最贵的。

    宋三郎正想开口,一只胖乎乎的小金丝虎伸了个懒腰慢悠悠走到宋景辰手边儿,拿小脑瓜蹭宋景辰的裤腿儿

    宋景辰顾不得看刚才那只名贵的狮猫了,不由自主伸出小肉手撸小金丝虎的脑瓜,小金丝虎眯起眼睛发出咕噜咕噜声,一副不见外的享受样儿,逗得宋景辰咯咯直笑。

    “爹,喜欢这个,给我买。”

    宋三郎见这小奶猫如此喜欢亲近人,主要人家还是自己送上门儿来的,也算是与儿子有缘,价钱也不算贵,正是合适,遂开口向那商贩询价。

    那卖猫的汉子见小孩喜欢,捞起那只小金丝虎笑呵呵道:“小少爷真有眼光,在下这只金丝虎在整个猫肆都是品相上等的,您瞅这毛色多匀乎,妥妥的虎斑纹,可比那些毛色杂乱的好看。”

    “您再摸摸这毛量饱满不饱满,摸摸这毛发软滑不软滑,咱这猫眼也是又大又圆,讨人喜欢的紧呢,您再看这四个小爪……”

    宋三郎知道他说这么多就是为了卖高价,打断他道:“你直接开价就是。”

    卖猫的汉子呵呵一笑,伸出两根手指头,“这小金丝虎与贵少爷有缘份,咱只收您二十两,您看如何?”

    闻言宋景辰小眉头一皱,道:“一两银子一千文,二十两岂不是二十个一千文,太坑小孩了,我们不买了!”

    卖猫的汉子傻眼了:咋搞反了呢,这不得是小娃哭着要,大人不给买吗?

    宋景辰:“爹爹走吧,我们去别处看去。”

    “哼!又不是他一个卖,我才不要做被坑的傻小孩。”宋景辰拉着三郎就要走。

    那卖猫汉子忙叫住爷俩,“在下要价,小少爷可以讨价嘛,遇上一只喜欢的小狸奴不容易,莫要急走呀。”

    宋景辰不理他,只管拉着三郎走,边走边小声道:“爹,我假装不让你买,你非要买,快点,我好喜欢那只小狸奴,不要被别人买跑啦。”

    被儿子指挥的宋三郎:一种父子身份互换的错乱感。

    宋三郎要买,宋景辰不让,爷俩拉拉扯扯,最终小孩气鼓鼓原地跺脚,宋三郎硬给拉着跑回来买猫。

    “我家孩子嫌贵,我倒是挺喜欢你这小狸奴,说个诚心价吧。”

    汉子苦笑,“您家小少爷当真聪慧,会给您省银钱,我也就不跟您拉扯,十五两银子您抱走。”

    “还要送我们这个。”宋景辰指指摊子上的玩货。

    所谓的玩货有些类似于现在的逗猫棒,乃是用孔雀伟羽等物做成的,不值几个钱,那摊贩自是不在乎,让宋景辰自家选两个喜欢的。

    宋景辰选了一长一短两支逗猫棒,宋三郎痛快付了银子,那摊贩有送了爷俩一张护猫符,说是请人开过光的,可以护佑小狸奴无病无灾。

    宋三郎也懒得关心人家是请那路大神开过光,高兴就好。

    宋景辰抱着小金丝虎眉开眼笑,“爹,它好可爱,我好喜欢它呀。”把一旁卖猫的汉子看得一愣一愣地,他在认真思考一个问题。

    这……喜欢小狸奴的到底是爹还是儿子?

    爷俩买完小狸奴又去买了现成的猫粮,宋景辰抱着毛绒绒软乎乎的小猫想亲一口,被宋三郎制止。

    宋景辰:“爹,给小虎洗完澡我再亲它。”

    宋三郎不同意:“洗完澡也不准亲。”

    “为什么呀,爹娘喜欢我就会亲我呀。”

    宋三郎:“你是人,它是兽。”

    宋景辰:“才不是,它是辰哥儿的好朋友,你看它的眼睛会说话呢,它说它可喜欢我了。”

    “小虎,你喜不喜欢我呀?我这么好的主人,说你喜欢我呀,快点。”

    “喵~”

    小金丝虎不知道小主人叨叨什么呢,但小主人一直盯着它的眼睛,它不叫都不行,宋景辰却兴奋了,“爹,你看它都听懂了,它说他喜欢我。”

    宋三郎发现自家儿子每天都处于万人迷的状态,他是最乖最漂亮的小孩,人见人爱。

    还有,被他使坏的小蚂蚁喜欢他,被他养死的小蟋蟀喜欢他,被他折腾的独角大仙喜欢他,现在的小狸奴也喜欢他,他虐别人千百遍,别人依旧喜欢他。

    迷之自信。

    第40章

    “爹, 我们要不要给它买只好看的铃铛戴上呀?”

    “这样的话,辰哥儿只要听到铃声就知道它在哪里了。”宋景辰摸着小金丝虎的脖子道。

    宋三郎觑了一眼才两个多月大的小奶猫,“不可,辰哥儿喜欢小狸奴就要了解它的天性, 小狸奴天生听觉灵敏, 对辰哥儿来说好听的铃声, 听在它的耳朵里可能就像是在放鞭炮, 对它是折磨。”

    宋景辰大眼睛忽闪两下,“爹,我懂了, 喜欢是两个人的事情,我喜欢, 它也喜欢,才叫喜欢。”

    “辰哥儿只想着自己喜欢,不管小狸的感受,其实这叫伤害, 对不对?”

    喜欢是两个人的事?

    宋三郎微微愣了一下, 弯腰抱起儿子, 捏了下他小腮帮子笑道:“辰哥儿说得很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喜欢确实是双方的事情。”

    “爹,那你喜不喜欢我呀。”

    “你说呢。”宋三郎摸了摸儿子的头, 笑问。

    宋景辰嘟着小嘴巴, “那你以后要多考虑你儿子的感受,不准大声凶我, 更不准打我屁股,不然你就不是喜欢我, 是伤害我。”

    宋三郎:“……”

    倘若能用小的伤害避免你受到更大的伤害,那便是爹娘对你最大的爱护了。

    带着儿子从猫肆里出来,自家马车就在对面不远处的大槐树底下等着。

    正在树底下蹲着与人闲聊的李把式见爷俩走过来,忙站起身,打起车帘,又解了栓马桩上的缰绳,请示道:“三爷,咱们回府还是要再去别处?”

    “直接回家。”

    李把式应了一声,拉着缰绳掉转车头往家的方向。

    车上,宋三郎见儿子捏着小鱼干直接上手喂小狸奴,皱眉把儿子的小手拿开,正色道:“不管小狸奴有多温顺,辰哥儿须记得它始终是兽类,兽类看到食物最大的本能就是吃。”

    “或许它无意伤你,却不能避免吃得太过着急咬到你的手指,明白吗?”

    宋景辰满不在乎,“我是它的主人呀,它才不会咬我呢。”

    “正因为你是它的主人,才应该做主人该做之事,而不是由着自己性子来,倘若它伤到你,是你的错,还是它的错?”

    宋景辰撅着嘴巴不吭声。

    “宋景辰,不管你高不高兴,爹都要提前同你说好——”

    宋三郎面色严肃,“倘若小狸奴伤到了你,不管是你的错,还是它的错,爹都会毫不留情地扔掉它,你怎么哭闹都没用,并且从今往后爹不会允许你再养。”

    宋景辰听他爹吧啦吧啦一大堆,全是训他的话,快委屈死了,他不就喂小狸奴吃东西了嘛,爹怎么没完没了。

    小孩嘴巴一瘪,大泪珠子酝酿一会儿,情绪到位了,这才哇一声哭了。

    哭是委屈,扑到他爹怀里寻求安慰和保护是本能,完全不记得是他爹把他惹哭的。

    宋三郎任由他哭,哭也得把规矩定下,被小狸奴咬伤或者抓伤可大可小,虽说金丝虎很温顺黏人,可也不得不防,人还有控制不住发脾气的时候呢,何况是只猫。

    宋景辰见宋三郎都不哄他,那他还哭给谁看,不是白哭了么。

    宋景辰抽抽嗒嗒止住了眼泪儿,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我渴——”

    宋三郎:“眼泪流太多所以渴了?”

    宋景辰点点头,“今天我还撒尿了,撒两次。”

    小孩的意思是他现在可太渴了,浪费了这么多水,身体里老缺了,爹你还不快点心疼心疼我。

    宋三郎忍住笑,把随身携带的水囊拧开盖子,递给小孩。

    宋景辰摇摇头,委屈道:“孩子没力气了。”

    宋三郎:“哭得没力气了?”

    宋景辰点点头。

    “爹给你拿着,喝吧。”

    宋景辰就着他爹的手喝了两口不喝了,他不喜欢喝白水,喜欢有味道的。

    见小孩情绪稳定下来了,宋三郎这才道:“除了喂食给小狸奴吃,其实养小狸奴的乐趣有很多,比如辰哥儿你可以教它如何坐下,如何握手,如何听你话,只要方法得当,小狸奴全都能做得到。”

    宋景辰有点好奇,“爹,我要怎样教它,它才会像爹说得那样呀。”

    宋三郎:“这就要看你这个小主人的本领了,爹会慢慢教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小主人。”

    ……

    回到家,刚一下马车宋景辰就抱着小狸奴找大哥二哥显摆去了。

    秀娘听见动静从里屋出来,看见只有宋三郎一人,忙问:“辰哥儿呢。”

    “抱着小狸奴跑去找哥哥去了。”三郎道。

    “早就想养,这次可是如了他的意了。” 秀娘随着宋三郎进到耳房,一边帮三郎舀洗脸水一边道:“对了三郎,今天大宅那边族老过来找娘了,说是要办个酒席为你升官庆贺庆贺。”

    闻言,宋三郎洗手的动作不停,道:“娘怎么回的?”

    “娘说亦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官,还是低调一些,婉言拒绝了。” 秀娘递过洗手巾。

    三郎接过手巾边擦手边道:“娘做得对,亦非中举得来的官,不过是钻了荫庇的便利,有何值得炫耀之处,我倒是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何事?”秀娘忙问。

    “我想去考个举人、进士什么的,免得人家背后说我这八品小官才不配位。”宋三郎骨子里傲娇,即便没有张璟的提点,他也会给自己弄个文凭。

    这玩意儿可以没用,但不能没有。

    “考个……举人进士、什么、的?”秀娘重复着宋三郎的话,脑袋反应不过来。

    怎么听着举人进士什么的,在三郎嘴里就这么不对呢。

    举人进士是那么好考的?那样好考,老宋家折了一个又一个?

    三郎见秀娘呆愣愣地傻样儿,笑道:“不是一直都羡慕大嫂二嫂是读书人嘛,为夫顺便也教你读书。”

    “我?”秀娘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嘴巴道:“不是,三郎,我都是娃她娘了呀,现在读书,还来得及吗?”

    宋三郎摸了摸她头,“又不是要娘子考科举,谈什么早晚,若喜欢就读,不喜欢那便不学就是。”

    秀娘忙道:“别别别,我想识字儿,每次想听话本子了,还得二嫂心情好才会愿意讲,等我自己识字儿了,我想看多少话本子就看多少话本子。”

    宋三郎:“……”

    呃,娘子读书的理由属实接地气了。

    到了晚上宋景辰要抱着他的胖虎睡,胖虎的名字是老太太给起的。宋三郎不允许,骗他说胖虎身上有跳蚤,宋景辰害怕跳蚤咬他,只得妥协。

    实际上猫肆的宠物猫敢要价二十两几乎等同于一匹马的价格,购买者非富即贵,若有跳蚤谁还会要,早就做过除虫处理了,只是宋三郎自己不喜欢让猫上床而已。

    喜欢归喜欢,沉溺绝对不可以。

    翌日,三郎正式上任第一天。

    一大早老太太就给众神上了香,又单独给宋玉郎上了香,让玉郎在天有灵一定要护佑着三郎上任顺顺当当。

    秀娘看着眼前换上一身青袍的夫君,不知道为什么,就忍不住眼睛湿润了,扑上去抱住了宋三郎。

    宋景辰看看他爹,又看看他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有样学样地扑上去抱住他爹的大腿。

    秀娘这才恍然意识到还当着孩子的面儿呢,脸一红,忙松开三郎。

    宋三郎抱起儿子,在大脑门儿上亲了一口,“爹要上衙去了,待会儿要么跟着娘亲去外婆家,要么呆家跟着你祖母,不许捣乱,听明白了吗?”

    “爹,人家乖着呢。”宋景辰日常式自夸,两只小手捧着肉乎乎的脸蛋儿,无辜地大眼睛瞪得溜圆,做出一个他很乖的小表情,又敷衍地在他爹脑门儿上亲了一口,应付完了,踢腾着小短腿要下来,他急着带着胖虎去捉蝴蝶呢。

    李伯伯书房里画上的小狸奴都会扑蝴蝶,胖虎这么聪明,肯定也会。

    至于他爹当上官对他来说就是爹找了份差事,不然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人给爹磕头呢,所以爹就是话本子里面给大官干活的人。

    在小孩眼里,只有皇帝、宰相、大将军才能叫官,其他不算。

    出来家门,宋三郎想着须得买个专门看孩子的仆人回来,小孩年龄越来越大,太拘着他不好,若不拘着。秀娘真弄不住他。

    再者,比起大嫂和二嫂,秀娘太辛苦了些,孩子不能离眼,秀娘那都去不了。

    辰哥儿有人照顾,老太太年纪大了,身边也得个人照顾,买一个仆从的价格三十贯到一百贯不等,更高者也有。小孩子的模仿能力强,给儿子找仆从马虎不得,必要找个好的。

    如此一想,花银子的地方还挺多。

    送走三郎,秀娘收拾了下东西,爹已经从医馆回家去两三天了,她得回家看看老头儿恢复得怎么样了,另外她也担心里正家继续找事儿。

    秀娘跑去后面园子里找宋景辰,宋景辰正跑得满头大汗带着胖虎在园子里疯跑呢,宋景辰按着三郎教给他的办法用小鱼干引诱胖虎。

    胖虎是个吃货,虽然不明白小主人跑来跑去又叫又嚷到底要干什么,但它明白跟着跑就对了,跟着跑有小鱼干吃。

    宋景辰手里抓的一把小鱼干都喂完了,胖虎到底也没明白小主人的意思是要自己扑蝴蝶。

    它满心满眼都是主人手里的小鱼干,哪有空关注什么蝴蝶,蝴蝶哪有小鱼干香呀。

    别说是小蝴蝶,就是一只大老鼠从眼前大摇大摆走过,胖虎的选择依旧是小鱼干!

    正如宋三郎所讲,一个人最重要的不是拥有多少资源,而是如何把手中仅有的资源利用好,以换取更多的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