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京郊, 许家庄。
宣平侯要建温泉庄子,自然是没有镇国将军府的侄女婿什么事儿,对于何主簿他们来说既然不能赚大钱了,小钱哪肯放过, 这几日正抓紧收购与温泉庄子相关的农田, 至于无主荒地那就更好操作不过。
将这些土地低价收购, 再高价卖出去亦是小赚一笔。许父挨打之事, 正好杀鸡儆猴,谁敢不听话,这便是下场。
只是庄子里的农户全靠几亩薄田活着, 贱卖掉农田便从自耕农变成了佃户,日子要怎么过?
庄子里的农户们再是惧怕里正一家子, 亦被一腔怒火激起了反抗之心。
此时,就有十几个农户蹲在许家南墙根底下的荫凉处,商量对策。
“呸!他们这哪里是买咱们的地,分明是抢!” 其中一名瘦高汉子朝地上淬了一口唾沫, 恨声道。
“是啊, 这里正一家子吃相也太难看, 这是自家吃饱了完全不给咱们留活路。”一人应和道。
“岂止是不留活路,低价买了咱们的地, 他们再高价卖出去,回头儿再让咱们给他家做奴才做佃农去, 端得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许大郎冷冷道。
“那能咋办?那县里的主簿可是他们家亲戚, 人家有的是法子治咱们,不说别的, 咱本来是下户不用交那么多税,人家随便找个理由给你提升到中户, 咱就这几亩地,光税都交不起,到时不还得是贱买给他们。”
“是啊,自古民不与官斗,忍吧。”
许大郎拿膝盖轻轻顶了二郎一下,朝二郎使了眼色。
十四岁的许二郎腾得站起来,“去他娘的,自古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忍个屁!”
许二郎别看年纪小,比许大郎可狠多了,当初许父被打,大郎气到忍无可忍也只敢拎着木头棍子去找人拼命,人家人多势众,你就拿个破棍子,你这是拼命,这是送上门挨揍?
再看二郎,废话不多说,直接提刀上阵,来打我呀,以命换命你敢吗?
光是气势上就能压住人。
二郎这番话激起了不少人的血性,一个面容黝黑的汉子站起来,“二郎说得对,把地贱买了咱还剩下啥,不能卖!”
一时间,一群人分成了三派,坚决不肯卖的,不敢不卖的,还有中间大多数的骑墙派,想着让闹事儿的出头去争取,自己缩在后边儿捡便宜就行了。
许二郎高声嚷道:“咱们告他们去!”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瞬间安静了,包括刚才嚷嚷着坚决不要卖地的人,这打官司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最主要,打官司由谁出面呢?
这可不是普通官司,里正强买耕地,还态度如此强硬背后撑腰的正是县太爷那帮人,这得越级诉讼才行。
谁也不想出这个面,包括刚才嚷嚷着坚决不能卖地的人。
毕竟这官司打输了到底会是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若是光棍一条还好,可谁家不是拉家带口的,输不起。
最主要他们大字都不识得一个,连衙门大门口朝那开都不知道,更不懂官司该怎么打。
许大郎想到姐夫交待自己的话,站起来大声道:“这么多年大伙都看得见,我爹娘都是再老实本分不过的人 ,只不过因为不想把自家活命的几亩地卖掉,里正一家便如此欺负人,白坑了我们家的豆腐不说,还生生把我爹的腿打断。”
许二郎:“今日是我家,改日你们谁家挡了他们家的路,下场都一样!”
二郎说完,大郎又道:“这些年里正家对咱们的欺压还不够吗?“我不相信这太平盛世,堂堂天子脚下就真没有天理了,今日我许大郎就替大伙儿出这个头,状纸我家已经请人写好,谁要愿意就在这面按个手印,我替大伙儿申冤去!”
大郎这番话一出口,一众人真给感动到了,不管是态度坚决的,还是不坚决的,全都纷纷应和,同意按手印画押,反正大家伙都按,有事也不是一家,怕个啥?
二郎回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状纸和印泥出来,状纸是宋三郎给写的,字迹中规中矩。
二郎把状纸小心地铺在搬来的桌子上,一众人围过来按手印画押。
正这会儿,秀娘的马车到了大门外,秀娘看到自家大白天又栓着门,心下紧张,忙上前用力敲门。
听到外面有人敲门,院子里的众人神色就是一紧,大郎忙把状纸和印泥收起来,二郎冲门外嚷了一嗓子,“谁呀?”
“二郎,是我,快开门。”
一听是大姐的声音,兄弟俩同时松了一口气,二郎过去把门拉开个缝,让秀娘进来。
“二郎,你神神叨叨地干啥呢……” 一抬眼,秀娘看到一院子的外人,住了口。
“这是出了什么事?”秀娘一脸紧张。
“姐,没事儿,这不是大家伙正商量着告那里正一家嘛。”
这事秀娘知道,心里松了一口气。
送走了众人,许二郎不由兴奋道:“大姐,我姐夫可太厉害了,不光能替咱家出气,还能让全村人都感激咱。”
许父却是有些担心道:“闺女,这官司咱一定能赢么?”
这事宋三郎早就同秀娘解释过了,秀娘道:“爹,你放心吧,三郎从不做无把握之事,他说行就一定行。”
“既然状纸上大家伙都画了押,为避免夜长梦多,你们现在就跟我回城里,免得那里正家知道了过来捣乱。”
宋大郎道:“他敢来咱们也不怕他,如今咱家可是几十户人的希望,就算为了自己,庄里人也不会袖手旁观。”
秀娘:“真打起来伤到自己总是不好,不若咱们先避他一避,正好你们去看看咱家新铺子咋样,正当街的门面房,后面还带个三间屋的小院子,别看院子不大,却是带着口井呢,用水可方便。”
“真的吗,大姐,还带院子呢,那岂不是咱们一家可以搬到城里去住了。”许二郎兴奋道。
“二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秀娘笑着摸摸弟弟头。
听闺女说得如此之好,老两口也激动了,许母道:“闺女,娘还什么都没收拾呢。”
秀娘:“娘什么都不用收拾,那边我和三郎都整理好了,灶具碗筷什么的都有,咱们现在就走。”
一家人坐上马车出庄子不久,里正家就得知了宋家撺掇一帮人告状的事,气势汹汹带了人来算账,见到人去屋空,气急败坏的里正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既然跑了,那就别想回来了,来人,给我把他家房子砸喽!
……
隔日,一纸诉状递到了顺和县衙。
许家人并没有越级上诉,别人不清楚,知县同主簿二人却是清清楚楚这温泉庄子为什么会易主,天大地大,宣平老侯爷的名声最大,但凡混官场的,谁不知道宣平候最好名声,这要是他老人家为了建温泉庄子强买百姓的土地的事闹大了宣扬出去,老头儿一辈子的好名声有了污点……
后果不敢想象。
知县大人勃然大怒,恶狠狠瞪向主簿,知县大人的第一反应是找替罪羊为自己兜底,何主簿的第一反应却是杀人灭口。
何主簿怒声斥道:“无凭无证一派胡言乱语,来人,将这聚众闹事之徒收押起来!”
知县大人眉头微皱,却并没有阻止,最主要的是这件事绝对不能闹大,先把人关起来也好。
一众衙役就要上前动手抓许大郎。
“且慢!”宋三郎一身官服,气定神闲地走进县衙来。
“顺和县衙好大的威风,是非都不问,就要将苦主收监,敢问知县大人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我大夏天子向来爱民如子,知县大人有负皇恩呀。”
一顶有负皇恩的大帽子压下来,压得李知县冷汗直冒,最主要三郎官服在身,他可不敢把朝廷命官杀人灭口。
李知县不敢造次,沉声道:“阁下何人,因何闯到我县衙来。”
宋三郎:“非是闯到贵县衙,乃是老侯爷要建温泉庄子,恐扰到周围百姓的正常生活,特意交代下来,要对损失耕地的百姓加倍赔偿,务必让老百姓得到妥善安置。”
三郎冷笑一声:“不巧,在下才一下乡就遇到这等打着侯爷名头欺压百姓的恶劣事,知县大人倒是给我个解释。”
一听是宣平侯派下来的人,李知县一下瘫软到椅子上,何主簿第一时间甩锅,“大人明鉴,我等并不知晓此事,定是有人欺上瞒下……”
不等他说完,宋三郎冷冷道:“是不是有人欺上瞒下,主簿大人问问自己的大舅哥不就一清二楚了。”
完了,完了,这下真完了。
李知县明白自己的仕途算是走到头了,而让他葬送前程的正是何主簿的蠢货大舅哥!
十年寒窗苦读,他走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就有多恨何主簿,啪!一耳刮子甩在了何主簿脸上,接着就是一顿左右开弓,绝望的何主簿也疯了,抓起下面的衙役的配刀,骑上马直奔许家庄,反正都是死,死之前,他要宰了那蠢货去!
事关宣平侯的名声,上级审案的大人们无比重视,无比高效,很快就查出顺和县衙的一堆贪污腐败肮脏事儿,知县撤职,主簿贪腐严重且故意杀人,判斩立决。
许家庄里正已死,父债子还,命其家眷数倍偿还许百顺家房屋被毁,人被殴打的各种损失。
另,许百顺在许家庄得高望重,委以里正之位。
许家在庄子里的人缘素来就好,卖豆腐从不缺斤短两,与街坊四邻几乎从无争执,许二郎好勇,但你不惹他,他绝不会先欺负你,最重要许百顺老实巴交大好人一个,村里人无不欢呼雀跃。
当然,让他们雀跃的还是许百顺家的好女婿替他们争取到了想象不到的赔偿,那赔偿银子再买三倍的好田都够用,即便是没有被征用土地的人家也都沾老侯爷的福,一家得了五百文。
是以,后来温泉山庄建成以后,宣平厚第一次过来视察,真真被当地老百姓对他的热情感动住了,他在民间的名声竟然如此好吗?
不然为啥老百姓看他的眼神如此饱含深情?
身边人的恭维听听就算了,老百姓的真情实感可是做不了假的。
宣平侯甚是满意,许家庄这个地方天生和他气场相和,张璟这小子办事儿不错。
许父许百顺稀里糊涂就成了乡里的里正,和里正家一样气派的大瓦房也被盖起来了,他也不用再辛苦拉磨做豆腐了,老俩口光家里的田就种不过来了。
宋景茂亲眼目睹了三叔的一通操作,眼睛里闪现出崇拜狂热的光芒,做人就当像三叔这样。
第42章
宋景茂自打镇国将军府那件事后, 读书愈发刻苦,作为父亲的大郎看到眼里,心疼儿子,也看出儿子想要出人头地的决心, 只是考取功名岂非易事, 若无名师指点……难啊。
宋大郎心疼, 王氏当娘的更心疼, 除了心疼,还有羡慕,如今二房有天资聪颖的睿哥二, 三房父子就更别提了,用鸿运当头都不足以形容。
就剩一个拉后腿的大房了。
这日, 吃过晚饭,宋大郎卧在躺椅上看书,王氏走过来,给他桌上茶壶续上热水, 重新倒了杯茶水递过去, “大郎, 我寻思着要不你去同三弟说说,看能不能让咱茂哥儿也拜那萧大师为师?”
“想得倒美, 你当三弟在人萧大师面前能有多大的面子,合着他张张嘴, 人家就能收了茂哥儿?”王氏的天真想法让宋大郎哭笑不得, 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自嘲摇头。
王氏坐下来, 不死心道:“你不试试咋知道行不行?三弟妹娘家的事你可是知道的,三弟才刚上任就把人家整个县衙一窝端了, 你说他本事不本事?”
“三弟这就叫大、器、晚、成!”王氏一脸羡慕又有些激动地说,“都是宋家的子孙,三弟能大器晚成,说不定咱茂哥儿也能。”
宋大郎不置可否。
王氏不由来气,“该说的我都说了,三弟又不是外人,你不问我去求三弟,成就成,不成就拉倒,为了咱儿子,有什么张不开嘴的。”
宋大郎不耐烦,“行了,我得空找三弟去说,你别管。”
“不行,明日你就同三弟去说。”
“知道了。”
翌日,三郎刚下衙门,没走到家门口呢,就被等候多时的大郎拉着去了附近酒馆,他说他心里烦闷,让三郎陪他喝点酒。
小酒馆不大,屋子里统共没几个人,哥俩找了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大郎点了几个下酒菜并一坛子酒。
话有点儿说不出口,这明显就不是三弟能力范围之内的事,于是宋大郎拉着三郎扯东扯西,就是扯不到正事上,宋三郎看出他有话要讲,笑道:“大哥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大哥有什么话要说尽管开口就是,自家兄弟没有什么不好讲。”三郎替大郎斟满一杯酒,递过去。
宋大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涨红着脸说道:“三郎,大哥确实有一件事想同你说。”
“大哥请讲。”
大郎道:“是你侄子茂哥儿的事,这孩子自打出了那档子事以后,又想读书上进了,没日没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念书……”
顿了顿,大郎又道:“大哥想着,孩子既是有这份决心,总要支持他才好,就寻思着给孩子寻个名师指导一下。”
闻言,三郎点点头,道:“大哥是想让茂哥儿跟着陈大儒或是萧大师念书?”
宋大郎忙道:“陈大儒的脾气咱也不敢想,这不是萧大师比较灵活一些嘛,大哥想着你什么时候有机会给问一句,能成就成,不成就拉倒,就当碰碰运气。”
宋三郎摆摆手,“不妥。”
见弟弟毫不犹豫地拒绝,大郎有些怔愣,就听三郎道:“若茂哥儿想要考取功名,拜萧大师为师不妥,萧衍宗为人放荡不羁,最喜标新立异最是看不上八股文章,他所擅长者乃是考前押题与提高,更适合那些八股文掌握纯熟的学生们考前突击。”
“茂哥儿的情况找他不合适。”
听完弟弟的话,大郎虽有些失望,但却又感到欣慰,原来三弟并非是不想帮忙。
见大哥面露颓意,宋三郎笑道:“大哥莫急,我只说萧衍宗不合适,又没说陈大儒不合适,让茂哥儿拜陈大儒就是了,再者,他同睿哥儿一道学习,兄弟间有个照应,也免了大人每日接送。”
宋大郎脑袋有点转不过弯来。
“三郎,是大哥喝多了没听清,还是你喝多了说醉话呀?大哥听你的意思咋感觉你说的拜师这般容易呢。”
宋三郎笑道:“大哥没有听错,弟弟也没说什么醉话,大哥忘了?那陈大儒最喜研究算学,让茂哥儿带上几道算学题向他请教,此事基本可成。”
宋大郎听得更糊涂了,“可你侄子他根本不会算学呀?”
宋三郎:“他不会,我这个三叔会呀。”
“你会?”大郎一脸不信。
“我会。”三郎语气肯定。
宋大郎还是不信:“你会我咋不知道?”
宋三郎摸了摸鼻尖,“说得好像我懂书画的事大哥知道一样。”
大郎:“那不一样,咱爹有留下来关于古董鉴别方面的书籍,你会原也在情理之中。”
三郎:???
竟然如此,那以后玩古董借口都不用找了呗。
“所以三弟你是跟谁学的这算学之道?”宋大郎好奇宝宝。
宋三郎眼睛不眨地忽悠他,“这还用学吗?弟弟做木匠这些年处处不得用到算学,这木头怎样破开最省料,这板材的长、宽、体、面、比例以及坡度那处不需要计算?”
宋大郎半信半疑,“木匠的算学竟然这么厉害么。”
宋三郎:“术业有专攻,何况弟弟亦非一般的木匠。”
宋大郎心说你确实不是一般的木匠,木匠里可没你这般能耐的。
宋大郎还是感觉有点玄幻,不由道:“三郎的算题真能让茂哥儿拜陈大儒为师吗?”
宋三郎斩钉截铁,“能。”
“倘若不能,弟弟就用银子搞定他。”
“你有多少银子。”
“八千贯。”
“你咋不说八万贯。”
“怕吓到大哥。”
宋大郎肩膀抖动,笑着笑着眼圈儿就红了,眼泪儿啪嗒啪嗒掉,“三郎,大哥谢谢你。”
宋三郎递过去帕子,“大哥客气。”
宋大郎喝得酩酊醉,被宋三郎搀着回去的,兄弟感情是有的,但没到背的份儿上。
秀娘见三郎又一身酒气地进屋来,道:“以前只知道这做官要有学问,三郎做了官才知道,光有学问不成,还得会喝酒,这才上任几天呀,喝两回了。”
“也得亏三郎酒量好,若那酒量不成的,说不得还要伤身呢。”秀娘絮叨着接过三郎满是酒气的外衫。
“这次是同大哥喝了两杯。”宋三郎挽着袖子道。
秀娘奇道:“大哥怎地想起叫你去饮酒。”
“为茂哥儿拜师的事。”
“茂哥儿拜师你能帮上什么忙?”秀娘不解。
“嗯,能帮上一点。”
秀娘笑嘻嘻挽上男人的胳膊,“三郎,这做了官可真好,这干啥啥行,以后岂不是大嫂见了我都得客气客气了?”
宋三郎笑着轻捏了下她鼻尖。
“对了,怎么不见辰哥儿,跑哪去了?”
“在二房同睿哥儿逗胖虎玩儿呢,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娘,我回来啦,我爹回来没?” 说曹操,曹操就到,小孩人没进屋呢,就先叫嚷起来了。
宋三郎迅速闪身到帷帐后,朝秀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宋景辰迈着小短腿跑进屋,胖虎在他脚底下跟着,小孩进屋瞅了瞅,见宋三郎不在,一脸失望道:“哼!我爹可是做了个芝麻小官,你瞅给他忙的,整个大夏朝都离不开他了。”
给秀娘逗得直乐,“你都跟哪儿学来的,还一套一套的。”
宋景辰:“这么稀罕做官,等辰哥儿长大了,就随便封他个宰相做做吧。”
秀娘:“……”
好家伙,说得跟你自己是皇帝似的,百官随你封呗。
宋三郎在帷帐后前边儿还被儿子的话逗乐,小孩儿这后半句说出来可就太吓人了。
宋三郎顾不上同儿子捉迷藏,从帷帐后走出来,严肃道:“辰哥儿不得胡言。”
宋景辰见他爹原来是故意在帷帐后面躲着他呢,兴奋地扑上来,“爹,你怎么才回来呀,辰哥儿都想你了。”
宋三郎抱起他,板着脸道:“只有皇帝才能封宰相,辰哥儿不懂,莫要胡说八道。”
宋景辰满不在乎地揪着宋三郎的胡子道:“那我就当上皇帝以后再封你就行了,让爹爹做宰相,娘亲做太后,爹说好不好呀?”
秀娘:“……”
你这官咋安排的,你爹是宰相,你娘是太后,所以你管宰相叫爹,管太后叫娘?
宋三郎却是变了脸色,斥道:“以后再敢说你是皇帝的话,说一次,爹打一次,被人听了去,这是杀头的大罪,不光辰哥儿要被杀头儿,咱们全家几十口,包括你外婆家的所有人,全都要被抓去砍头,你听明白了吗!”
宋景辰听到说这个也要砍头,哪个也要砍头,一下子给吓哭了,护着自己的小脖子哭道:“不要被砍头,我不要被砍头……好疼呀……呜呜呜,也不要爹被砍头,不要娘亲被砍头……都不许……呜呜呜。”
“哪你以后还敢不敢说跟皇帝有关的事了。”
“呜呜呜……不敢了,我不敢了。”
秀娘心疼儿子,忙道:“他才几岁个小娃娃,说着玩儿的,你快别吓唬他了,前些日子才给吓着一回。”
宋三郎沉声道:“并非吓唬儿子,皇家无情且多疑,在皇帝眼里不会认为这是孩子的戏言,他会认为是你家里大人教的;即便真是孩子的戏言,皇帝也不会在意,凡威胁到皇权者,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三郎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三郎,你别吓我,你说得我瘆得慌。”秀娘听三郎如此一说,又见他脸色难看,也开始害怕了,不由自主靠近丈夫。
宋三郎回过神来,收敛了情绪,道:“无事,以后这种犯禁忌的事注意些就是。”
宋景辰被他爹吓够呛,小孩害怕得搂着宋三郎脖子不肯下来,说他害怕没有头的鬼,比鬼更可怕。
第43章
对此宋三郎已经摸出经验来, 跟小孩解释没有鬼是完全不起作用的,索性让他跟着大人睡几天,等他情绪过去,自然就无事了。
宋景辰在宋三郎身上挂着不肯不下来。
其实他晚上怕鬼, 白天根本不怕的, 夏日里天长, 这会儿才刚到傍晚, 天还没黑呢,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折腾他爹。
谁叫爹凶他, 他得把受的委屈找补回来才行。
宋景辰蔫蔫儿地趴在他爹肩膀上,他说他难受。
三郎问他哪里难受, 他说他心口疼。
三郎又问:“怎么就心口疼了?”
宋景辰瘪着小嘴巴委屈道:“吓着了。”
三郎问:“你心口在哪儿呢,给爹指指。”
宋景辰小手指了指自己肚子最中央的位置。
宋三郎给揉了揉小肚子,宋景辰说还难受。
三郎问他,“那该怎么办呀, 不然爹带你去医馆吧。”
“不要!不要医馆, 不要喝苦药。”宋景辰说着说着嘴巴一咧又要哭。
宋三郎假装思索片刻, 道:“不然咱们去买只辰哥儿最爱吃的烧鸡回来补补?”
宋景辰含着眼泪儿用力点点头:“嗯,补补吧。”
说完小孩又趴到他爹颈窝里蔫儿着, 没吃到大鸡腿前是不可能支棱起来的。
“那成,你先下来, 让爹换件衣裳。”
宋景辰两只手搂紧宋三郎的脖子, 不肯下来,“要爹抱着换。”
“抱着怎么换?”
“就要抱着换。”
小孩完全不讲理, 宋三郎没办法,只得一手抱着儿子, 一手换衣裳,费白天劲才把薄衫给套好,爷俩正要出门,秀娘端着两个碗进来。
小孩最近有些火气旺,搁以前那就是多喝些白开水就行了。如今家里条件好些,秀娘就觉得白开水不管用了,带辰哥儿去问了荀郎中,荀郎中给开了个食疗的方子叫乌梅三豆饮,顾名思义,乃是用乌梅、黄豆、黑豆、绿豆加冰糖熬制而成。
乌梅和豆子还好,就是冰糖贵了些。
秀娘早上熬好的,一顿喝不完,便装进坛子里,坛子封上口放进提篮,再把提篮下到后院儿的深井中,井里温度低,可以保持一天不变质,凉凉的口感小孩也喜欢。
“你们爷俩先把凉汤喝了再出去。”
宋景辰就着他爹的手喝了两口,推给爹喝,“爹爹喝吧,辰哥儿不渴。”
小孩要留着肚子吃烧鸡呢,喝汤喝饱了他还吃什么烧鸡呀。
宋三郎喂他,“再喝点儿吧,你娘特意给你熬的。”
“不上火啦。”宋景辰张开嘴巴给他爹看。
宋三郎瞅了一眼小孩舌苔,他也瞅不出什么秀娘所说的什么舌尖红赤,索性不是什么大毛病,不想喝就不喝了。
三郎把儿子剩下的凉汤几口喝完,酸酸凉凉还带点儿甜,喝着还不错,叫秀娘把另外一碗喝了,自己带着小孩出了门。
小孩只认街东头烧鸡铺做的鸡,离家不远,宋三郎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摇着纸扇给小孩扇风,顺便也驱赶蚊虫。他们爷俩在一块儿,蚊子似是知道他皮肉紧实,专挑儿子叮咬,一旦给叮咬个大红疙瘩,小孩子受不了痒,可劲儿挠,经常都挠出血来。
宋三郎看不得自家白白嫩嫩的小孩被咬出一堆包来。
胡同里遇到出来乘凉的街坊邻居,笑着与他招呼,“三郎带着孩子出来走走?”
“是啊,走走。” 对方笑脸相迎,三郎也客气的点头笑笑。
他做上官不过短短数日,受到的待遇与做木匠时截然不同,很明显的一点便是身边热情友善的人越来越多起来,若非如此,亦不会有如此多的人前仆后继考科举。
有一些甚至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仍不肯死心,依旧在科举场上苦苦挣扎。
宋景茂今年才十六岁,他十四岁时考不上秀才再正常不过,十四岁便能考上的那都是天才之列,且当时年幼的他并不能够完全理解读书对他命运的影响有多大。
直到在外面做了两年账房先生,在镇国将军府又受了那般侮辱,少年的心志已经趋向成熟。他十四岁就能应上账房先生,算学自是不差,三郎那番话骗宋大郎还成,却是骗不了宋景茂。
三叔的算学若是真那般好,上次鸡兔同笼那题三叔怎得解不出来?最后还是叫辰哥儿歪打正着蒙对了,是以,三叔必是在别处用了气力。
所谓让自己拿着算学题去请教,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陈大儒是有名的倔脾气,不认人,亦不认财,只认人才。若是他看上眼的可造之才则分文不取,就如弟弟睿哥儿;若他看不上眼的,谁来说情都没用。
宋景茂想不出三叔是如何去说服陈大儒的,但他知道一定很不容易,所以他一定不能辜负三叔的一片苦心。
听完儿子一番话,宋大郎直抹眼泪儿,“你三叔总这样,给你祖母银子的时候不吭声,出钱为睿哥儿买马车他还不吭声,现在又轮到你。”
“他就这样人,凡事总往容易说,难处自己一声不吭扛下。”
旁边竹姐和王氏也跟着动容,王氏面露感激,上次去镇国将军府救娃是三弟出面,这次还是三弟为茂哥儿奔走,三弟对自家儿子可以说是有再造之恩那。
竹姐儿道:“娘,女儿这些日子跟着楚娘子学绣工,楚娘子说女儿尚有些天分,绣得还成,不若给两个弟弟绣些衣裳鞋子,自家孩子穿,若绣得不好,就只在家里穿穿就是了。”
说到自家姑娘的绣工,王氏又忍不住自豪了,闺女的手从小就巧,只自己绣活儿一般般,老太太因为公爹早逝哭坏了眼睛,眼神儿不大好,没办法教授闺女,把孩子给耽误了。
可见这有高人指点同没有高人指点的区别有多大。
只是她也有些好奇软硬不吃的陈大儒如何会被之前还是木匠,如今也不过是个从八品小官的三弟拿下。
要知道陈大儒连宫里的娘娘都敢拒绝的,三弟在人家眼里算个啥?若不是用算学打动陈大儒,那还能有啥?
宋三郎确实不指望几道算学题就能把陈晏安拿下,最主要他自己的算学水平也就尚可,他出的算学题目肯定打动不了陈晏安。
能打动陈晏安的题目倒不是没有,可问题是这样的题目他自己也解不出来呀。
但就如秀娘所说,没有绝对把握的事,他从不会先给人承诺,他宋三郎说出口的,就是必定帮人达成的。
另外,他如此费劲帮助侄子可并非全是为了宋大郎,三郎是为辰哥儿的将来做考虑,茂哥儿也好,睿哥儿也好,都是他为孩子做的人才投资,将来的福报是会回馈到儿子身上的。
睿哥儿天资聪颖自不必多说,茂哥儿亦绝非池中之物,就只看他经历镇国将军府一事后毫不犹豫地选择继续读书,看他每日攻读不辍,就知道这孩子是有大主意,亦有大毅力之人。
宋三郎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这会儿,三郎抱着儿子已经到了街东头,刘氏烧鸡铺子就在街尾拐角处,店面不大,却是世代相传的祖传手艺,都是这一片儿的人,刘掌柜认得辰哥儿,亦听人说了三郎在户部做上主事的事儿,看到三郎抱着儿子走过来,忙笑脸相迎:
“三爷,想吃点儿什么,都是才出锅的,您看要整只鸡还是?”
从三郎、宋三,一下升级为三爷,宋三郎并不奇怪,得罪朝廷官员的后果是普通小老百姓承受不起的。
宋三郎道:“给孩子来只鸡腿,不用太大个儿。”
一只烧鸡约莫一百八十文左右,普通老百姓一天的收入不过六十文上下,并非所有人都吃得起,掌柜的为了好卖,会把一只烧鸡拆开来卖,图便宜的买个鸡头,鸡脖子之类,也能过过嘴瘾。
宋景辰喜欢大鸡腿,不喜欢小鸡腿,他忙补充道:“刘伯伯,小一点点就可以啦,不要小太多哦。”
刘掌柜被他逗乐了,给小孩挑了个不大不小,品相又好的鸡腿,笑道:“这只辰哥儿可满意?”
宋景辰点点头,“就要这个,劳烦伯伯帮我们称好包起来吧,谢谢伯伯。”
有礼貌的小孩谁都喜欢,刘掌柜笑着应了,给称好后包进油纸包,又往油纸包里塞了两个卤鹌鹑蛋,笑着递给三郎。
“这鹌鹑蛋是个野味儿,平时都不一定有,今儿您赶上了,给孩子带回去尝尝,小娃娃一口一个,吃着也方便。”
闻言,宋三郎想到儿子一天一个鸡蛋,孩子吃的有点儿腻了,不爱吃,倒不如弄些鹌鹑蛋回去,给孩子换换口味。
想到此,他问:“请问刘掌柜这鹌鹑蛋从何处购得,孩子总吃鸡蛋,想给娃换个口味儿。”
刘掌柜忙道:“这鹌鹑蛋是抢手货,人家大多都是直接供给酒楼饭馆,我也是赶上人家剩下些,就买了回来,三爷若自己去买,不一定能赶上有,我这儿还有一些,不若先拿回去给孩子吃。”
宋三郎点点头,道:“那就劳烦掌柜的卖我一些,就按卤蛋的价格来吧。”
刘掌柜慌忙摆手,“不可不可,街坊邻里的,帮个小忙而已,您只需给我本钱就可以。”
宋三郎笑道:“我们自家去买不方便,买多了天热又容易坏,以后少不得孩子想吃了,劳烦刘掌柜帮忙带一些,这离家近,孩子娘过来拿也方便些。”
“刘掌柜若不肯收下,以后我也不敢跟您张这个口了,这样吧,这次要的也不多,就按卤蛋的价格来,下次再找您帮忙带,咱就按市面上的跑腿费,该给您多少给您多少就是了。”
三郎如此一说,刘掌柜这才敢收了三郎的钱,又额外送了一些卤蛋。
宋三郎借了他的提篮,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鹌鹑蛋离开烧鸡铺往回走。
刘掌柜目送爷俩离开,不由暗暗感叹,三郎做了官对人的态度与从前并无什么两样,你再看看宋长志那一家子过来买个鸡……
回了家,宋三郎让秀娘把鸡腿上的肉撕下来一些再给孩子吃,本来就有点儿上火,大晚上再吃太多肉该积食了。
宋景辰乖巧地坐在椅子上,抱着个大鸡腿儿啃得老香了,他也不害怕有鬼了,心口也不疼了,吃得小嘴儿上全是油。
椅子底下的胖虎儿快要急死了,绕着椅子喵喵叫,却是并不上桌。
宋景辰往它食盘儿里撕块儿鸡肉,胖虎嗷呜一口叼在嘴里,边吃边发出呜呜呜的警告声,也不知道小奶猫警告谁呢。
宋三郎看着一人一猫,心生欢喜。
翌日,宋三郎下衙,直奔大相国寺而去。
第44章
翌日, 宋三郎下衙,直奔大相国寺而去。
他现如今身份低微,之所以能搞定许家庄的事,完全是因为他把顺和县那帮人强买田地同宣平侯的名声挂钩, 上面人不敢不秉公处理, 不敢不从重从严处理, 更不敢拖着不办。
如今想要陈晏安收茂哥儿为徒, 他可没有谁的势力可以借。
不过,正如萧衍宗抵挡不了陈宴安的神仙醉,陈宴安也是人, 只要是人,谁还不是一团欲望, 陈宴安也有抵挡不了的诱惑。
世人只道他连贵妃的面子都不给,真相是他们口中的贵妃乃是镇国将军刘猛的亲妹妹,要陈延安收的学生是刘家的纨绔次子,明面上的是拜师, 实际上是给陈宴安挖坑。
有了这层师徒关系, 不管陈宴安愿不愿意, 外界都会认为他同将军府有关系,同靖王有关系。
陈宴安如何能看不出对方这点心思, 所以他就算是拼着得罪贵妃,也不能收刘猛之子做学生。
更是反过来利用这件事做噱头, 大肆宣扬, 把自己刚正的名声散播出去,以后不管再得罪谁, 世上都只道他就是这种刚正之人,皇帝老婆的面子都不给, 怎么,你比贵妃更有面子?
当然,这些还都是表面原因,最主要皇帝最是忌讳皇子们拉拢大臣,老子还没驾崩呢,你们就准备继位了?
世人眼里的真相永远都只是他们自以为的真相而已。
陈宴安可是做过吏部侍郎、户部侍郎、最高官至礼部尚书的人,若不懂人情世故,他又是如何简在帝心的呢?
萧衍宗好酒,陈宴安有收集癖好。
这是上次的斗宝大会上,宋三郎无意中听人说的,说他喜欢收集冷门书法大家陈白的书法作品,目前手上已经集齐梅颂、兰颂、菊颂、单单只缺了一副竹颂。
谁手上若有陈白的这副书法作品,卖给陈宴安,价钱任你开!
可巧,他知道大相国寺的虚明方丈手上有这副竹颂真迹,也知道应当拿什么去换。
日暮时分宋三郎进的大相国寺,直到月悬中天三郎才踏着月光从寺庙中出来,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来三十年前,这副竹颂就被一个叫宋玉郎的人拿着马素的书法真迹换走了。
宋玉郎竟然也知道虚明方丈喜欢马素的真迹,要知道虚明乃是世外高人,他可不会刻意与人宣扬自己的喜好。
不得不说宋玉郎是玩收藏的行家,马素的书法真迹他竟然也有,不过马素的书法虽然与陈白一样特立独行,但因年代不够久远,存世量虽少,但绝对到不了罕见的地步,哪比得上陈白这种冷门升值价值高。
而现如今,陈白的这副竹颂八成就在宋长志的手里。
所以……明知强盗偷了你家的东西,你却还要高价买回来?
这不就是助纣为虐,承认谁偷了就是谁的。
宋三郎做不来。
实在不行,就让老爹宋玉郎出面来解决。
三郎回到家,小孩已经睡下,秀娘正给扇着凉等他回来,见他进屋来,放下扇子,起身来道:“三郎再不回来,我都要找大哥他们寻你去了。”
“咦,你手上拿得是什么东西?” 秀娘见三郎手上拿了个长长的锦盒。
三郎把锦盒递给秀娘,“过些日子张大人的生辰,提前挑选好的礼物,秀娘务必收好。” 给侍郎大人的生辰礼物,想也不便宜,秀娘忙小心的接过来,“这里面是?”
“一副字画,张大人喜欢的。”
“多少银子?”
“嗯,上百两。”
秀娘咂舌,不过她也知道自家男人有了官身,所得到的好处可不止百两,若非三郎攀附上了那位侍郎大人,自家现在不定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呢,有什么好东西都守不住。
这副马素的真迹原本是宋三郎高价淘来准备从大相国寺虚明那里换了陈白的竹颂自己收藏来着,后来大哥为着茂哥的事情来找他,他只得改变主意,打算把竹颂赠给陈大儒,不成想陈白那副竹颂竟然在三十年前被宋玉郎换走了。
虚明老方丈倒是想高价收购马素这副真迹来着,三郎临时改变主意了,虚明的银子不值钱,虚名的喜欢才更值钱,说不得哪日用得上这老和尚,这副马素真迹就是最好的筹码。
宋三郎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红绳系着的佛珠来,对秀娘道:“同大相国寺方丈求的,辰哥儿总是嚷嚷有鬼,明日给孩子戴上试试。”
想了想,他又道:“白天戴,晚上就算了,辰哥儿睡觉不老实,别让珠子搁到他。”
秀娘:“……”
那你给孩子戴这珠子图个啥呢?
难道鬼怪不都是晚上才出来的吗?
三郎去耳房间洗漱,秀娘提前给烧好了热水,劳累一天,泡在浴桶中,浑身的汗毛孔都舒展开十分解乏。
洗漱完回房,因为天气太热,三郎便只穿了件露肩薄衣,灯光下,男人身形修长,结实有力的皮肉像是晕了一层油润的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夫君做了官,这身上哪儿不一样了,秀娘突然觉得三郎其实很是俊朗呢。
宋三郎上床来,把儿子往里抱了抱,道:“怎么觉得辰哥儿现在吃得挺多,反倒轻了些呢。”
“天天带着胖虎在园子里疯跑,他还能跑过胖虎去不成,也不知道是娃遛猫,还是猫遛娃,反正你儿子没把胖虎遛瘦,胖虎倒是把他给遛瘦了。”
闻言,三郎瞅了一眼床底下趴着的大胖毛团子,不由笑道:“孩子跑跑跳跳更壮实些,光给吃猪肉不成,回头儿你给家里买些鸡肉、羊肉、牛肉不好买,就买些驴肉回来也是一样。”
秀娘撅着嘴,娇嗔道:“哼,从来就是咱们三房最吃亏,花家里的钱最少,给家里的却最多,都是沾我们辰哥儿的光。”
宋三郎就笑。
秀娘道:“这可不是小钱,而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花费,我得给娘说好了,只能给娘和两个孩子吃,一家子都吃,咱可吃不起。”
“不过三郎若想吃,我就买熟食回来,偷偷给你吃。”秀娘眼睛亮晶晶道。
宋三郎哑然,却也心中温暖,道:“茂哥儿同竹姐儿虽说年龄大了些,到底也还是孩子,即是给睿哥儿吃,就一视同仁好了。”
“另外,咱们这些大人,也要时不时改善一些才好。”
秀娘凑过来,眼波灼灼道:“三郎,你说那温泉庄子建成之后,真的也有你一份吗?”
“嗯,应该是这样的,以侍郎大人的身份没必要说空话。”
秀娘喜道:“那岂不是说我们躺着就可有赚钱了?”
三郎点点头:“大概可以吧。”
秀娘不由深吸一口气,“老天,这跟天上掉馅饼有什么区别。”
区别当然是有,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不过这些东西宋三郎没必要同秀娘说罢了,他道:“今日我听到那大相国寺的方丈说,每个人所能承受的福气是有限度的,福多了就要散些钱财出去,如此方可福运绵长。”
一听说是大相国寺的方丈说的,秀娘信服。
一听说是大相国寺的方丈说的,秀娘信服。
事实上也确实如三郎所说,自家这福气最近真是好的逆天,稀里糊涂儿子就拜了名师,做梦一般三郎就从小木匠变成八品大官,就连自己的娘家竟然也坏事变好事,因祸得福了。
想想,所有的好运似乎都是从三郎给李老爷家做木匠活儿,辰哥儿歪打正着拜萧大师为师开始,这好运似乎总喜欢找运气更好的人,不对,是人要有贵人相助才能气运变好。
所以,三郎说多行善事,散财积福是对的。
想明白了,秀娘笑道:“那我明日就去赶个早市,早市上的肉便宜些。”
“好。”
宋三郎熄灭桌上的烛火。
黑暗中,秀娘又道:“三郎,以前我总想着把银子存起来,存得越多越好,存得多了心里才觉得踏实,觉得有倚仗。”
“这次给爹娘买了那铺子,我算是琢磨明白了,这银钱存起来最是吃亏不过,去年三文钱的东西,今年就涨到四文钱了,一文钱也没花,能买到的东西却少了。”
“你再看咱买了铺子,这洛京城的铺子一直在涨钱,以前我每次问了,都心寒,感觉咱家存钱没有人家铺子涨钱快,越存越绝望。如今这铺子成了自家的,只恨它不能再多涨些。
“我算过了,咱那铺子位置真不错,卖豆腐利润微薄,除去各种投入,竟然不如直接把铺子租出去赚的多……”
秀娘絮叨着,声音越来越小,睡着了。
宋三郎想:秀娘其实是极聪慧的女子,只是从小的生活环境太苦,二十年来精打细算几乎是她赖以生存的生活本能,倘他一开始就出生在那样一贫如洗的家庭,大抵也会如她一样,甚至可能都不如她这般对生活充满热情。
翌日,天还没亮呢,秀娘就从床上爬起来了,宋三郎睡觉轻,听到动静醒来,看了一眼窗外,皱眉道:“秀娘怎得起这般早。”
秀娘边穿衣裳边道:“你不懂,这早市开得早,等大太阳出来了,这摊位就得给人家腾出来,再说了,去晚了还能有好肉吗,好肉都让人抢走了,尽是剩下一些人家不爱要的。”
秀娘下床来穿上鞋子笑道:“我就喜欢在早市上转悠,看着这个便宜买些,那个便宜也买些,去早市不是买东西,是去捡便宜去了,你说开心不开心?”
宋三郎道:“等我一下。”
“咋啦?”秀娘问。
宋三郎:“我同你一块儿去,外面天这么黑,你一个人出去也不放心。”
“那孩子咋办?”
宋三郎:“我现在去套车,让辰哥儿在车上继续睡。”
“莫要误了你上衙。”秀娘有些担心
“无妨,咱们早去早回。”
“三郎可真好。”
“别给夫君灌迷魂汤了,快点收拾东西。”
宋三郎快速穿上衣裳去后院儿套了马车,把儿子抱到马车上,一家人驾车出了家门。
还没到早市上呢,宋景辰就在马车上睡醒了,小孩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道:“娘亲,为什么我的床在动呀。”
“傻小子,不是床在动,是咱家大马车在动呢,爹娘带你去赶早市。”
“什么是早市呀?”宋景辰一骨碌爬起来,睡意全无。
秀娘揽过他,边给孩子穿衣裳边道:“就是早上开的集市呀,卖什么的都有,可热闹啦,辰哥儿去了就知道啦。”
没有小孩子不喜欢赶集市,一听说是赶集,管他什么早市还是晚市,宋景辰来精神了,掀开车帘,看到他爹在驾车,他也要闹哄着要坐前面。
虽说是夏天,早上也凉着呢,宋三郎忙把小孩儿揣怀里,接过秀娘递过来小薄被把孩子裹上。只露出个小脑袋来。
“爹,我也要牵着。”
小孩要牵缰绳,缰绳又硬又粗糙,怕刮儿子的小手,还想给他玩儿,宋三郎掏出帕子缠绕到绳子上,让儿子握住缰绳,给儿子讲解道:
“看到没有,我们的手上总共有两根缰绳,如果要马车往左转,辰哥便拉左边的缰绳;反之你就拉右边的缰绳。”
“爹,那要两边的缰绳一起拉呢。”
“两边的缰绳一起拉就是要它停下来。”
宋景辰又问:“爹,我若让它跑快些呢。”
宋三郎:“你若让它跑得稍微快一点儿,就可以用手拍它屁股,若要它跑得再快一些就用鞭子,若要它拼命跑,就拉住两根缰绳时松时紧。”
“可是为什么一拉绳子它就乖乖听我们的话呀。”宋景辰好奇道。
宋三郎:“因为我们的缰绳拴在了马儿的上嘴唇上,这是马儿全身最柔软也最敏感的地方,稍微一勒它,它就会感到疼痛,为了避免疼,它就要听从我们的指令。”
“爹,做一匹马好可怜呀。”宋景辰在三郎怀里抬起头来,“不能用别的办法叫它听话吗。”
宋三郎:“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不过,我们可以控制拉缰绳的力度,尽量不要伤害到自己的马,另外尽量不要频繁的去拉马的缰绳。”
宋景辰用力点点头:“总是拉缰绳会把它嘴巴疼坏的。”
宋三郎没说话,有经验的驾车人不去频繁的拉缰绳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因为可怜马匹,而是太过频繁以后会让马匹对指令麻木。
过犹不及,给予的疼痛要恰到好处,才能使其保持对疼痛的畏惧,又不至于生起反抗或绝望,从而被人牢牢控制住。
宋景辰忽然来了一句:“爹,我是不是就是你的嘴唇呀。”
第45章 快给我吃点驴肉压压惊吧
你当然不是我的软肋, 你是爹的铠甲。
——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自己的孩子。
三郎驾车来到早市上的时候,天也不过才蒙蒙泛出亮光,还挂着星星呢。
“爹,你看, 最亮的那颗星星叫什么呀?”
宋三郎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去, 笑道:“那是启明星, 也叫太白金星, 每次天快亮的时候,或者是黄昏的时候就会出现。”
宋景辰:“可是别的星星都是晚上出来呀,只有他不一样, 会不会显得很不合群呀。”
宋三郎想了想道:“有些星星,注定是要孤单的, 有时候人也一样,当我们选择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选择与众不同,可能就会像这颗启明星一样, 光芒万丈, 但却要忍受孤独。”
宋景辰:“做一颗启明星好可怜呀。”
宋三郎笑了笑:“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启明星的存在, 却不知道那些夜晚的星星是哪个。”
“启明星让所有人都知道了它的名字,它存住的意义。”
宋景辰似懂非懂, 宋三郎把儿子往怀里搂了搂,下巴蹭了蹭孩子的头顶, 有时候你是正确的, 但你却站在了所有人都对立面,是坚持正确, 还是随波逐流,无论哪种选择都痛苦, 那些天真的理想就是痛苦的根源。
这一世,他只想独善其身。
天虽未亮,早市这里却早就热闹忙碌起来,多是城外的农户、小商贩进城摆地摊,卖的大多为新鲜的农货、吃食,亦有一些锅碗、针线、鞋子等日用品,主打一个新鲜实惠。
后日便是七夕节,紧接着就是中元节,这两个节日都是大夏朝比较隆重的节气、自然也少不了各种节日用品、各式花灯、各种祭祀用品。
宋三郎牵着马寻了早市入口处的一棵大柳树,递给旁边卖鸡蛋的老汉几文钱,请人帮忙给看护一下,不过举手之劳,还能白得几文钱,老头儿欣然应允,道:“您且放心去逛就是,保证给您看好喽。”
“那就多谢老人家了。”三郎朝人谢过,抱着孩子带秀娘往街道里面走。
这一片的早市算是规模比较大的一处,四车宽的街道两旁挤着满了各种摊位,最街道口的就是各种肉食摊子,以物美价廉的猪肉为主,猪肉不过十四文一斤,羊肉七十文,价钱相差五倍,因此一堆猪肉摊子里也就一两家卖羊肉的,驴肉价格比羊肉更要贵上一些,倒是没有看到有卖。
宋景辰看到人家摊位上的大猪头有点害怕,把头埋进宋三郎的肩膀,“爹,害怕猪头。”
宋三郎拍拍小孩,“怕的话,辰哥儿就不要对着它看了,或者你多看他两眼就不害怕了。”
宋景辰小脚丫一蹬,“我不要看。”
“那我们就不看。咱们去看看羊肉,辰哥儿爱吃羊肉吗?” 宋三郎抱着孩子走到一处羊肉摊子前,那摊主看到有客上门,忙招呼道:“您来点儿羊肉?今儿早上才现宰的羊肉,新鲜着呢,咱这是家养的山羊肉,比那绵羊肉口感要好。”
宋三郎看到那扇子羊肉上,对方特意留了一段儿小尾巴,让人看清楚这是地地道道的山羊尾巴。
宋景辰看到刚才有人要走了一条羊后腿,小孩眨了眨眼,问道:“伯伯,刚才那人为什么要买你的羊后腿而不是前腿呢,是不是羊后腿比前腿更好吃一些呀。”
卖羊肉的汉子看见小娃长得唇红齿白忒稀罕人,一脸和善的咧开嘴儿笑道:“小娃娃真机灵,叫你说中了,这一头羊身上啊,就属这后腿的肉最细最嫩,任凭你咋做都好吃嘞。”
“不管您是烧羊肉、炖羊肉、烤羊肉,用这后腿肉做出来准没错。”
秀娘听他一顿夸,指了指剩下的一只羊腿问:“那你这后腿的价格肯定也比别处的肉贵上一些吧。”
汉子应嗯。道:“那是自然,一分钱一分货嘛,您二位想要多少,若是同上一位一样把整条腿都带上,便同他一个价,您刚才也听到了,一口价——给您算八十五文一斤。”
宋三郎买东西干脆,点点头道:“就来整只吧,给称一下。”
“得勒,您瞅好喽,总共四斤七两,收您三百九十一文,您给三百九十文就成。”
秀娘看到他竹筐里有羊腿骨,上边的还带着不少肉呢,问道:“你这骨头怎么卖的。”
“羊腿骨二十文一斤。”
“全是骨头也要这么贵。”
“咱这骨头上带着不少肉呢,您回家用盐巴、酒、还有香料掩着一番,用炭火炙烤之后,外焦里嫩,才叫一个好吃,这骨头是越啃越香,比那单纯吃肉都不差。”
不等秀娘说话,宋景辰小馋虫口水要流出来了,忙晃了晃他爹的胳膊。:“爹,药堂里的郎中说了,他说吃什么就补什么,爹给我腿补补吧。”
宋三郎笑着捏了捏儿子的小肉腿儿,配合道:“嗯,是有点儿瘦了,那就补补吧。”
宋景辰:“两条腿都补补吧。”
“那就两条腿骨都给我们拿上吧。”宋三郎转头冲卖肉汉子道。
卖肉汉子忙喜声应了,心道这小娃娃真不赖,小嘴儿太会说了,若是自己是他爹也得给买,可比那些只知道哭闹的小娃子有心眼儿。
买完羊肉,夫妻二人抱着娃离开羊肉摊子,继续往前走,秀娘看到旁边有卖小河虾的,活蹦乱跳的,看着很新鲜,秀娘上去询问价钱,对方说这是桃花虾,比普通河虾要贵一些。
秀娘知道桃花虾,不好捕捉,想着儿子没有吃过,问人要了二斤,这东西炸好了,很酥脆,不是一般的美味。
买太多肉,回去也没办法储存,只能在水井里暂时存放一下,这些肉就足够了。
其实宋家之前是有冰窖的,后来荒废了,宋三郎想着回头还得给清理出来,存些肉食也方便。
买完肉,两人又买了一些新鲜食蔬,还有一些过节的东西,给辰哥儿买了些小孩子玩意儿,一圈买下来,往旁边卖吃食的路边小食摊走去。
豆腐脑、肉汤、油饼、肉包子各种早点应有尽有,之前秀娘家里就是进城在早市上卖豆腐豆浆豆腐脑这些。
“爹,你快看,那里有驴肉汤,黑驴蹄子!”
黑驴蹄子是他听后街王婆子讲鬼怪故事听来的,娘俩都好听王婆子讲鬼故事,只不过秀娘听个热闹,宋景辰小孩想象力丰富,越想越怕,越怕越爱听,秀娘不让他听还不干,就得要听。
他现在都会讲鬼故事给睿哥儿听了。
“爹,黑驴蹄子驱鬼,驴肉多吃点也行,你快给我吃点驱驱邪吧。”
秀娘在旁边捂着嘴笑,宋三郎指指小孩手腕子上的佛珠,“你手上的佛珠是爹同高僧求来的,比那黑驴蹄子管用。”
宋景辰道:“不能行,快中元节啦,出来的鬼多,不够用。”
宋三郎点点头:“那好吧,那咱们就保险点儿,多吃点驴肉。”
宋景辰也点点头:“保险点儿吧,你们就这么一个儿子,被鬼吃掉可把你俩给伤心死了,老了谁管你们呀,太可怜啦。”
秀娘笑着刮了小他小鼻子,“合着你想吃驴肉是为了我们俩好呗。”
宋景辰:“娘亲可真聪明。”
秀娘:“你可真是爹娘的大孝顺儿子。”
路边摊儿,没那么多讲究,两张桌子几把凳子齐活,秀娘去找空位,三郎抱着大孝顺儿子跟店家点了两大一小三碗驴肉汤,又来了两张大饼卷驴肉,可以卷纯瘦驴肉,亦可以卷驴杂拌,后者更便宜却也口味多样,三郎问儿子要卷那种?
傻小孩才做选择,聪明小孩选择都要,宋景辰指指人家案板上的肉,豪气道:“一样给我来一半,都卷上!”
宋三郎冲店家点点头,“听孩子的。”
那店家喜笑颜开,这漂亮娃娃就是送财童子哇,这纯瘦肉一百六十文一斤呢,他每次进货统共都不敢进多少唯恐卖不完砸手里,小孩一句话,案板上的纯瘦驴肉卖掉三分之一,能不欢喜吗。
正高兴着呢,就听宋三郎道:“剩下这块肉帮我包起来吧,待会儿带走。”
“还有,这驴蹄筋也给我来上半斤。”
“好——嘞!贵客快请坐,驴肉汤和卷肉饼这就给您端过去。” 遇到这么豪气的客人,店家走路都带风,快速给端上桌。
“几位慢用,缺什么您说话,这汤有点儿热,别烫着娃子。”店家看到宋景辰藕节似的白嫩的小胳膊,吓得忙把几碗汤端得离小孩儿远了一些,这么漂亮个娃子要给烫着了,大人不得心疼死。
秀娘给儿子脖子里塞了块儿围帕,防止他吃东西溅上油汤子不好洗下来,宋三郎给把两只袖子挽上一些去,宋景辰盯着眼前的大饼卷肉道:“爹,可以吃了么?”
再喜欢吃的东西,爹娘还没动呢,不能自己先动,这是规矩,除非是特意给他自己吃的。关于这一点宋三郎不惯儿子。
一个小孩自然是吃不了一整张大饼卷肉,三分之一他也吃不了,店家卷好以后贴心得给切成三段,用防油纸给包好,防止摸满手油。
“快吃吧。”宋三郎开口了,宋景辰才抓起自己面前的卷饼大大的咬了一口下去,这一大口,小腮帮子撑得溜圆。
“小口吃。”
“我就要大口吃嘛,好好吃。”宋景辰嗷呜又是一大口。
这家驴肉是世代相传的祖传手艺,驴肉做的一绝,大饼更是一绝,是那种焦脆柔软又带着韧性的千层薄饼,配上香嫩的驴肉,口感细腻的驴肝、软糯滑弹的驴糕、韧性的驴肚以及少量驴蹄筋儿组成的驴杂拌,虽是路边小摊,却绝不比京城大酒楼里的驴肉做的差。
宋景辰爱吃死了,小话痨谁也不搭理,埋头苦干!
三郎笑笑,别的不说,儿子的小胃口看着就喜欢人,看孩子吃饭,自己也觉得胃口大开。
一家人正吃着呢,外面进来个熟人,却是宋家的族长,三郎和秀娘忙拉着辰哥儿站起来问好,宋三郎吩咐店家再来一份同样的驴肉饼并一碗驴汤。
宋家的族长宋长德,与宋玉郎、宋长志等是同辈,玉郎是雅号,宋长秀才是大名,宋长德今年已经七十一岁,古稀之年,身材清瘦,却是精神矍铄,拄着一把黄花梨寿星手仗,一身姜黄缎面员外衫颇显几分与常人不同的气场来,在他身后还跟了个中年仆从。
宋长德曾官居大理寺直,六品官,深谙官场之道,宋三郎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木匠,与户部侍郎张璟搭上关系,还能有本事让张璟为他破例,硬生生提拔到户部三主事之一,宋长德绝不相信光凭运气就能做到。
自己这个堂侄很是有本事,比之张扬高调的宋文峰,宋长德更看好三郎的仕途,再加上辰哥儿同睿哥儿同时拜入南陈北萧名下。
很显然,玉郎这一脉是要风生水起了。
人岁数大了都喜欢小娃,尤其辰哥儿还聪慧是宋家的后起之秀,小娃娃在宋长峰婚宴上怼人的名场面可是传开了,别人都道小娃娃嘴巴厉害。
宋长德却不这么认为,嘴巴厉害的人多了去了,关键是你得能怼到点子上才叫本事,辰哥儿小小年纪完全是抓着对方话里的漏洞猛打,可不是能说会道那般简单。
老头儿非要抱抱乖孙,宋三郎那敢让他抱,就自家这小胖娃的体重,不管摔了老的,还是摔了小的,这都不成啊。
他还没说什么呢,宋景辰先开口了。
小孩怕被摔,伯爷爷自己走路都走不稳当了,还要抱他,岂不很危险,他可再也不想被人摔屁股了,好疼的。
“伯爷爷,你快坐下歇歇,辰哥儿太重了,爹爹都不爱抱我,嫌累得慌,我不想累到伯爷爷呀。”
宋景辰伸出小手拉着老头儿坐下,道:“伯爷爷,你渴了吧,快喝点儿驴肉汤吧,驴肉汤大补的,我都补完了,我爹补完了,我娘亲也补完了,伯爷爷快多补点,会长命百岁的。”
小孩一番话把宋长德哄得一愣一愣的,他再一次确定,辰哥儿这娃当真是不一般,小孩知道自己老了,就夸自己会长命百岁,就问哪个老家伙不爱听这样的话呀。
小孩子说出来就更爱听了。
长桌对面两口子:刚才还说这驴肉辟邪呢,一眨眼这就变成大补了?
辰哥儿这一闹哄,宋长德也不提要抱乖孙的事了,事实上刚才宋长德还真不是假客气,他人老了,体力不行了,心气儿可还没下去呢,总还以为自己年轻,咋地?他一个大男人还抱不动个三岁奶娃子。
宋长德美滋滋喝着驴肉汤与三郎闲聊起来,宋长德精明,不问三郎官场的上的事,只唠家长里短,毕竟,当初玉郎这一脉,玉郎他爹死后就不太受族里重视了,后来玉郎出息了,情况有所改观,只不成想玉郎才刚一出息就突然病情加重撒手人寰了,如此一来,他这一脉就更不受重视了。
若要上来就聊三郎在官场上的事,显得太市侩了。
快到中元节了,聊着聊着就聊到中元节祭祖的事情上来了,宋长德的意思是今年让三郎出面协助他,他如此做的原因,一是为了表达对玉郎这一脉的重视,另外也是向族里宣布该抬抬玉郎这一脉的在族里的话语权了。
宋三郎对自家是否在族里有地位不太关心,不过他倒是很愿意协助这位族伯主持祭祖一事,他得想办法让宋长志在中元节同老爹宋玉郎面对面坐下来,好好叙叙旧。
第46章
宋三郎与族长宋长德简单聊了几句中元节祭祀之事, 见时候不早,与宋长明话别,带着秀娘辰哥儿离开驴肉铺子,回到来时拴马的大柳树下。
蹲在大柳树下卖鸡蛋的老翁鸡蛋才卖出去一小半儿, 索性将他剩下的鸡蛋连同篮子全都要了。
老汉欢喜不已, 表示竹篮是自己家里编的, 不值几个钱, 就当白送了。
宋三郎道:“在下亦编过竹篮,这削竹编织费时费力,并非容易之事, 岂可占老人家的便宜。”
说罢,他将一串数好的铜钱递了过去。老头儿忙伸出双手颤巍巍接过, 嘴里连连道谢。
宋景辰在旁边瞧着,忽然开口道:“老爷爷,你可知道你的鸡蛋为何卖得比别人家的要慢吗?”
闻言,老汉一愣, 就听小孩道:“因为老爷爷你的鸡蛋不好看呀, 大家都喜欢好看的鸡蛋。”
“下次你就把那些看着有些脏的鸡蛋擦得白白的, 干干净净的,大伙儿自然就都来买你家的鸡蛋啦。”
老汉听完小孩的话, 看了看漂亮娃娃宋景辰,又看了看自家的鸡蛋, 看了看自家的鸡蛋, 又看了看眼前一家的整洁的衣裳——
老头儿猛地一拍大脑门儿,懊恼道:“瞧把俺给笨的, 俺真没到想这么多,都怪俺老汉平日里不讲究惯了, 想不到这些细处。”
“小少爷聪慧心细,老汉多谢小少爷的指点。”老头儿给好心的小娃娃鞠了个躬,
宋景辰忙避开他,道:“老爷爷不用太客气。”
目送一家人驾着马车走远,老头儿浑浊的老眼里含着泪花,不光是因为宋三郎买了他的鸡蛋,还因为他从未被贵人如此客客气气的尊重过。
老头儿擦了擦眼泪,又高兴地跑去别处给家里小孙子买麦芽糖去了,早饭他是舍不得在外面吃的。
辛辛苦苦从早忙到晚,能给小孙子买上几颗糖果子,再买上把新镰刀带回家去,就已经是他生活中可以开心一整天的甜了。
洛京城很繁华,可这繁华与他这样的乡下老农无关。
三郎赶着马车出了早市,宋景辰在三郎怀里仰着头道:“爹爹,我知道为什么人要有钱啦!”
“哦?为何。”宋三郎笑着摸了摸儿子小脑瓜,不知这小子又有什么惊人之语。
宋景辰大声道:“因为有钱可以让所有的人都很开心。”
宋三郎笑笑,孩子说得是大实话。
就听小孩继续说道:“我们今天把老爷爷的鸡蛋全都买了,老爷爷卖了鸡蛋一高兴说不定就去买大肉包子吃:卖大肉包子的人多卖了包子,一高兴就去买糖果子吃,卖糖果子的多卖了糖果子又会去买别的东西,这样的话,所有的人都很开心!”
“爹,我说的对不对呀?”
宋三郎:“……”
秀娘:臭小子说话有点快,听得脑子转不过来。
“哦——”宋景辰拖着小长腔道:“爹,娘亲,我想明白一件事情。”
“你明白什么了?”秀娘被儿子绕得有点晕,但又感觉小孩说得似乎也没毛病。
宋景辰明亮的大眼睛闪着星星一样的亮光:“每个人都花钱,每个人都有钱赚,大家都不花钱,大家都没钱赚。”
“所以我们要多花钱才对。”
秀娘:呃……这叫啥歪理。
宋三郎却被儿子这番话震惊到了,小孩想问题的角度新奇又大胆,不光大胆,还非常有道理。
确切地说是有钱人花钱对他人的影响力更大,比如富家公子在大酒楼里豪掷千金,不光影响到酒楼掌柜的收入,还会影响到酒楼里的伙计、厨子、歌女、说书人等等利益相关者,而酒楼这些被影响到的人赚了钱又会去买更便宜的东西。
是了,洛京城的老百姓比地方老百姓日子相对好过,正是因为洛京城里的有钱人最多,而这些人无形中就带动了当地百姓的收入。
而那些偏远之地的百姓,则是越没有银子越不敢花,越不敢花就越没有银钱,陷入恶性循环。
一时间,三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小娃的想法总是如此与众不同,却每每让人深思。
嗯,儿子是个爱思考的小孩,不成就再晚些时候读书,不要让那些书本上的条条框框把娃束缚住,十二三岁才开始蒙学的也是没有。
再过两年还是先把武学练起来,文武兼备才更好。
至于现在么,尽情玩耍就可以了。
汪……汪汪……呜呜……汪汪!
“爹,好像有小狗在叫呢?”
宋三郎往后一瞅,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后面竟然跟来了只小乳犬,四只小短腿儿紧倒腾,追着自家马车正跑呢。
宋景辰也看到了,“爹,它是不是认错车了呀?”
“爹下去看看。”
“我也去看看。”
宋三郎停下马车,后面的小白狗很快追上来,歪着小脑袋瞅爷俩,瞅了一会儿,嘴里呜呜呜几声两只后退儿坐地上了。
什么情况?
宋景辰:“爹,它找不到主人了,请求我们帮帮它。”
宋三郎瞅着像是一只京狮犬,看这品相还不便宜呢,也就是这会儿天才刚亮没人发现它,否则早被人抓走卖掉了。
宋景辰要跑过去抱小狗,被三郎拦住。
秀娘这会儿掀开车帘子,递过来一小条生羊肉,“三郎,用这个。”
宋三郎接过肉来,给小狗扔地上,那小狗看都不看一眼,继续盯着爷俩,不时呜呜两声,一脸你们怎么听不懂狗话的无奈。
宋景辰:“爹,它不吃扔在地上的肉,它嫌脏。”
宋三郎:“……”
小呆狗还挺讲究。
三郎又同秀娘要了一小条羊肉,这次没给扔地上,直接拿在手上引诱它,小狗慢悠悠凑过来,先用鼻子闻了闻,张嘴叼了过来。
不知道是被训练过还是怎么回事儿,那小狗叼肉的时候十分小心,特意避开三郎的手指。
宋三郎趁机抓起它,小狗任由三郎抓着它,挣扎都不带挣扎一下的,很显然这是一只没有被社会毒打过的小狗。
很傻很天真。
不过没关系,人家身价高,落谁手里都会被好生伺候着,然后卖个好价钱,这就叫命好可以无视一切。
小白狗圆滚滚的身子和胖虎有的一拼,抱在手里手感不错,宋景辰想抱,宋三郎没同意,道:“等它和你熟悉了再抱。”
宋景辰:“那我摸摸它。”
“嗯。”
宋三郎摸着小白狗脖子里的羊脂玉坠陷入了沉思,这不是普通的小狗,这简直就是行走的银票。
就问你儿子出门总爱被馅饼砸到怎么办?
宋三郎感觉以前带孩子出门还是太少了,去的地方也太少,做官有什么意思,遛娃顺便捡钱才是王道。
三郎把小狗扔车厢里,秀娘笑道:“这狗娃子可真稀罕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还这么干净的小狗呢。”
宋三郎:“嗯,稀罕品相,不出所料的话,这小狗的悬赏金少不了,好生照看着吧。”
秀娘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半天才道:“三郎,我知道了!”
宋三郎:???
秀娘一脸激动道:“那大相国寺的方丈当真是高人,告诉我们财散福聚原来是真的,今日三郎只是顺手帮了那老人家一把,结果我们的福气真的就来了,还是自己追着来的,怪不得有钱人家都去大相国寺烧香,原来真的灵验,咱也去!”
宋三郎:……
秀娘也不计较自家给公家花钱了,花点小钱,让家里兄友弟恭,全家和睦不也是做善事么。
回到家,秀娘和三郎往灶房里卸货,正打扫院子的宋二郎看到,忙跑来接过秀娘手里的羊肉,让秀娘在一边儿歇着。
秀娘眨了眨眼,心说:二哥,就五斤羊肉而已,厨房这才几步路?
儿子说得真对,花钱才能大家都好,自从三郎给家里买了大马车,就连最爱耍懒的宋二哥都变勤快了,自家三郎再也摸不到扫院子的活儿了。
宋二郎爱吃羊肉,小时候经常吃,现在也就偶尔应酬的时候蹭上几回,不过他们工部那种清水衙门,连应酬都很少,所以他吃肉的机会还真不多。
宋二郎道:“三弟,这是羊后腿,好肉呀,这地方的肉嫩,煎、炸、烤、炖、涮锅子都成!”
“卖肉的说后腿肉好,就拿上了。”宋三郎说着把手上的驴肉递给姜氏,道:“二嫂把驴肉切了吧,我同秀娘孩子已经在外面吃过,就不用盛我们的饭了。”
驴肉?!
待宋三郎出了厨房,目送弟弟走远,宋二郎背着手走到姜氏身旁,道:“驴肉可是贵得很,三弟不会叫人用别的肉蒙骗了吧。”
姜氏用筷子夹了一片,递到他嘴边,“看着倒不像,要不你尝尝看?”
宋二郎咬过来,装模做样鉴别了一番,点点头,道:“还成,不像是假的。”
说完,就又背着手溜溜达达走出了灶房,出来以后发现自己院子才刚扫一半儿呢,只好又认命地拿起扫帚继续扫院子。
他怎么说也是当哥哥的,总不能让三弟既出钱又出力,也太不像话。
唉,什么时候三弟能再发一笔财,买个仆人什么的回来就好了。
姜氏瞅了一眼外面扫院子的男人,嘴角抽了抽,暗笑:两口子谁不解谁呀,你就是馋了呗。”
自家男人没什么大本事,俸禄也不多,但没什么恶习和花花肠子,对睿哥儿很上心,同外面的男人比已经算很可以了。
宋三郎抱着小狗进屋,刚把小狗放地上,一道快如闪电的黄色身影一跃而起,兜头就给了小白狗两爪子,小白狗也是个夸张的戏精,嗷嗷嗷一连串地惨叫。
宋三郎忙给抱起来给查看了一下,除了掉了几根狗毛,啥事也没有。
胖虎猫狠话不多,圆溜溜的猫眼儿虎视眈眈地瞪着小白狗,随时准备把入侵傻狗再给教训一顿,倘若共存不可避免,就必须让对方明白谁才是家里的老大!
宋景辰虽然也喜欢小白狗,但胖虎先来的,感情更深,小孩忙过去抱起胖虎撸着胖虎的肚子给小猫安慰,“胖虎别怕哦,小白很听话,不会咬你的。”
“喵~”
主人,你看不出傻狗干不过本虎吗?喵~
见状,秀娘担心行走的银票再被胖虎给撕喽,忙道:“这俩货不对眼,我还是把小白放娘那屋去吧,”
“也好,胖虎护地盘儿,两个放一块儿消停不了。”
秀娘从宋三郎手上接过小白狗,往老太太屋去,宋景辰抱着胖虎颠颠儿跟着去了。
三郎笑了笑,进到屋中,换上一身官服,打理一番出了家门。
户部衙门离着宋家不算太远,每日三郎溜达着便能过去,就当是饭后消食了。
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三哥!”
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宋三郎回过头来,看到宋文峰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满脸带笑地挥着手招呼他。
“三哥别走着了,快上车吧。”宋文峰吩咐车夫停下马车,挑开车帘,一脸热情地请宋三郎上车。”
三郎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黄鼠狼给鸡拜年,也不知道提前铺垫铺垫,上来就拜,就差把没安好心写到脑门儿上了,不知道是宋文峰真傻,还是他真以为别人都傻。
宋三郎正想着怎么让宋家父子把老爹宋玉郎的东西物归原主呢,没想到这父子俩却憋不出想先算计自己了。
时间回到几日前。
宋三郎升官,宋文峰比死了爹还难受。
本来他费尽心机娶了三库主事之女,是打着过两年等对方退下来之后,他顺理成章接任,如此已经是最好的捷径。
不成想宋三郎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一步登天,从低贱的小木匠摇身一变,坐上了自己求之不得的主事之位不说,人家还是搭了户部侍郎张大人的关系上来的。
这叫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简直气得寝食难安。
他四处宣扬宋三郎文墨不通,只不过是一个每天只知道围着木头转的木匠工,以此激起下面一帮书令史的怒气和不平,他原本是想着带这帮人搞事一块儿把宋三郎名声搞臭,让宋三郎在户部衙门里混不下去。
他的打算同他爹宋长志一商量,被宋长志厉声喝止。
宋文峰不理解,宋长志叹了一口气道,“有张侍郎做他的靠山,你搞他就是在搞张侍郎,即便你真把他名声搞臭了,让他在户部待不下去,你以为张侍郎会放过你?”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何况宋三郎是张侍郎破格一手提拔上来的,想来关系不浅。”
宋长志其实比宋文峰更小心眼儿,更加咽不下这口气,只不过他比儿子宋文峰也更奸猾阴险,对人情世故懂得更多,深知下面一帮虾兵蟹将,根本就动摇不了宋三郎。
反而儿子这只出头鸟会被宋三郎以及张侍郎报复打击。
宋长志对儿子道:“峰儿当知小不忍则乱大谋,一时义气之争只会害了我儿。”
他又道:“你从小熟读经史子集,当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之事。”
宋文峰道:“父亲的意思是?”
宋长志一字一句道:“我儿当学吴王之能屈能伸。”
宋文峰从小受他爹教导,本质上同他爹一样,是个笑面虎,心里恨毒了你,只要你比他强,他就能像条哈巴狗一样围着你转,然后随时准备咬上你一口翻身做主人,若你一直比他强,他这条哈巴狗就能一直跪舔下去。
宋文峰自信自己的为人处事以及学识见识要比宋三郎高明上数十倍,只是他缺了点儿宋三郎那样的好运气。
所以,只要他能哄得宋三郎把侍郎大人介绍给自己,他就有把握把宋三郎狠狠踩在脚底下……取而代之。
第47章
有些人总是自以为是, 太把自己当回事,却不把别人当回事。
在宋文峰眼里,宋三郎仍然是过去那个老实巴交的木匠,他说两句漂亮话, 对方就得对他感恩戴德了。
宋三郎驻足, 扫了一眼追上来的马车, 丝毫没给宋文峰面子, 语气寡淡道:“不必。”
他看向宋文锋的眼神,就如同上次在大酒楼那次宋文峰看向他的眼神,鄙视、厌恶、嫌弃——简单说就是不想跟你这样的人出现在的同一个地方, 怕你污染我身边的空气。
宋文峰哪里受过这种气,假笑瞬间就石化在脸上, 但他又不敢发作出来,深吸一口气,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讪笑道:“才吃过早饭, 走走也好, 那小弟就先行一步。”
车帘落下的一瞬间, 宋文峰再也压制不住满脸狰狞之色,咬牙切齿道:“好一个得志便猖狂的宋三郎……好好好, 猖狂的好!”
——就怕你不猖狂,看来爹说得很对, 像宋三郎这种文墨不通的粗鄙之人懂什么是为官之道, 捧杀他才是良策,如此, 既能攀上侍郎张大人,又能顺手把他除掉, 岂不一举两得?
咱们走着瞧!
自我安慰一番,宋文峰的心情才才稍稍好受了一些。最近当真诸事不顺,娶的女人不合自己心意,官场上又被宋三郎压着,回头儿该去大相国寺烧香求个福了。
宋文峰心里想什么,三郎心里一清二楚,无非是想利用自己攀上张璟这棵大树呗,有张璟在后面吊着他,三郎相信宋文峰会听话的。
果然如宋三郎所料,今日在衙上,宋文峰一整天都在找机会同他套近乎,三郎对他套近乎的行为不冷不热,一律无视,直到快下衙时,三郎才给了他一个略为温和的眼神。
屡屡受挫的宋文峰突然间得到一个奖励,简直受宠若惊,看向宋三郎的眼神竟然破天荒的带上了感激之色,他见宋三郎似是要倒茶,忙不迭上前替宋三郎斟上,双手递了过去“三哥。”
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受委屈,反而特别兴奋,想想越王勾践用了多久才让夫差对他放下戒心,自己不过是略施小计就让宋三郎上钩了。
宋三郎接过他手中的茶杯,抬了眼皮,不满道:“以后公共场合你要叫我大人,明白吗。”
闻言宋文峰心中暗道:果然是一副小人得志嘴脸,处处显摆自己的官威,这是公共场合吗?屋子里统共就你我两个人,心里嘲讽,他嘴上却道:“是,大人。下官明白。”
说这话时他倒是忘了他自己现在还不算是“下官”呢。
宋文峰在一旁身子微微前倾,恭敬站着,就听宋三郎开口道:“你可知大相国寺后街的文玩铺子那些家比较诚信?”
听到宋三郎要买文玩,宋文峰心中一动:不用说,眼下七夕将至,宋三这是要买东西送礼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礼是要送给谁的。
宋文峰心中一喜,不动声色套话:“不知大人要买何种文玩,是书画古籍,还是金石铜器?”
宋三郎含糊道:“就是书画古籍那些东西。”
宋文峰忙又问:“不知可有要求?是要买何人的书画古籍。
宋三郎微微蹙眉,不无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道:“我看着顺眼就行,我只问你在何处能买到有收藏价值的真迹,那鬼市上的东西我信不过。”
宋文峰心说你一个木匠懂个屁的鉴赏,还你看着顺眼就行,无非是不想让我知道侍郎大人的喜好而已。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木匠堂哥竟然还粗中有细,警惕心挺强。也是,做木匠活可不得要心细。只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看我怎么套你。
想到此,恍惚间宋文峰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原来如此!
他就说嘛,宋三郎一个小木匠而已,活动圈子同侍郎大人八竿子都打不着,到底是如何攀上侍郎大人的,这就说得通了,指定是同这书画古籍有关系,投其所好嘛,不难理解。
宋三这是上次尝到甜头,这次想继续讨侍郎大人的欢心呢。
大宋文玩收藏圈子里的铁规矩,若买主有要求,不得透露任何有关买主的信息,包括买主买了何物,若是违反,便被整个圈子除名,行业规则可以违反,行业潜规则绝不可触犯!
所以,宋文峰自然不会让宋三郎去什么文玩铺子里买书画,他按捺住心中激动,冲三郎一拱手道:
“三……呃,大人,何须去别家找,咱自家就有,我爹最是喜好收藏字画古籍,家中收藏不敢说丰厚,亦绝对拿得出手,三哥过去选一副就是了。”
闻言宋三郎眯了眼,觑他一眼,道:“回头儿我去瞅瞅,有没有顺眼的。”
宋文峰道:“都是自家人,三哥随时过来就成。”
宋三郎:“既然都是自家人,你不会一副字画还管你三哥要钱吧?”
舍不下孩子套不了狼,宋文峰忍着肉痛道:“都是自家兄弟。”
宋三郎点点头,“如此甚好,你出去吧。”
宋文峰躬身退下,宋三郎对他越是颐指气使,他越觉得自己堪比越王,能屈能伸,心中得意。
将宋文峰打发出去,三郎勾了勾嘴角,也不知道老爹宋玉郎都收藏了些什么好东西,他得先清点清点。
按照现代的时间来说,大夏朝的公务员早上三点到五点是早朝时间,七点到下午四点是上衙时间,三郎从八品的小官用不着早起上朝,四点便下班了,端得是比做木匠时悠闲自在。
出来府衙,三郎溜达着去猫食店买了些新鲜小鱼儿,寸长大的溪鱼,拿回家养着,随吃随喂,还可以让小孩玩钓鱼的把戏。小鱼装在廉价的土陶罐中,可以连同陶罐一起买回去,亦可以下次买猫食时给带回来,原价回收,十分方便。
买完猫食又顺带着去犬舍买了些肉杂碎带回去给小白狗吃。
后日便是七夕,整个洛京城的街道已经开始装扮起来,到处都是灯笼彩带,一片繁华的人间烟火气,让人心情不免也跟着愉悦。
西瓜已经过季,葡萄和桃子却正是最香甜的时候,三郎让人称了些一并给儿子带回去。
刚一进院门,就听见儿子的呜呜的哭声,三郎忙快走几步绕过影壁,进院一瞧,待看到全家人都围拢着辰哥儿,三郎心猛地一紧,忙跑过去急声道:“怎么回事?”
宋景辰在秀娘怀里抽抽搭搭,一看到他爹,可给他委屈的,嘴巴一撇,朝宋三郎张开小胳膊,“救命呀,爹,我快不行了,你再回来晚些就见不到我啦……呜呜呜……”
宋三郎见孩子还有精神撒娇,知道问题应该不大,放下手中东西把儿子抱过来,道:“到底怎么回事,好好说。”
宋景辰不说,就抱着宋三郎脖子哭。
老太太无奈道:“这孩子忒皮,一会儿没瞧见他,拿着黄豆粒儿往自己鼻孔里塞着玩儿,不小心给推得太深了,让他擤鼻涕半天都没给弄出来。”
宋景辰呜呜呜又哭,“爹爹,我不想死呀,我害怕,你快帮我弄出来。”
宋三郎气得想揍他,家里那么多玩具,玩什么不好,玩黄豆粒,还往自己鼻孔里塞着玩,这得亏没有吸进气道,否则真能要了孩子的命,眼下不是教训的时候,三郎道:“娘,我带他去医馆,晚饭你们先吃吧。”
“快去吧,去荀大夫的儿济堂。”
医馆离自己不远,宋三郎同秀娘抱着孩子急匆匆赶到儿济堂,天色已晚,荀大夫收拾一番正要回家,看到夫妻俩一脸急色地抱着孩子跑进来,忙放下手中东西,快步迎上来道:“孩子怎么回事?”
“荀爷爷救命呀,我不小心把豆子掉到鼻子里去啦,爷爷快帮我弄出来吧。”宋景辰哭诉。
“别哭,让爷爷给瞅瞅。”
老头儿见多识广,宋景辰不是第一个往自己鼻子里塞异物的熊娃,还有往耳朵里塞的呢,都是三岁左右的小孩,说不上是啥原因,反正这个年纪的娃就喜欢干这事儿。
这会儿三郎把孩子平放到医馆的床铺上,老头儿让人点了灯过来,微微抬起小孩的小巴,问道:“辰哥儿,告诉爷爷豆子在你那边的鼻孔里。”
秀娘忙道:“右边鼻孔。”
荀大夫往里瞧了瞧,果然看到一颗豆粒在鼻腔深处,遂让宋三郎把孩子扶起来,道:“塞的有些深了,须得用鼻钩给掏出来。”
宋景辰一听要用鼻钩,紧张了,忙道:“荀爷爷,什么叫鼻钩呀?”
老头儿笑着打开针灸包,抽出一根泛着寒光的大长针,在小孩儿眼前晃了晃,道:“就跟这针差不多,不过头儿上带个钩,辰哥儿叫过鱼钩没有?鼻钩同鱼钩差不多的。”
“不要啊!”宋景辰扭过头去,一把抱住宋三郎哭嚷:“不要鱼钩钩我鼻子,辰哥儿不是小鱼,不喜欢被钓。”
宋三郎抚额,小鱼也不喜欢被钓好不好。
秀娘看见那寒光闪闪的大长针不由也瘆得慌,试探着问道:“大夫,不能有别的办法吗?”
荀郎中冲秀娘呵呵一笑,转过头去对宋景辰道:“辰哥儿害怕鱼钩?”
宋景辰忙用力点头:“荀爷爷,我爹爹有钱,有很多很多钱,我让我爹多给你钱,你能不能不要用钩子呀?”
老头儿捋着胡须摇摇头,“不可,你爹爹有多少钱都不行,老夫治病是为了救人,救人却不是为了贪图人家的银子。”
宋景辰傻眼了。
话音一转,老头儿又道:“不过你若答应爷爷一件事,爷爷就帮你想想别的办法。”
“爷爷快说,是什么事?”小孩急声问道。
“以后还敢不敢往鼻孔里塞东西了?”
宋景辰小脑瓜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塞啦,不塞啦,辰哥儿听爷爷话,再也不塞啦。”
“嗯,小娃娃说话可算话?”
宋景辰猛点头:“算话,算话,不听话就打屁股!”小孩说着在自己小屁股上打了一下。
荀大夫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吩咐店里伙计取了一把胡椒面儿过来,随后放到宋景辰鼻子底下,让小孩闻。
猝不及防,宋景辰被浓烈的胡椒面味儿刺激到,猛地一个大喷嚏打出来,强烈气流的冲击下,黄豆粒被喷出鼻腔。
“出来啦,出来啦!我不用死啦,也不用钩鼻子了!”宋景辰高兴地拍着小手直跳。
旁边宋三郎和秀娘同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刚才有多紧张担忧,此刻放下的心情就有多放松。
宋三郎站定,朝着老头儿深深一礼,“荀大夫仁心仁术,三郎感激不尽。”
老头儿忙扶他起来,笑道:“仁心仁术不敢当,但求问心无愧罢了,说起来老夫当年初入京城,也曾受你父玉郎恩惠,辰哥儿是玉郎的后人,自当比他人照顾一二。”
宋三郎不想还要这等渊源在其中,怪不得每次来看诊,都能感觉到荀大夫对自家人格外优待些。
谢过荀大夫,一家人从医馆里出来,虚惊一场,宋景辰现在又是一条好汉啦,扒着宋三郎眉飞色舞地说个不停。
宋三郎气得拍他屁股,“你还笑,下次再敢往鼻子里乱塞东西,咱们也省去找荀大夫了,爹亲自用鱼钩给你钩出来,看你疼不疼!”
宋景辰撅着嘴巴顶嘴,“你自己的儿子你不心疼你就钩呀,你不心疼你的儿子,我也不心疼你儿子,反正是你的儿子,又不是我的儿子,你都不心疼,我心疼干嘛,我才不要多管闲事呢。”
宋三郎:“???”
秀娘被儿子绕口令似的“你的儿子,我的儿子”绕晕了,反应过来之后,笑得前仰后合,三郎看了她一眼,秀娘止住笑,“你儿子顶嘴,你看我干嘛。”
三郎:“难道不是你生的。”
秀娘:“没有你我怎么生嘛。”
宋景辰插嘴,“对呀,爹爹娘亲没发现吗,送子娘娘只给成了亲的人送小孩,因为娘亲要管生小孩,爹爹要管赚钱养小孩,你们两个一起才能把小孩养大呀。”
“就是送子娘娘也有把小孩送错人家的时候,那样的话小孩就倒霉了。”
宋景辰有些生气道:“后街的李小山他爹就是个坏爹爹,不赚钱,不管小孩,就只会打小孩,还打小山的娘亲,可太坏了,幸好送子娘娘没有把我送到他家去,不然辰哥儿就太可怜了。”
“我爹爹和娘亲是最好的爹爹和娘亲,辰哥儿长大了孝敬爹爹和娘亲。” 说着小孩在三郎和娘亲的脸蛋上各亲了一口。
第48章
宋文峰回到家中, 同宋长志详说了今日同宋三郎交谈之事。
闻言,宋长志先是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轻视之色,随后阴恻恻道:“那宋三压根儿就没念过几年书,他懂什么真品赝品, 去鬼市那边买些赝品应付他足矣, 为何要把真的白白便宜给他。”
宋文峰哭丧着脸道:“爹, 怕是来不及了, 后日便是七夕,宋三明日就要去送礼,儿子估计他一会儿就会过来了。”
他话一出口, 爷俩心中一动,不由对视一眼, 宋文峰迟疑道:“爹,你说他不会是故意的吧,明日送礼,今日他才想到要买东西?”
宋长志正欲开口, 忽听到院子里有人朗声道:“堂叔可在家中?”
外面宋三郎正大踏步往堂屋客厅走来。
宋文峰边往外迎出去, 边给宋长志递了个眼色, “爹,小不忍则乱大谋, 其他都是小事,儿子的前程为重!”
宋长志阴着脸咒骂一句。
宋文峰把宋三郎迎进屋来, 宋长志已经调整好了表情, 一脸长辈对小辈的关爱之色,亲热笑道:“三郎过来啦, 快进屋来。”
“福顺,上茶!”宋文峰朝外面吩咐一句, 转过身招呼宋三郎入座。
他现在有点进入状态,今日费了一天的功夫,好不容易宋三郎给了他个好脸色,他实在受不了宋三郎对他的好感又跌回去,宋文峰从小到大顺风顺水习惯了,突然遇到宋三郎这种困难模式,倘若不能把宋三郎拿下,他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自大就无以为继。
连一个木匠都搞不定,他还能搞定谁?他还做哪门子官!
宋三郎在宋长志对面落座,直接开口道:“七夕节将至,我正愁不知送何礼物给张大人,听堂弟说堂叔这里收藏了不少字画古籍,不知那些字画现下何处?”
宋长志没想到宋三郎如此直接,客气都不带客气两句的,完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心中恨恨道:你当老子欠你的。
他正腹诽着,就听宋三郎道:“想当初我爹书房里亦收藏了不少字画,只是全都做了随葬品被堂叔你放到爹的棺椁里去了,有这些字画作伴,想来这些年他老人家在那边也不寂寞。”
“哦,对了,眼下中元节将至,堂叔可有梦到过我爹?”
宋长志脸一僵,半晌才道:“并未曾梦见。”
宋三郎呵呵一笑。
“贤侄笑什么?”
“没什么,堂叔带我去看看你那些字画吧。” 说着话宋三郎站起身来。
对面爷俩对视一眼。
宋三郎道:“如今文峰在我手底下当差,我自会多照顾他几分,堂叔你不会连一副字画都舍不得吧?”
宋长志听出他的威胁之意,气得牙痒痒,可人在屋檐下,他不得不低头,强挤出个假笑来,道:“贤侄说哪里话,文峰,还不头前带路。”
“是,爹。三哥这边走。”宋文峰在前边引着三郎往宋长志的书房走。
进到宋长志的书房,三郎四下打量一眼,墙上挂着的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字画,宋长志让儿子陪着三郎在书房稍候,他去取字画。
原来字画竟不在书房,如此谨慎,看来宋长志很知道那些东西的价值。
约莫过了两刻钟的功夫,宋长志才抱着一堆卷轴过来,他的目的是要套出侍郎大人喜欢谁的作品,自然要尽可能范围广一些,但又不能挑贵的拿,要找那些品相有残缺的,挑选着实不易。
父子俩帮着把十几副卷轴小心打开,宋三郎一一细看,待看完之后,忍不住抚额。
宋玉郎这个败家爷们儿,简直——
简直了!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就说嘛,宋家如何能落败到今日地步,这宋玉郎是真能败家呀,估计那点家底全都用来玩儿收藏了,就是眼光比张璟还要差,十几副字画,五六副确定是假货,三四副真假存疑,也就二三副确定是真迹。
他就纳闷儿了,这么些年,宋长志难不成就没有卖过这些字画?
但凡卖过,就该知道假的多,真的少。
其实宋长志还真卖过,不过他都挑那些不出名的卖,名家名作他是舍不得卖的。
巧合得很,那些不出名的字画全都是真的。
三郎不知道曾经的鬼市上有个大名鼎鼎的鬼手,作假技术一流。
更不知道宋玉郎是如何的多智近妖,整个家族都知道他好收藏,孤儿寡母如何守的住。
将那些收藏换成巨额财富留给柔弱的妻子年幼的孩子更是不可取。
他在死前就已经为妻子幼儿谋划好了一切,甚至算计到了妻子对他用情至深,伤心过度之下必然参不透他留下的情诗是什么意思,等她对他的感情淡了,不再专注字里行间的情,自然会看出情诗的玄妙,届时家族那些人不在关注,孩子们也已经长大,这份礼物恰当其时。
千算万算,他没有算到什么叫白月光,什么叫朱砂痣。
活着的白月光不可怕,死了的白月光威力才真大!
呃……老太太真没看出来。
要么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呢,你说你跟老太太直接交代清楚不得了,搞这么复杂干嘛吗。
只能说宋玉郎生性爱浪漫,他要给妻子,给儿女们一份惊喜,一份他死后多年的浪漫告白,他很爱他们。
让宋三郎比较欣慰的是陈白的那副竹颂就在其中,因为有先入为主的印象,知道这副画是从大相国寺方丈那里得来的,不可能有假,他倒是没有细看。
不过即便他细看也没用。
因为制作这副画的时候,宋玉郎的造假技术已经练出来了。
至于玉郎为什么留给宋长志的书画有一些是真的,因为那些便宜的不值当的宋玉郎费心费力,他的身体那会儿已经很不好了。
造假容易么?
很费力费神的。
三郎随便选了一副真迹,又状似随意地指指陈白那副竹颂,道:“这竹子正适合我们竹姐儿,我拿走了。”
陈白的字画在高档收藏圈里有名望,在普通玩收藏的人眼里,听都没听过这号人物,宋长志见是个不出名的无名之辈,干脆好人做到底,大头儿都让人拿走了,他还在乎这个添头做什么。
最主要在和侍郎大人搭上线之前他们还用得着宋三郎呢。
没有人引荐,他们连侍郎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目的达到,宋三郎扬长而去,留下父子俩各种谋划下一步。
……
七夕佳节,大夏朝的大小官吏们均放假一天,男女老少欢欢喜喜过七夕,这日年轻男女和小孩子们最是开心不过。
老太太和玉郎的初相识就是在七夕节这日,是以每年这日老太太都不愿意出去,家里人也都已经习惯。
竹姐儿同年龄相仿的几个小姐妹一道出去玩,秀娘同姜氏、王氏几个女人美美地打扮一番,结伴去逛街,与竹姐儿不同,对于她们这样已为人妇的女人来讲,七夕节就是逛街购物去,今日洛京城的大小铺子几乎都有活动,买东西要比平时划算许多。
没有女人不喜欢买买买,古今都一样。
三郎带着辰哥儿去乞巧市玩儿,乞巧市就在大相国寺附近,可以这么说,大相国寺就是洛京城的核心商圈儿,超级购物中心,附近的房价全洛京城最高,真正的寸土寸金。
今日的洛京城可以说是全城出动,条条街道都接满了人,游街的花车几乎要走不动,乞巧市这边的人更多,宋三郎身高体长,把儿子护在怀里,不同担心孩子被人碰撞到。
小孩都是人来疯,越热闹越喜欢,去年七夕宋景辰才两岁多,还不怎么懂事儿呢,今年就不一样了,指挥着宋三郎一通买买买,什么各种鸭子水鸟造型的“水上浮”,有些类似于现代微缩景观的“生花盆”。
这会儿小孩又要买“磨喝乐”。
磨喝乐有点儿类似于古代版手办玩偶,一种由红绿白等彩泥制作的人偶,人物形态各式各样,站着的、坐着的、趴着的、躺着的、骑马的、射箭的、人物的表情也是栩栩如生。还有一些高档的磨喝乐会穿上纱制的衣服,佩戴上珍珠宝石等佩饰,价格不菲。
宋景辰指着摊子上吹箫的红衣少年郎玩偶道:“爹,你快看,那个磨喝乐真好看,他长得和辰哥儿好像呀。”
宋三郎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咦,好像真的挺像。
宋三郎不由把那玩偶拿过来细看——
呃……岂止是像,这不就是自己的便宜爹,年轻时的宋玉郎吗?
正这会儿旁边几个年轻的姑娘凑过来,其中一个绿衣姑娘指着摊位上一个一袭白衣,盘腿而坐,单手撑额,正在读书的玩偶道:“店家,这个多少文?”
“小姑娘要一个还是要一套?”
“还是成套的么?”
“别的没有成套的,咱这套比较特殊,今年七夕卖得最火,所以是特意找人做了模具,您要喜欢就抓紧,咱这没剩下几套了,您要的话,给您算五百文一套。”
“店家好不实在,你这玩偶明显是跟风仿制的,做工跟本没法和人家正宗的比,给你三百文,你若同意的话,我们几个一人买你一套,怎么样?”绿衣小姑娘旁边的粉衣小姑娘插嘴道。
“行行行,一人一套,你们五个,统共一千五百文。”
几个小姑娘付了钱,说说笑笑走远了,三郎是习武之人,听力极好,远远地就听到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要是以后我们的郎君这么好看就好了。”
宋三郎不由看了自家宝贝儿子一眼。
第49章
儿子长得这般招人稀罕, 宋三郎想,以后绝不允许辰哥儿纳妾,妻妾争宠,太费儿子。
像他们兄弟三个这样就挺好, 夫妻和睦, 家宅安宁, 也没有什么嫡子庶子之争。
各种各样的磨喝乐, 宋景辰挑花眼了,摸摸这个,动动那个, 不知道要选哪个才好,三郎也不催他, 站在孩子身后耐心等他选出自己最满意的。
宋景辰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个白马银枪的少年将军,他觉得大将军耍枪比吹笛子那个更威风。
那玩偶手里握着的长枪做工极好,枪杆镀了一层亮闪闪的银漆, 枪上装饰的红缨亦是很有光泽的红线做成。
造型复杂, 用料又贵, 自然便宜不了,太贵的东西反而不好卖, 店家直接开了个最低价六百文,三郎痛快给人付了钱, 抱着儿子去往别处转。
宋景辰小手摸着长枪上的红缨, 好奇问道:“爹,为什么要往枪头上拴个红缨呀, 是为了好看么?”
三郎笑道:“不光是为了好看,行军作战时亦可鼓舞士气。”
最主要的原因宋三郎没有同小孩说, 长枪最重要的目的乃是杀人,一切设计自然也为了成为杀人利器,枪头尖是为了锋利,菱形设计方便刺杀后拔出,而这红缨乃是为了吸附鲜血,防止敌人的血迹顺着枪杆流下造成打滑,不利于握持。
在战场上,无论进攻还是防守,长枪都具备其它兵器不可比拟的优势,乃是作战的不二之选,宋三郎上辈子的兵器正是一把鬼影夺魂枪。
宋景辰没有选像宋玉郎的玩偶,却选了手持长枪的将军,三郎忍不住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目光里的缅怀之色一闪而逝。
时候已经不早,待会儿辰哥儿该困觉了,三郎抱着孩子开始往回走,今日买了一大堆有用没用的小玩物,宋景辰也忘记要吃的了,只顾低着头研究他新买的玩偶。
此时,宋景茂正与族里几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半大小子一起,三叔做了官,两个幼弟又分别拜入南陈北萧的名下,这次出来,茂哥儿明显感觉到周围几人对自己态度的变化。
几人正走着,茂哥儿感觉到似有人盯着自己看,回头望去,灯火阑珊处站着一紫衣姑娘,四目相对,小姑娘脸色微红,低眉颔首,娇羞地掠了掠发丝,掩饰不自在。
紫衣姑娘乃是宋景茂给人做账房时,掌柜家的女儿,名唤盼儿,两人不过是见过几次面,话都没说上几句,奈何少男少女情怀总是春,情窦初开的年纪,一切来的都很自然美好,两个人都对彼此有了好感。
曾经的宋景茂,人生理想再简单不过,赚得些许银钱,娶一房贤妻,夫妻二人好好过日子。
只是如今,他的想法已经完全改变。
“各位兄弟,景茂身体有些不适,一会儿怕是不能饮酒,不想扰了大家的兴致,今日便先到这儿,改日景茂再给各位哥哥赔罪。”
“有无大碍,可需要哥哥送你回去。”族长家的孙子宋景昌关心道。
“多谢大哥关心,只是有些头晕,想是染了风寒,回家休息一下便好,大哥不用管我。”
微微拱手,宋景辰翩然离去。
身后几人看着他,其中一人道:“茂哥儿这一身白衣端得是风流,引得好多小娘子看他,倒叫我们成了陪衬。”
宋景昌翻了翻眼皮,心道,说得好像你穿的不是白衣一样。
宋景茂大步朝着盼儿的方向走来,走到她身边时,就像没有看到她一样,连一个侧眸都吝啬,就那么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不做片刻停留,仿佛她只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盼儿只觉对方轻拂的袍袖明明很轻盈,带起的却是一股让人心寒的冷风。
他难道没有看出她瘦了许多吗,他离开这些日子以来,她为他害了相思病。
小姑娘顾不得羞耻,急步追上去,旁边小丫鬟想要阻拦已经来不急,只得跺跺脚跟着追上去。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宋景茂面无表情地加快步伐。
只是小姑娘显然不弄个明白不死心,紧追不舍。
宋景茂无法,四下瞅了一眼,转身入了一处僻静的小胡同。
盼儿毫不犹豫地跟着进了小胡同,小丫鬟拽不住自家姑娘,主要她不敢强拦,只得站在胡同口帮着望风。
听到后面急促地脚步声,宋景茂驻足,缓缓转过身来。
少年站在背光处,清冷的眉眼被阴影所覆盖,他淡淡开口道:“姑娘追随宋某到此处,不知有何贵干?”
盼儿跑得气喘吁吁,听到他这话,整个人愣住。
她就见对面的意中人勾了勾唇角儿,满含戏谑道:“此处僻静无人,姑娘跟进来是想与宋某月下缠绵?”
“你——”
盼儿甚至已经忘记了羞愤,完全不敢相信眼前人是她心心念念那个彬彬有礼的少年郎。
宋景茂一步步靠近小姑娘,盼儿不由踉跄后退一步。
宋景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满含歉意地笑了笑,道:“只是,我的好姑娘,我才刚刚从天香楼里出来,已经撑得吃不下,否则我一定会对你情不自禁的。”
“你、你、你无耻!”
“错了!是姑娘先无耻,不知羞耻地追着在下来到这僻静之处……”
宋景茂迫近她,“还是说你话本子看多了,觉得这世上好看的男人都是正人君子,觉得世上的男人都跟那话本子上的男人一样,一天到晚就知道谈情说爱,一生只围着你来转,不贪图你的美貌、家世,只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你?”
语落,他修长的指尖隔着不过寸徐的距离对着盼儿做了抹脖子的动作,“好姑娘,知道你这样的女人最终会怎么死吗?”
盼儿的杏眼里涌出泪珠,就听宋景茂阴恻恻道:“蠢死的。”
“宋某送姑娘一句话,喜欢你的人舍不得让你追他,不喜欢你的人,你追上了除了自取其辱不会有更好的结果,在下不喜欢你,请你不要再自取其辱,好吗?”
小姑娘心碎一地,泣不成声。
宋景茂头也不回地离开,出来胡同,重新置身繁华喧嚣之中,仰头望去,头顶一轮明月高悬。
他与她只是彼此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彼时彼刻,他或许曾有过片刻的驻足,但那不足以让他为她放下一切,他不会为她停留,亦希望她把他当做过客,莫要执迷不悟自我感动。
走出一段,宋景茂绕过大相国寺后街,正准备回家,不想迎面与三郎爷俩碰上。
“三叔,辰哥儿。”
“哥哥,你快看我的大将军,好不好看。”宋景辰扬着手中的磨喝乐给宋景茂看。
“让哥哥看看。”宋景茂笑着接过幼弟手中的玩偶,故意逗他道:“好看,可以送给哥哥吗?”
宋景辰想了想,点点头。
宋景茂惊讶,道:“你还真送给哥哥?”
宋景辰:“反正哥哥也不会真要,哥哥逗我玩呢。”
宋景茂被小孩逗乐了,捏了捏弟弟的小腮帮子:“鬼心眼儿忒多。”
“茂哥儿怎地一个人逛?”宋三郎问道。
“哦,他们几个估摸着要玩个通宵,我想着早些回去歇着,就与他们分开了。”
“那正好,一块儿回家吧。”
“嗯。”
宋景茂估摸着宋三郎抱着小胖娃时间不短了,道:“三叔,我来抱他会儿吧。”
三郎道:“无妨,一会儿就到家了。”
“那我帮三叔拎些东西。”
三郎把身上装了一堆乞巧玩具的褡裢交给茂哥儿,都是小孩要买的,一些是留给他自己的,还有一些是买给娘亲、祖母还有哥哥姐姐的,反正不管买给谁的,都是些幼稚的小孩子玩意儿。
宋景辰看到有买风车的,他又要买风车回去,几人站在货郎的架子前挑着风车。
“扑哧!”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宋三,别人家都是女人家带娃,你这倒好,老夫碰见你两回,回回都是你抱娃,你是有多稀罕你儿子呦。”
宋三郎转过身来,看到萧衍宗、李逸山二人正笑呵呵站在不远处,忙放下孩子,拱手一礼,笑道:“萧大师,李二爷。”
“茂哥儿,这位便是萧大师,这位是李府的李二爷。”
宋景茂上前礼貌见礼,道:“晚辈宋景茂见过萧大师,见过李二爷。”
宋景辰是懂礼数的小孩,也学着爹和哥哥的样子给二人见礼,小孩奶声奶气,却声音脆亮,“辰哥儿见过师傅,见过李伯伯,好想师傅,好想李伯伯呀。”
小孩的段位比他爹比他哥哥都高,这最后一句话加的,甭管人家真的假的,从三岁小孩的嘴巴里说出来就特招人待见。
萧衍宗还真有点儿想小娃娃了,上前一弯腰把宋景辰抱起来,起身的时候还颇有些吃力,他不由笑道:“小胖娃还挺沉。”
宋景辰看他这不熟练的样儿,只恐怕他抱不紧,再摔了自己,忙搂住他脖子,萧衍宗误会了,他见小娃如此亲近自己,心里怪感动。
就听小娃道:“师傅,你没有听说过吗?做人要重于泰山,不能轻于鸿毛,沉一点儿好——”
小娃“好”字尾音打着弯儿,拖腔拖调的,老语重心长了,逗得几个大人哈哈笑。
萧衍宗惊讶自己小徒弟应变能力的同时,不由感叹宋三郎教得好。
李府同宋家离着不远,都是一个方向,几人结伴而行。
萧衍宗一介文人,抱着小胖娃,没走两步便感觉胳膊发酸,他又唯恐摔到孩子,抱得用力,勒得小孩大腿不舒服。
宋三郎知道儿子比一般小娃沉,但他不知道萧衍宗会如此不中用,主要两人差距太大,三郎很难共情到手无缚鸡之力是什么意思,他想着人家才刚抱过去,马上就要回来多不礼貌,便一直没吭声。
宋景辰受不了,坐他爹的轿子多舒服,坐师傅的轿子太受罪啦,小孩大眼睛扑闪两下,道:“师傅,快放我下来,我憋不住啦!”
萧衍宗吓得忙放下小孩,急道:“三郎,辰哥儿说他憋不住了,这该咋办?”
宋三郎抚额,能咋办,当然是带着去放水。
宋景辰戏精上身,两条小短腿儿动来动去,一脸急色:“爹爹,快,我还能坚持住一点点,我很勇敢,我很坚强,我不会让尿出来的,快点快点。”
李逸山在旁边看着直乐,他从未见有人把“勇敢”和“坚强”用到憋尿上,辰哥儿牛!
萧衍宗亦是忍俊不禁。
宋景茂:呃……
三郎抱起孩子往附近的酒楼跑,大一些的酒楼都有茅厕间。
等到父子俩离开萧李二人的视线,宋景辰这才趴到他爹耳朵边儿小声道,“爹,我不憋,就是师傅勒得我腿不舒服,我若说实话,不就显得师傅很笨,连小孩都不会抱,多没面子呀,他会伤心的。”
宋三郎笑着捏了捏他小鼻子,笑道:“爹知道你装的。”
“啊?爹怎么知道的呀。”
“因为爹经常带你,你喝多少水,撒多少尿,喝完水多久后会撒尿,爹爹心里都一清二楚。”
宋三郎继续道:“还有,你若真的憋得难受,爹抱着你的时候,你也会扭来扭去,不会像现在这般老老实实让爹抱着。”
宋景辰大眼睛崇拜地看着宋三郎,“爹你太厉害了。”
宋三郎就笑:“辰哥儿下次记住了,不要轻易在熟悉你的人面前演戏,还有,辰哥儿演戏之时不要遗漏细节,细节才能决定成败。”
宋景辰点点头,“记住了。”
小奶腔又乖巧又认真。
第50章
宋三郎前世出身高贵, 虽然换了身体,骨子里的东西没有变,他在萧李二人面前自然从容不迫,辰哥儿小屁孩儿一个, 他还不懂权力能给人带来什么, 也不懂萧衍宗对他的人生有什么样至关重要的作用, 自然也谈不上敬畏。
茂哥儿不同, 他如今已经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任人宰割,明白权势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也明白结交什么样的人对他真正有用, 是以,他在萧李这样的人物面前很难不紧张。
闭口不言不妥当, 多说多错惹人生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李逸山是在官场上混过的人,为人细致谦和,见小辈局促, 笑呵呵先开口:“茂哥儿是吧, 端得是一表人才, 很有你祖父当年的风姿呀。”
宋景茂忙拱手回应,“李伯伯谬赞, 景茂愧不敢当,如何敢与祖父他老人家相提并论, 不肖子孙只求不要太过给他老人家丢脸就已知足了。”
萧衍宗这人护犊子, 把自己人同外人分得门儿清,宋景辰是他唯一弟子, 宋景茂是弟子的家人,他自然也高看几分, 见宋景茂举止谦虚有礼,倒也不吝啬鼓励两句,他道:
“倒也不必妄自菲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祖父有你祖父的风采,你亦有你自己的光芒,人皆独一无二,无需拿来比较。”
要不说萧衍宗做不了官还没几个朋友呢,人家李逸山是礼貌性客气,宋景茂是礼貌性谦虚,唯有他真性情,净说些个大实话。
也就是李逸山了解他外表放荡,内心最是纯真不过,不与他计较,换成别人指定不高兴。
合着我前脚夸小孩有其祖父风姿,你后脚就来个“人皆独一无二,无需比较。”你这是拆我台呢,还是拆我台呢。
萧衍宗只是随口一说,却不知他随口的一句话对眼前的少年影响有多大。
任何一个人生活在天才堆里都会感到无力和挫败,两个幼弟如此天才,宋景茂再如何说服自己勤能补拙,心中总还是难免有比较,有自卑。
“人皆独一无二,无需比较。”这句话从萧衍众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来格外的有说服力。
宋景茂发自内心的感激,对着萧衍宗深深一揖,道:“大师所言,晚辈铭记于心。”
萧衍宗哈哈一笑,叫他不必拘礼。
几人说着话的功夫,宋三郎爷俩回来了,三郎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攥了一把串串果,一人一串,宋景辰给几个人分了。
这么大岁数个人了,李逸山有点不好意思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啃个小娃子吃食,萧衍宗却是不管那一套,大大方方拿着啃,边吃还边笑呵呵说很甜,有儿时的味道。
说得李逸山不由也想起了自己幼时在七夕节吃串串果的情形,跟着一块儿啃起来……
萧衍宗边吃边逗小孩玩儿,“辰哥儿呀,师傅考考你,你知不知道这七夕节是怎么来的。”
宋景辰吃得正香呢,心不在焉道:“那师傅知道七夕节是怎么来吗?”
“师傅当然是知道的。”
“师傅知道还问我,师傅为何要明知故问?”
“……”
萧衍宗耍懒:“师傅忘记了,所以才问你。”
宋景辰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辰哥儿也忘记啦,等辰哥儿想起来再告诉师傅。”
萧衍宗:???
李逸山在旁边哈哈大笑,边笑边道:“衍宗兄,你可知这小滑头刚才偷换了前提,你明明说的是要考考他,作为考官你自然应当知道答案,小娃娃却将你考教他偷换成你请教他,等你请教他,他又用你的话来堵你嘴。”
话音一转,李逸山捋着胡子感慨道:“辰哥儿之聪慧,世所罕见,衍宗兄得此佳徒,幸也。”
萧衍宗却哭丧着脸,懊恼道:“陈宴安老儿,拿几坛子破酒将老夫给骗了,老夫好好好的乖徒弟得分他一份儿!”
几人齐齐看他。
萧衍宗将陈宴安设下圈套,用神仙醉引诱他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李逸之:“这……”
不太好评价,衍宗兄这不是第一次被人拿酒忽悠了。
宋三郎:“呃……”
想不到我儿如此抢手。
宋景茂:“啊……”
陈大儒竟是这样的陈大儒???
宋景辰嘴巴一瘪,要哭了,一个师傅就够他应付的了,两个师傅岂不是要累死他了,别人家小孩学一份,他就要学两份;别人家小孩被一个师傅管,他却要被两个师傅管。
呜呜呜,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小孩。
小孩真是太可怜了……
与萧李二人分开,回到家中时,三郎瞧见屋里仍黑着灯,秀娘同大嫂几个还没回来呢。
宋景辰趴在三郎肩头,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刚一放床上就睡下了。
三郎点上灯,又打来温水,帮儿子仔细地擦了手脸以及露在外面的小胳膊,脚丫也一并擦洗了,给换了干净柔软的里衣,这才把孩子抱回他自己的小床上。
把孩子收拾利落,三郎去耳房洗漱,完了回来上床合衣躺下。他正睡得迷迷糊糊间,听见动静,睁眼一看——好家伙,秀娘这是买了多少东西回来?
秀娘快累死了,累并快乐着,今日城中几乎所有的铺子东西都降价,过完七夕节就要入秋,趁着降价,她买了好多换季的衣料回来。
见三郎醒来,她忙轻声道:“睡吧,别管我,你明日还要上衙呢,我收拾一下,一会儿就睡。”
“时候不早,这些东西又飞不了,明日再收拾,快些睡吧。”
“那也行,我赶快去洗漱一下。”
秀娘洗漱回来,轻手轻脚上了床,挨着三郎躺下,三郎闻到她身上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儿,道:“新买的皂豆?”
“茉莉花味儿的,你闻着好不好闻?”
“嗯,好闻。”
“我在孙记香粉铺买的,比平日里便宜好多,我一下买了十二块,够用到明年七夕节啦。”
宋三郎就笑。
秀娘搂住他一只胳膊,“三郎,有钱可真好,喜欢什么就能买什么,给自己买开心,送别人也开心。”
是啊,人最幸福的时刻,便是刚刚翻身时,有钱还没钱,能满足又不能完全满足,刚刚好。
欲望这种东西,永远都是吃多了撑,吃少了饿,半饱才是最好的状态。
宋三郎抬手点了点她额头,“莫不是忘了后面还有中秋佳节、元宵灯会……”
“呀!我一高兴竟给忘啦。”秀娘懊恼地拍头。
三郎揽了她头过来,笑道:“无妨,等下次咱们再买别的。”
“买家永远都没有人家买家精明。” 秀娘撅着嘴嘟囔了一句。
三郎起身熄灭床头烛灯,眯了眼,他都快睡着了,黑暗中,传来秀娘细细的低语,“明日你也试试,我给你买了金颜香味儿的皂豆,店家说是适合你们男人用的。”
……
天光微亮,窗外的柿子树上飞来两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宋景辰醒了,一骨碌爬起来,胡乱套上宋三郎头一天晚上给他放在床头的小衣裳,小屁股朝外,顺着床沿出溜下来,趿拉上自己的小鞋子,迫不及待地跑进爹娘屋里。
“爹,我买的的宝贝呢,你放哪里去了,我要玩。”
宋三郎才刚从床上坐起来,正穿着衣裳,他朝儿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下床来拉着小孩手往外屋走。
“爹爹,娘亲生病了么?”宋景辰被三郎拉着,回头看了他娘一眼,小声道。
秀娘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小孩有点担心。
“你娘亲昨晚上逛铺子逛了一宿,天亮才回来,让她多睡会儿,爹带你去街上买些早食回来。”
宋景辰一听说要去外面买早食吃,大眼睛瞬间就被点亮了,外面做的吃食简直比家里好吃一百文!
小孩不懂倍数,在他心里家里的饭菜好吃程度约等于一文钱,外面的饭食好吃程度大概值一百文。
宋三郎拎上提篮,抱着儿子出门。
“爹,要吃煎肠,还要吃糍粑,爹爹都给我买。”
“嗯,都给你买,只要你能吃得下。”
“我就能吃下。”
“嗯,你就能吃下。”
“爹爹,你身上有味道,让我闻闻。”宋景辰凑到宋三郎脖颈处,小鼻子吸了吸,“爹爹,你身上有香味,我闻出来了。”
“嗯,你娘新买的皂豆有香味儿,爹爹洗澡的时候用了。”
“我也要用,我最爱洗澡,我最干净了,我脸干净,我嘴巴干净,你看我的牙也干净,都这么白的,你看看。”
小孩龇着一口小白牙给他爹看他牙齿有多白多干净。
宋三郎爱干净,尤其注重口腔清洁,认为说话时口中有异味是最失礼的行为,没有之一。他自己一天早晚两次刷牙,平时吃完东西必然要用清水漱口,对宋景辰也如此要求。
所以在小孩的认知里,牙齿干净才是爱干净的表现。
儿子的小牙长得整整齐齐,像小贝壳似的,亮闪闪,老可爱。
宋三郎捏了捏他小鼻子,笑道:“最爱干净的小孩有奖励。”
“是什么奖励呀,爹爹快说。”
宋三郎:“先保密,晚上等爹爹下了衙以后,再给辰哥儿带回来。”
“爹爹最爱我啦。”宋景辰抱住三郎的大脑袋在他爹脸上亲了一口,给他爹脸上吧唧上一片口水,又好心地拿小手给擦了擦,擦完他自己还嫌弃脏,伸着小手让他爹给他擦擦。
有好处的时候他才会亲他爹,没好处他才不会亲,老亲就不值钱啦,得省着点用。
就像他老哭,这一招已经越来越不管用啦。
爷俩出来自家胡同,南北大街上尽是各种卖早食的摊子,三郎买了包子,小菜、煎肠、炒肝、七宝粥等带回家。
一家人奇怪怎么大早上买回来如此多的吃食,宋三郎自然不会提秀娘睡过头了,只说辰哥儿大早上想在外面吃,索性给全家都买回来了。
辰哥儿小吃货,爱吃是出了名的,老三又宠娃,男人们不疑有他,王氏同姜氏两个女人却是个心细的,今日轮到秀娘起来做早饭,老三这是心疼娘子昨儿晚上逛街累了呢。
两人都有点儿羡慕秀娘,只能说问世间情为何物,一物降一物,之前前边那个也没见两人怎么着,自打娶了秀娘进门,尤其又有了娃以后,这老三是越变越好了。
不光王氏、姜氏是如此想,就是老太太打心眼儿里也觉得秀娘是个旺夫的旺家的好媳妇。
吃过早饭,三郎上衙去,快下衙的时候,三郎本来准备去找陈宴安安排茂哥儿的事情,不想另有人前来找他。